APP下载

浅论明代通俗小说的流行

2022-11-01◎潘

今古文创 2022年40期
关键词:书商科举书籍

◎潘 晨

(辽宁师范大学 辽宁 大连 116029)

明中叶以后,书籍贩售成为一项热门的商业活动,民间书坊日渐增多,各种出版物层出不穷。明洪武元年,朱元璋曾下令:“除书籍田器税,民间逋负免征。”印刻书籍不需纳税,因而成为商人获利的机会,产生了大批书商。明朝胡应麟的《少室山笔丛》中曾言:今海内书,凡聚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阊阖也、临安也。”同时也说明当时印刻书坊和书商多集中在这四个地方。俱今人统计,燕市即北京有书坊13 家,金陵即南京大约有书坊104 家,阊阖即苏州有书坊67 家,临安即杭州有书坊36 家。规模可见一斑。当时,朝廷颁布《大明律》《大诰》等典章制度以及南北两京国子监监生的学习用书都需要印刻发行,因此在南北两京征召有大批印刻工匠制作上述官方书籍。而这些工匠在向朝廷服役的同时,也受雇于书坊商人,制作流行于市井的民间书籍。除此以外,苏州与杭州临近南京,经济繁荣,这四地又多科举应试的读书人,他们属于书籍买卖的受众人群,对各类书籍都有需要,因此书坊商人聚集于此,便不足为奇。

一、通俗小说的流行

在各种民间书坊的出版物中,通俗小说无疑是印刻最多,销量最好的书籍商品。明人何良俊所撰《四友斋丛说》便记载称:“今小说杂家,无处不刻。”清人金缨的《格言联璧》中也道:“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明清之时通俗小说的广为流传。“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此时的“小说”与明朝人口中的“小说”含义不同,《庄子》中所提到的“小说”其意为“琐屑之言,非道术之所在”。后来随着朝代的变迁,“小说”一词的含义也逐渐演变。这里所说的明代通俗小说实际来源于宋元时期的话本,并经过书商和士人们的整理与创造,渐驱流行起来。清人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中甚至提出“小说设教”,他言道:“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一教,曰小说。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是其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可见当时小说的流行程度,其内容故事,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都知晓,好似读过原文一般。

但小说毕竟是“演义之书”,文笔浅白,内容又多言情志怪一类,与传统的儒家经典和史籍古册难以相提并论,因此在明代前期,朝廷内外的许多士大夫都对小说表示鄙夷。杜信孚在《明代版刻综录》中收录有明代小说117 种,而其中只有两种是官刻,其余皆为私刻和书坊刻,这从侧面反映了官方对小说的态度。甚至在正统七年,时任国子监祭酒的李时勉认为,如《剪灯夜话》这样的小说,是俗儒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是邪说异端,惑乱人心。因此上奏说:“凡遇此等书籍,即令焚毁,有印卖及藏习者,问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为邪妄所惑。从之。”但随着通俗小说在民间被普遍接受,朝廷的禁令也随之松弛甚至废除。这一方面是由于明中叶以后,前期那种严厉压抑的文化氛围开始转变,商品经济的发展推动市民文化兴起。另一方面,朝廷上层人士也逐渐接受了通俗小说这一娱乐性读物。明人周晖在《金陵琐事剩录》中记载一则故事称:“武宗一日要《金统残唐》小说看,求之不得。一日待以五十金买之以进览。”这说明此时的皇帝也有了阅读小说的习惯。而刘若愚的《酌中志》更是记载称崇祯初年,内府司礼监所刻板书中,除了各种经典史籍以外,也有《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样的通俗小说。由此可见,通俗小说在传播的过程中得到了上下社会阶层的一致认可,也为它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行业进步与书商推广

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如谢肇淛在《五杂俎》中写道:“金陵秦淮一带,夹岸楼阁,中流箫鼓,日夜不绝。”城市的奢靡之风反映出社会财富的增加,而社会财富的积累又推动了商业资本对手工业的投资生产。与此同时,随着十段法、一条鞭法等徭役征银的推广,基层里甲制的束缚在减弱,使得大批农民可以离开土地,从事专门的手工业生产,这便为书籍印刻行业提供了支撑生产扩大的劳动力。如前所述,北京、南京、苏州、杭州等地都出现了大量的书籍印刻作坊,正得益于此。而书籍印刻行业的进步还体现在印刻技术的精湛上。嘉靖年间以来,原本向政府亲身应役的工匠们可以输银代役,降低了人身依附的程度。这些技术娴熟的工匠因此流入市场,受雇于各书坊、作坊,并为其投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使得民间私刻书籍的质量大幅度提高,成为不亚于官方刻本的优秀产品。

此外,小说作为商品,在书商眼中本为赚取利益的货物,为了使货物能够畅销,自然需要各种商业手段来进行宣传和推广。方志远在《明代城市与市民文学》一书中对于明代书商地书籍销售方式进行了讨论。这些方式多种多样,例如请名家作序或点评,比较出名的有王世贞为《剑侠传》作序,李贽给《三国志通俗演义》作序,金圣叹、袁宏道点评《水浒传》等便属于此类。再者,书商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也会雇佣文人创作新书,其中一个比较方便的做法便是,创作已经成为畅销书的续作或仿照畅销书的内容作同类书,然后就可以借原书的名声来宣传新书。如《剪灯新话》天下闻名,李昌祺便作《剪灯馀话》:“皆摹仿唐传奇小说,依瞿佑《剪灯新话》体而成。”其他如冯梦龙起初撰写了《智囊》,因为卖得好,而后他又作了《智囊补》。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名声大震以后,他又写出了《二刻拍案惊奇》并且借着初作进行宣传。在他之后,又有梦觉道人作的《三刻拍案惊奇》,皆属此类。甚至有的书商为了卖书,故意将书籍的名字改变,以此来吸引顾客。如《石点头》换名作《醒世第二奇书》,利用“醒世”“奇”这样的字眼来暗示读者本书的与众不同和珍奇程度,以此来吸引顾客购买。

三、戏曲等文艺活动的宣传

明代通俗小说能够流行,也离不开戏曲的宣传作用。一些耳熟能详的小说故事,被剧作家改编成戏曲,搬到舞台上表演与传播,增强了小说的知名度。例如明杂剧《刘玄德独赴襄阳会》,讲的是刘备自古城与兄弟相会后便来到襄阳投靠刘表,后来蔡瑁欲杀刘备,便请刘备来襄阳赴会,结果被刘备识破逃脱。之后又有刘备拜徐庶为军师,正巧曹操派兵来攻打刘备,刘备就在新野大战曹仁的情节。这一段剧情与《三国志通俗演义》里“刘玄德马跃檀溪”,“徐庶破八门金锁阵”的故事几乎相同。王季烈也对此评论道:“事皆与演义相符,曲文朴茂之中,饶有俊语。”除此以外,关于三国故事的剧目还有《义勇辞金》《单刀会》《太平宴》等数十种,这些戏曲的广为传唱,使得三国故事深入人心,同时也带动了三国小说的流行。此外,还有一些通俗小说类书籍,他的故事内容取材于戏剧,甚至有的书籍本身就是戏剧剧本。例如《西厢记》,在明代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著名剧目。胡应麟称其为:“独戏文《西厢》作祖。”可见其在明人心中的地位。《西厢记》的广为人知,也使得《西厢记》的剧本受到追捧,文人争相购买,广泛传播。再有如通俗小说《西游记》在成书之前,明初已经有名为《西游记》的杂剧,其中就包括《逼母弃儿》《江流认亲》《诏见西行》《女王逼配》等与后来成书小说故事里相类似的情节,或许《西游记》的作者在写作时,也曾参考过这些戏剧当中的故事情节,并将其改编放到自己的作品当中。除此以外,如施耐庵作的《水浒传》,冯梦龙作的“三言”,凌濛初作的“二拍”,也多被改编成了戏剧作品,成为时人耳熟能详,家喻户晓的故事被流传。

如这般,戏剧剧本通过文人的整理与创作,成为优秀的通俗小说作品,再由小说作品中诞生更多的戏剧剧本,并随着戏剧的传唱而带动通俗小说的推广,这在明中叶以后已经成为了一种十分常见的、自然形成的结合宣传模式。

四、身份性精英的参与

如前文所述,明代通俗小说实际源于宋元话本,平话一类,是说话人日常表演用的文本,讲给普通大众,以为娱乐。但这种情况下,这些说话人口中的故事较为浅陋,文辞不雅,故事的传授也多用口耳相传的方式,很容易遗失和残缺。而到了明中叶以后,这些话本之所以能够成书出版,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身份性精英即科举文人接受了通俗小说并参与整理和创作。如《三国志通俗演义》《忠义水浒传》等便属于典型代表。不光是小说,乃至剧本也在其列。一方面,对于小说和戏剧的创作成为科举文人日常娱情的一种方式。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称:“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枝……俱工度曲,每广坐命技,即老优名倡,俱皇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另一方面,那些对科举无望,对社会不满的文人,也愿意借着小说,戏剧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恨不平。如凌濛初在科场失意之时,便撰写了《二刻拍案惊奇》,并自叙道:“偶戏取古今所闻一二奇局可纪者,演而成说,聊舒胸中磊块。”以此书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再者,科举文人也将“立言”和“教化四民”这样的志向融入通俗小说的创作当中。如在《今古奇观》中,作者便言道:“其善者知劝,而不善者亦有所渐恧悚惕,以其成风化之美。则夫动人以至奇者,乃训人以至常者也。”即作者希望能够通过此书达到发人深省,教化百姓去恶存善的目的。冯梦龙著“三言”,同样也是想说理讲道,致民尧舜。他甚至自叙道:“以二教为儒之辅可也,以《明言》《通言》《恒言》为六经国史之辅,不亦可乎?”此语正说明了他著书的理念,不光是希望作品能够愉悦身心获得欢迎,更希望其能够成为传世经典,达到“六经国史”这样的高度。

科举文人除了成为通俗小说的创作者以外,也是其主要的受众群体。自洪武年间设立科举制度以后,科举便成为明代入仕的最主要途径。到了明代中后期,科举群体不断壮大,并由于获得的社会特权成为身份性精英,取代了明初粮、里长为代表的职役性精英成为基层社会的主导。这些人由于文化素养比较高,文学作品是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元素。此外,明朝中后期以来心学的传播,也提高了科举文人对世俗生活的关注。一些心学家们反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而承认欲望的合理。如罗钦顺便道:“夫性必有欲,非人也,天也。”一向被视为激进派的李贽更是言道:“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由于这一系列反理学的学说传播以及社会经济的发展,科举文人们不再只专注于古籍经典和科举文章,反而对小说、戏曲、说唱这些平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活动多加参与。

由于上述等一系列原因,通俗小说在明中叶以后迅速传播和发展起来,并根据小说内容,衍生出戏曲、弹词、评书等其他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学艺术活动。明朝灭亡以后,清代继续延续了对通俗小说的热情,即便清代前期有严酷的文字狱,也依然无法遏制小说的创作。如《红楼梦》《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等作品层出叠现,内容更是暗含着作者讽刺社会现象,甚至影射朝廷官府的意味。总而言之,自明代兴起的通俗小说经过不断地传播和发展,成为流传至今的优秀文学作品。而小说的内容与含义,也成为了解当时社会环境和人文风貌的重要材料,并对当今时代的小说创作者们发掘中华文化中的沉博艳丽,微辞远旨,丰富和繁荣优秀文学作品具有深刻的借鉴意义。

①(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太祖二》,中华书局2015 年版。

②(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经籍会通》,中华书局1958 年版。

③(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三《经三》,中华书局2007 年版。

④(清)金缨:《格言联璧》,中华书局2020 年版。

⑤庄周:《庄子》杂篇《外物》,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⑥(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凤凰出版社2000年版。

⑦(明)孙承宗等:《明英宗实录》卷九十,中华书局影印本2016 年版。

⑧(明)周晖:《金陵琐事剩录》卷一《金统残唐》,南京出版社2020 年版。

⑨(明)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八《内板经书记略》,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 年版。

⑩(明)谢肇淛:《五杂俎》卷三《地部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⑪方志远:《明代城市与市民文学》第五章《明代市民文学的传播者》,中华书局2004 年版。

⑫王季烈:《孤本元明杂剧提要》,商务印书馆1936 年版。

⑬(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二十五《庄岳委谈下》,中华书局1958 年版。

⑭(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四《技艺·缙绅余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版。

⑮(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首《叙》,中华书局2009 年版。

⑯(明)抱瓮老人:《今古奇观》卷首《叙》,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 年版。

⑰(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卷首《叙》,中华书局2009 年版。

⑱(明)罗钦顺:《困知记》三续《第一章》,中华书局2013 年版。

⑲(明)李贽:《焚书》卷一《答邓石阳》,文物出版社2020 年版。

猜你喜欢

书商科举书籍
Chinese books find an audience overseas中国书籍享誉海外
妙趣横生的伦敦书籍长椅
曹文轩主编的书籍
“科举”
塞纳河岸旧书商要申遗
书籍与少年
书商的广告
从《聊斋?叶生》解读蒲松龄四十不灭的科考幻想
南戏中的科举程式
唐宋时代的科举与党争——内藤湖南“宋代近世说”中的史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