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甄嬛》的女性主义阐释

杜冰洁，王露霞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戏曲作品中将女性作为主要人物，描述其在生活环境中受到外部欺压后，内心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引导观众萌发对戏中角色的自我身份认同和对自我独立性的肯定，进而实现女性对自身地位、权力、义务等多方面的思考。这类以女性为主要题材，展示女性主义的戏曲作品，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女性主义戏曲。越剧《甄嬛》这部剧的创演团队成员均是女性，编剧是时任上海越剧院院长李莉，这是她的代表作品之一，该剧根据流潋紫的长篇网络小说改编，分上下两本，分别在2013 年和2014 年在上海越剧院首演。小说本身就有极大的知名度，还被改编成电视剧《甄嬛传》，所以越剧《甄嬛》一经宣发就广受外界关注。

戏曲作为一种舞台表演艺术，通过演员的形体表演和抒情性的唱段来表现人物性格、展开故事情节，在传达作品主题的同时引领观众感知作品的情绪色彩并审视所处时代背景的精神，以便实现戏曲作品对观众精神世界的启示作用。女性主义在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后，衍生出许多理论，不少人开始进行具有现实意义的思考。这拓宽了戏曲创作题材的内涵与主旨。戏曲表达的主旨依托所塑造的人物。所有剧中人物的交集是构成故事主线、引领情节发展、塑造角色形象、深化戏曲主旨的推动力。该剧的故事背景为古代，以女性为主题，描写了剧中女性的生存环境、内心挣扎、团结自救等多个方面。作者透过这些女性角色传递出女性的自我意识。本文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对剧中的女性形象进行解读，以便更深层次理解这部剧作。

一、反抗男权压制的女性觉醒

故事的设定是架空的封建社会。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其中的个体或者群体在具有独立性的同时，也具有整体性特征。剧中女性的反抗是在以男性力量为主导的宫廷之中所展开的。编剧通过主人公与剧中其他人物的互动表达反抗男权的思想。在封建社会，女性长期生活在男权的压制之下，一直被当作男性的附属品。女性所受到的教育主要教导女孩成为一个贤良淑德遵从丈夫的角色，所有行动都要在“夫为妻纲”这一准则之下进行，男人似乎占据了女性的全部生活。

在剧中，女性所遭受的欺压和磨难多数是由男性造成的，剧中的男权体现不仅是男性本身，还有借用男权的女性。该剧的上部中，甄嬛决定出走的导火索看似受华妃迫害失子，实则是华妃借用皇帝授予的男权。华妃之所以是宫中强者，蛮横强势，随心所欲，并不是因为她拥有与生俱来的权力，而是她借用男性给予的权力去向比她弱小的力量施压。所以，当她失去利用价值，触怒权威（皇帝）时，便被抛弃至冷宫。说真话的淳儿触及了男权的权威也只能被处死，毫无反击余地。眉庄在宫中谨小慎微地求生，是顺从权威的无奈之举。再来看甄嬛，当时同样受宠，却也仍旧被男权所压迫，即便她勇敢发问：“为了宠她，你不惜赐她权柄，不惜嫔妃性命，甚至不惜断绝皇嗣！夫君！你真的是我的夫君么？你忍看为妻受尽欺辱，你任凭孩子无辜夭亡！不敢堂皇惩戒……”她得到的答案是“天下不过是我的棋盘，该舍就舍，该杀就杀，绝不留情！”男性认为，只要给了女性宠爱，女性便要遵从男性的旨意。在男权对女性群体的各种压迫成为合情合理现象的畸形社会中，女性群体的权利、话语、意识都难以得到重视与保证。剧中的甄嬛觉醒了反抗男权的意识，当她向皇帝发问却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时，她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不过是倾心交付之人维持权力的牺牲品，在被皇权全盘压制时，她依旧没有选择接受，转而与皇帝据理力争，敢于喊出要求被赐死的呼声。此刻的她心中已经清楚认识到，自己不过是男性获得情感需求的一个工具，是男权思想下的附庸，自己的诉求在这个以男权为主导的环境中是无法得到回应的，她必须走出男性的操控。甄嬛的反抗不仅体现在此处，当她得知父亲被流放，为了拯救父亲，她选择主动回宫并且主动争权。经历过上次的挫折，再次回到宫廷中的她已然认清宫廷之中摆脱不开男权，那便主动争取，参与到权力争夺战之中，联合其他女性，最终使自己得到与宫中权威相匹敌的力量。

编剧借用男性和女性对权力的拉锯战，展开故事，推动剧情，同时通过戏曲艺术的舞台打磨和剧中各个角色的塑造，批评了女性获得权力要遵循男性领导的这种男权思想，也表达了女性主义的当代审美：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应该得到提高，不再只为男性的需要而提供服务与生产，女性可以参与到社会生活之中，要肯定自己的价值，要能够享有和男性平等的权利，平等表达自己应得到社会权利的需求。

二、拥有自我情爱观的女性意识

《甄嬛》这出戏被安排在中国古代宫廷之中。一般来说，女人受封建社会“三纲五常”观念的压制，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对爱情的直观想法，宫廷中女性的情感更是寄托在男性身上。剧中却为我们塑造了拥有自我爱情观，敢于冲破礼教纲常束缚的女性形象。

女主这种拥有自我情爱观的女性意识，是女性的心理和精神需求，无论在什么时候，女性都需要得到情感认同和心理归属感。一直以来，深宫女性的“爱情”大多不是自我的选择，也未正视自身的情感需要。而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宫廷女性多听从父命，被迫入宫。在父权的压迫和传统观念的束缚下，女性常常会丧失这种自由爱情的女性意识，自身的情感无法得到释放，能保全自身已是难事，更不必说得到携手一生的爱情。而李莉在越剧《甄嬛》中塑造的主角甄嬛与其他只会邀宠的宫廷女性大不一样。她是礼部侍郎之女，饱读诗书，迫于无奈，不得不入这深宫。虽然生活在宫廷之中，但她却绝不因此抛弃自己的爱情观，她希望自己与相爱之人，互晓心意，彼此专情专意，同甘共苦，求得一世真情夫妻共白头。她从入宫起便谎称得病，从未因争宠而改变自己对于感情的初心。虽然甄嬛与皇帝玄凌的相遇充满巧合，但是这段感情却也符合甄嬛对于感情的初衷。初见之时，她便勇敢地对皇帝说出自己对于爱情的心声：“夫妻情，是血脉交融两颗心……恩赐下，主仆名分绝非夫妻情”。可见她在择偶送出真心时有自己的立场和准则，她决定与皇帝交付真心，是因为皇帝允诺她，愿做至情至爱白首不离的白首翁，符合她对于爱情的初心和要求，是对方满足了自身的情感预期后的自主选择。当她的真情实意没有得到丈夫同等的对待时，她没有隐忍接受，而是选择出走，可见她遵从并坚持自己的情爱观，即便面对的是所处环境之中的最高权力者，也并未产生丝毫动摇。她拥有女性意识的情爱观，不能忍受自己的感情渴望是男人的施舍，于是她冲破了古代压抑情感的纲常伦理，直面自己的内心，不因权贵而向自己的情爱观妥协。显然，该剧在表达这种自我情爱观时，也在眉庄身上有所体现。看尽了宫中虚伪的感情之后，她勇敢地向温实初诉说自己的爱意，责怪与她两小无猜的情人：“看着我每每与人争宠？看着我日日寂寞煎熬？看着我给不爱的男人赔笑脸……”唱词中的种种是眉庄开始正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的写照。

剧中对这种真实的女性内心情感需求的刻画，能够让女性与剧中的女性同频，重新审视自身真实情感需要。这体现了女性自身对情感独立、精神自由的追求。

三、选择团结自救的女性情谊

同性之间的情谊是女性除却男女感情之外的另一种重要的情感纽带。在复杂而又艰难的环境中，同为受害者的女性相互携手前进是其摆脱男权压制的有力保障。这种姐妹情谊不局限于亲属团体，而是以女性在宗教仪式、教育机构、抵抗运动、生产和生殖等方面的共同活动为基础，通过使不同家族的女性共享一种“虚构亲情（fictive kin）”，来强化女性之间的依恋、忠诚、团结和共性，创建一种女性的群体归属感。在这种具备归属感的力量的笼罩下，女性群体自主地构建出一个团结一致的群体，去抵制压迫，完成自我救赎。

女性群体之间的情谊在戏曲中的表达多是两个女性之间互诉悲惨遭遇，唤起同情心理，受压迫的女性由此得到心灵上的慰藉。宫廷中的女性大多为了自身的利益，选择成为男性的附庸，再借此力量迫害女性。这部剧中的女性并没有因为宫廷之中艰难的生活而全部变得面目全非，以伤害同伴作为自己在男权社会中获得生存机会的手段。这几位备受压迫的女性选择组团互助，自我解救。在此剧的上部中，甄嬛因触怒权威，被贬出宫，她在宫外的生活非常艰难，身染重疾时，险些丧命。一直相伴的槿汐和甄嬛在宫中的姐妹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她渡过难关。甄嬛得知相爱之人逝去，父亲被流放关押，为了解救父亲，她必须返回之前逃离的地方。原本回宫就是件极难的事情，然而此时她已怀孕，这让事情变得难上加难。在她面临困境，痛不欲生时，身边一直陪伴她的槿汐并没有因此离去，在甄嬛一心求死之时，槿汐鼓励她：“娘娘，心可以死，人必须活，为王爷的孩子活，为那些你至亲至爱的人好好活下去。”槿汐帮她分析现状，摆明利害关系，鼓励她看清眼前，充满信心地活下去，帮她疏通关系，助她返宫。眉庄与甄嬛在入宫之前就有着很深的情谊，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艰难自保的眉庄，毫不犹豫地帮助甄嬛。眉庄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温太医冒着一旦泄露消息，祸及满门的风险，帮助甄嬛周旋。几个人设法欺骗皇帝，虽然被要挟的安陵容被逼无奈，无从选择，但是，她也并未忘却自己的姐妹情谊。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告知可靠的清河王来解救处于困境之中的甄嬛。正是这种选择自我解救的姐妹情谊，使面临绝境的女性，可以抵押上自己的性命，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要帮助自己的姐妹脱离险境。甄嬛也没有忘却这些姐妹，眉庄难产身亡后，她在宫中争取生存空间，帮助自己的姐妹抚养孩子。这些女性拥有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分别面临着各自的生存困境，更能体现出女性团结自救的复杂性与困难性。女性之间的情谊支撑她们团结自救，这样的姐妹情谊在演出开场时的一段伴唱中就有体现：“天意高高深难测，前路漫漫哪是头，深宫翻覆难预料，三姐妹，风雨同舟。”这一段伴唱，正是这种女性之间团结互助，不忘初心的情谊的写照。这样的情谊唱响了友谊的真情，无疑能够引起观众的强烈认同，让观众在有限的演出时间里感受到情谊的真诚，人性的美好。

剧中女性被迫成为弱者时，她们以一种共同意志，强化自身，获得一种强大的心灵力量，彼此相互扶持以突围困境。一个女性的力量可能微乎其微，无法完成自救，但当女性群体集合起来时，群体归属感在此时会获得激发，漂泊不定的心在此时得到来自同伴的救赎，不幸的遭遇会拥有新的希望。

四、结语

越剧《甄嬛》以古代宫廷生活为整体故事背景，以宫廷中的女性为主要的人物对象，以剧中女性的遭遇为戏曲故事情节，讲述女性在反抗男权、情感需要、和自我解救等过程中所经历的重重困境。戏曲艺术巧妙地表达出深厚的女性意旨，让《甄嬛》在极具戏曲欣赏价值的同时能够引人深思，借此反作用于现实，让观众对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不公平的性别文化，男权对女性的压制，女性的自我情感需要等方面产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