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胜景 (组诗)
2022-10-27胡理勇
□胡理勇
越城的脊骨
像一只蜘蛛雄居网中央, 越城
活在一张巨大的水网中
河水深流, 像热血, 提供青春和活力
河上有许多古老的石拱桥, 像脊骨
连在一起, 就成了宁折不弯的脊梁
我站在一块脊骨上, 望向小河深处
它突然一个拐弯, 不知所向
沿岸的垂柳, 直挺着婀娜的身躯
新生的力量, 想飞
一排排老屋, 像历史老人, 深情的眸子
投向河面, 努力寻找自己的影子
我望, 不断地望
我的眼睛望进了遥远模糊的过去
我看见西施在浣纱, 东施在效颦
我看见范蠡坐扁舟, 出三江口, 入五湖
我看见葬在府山上文种哀怨的眼神
一个冷噤, 回到现实, 河埠头上正繁忙
越中的山
开车在越中走着。 山, 一群一群涌来
并不很高, 从山顶到平原的过渡, 很缓慢
斜着身, 像一个慵懒的美人在等待黄昏
因为魔鬼似的风, 已被他处领受
所有的陡峭, 都被留在了别处
因为雨水丰沛, 树和草野蛮生长
体态丰腴, 没有被抛荒留白
不能就此断定, 越中的山失去了山的特色
它们仍是足迹的障碍
同时也是足迹拥有者的庇护所
它们的制高点仍很宝贵, 若被敌人占领了
优势就会发生根本性转移
圆润, 没有鲜明的轮廓
不能因此断定内心没有峥嵘
应该是从海中崛起, 曾是大海叛逆的孩子
也曾熔岩喷涌, 可见当时的盛怒
看着这些山长大的, 可成一方诸侯
可成将军, 可成女侠, 可成文人学士
这些山中, 埋着忠骨, 埋着英雄
埋着王侯将相, 埋着消亡了的古越国名
镜湖, 或鉴湖
李白来过, 一夜飞渡镜湖月
贺知章来过, 被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
唐朝来过, 宋朝来过, 元明清来过
镜湖仍活在蓝天之下, 大地之上
那些伟大的名字, 那些曾经的辉煌
都没经得住时间的勒索
如果仅是水鸟的栖息地、 鱼虾的故乡
镜湖就枉为镜湖了
给它取名的人, 必胸中有丘壑
必听过这样的历史箴言——
“以铜为鉴, 可以正衣冠
以史为鉴, 可以知兴替”
镜湖上, 行舟如箭, 掀起一股股波浪
镜湖岸边, 杨柳骀荡, 送着清风
那么多游人, 仅来看风景?
我寻镜而来, 我拥有的镜子丢了
我需要一面更大的镜子
到了镜湖, 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丑陋了
青藤老人
他在 “几间东倒西歪屋” 中悲凉死去
后人却以他为傲
专门拨地, 为他建富丽堂皇的纪念馆
他的 “笔底明珠” 满足了一个城市的虚荣
郑板桥愿意成为他的门下走狗
齐白石恨不能早生三百年, 为他磨墨理纸
他的艺术成就, 一座仰之弥高的山
他的孤苦落寞, 似万壑深渊
屡试不中, 诗文却成 “有明一人”
从中我们读出了他的叛逆和反抗
他疯疯癫癫地活着, 谨小慎微地活着
生存之恶劣, 命如蝼蚁
“一个南腔北调人” 的死去
是对没落王朝的莫大嘲讽
他是一颗蒙尘的恒星, 擦拭之后
熠熠之光, 让五百年后的今天晃眼
太阳照在越王墓顶
太阳照在越中印山越王墓顶
猎奇, 是穴居动物的一种返祖现象
对坟墓, 对死亡我不感兴趣
只想通过这个神秘的、 恐怖的洞口
触摸一下历史冰冷的肌肤
所有帝王会固执地认为灵魂不死
都会对死后的地底生活做出豪华安排
譬如古埃及的金字塔
譬如棋布在神州大地上的帝王陵
感谢当时的这种劳民伤财
发掘它们, 跟挖人家的祖坟有别
是对尘封历史的一次重新启封
走进越王墓, 就走进了吴越春秋——
句践之父允常为吴王阖闾所杀
槜李之战, 阖闾被句践击伤而死
夫椒之战, 句践败于夫差, 沦为奴隶
二十年生聚、 教训, 句践灭吴
貌似冤冤相报的死结, 展示的
却是吴越角霸的惨烈场面
争, 有什么好争, 都被一抔黄土覆盖
我眼中的十九峰
十九峰, 披着晨风, 肃立晨光中
如菩萨群像
在他们眼里, 众生渺小
都是些深陷苦海需要拯救的人
我们不是来寻求保佑, 是来看风景
所谓风景, 类似悲剧——
把好的毁灭给人看
所以风景, 就是悬崖峭壁
就是万丈深渊, 飞流直下
就是万壑争流, 风雷相搏震荡
我们喜欢看风景, 我们需要快感
快感, 就是别人的痛苦、 不幸
十九峰满足了这种要求——
它们常年被风打, 被雨骂
全身上下, 布满被岁月咬伤的疤痕
精神鸦片
一遇难题难解, 或陷痛苦深渊
就会不自觉地在佛前下跪
也许会遭白眼, 会被嘲讽
一只浑身觳觫的绵羊, 哪里顾得上尊严
是否佛像越大, 佛法越无边
我在大地上, 到处寻找最大佛
提早去拍马屁, 献殷勤
现在虽然没有什么。 世事难料
谁能断定未来没个三长两短
新昌大佛寺躲在越中胜境中
突觉吾佛像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
急匆匆地赶去瞻仰, 却闭门谢客
吾佛已成疫情的囚徒
这, 让我如何相信祂的法力
也许就是精神鸦片
只能让痛苦暂时得以缓解
好酒, 同山烧
醉在哪里最好? 当然是同山
被同山烧爱了, 如何不消魂
原来只爱劲草兄
劲草写诗, 像春蚕吐丝一样
原来只爱长颈鸟喙的越王句践
让他醉里挑灯, 不停地磨复仇的剑
原来只爱文种文大夫
让他醉后灵感骤至, 献上灭吴七策
原来只爱风流倜傥的范蠡
让他醉后, 豁然开朗, 逃出生天
同山烧, 是种高度热情的酒
只用本地出生的糯红高粱酿造
高兴时候, 幸福时刻, 就喝它
不能借它浇愁, 那是对它的糟蹋
有什么愁呢?
清风明月, 这时代那么好
几千年的镣铐, 早砸开了
遇到的人, 心底里像都种上了花
再来一碗。 同山的大地在晃
两边的青山站立不稳, 先我而醉
布谷湖
布谷湖, 是一个水库
一堆汹涌澎湃的水, 被集中起来
失去野性的水, 还是水
利用风, 制造点微澜
利用雨, 说明自己的冲动
布谷湖水面广阔, 仍存饕餮欲望
不断蚕食、 鲸吞周边的土地
把周边的青山, 也揽进来
你的也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
欲人为地制造各种孤岛
以为满湖都是布谷鸟的歌声
无处领取健康码, 遁入深山了
把喧嚣带走, 把宁静还了回来
湖边的油菜花, 寂寞地老去
垂钓者, 被冲出水面的鱼无情嘲笑
白鹭, 在溪上飞
一只白鹭背着暮春, 在溪上飞
它要飞往夏天
它在溪畔歇着的时候, 被一声断喝惊起
怕它留恋水中的倒影
它背负着暮春, 像背负希望
在它冲向天空的刹那, 白色的身影
就像一道晃眼的白光
它身下的大地, 一下子亮了许多
它沿着溪岸线飞
它边飞, 溪边草木的花朵边落
田野上的枇杷结果了, 樱桃也熟透了
两边的青山, 也走出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