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艺术中的伊朗和希腊建筑元素(上)

2022-10-25KaterinaSvobodova祁晓庆王毓琴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柱头云冈石窟母题

Katerina Svobodova 著 祁晓庆 译 王毓琴 校

(1.查尔斯大学艺术学系 捷克 布拉格 029400 2.敦煌研究院 兰州 730030 3.内蒙古自治区对外友好协会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5)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许多外来元素传到了中国。这篇文章中我主要讨论中国石窟寺建筑中所受到的伊朗和希腊影响,主要以云冈石窟中的几个具体实例来说明。云冈石窟位于现在的中国山西省大同市,共有252个洞窟组成,被世界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地。这些洞窟开凿于公元460年~公元520年的北魏时期,当时为拓跋家族政权统治,是中国最辉煌灿烂的佛教遗迹之一。佛教作为外来宗教,传播到中国的时间大约为公元1世纪左右,中国早期的佛教艺术反映了西方艺术的强烈影响,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但是,除了经常被大家讨论的那些主要图像之外,也有一些艺术母题(motifs)被很多学术研究所忽略,而这些母题中却包含了西方艺术传统。它们的发源地极有可能是贵霜时期的犍陀罗艺术,犍陀罗艺术一方面受到伊朗世界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受到希腊化和罗马传统的影响。

在我完成这篇文章之后找到了苏赞妮·瓦伦斯坦(Suzanne Valenstein)关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北齐容器的研究论文。瓦伦斯坦力图探寻这件容器上的设计元素的来历,包括其中的动物和兽面等,最终在地中海找到了与它们相似的设计,例如汉代中国器物设计中的饕餮纹样,她认为也属于草原动物风格。她还将这个容器的设计纹样与于阗发现的陶器进行比较,认为它可能来源于于阗。她提到了希腊化原型,诸如在锡尔凯普(Sirkap)附近的达磨拉吉卡(Dharmarajika)遗址发掘出来的一件陶器,正面的狮面贴花图案可能来源于约特干。她也提到了云冈石窟、龙门石窟、敦煌石窟、巩县石窟第1窟、麦积山石窟第133窟以及中国其它佛教石窟中的兽面造型,年代都属于北魏时期。我们注意到相同或者相似类型的文物与艺术品,因此通过各自的分析得出近乎相同的结论。然而,却忽略了塔克西拉发现的一个模型,也没有讨论犍陀罗浮雕以及罗马和帕尔迈拉尼(Palmyrene)墓葬艺术中发现的狮头造型,还有我在这篇文章中将要讨论的云冈的例子。我在2014年9月27日奥洛穆克(Olomouc)举办的“亚洲艺术与考古欧洲关系学术研讨会”上发表的那篇论文中讨论了北大西洋(Atlantic)的人物形象,还讨论了飞翔的神祇以及中国佛教艺术中的飞天和大量的来自云冈的例子。这里我想集中讨论建筑装饰中的艺术母题,比如列柱,同时也展示这些母题如何与中国传统元素相融合。

除了中国石窟建筑中典型的位于上部的横梁外,我们也在云冈石窟中发现了三种外来的列柱类型。第一种是由一个平棋顶(abacus)和两个大的螺旋形(volutes)构成,可以在云冈石窟第9窟和第10窟看到(见图1,云冈石窟第9窟前室。图2,云冈石窟第10窟前室)。敦煌莫高窟第268窟西壁壁画中的平棋顶时代更早,为北凉时期(公元397年~公元439年)。自北魏掌权之后,他们将大量的民众从河西地区迁居到了新的国都——平城,敦煌艺术家也相应地参与到云冈石窟装饰活动中来了。如果我们寻找这种类型的更早的西方中亚原型,我们也会在现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地区看到两种典型的爱奥尼亚柱头,在塔克西拉詹迪尔(Jandial)希腊寺院和来自希腊化城市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遗址都可以看到这种类型的柱头残片。然而,云冈例子与那些平棋顶和螺旋形结构不同。它们与之前提到的希腊建筑中的平棋顶或者阿契美尼德和孔雀王朝(Mauryan)时期的建筑结构也不同。事实上,它们与贵霜时期的马图拉柱头上的柱身更加接近。云冈石窟中的这种涡形的建筑顶部很可能就是一种简化了的柯林斯(Corinthian)柱头,它只用了半边叶片。犍陀罗艺术中并未采用爱奥尼亚柱头,而柯林斯柱头却十分普遍,在中亚也出现了柯林斯柱头。如果这种柱头设计的起源问题还不太明确的话,那么植物涡卷形装饰和绳纹形式的柱子的影响则显得清晰的多。葡萄藤和石榴母题当然属于西方起源,植物样式通常用在柱子的柱身设计中,我在其它地方的讨论中也多次提到过,我们都知道柱子设计来自罗马艺术。现在让我们将注意力转向植物母题。绳纹或者互相编织缠绕的绳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形式,我们经常能在希腊和希腊化陶器以及建筑的边缘装饰中找到其踪迹。互相缠绕的绳纹类型出现在塞西亚库尔干(Scythian kurgans)和伊特鲁里亚-柯林斯(Etrusco-Corinthian)陶器艺术,以及伊特鲁里亚(Etruscan)珠宝首饰设计中。它作为马赛克艺术中的一种普通装饰带,其使用一直持续到罗马时期。阿拉德(Arad)的斯芬克斯雕像以及来自塞浦路斯的腓尼基艺术风格的碗,也可以在兹维耶(Ziwiye)宝藏中的一块饰板上看到类似的装饰,但是它早在公元前3世纪~公元前2世纪就产生了,在许多文物中都可以看到这类装饰,比如土库曼斯坦贡努尔贴佩(Gonur-depe)1750号墓葬中发现的一只碗(公元前3世纪~前2世纪早期),伊朗苏萨发现的一块碗的碎片(公元前3世纪中晚期),公元前2世纪郫路支斯坦(Baluchistan),即现在的巴基斯坦奎塔(Quetta)宝藏中发现的一个高脚杯等,另一个例子是来自马里(Mari)的沙玛什(Shamash,古巴比伦的太阳神)寺院(公元前3世纪)。还有一块公元前2世纪塞西亚的圆柱形(cylinder)印章,印章上的母题延续了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8世纪美索不达米亚新亚述时代(Neo-Assyrian)线性风格印章上所表现的内容。在尼姆鲁德新亚述宫殿塞西亚风格的象牙雕刻中,画了一只山羊爬在一棵由两条卷须缠绕的树上。我们还需注意到其它一些实例,诸如来自里海地区的金羚羊脚杯(公元前900年),早期新埃兰人时期绘制着飞奔向前的怪兽的彩陶盒子(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8世纪),以及来自卡拉尔达什特(Kalardascht)的黄金高脚杯等。还有一种装饰样式,就是在一些珠宝首饰中使用数字“8”一样的套环,例如有一件未知出处的项链,可能是阿卡德人(Akkadian,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或者第三代乌尔人(Ur,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苏美尔的重要城市)的用品。纵观以上提到的这些装饰母题,我们似乎应该寻找更深层次的历史来源,或许在古代近东的某处。从时代上来说,这个母题应该早于公元前,因为在公元前4世纪后半期黑海海滨西南部的红铜陶器中也发现了其中的一些纹样,这件红铜陶器就在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永久展出。

图1

图2

绳纹母题还被用在佛教艺术品中,比如在中国汉代一个陶壶和一个陶容器中就发现了这类绳纹,这两件陶器都出自响堂山(现藏于南越王墓博物馆),时代为公元前2世纪的西汉时期。然而,这种形式却极少在犍陀罗浮雕中发现,因此它可能向东传播到其它物品上了,比如在阿富汗黄金之丘(Tiliya tepe,提利雅贴佩)IV号墓发现的剑鞘等奢侈品当中就采用了绳纹装饰。在印度马图拉艺术中,贵霜时期的一尊菩萨像所佩戴的手镯上也有这种纹样,那应该与真实的首饰有关。瑞伊(Rhie)也指出它源自美索不达米亚的缠绕的蛇纹母题。事实上这种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纹也可以在草原艺术中看到,有一件汉代的饰板,就是来自当时汉帝国最大也是最危险的邻居和敌人——匈奴游牧民族艺术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只帕提亚碗(图3, 帕提亚碗,Daylaman in Iran,现藏大英博物馆),据说就是来自伊朗的戴腊曼,很可能是2世纪晚期到3世纪早期的物品,这种纹样还被用于金属器皿中。

图3

在中国新疆的尼雅遗址,发现了一片装饰有一头大象和一只格里芬模样动物的木头饰板。这种母题在云冈石窟之前的中国其它佛教艺术中就已经出现了,在炳灵寺石窟第169窟一座佛塔壁画上有一面鼓,还有一尊佛像的头光和一铺曼陀罗上所绘的纹样中就有这种动物头饰。瑞伊也提到5世纪早期库车苏巴什佛寺西大寺遗址C区附近房屋内的所谓湿壁画。我们还可以加上这种装饰形式的北魏风格,例如北魏青铜菩萨像或者来自山东的484年青铜佛像底座上的装饰纹样等。在北魏司马金龙墓的两个石柱基座上也有类似的装饰纹样。龙门石窟古阳洞半圆柱上捆绑的纹样似乎是真正的绳纹。克孜尔石窟第212窟唐代壁画残片以及特鲁布那(Trübner)石碑都是更晚些时候使用这种纹样的例子。似乎这种母题在汉代的时候就从西方传到了中国。但是,也有一些更早的例子,比如商代的青铜杖头和东周(Jin state)时期的青铜貘座(见图4,中国东周时期的青铜貘,现藏大英博物馆),时代大约为公元前6世纪~公元前5世纪,这两件文物都收藏于伦敦的大英博物馆。虽然中国人创造了他们自己的青铜浇筑技术,但是中国很可能是从西方,比如阿富汗或者土耳其南部或者西伯利亚南部地区获得的青铜知识,那里的青铜曾经被运输到了近东,因此,如果这种形式也是来自西方的话,就不那么令人惊奇了。但是这种母题已经在新石器时期就在中国出现了。比如,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发现的属于晚期仰韶文化类型的彩陶罐(见图5,大地湾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绘陶罐,现藏甘肃省考古研究所。线描图由作者绘制)。我们也可以在寨子坪发现的半山文化类型的彩陶壶上看到与这种母题相似的类型,这个壶现在保存在甘肃省博物馆,或者也可以在上海博物馆的崧泽文化陶碗(见图6,崧泽文化遗址发掘出土的碗,现藏上海博物馆。线描图由作者绘制)上看到,时代为公元前4世纪。这个母题并不是最普遍的,在仰韶文化中,其它类型的器皿更加流行。

图4

图5

图6

像这样简单地给一个母题,做出其最终来源的判断,总是很危险的;也有可能它就是独自起源于中国,但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如此流行了。它在汉代再次复兴,可能是因为受到西方的影响。虽然很难说出具体的影响是什么,但是考虑到所有其它西方装饰母题的流行情况,在整个云冈石窟中,佛陀和菩萨像的装饰都与之前的形式不同,我们可以推断它之后重新出现在中国艺术中应该是受了西方文化的某种影响,是近东或者罗马艺术母题的复制。它的来源或许也可以追溯至更小的范围,比如欧亚草原游牧民族所使用的金属物品或者伊朗文化影响区域的金属容器等。丝织品是另一种可能的传播资源,我们可以从公元1世纪左右在刻赤(Kerch,克里米亚)和现在的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发现的衣服碎片中找到其踪迹。

云冈石窟第二种类型的柱头是柯林斯式的或者印度柯林斯柱头。我们都知道柯林斯柱头来源于中亚地区,例如匝儿格兰贴佩(Zargaran Tepe,大夏,公元前3世纪~公元前2世纪)和阿富汗的希腊化城市阿伊·哈努姆(公元前3世纪~公元2世纪),以及塔吉克斯坦南部的萨克萨诺彻(Saksanochur)或者古代铁尔梅兹和卡菲尼尔干(Kafinirgan)河谷的邙恰克贴佩(Munchak Tepe)。在贵霜时期,印度-柯林斯柱头形成了一种半柱式或者半露方柱式的冠形风格,在犍陀罗浮雕中这种元素几乎成了一种固定的用来分割叙事场景的形式(见图11,犍陀罗浮雕,下层浮雕刻悉达多太子沐浴和摩耶夫人回归故事,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公元1世纪之前的柱头上雕刻有人像,这也是一种古典的建筑类型,但是《亚洲十字路口》的作者认为,将植物叶片制作成类似华盖的形式置于印度柯林斯柱头上的表现方式可能源自树下佛陀和夜叉。在一个场景的上方也经常可以看到莨苕叶装饰(见图7,有莨苕叶装饰礼拜场景的犍陀罗柱头,现藏柏林国家博物馆Kunst/Jurgen Leipe,亚洲艺术博物馆)。莨苕叶柱头中的人可以是佛教男性或者女性供养者、女神、佛陀或者菩萨、完整的礼拜场景、金刚手菩萨等。除柱头之外,也有其它植物和人像相连的情况:夜叉和女神藏在佛涅槃场景(见图8,犍陀罗佛陀涅槃浮雕像,柏林国家博物馆,Kunst/Georg Niedermeiser,艺术博物馆)和魔王袭击场景(见图9,犍陀罗浮雕“魔王攻击”,现藏柏林国家博物馆, Kunst/Iris Papadopoulos,亚洲艺术博物馆)的树叶下面。莨苕叶中的夜叉女柱头浮雕支撑着三宝的形式也在罗里岩唐盖(Loriyan Tangai)浮雕中可以看到。再将目光移至中亚地区,我们在所谓的迦腻色伽寺院的苏尔赫·科塔尔(Surkh-Kotal)雕像台上也发现一些例子,在铁尔梅兹,以几何形式的水平边框或者葡萄卷母题存在。卡拉贴佩(Kara-tepe)佛寺晚期后来的壁画残片中画了一个男人向左侧平躺。斯塔维斯基(Stavisky)认为他与赫拉克勒斯的形象非常相似。然而,这身像的姿势和圆鼓鼓的腹部提醒我们他应该是俱毗罗。除了这些类型外,还有其它三种使用莨苕叶的特殊例子,第一个是在希尔开普(Sirkap)的E区发现的一个很小的佛塔装饰中,第二个是在卡拉万(Kalawan)遗址F12单元发现的小佛塔柯林斯柱头支撑的部位,第三个是在白沙瓦博物馆收藏的浮雕佛塔基座上以一种无法解释的形式呈现。

图7

图8

图9

(未完待续)

猜你喜欢

柱头云冈石窟母题
济慈长诗《拉米娅》中的民间文学“母题”
两系不育系Y58S的异交性状相关及通径分析
云冈石窟1至4窟重新开放
云冈石窟旅游景区开发与规划
不同花期甜瓜品种柱头生理生化指标的差异分析
跨年,爱的母题
不同温度对苹果柱头发育和花粉管生长的影响
去云冈石窟看浮雕
论萧红童年母题中的死亡叙事
突厥语民族灵魂外寄母题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