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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废名》的学术价值

2022-10-22湖北张吉兵

名作欣赏 2022年28期
关键词:年谱作品集现代文学

湖北 张吉兵

武汉大学陈建军教授是著名的废名研究专家,出版有《废名年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废名研究札记》(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版)两部专著,编订了《废名诗集》(新视野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版)、《废名讲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桥》(手稿整理本,海豚出版社2013年版)、《我认得人类的寂寞:废名诗集》(新星出版社2018年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再版)、《废名作品精选》(4 卷本,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等,发表了数十篇废名研究论文。他还参加过北京大学王风主持的《废名集》编辑工作,是“编辑委员会”成员。《废名集》出版后,他又对其做过精深的研究,撰成《〈废名集〉:一个可供讨论的“范例”》。《说不尽的废名》是陈建军最新出版的废名研究著作(商务印书馆2022年版),与他的第一部废名研究专著《废名年谱》从一定意义上说构成一种互文足义的关系:《废名年谱》是“面”的铺开,《说不尽的废名》是“点”的聚焦。《废名年谱》称得上是新世纪以来废名研究的奠基之作,是废名研究者案头必备之工具书。陈建军对废名及其全部著述的熟悉程度远不是“熟读唐诗三百首”可形容的。基于此,《说不尽的废名》选择一些论题做专门探讨,断不会是率尔操觚。陈建军肯定有他的考量,而为他所关注的问题也一定是值得研究的。

《说不尽的废名》之“说什么”的学术价值

《说不尽的废名》一书由“说不尽的废名”“附录”和插图三个部分构成。“说不尽的废名”是“主体部分”,共26 篇文章;“附录”为三份资料清单:《废名生前未刊著作目录》《已版废名著作目录》《废名研究著作目录》;“插图”系书中嵌入的图片,有近百幅之多,有的是首次公之于世。“附录”“插图”的学术含量、价值不减于“主体部分”的文章。

“主体部分”26 篇各类文章的编排是“将内容大体相近者归在一起”(《说不尽的废名·后记》),大致可分为5 组。第一篇文章《废名传略》,是一篇废名传记,从结构的意义上说,构成全书的“绪论”。以下几组文章类似“章节”,分别为“文本中的废名”——《废名的童年记忆》;“生活中的废名”,由9 篇文章构成:《废名的“真”》《废名与鲁迅》《叶公超批废名》《“马良材”是谁》《废名致周作人的信二十四封》《谈废名的一封残简》《废名的一则题笺》《废名的几副对联》《说说废名的印章》《〈桥〉版本摭谈》;“学者废名”,由7 篇文章构成:《别忘了,废名还是位学者》《废名对胡适新诗理论的反拨与超越》《废名对进化论的反思与质疑》《废名讲〈诗经〉》《废名关于杜甫“三吏”编次等问题的考辨》《废名的两部鲁迅研究专著》《一场没有结果的争鸣——关于废名的〈阿Q 正传〉研究》;“废名研究动态”,共7 篇:《关于〈废名年谱〉》《再关于〈废名年谱〉》《〈我认得人类的寂寞:废名诗集〉的前言后语》《〈废名集〉:一个可供讨论的范例》《〈抗战时期废名论〉:一部填补空白的学术著作》《〈关于废名〉序》和《序〈废名先生〉》。

“文本中的废名”。《废名的童年记忆》通过整合废名作品中叙及其童年生活经历或童年经验的材料,以“阿妹之死”“病痛折磨”“私塾教育”“游五祖寺”“女性世界”等“表征”为架构,建构了废名的童年记忆,揭示了其童年记忆对他日后的文学创作的影响。

“生活中的废名”。《废名与鲁迅》《废名致周作人信二十四封》等一组文章反映了废名与其同时代人的关系,反映了废名置身其中的知识精英圈的生活方式、文人趣味,包括书信联系、治印、拟联语酬答,写作、校对、发表文章、出版著作、编辑刊物等。鹤西说:“废名君尝分他人之著作有两类,一是有全书在胸而后下笔者,一是无全书在胸而涉笔成趣者。”并且指认《莫须有先生传》就是第二类(鹤西:《谈〈桥〉与〈莫须有先生传〉》,《文学杂志》1937年8月1日第1 卷第4 期)鹤西(程侃声)是废名挚友,这句话是知言之论。废名曾论析著作:“一字一句完全拿匠心来雕刻的文章,如弗洛倍尔(福楼拜)的小说,当然是好的,有时却又感到美中不足。古老的庞大的巨像,不免沾上了一些沙子,沙子里头却又淘出金子来,另外得到一个意外的欢喜,这个欢喜真不是小,不啻翻得了他的一页日记也。”(废名:《随笔》,王风编:《废名集》,北京大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3 页)匠心之作就是全书在胸而后下笔者,沙子之喻,即涉笔成趣者;那种游离本文主旨的刻画、议论、抒情,较之严守章法的文章,更见著作者的真性情,所以说“不啻翻得了他的一页日记也”。文学文本之外的文字犹如“庞大的巨像”上沾的沙子里的“金子”,写照出废名的“真”。

《废名与鲁迅》梳理了废名与鲁迅的关系,冯健男曾发表过同题文章,但陈建军的梳理更全面、精到,尤其在废名和鲁迅对彼此的情感态度上,由于掺杂着人情纠葛、文学观和政治理念差异等复杂因素而形成的微妙的心理现实,运用翔实的史料做了较完善的呈现。学术研究哪怕一则新材料的发现都难能可贵,《废名致周作人信二十四封》一次公开了24 封废名致周作人的信,这批信件于了解废名与周作人之间的交往情形,对了解废名当年的思想和生活状况,具有特别重要的史料价值。《谈废名的一封残简》钩沉了废名与林语堂的一则交往,《废名的“真”》涉及废名与熊十力的交往,《叶公超批废名》兼及废名与叶公超的交往。陈建军还写过《废名致胡适信写作时间考辨》(《长江学术》2003年第1 期),不知何故没有收入《说不尽的废名》(《关于〈废名年谱〉》一文的第4 节“关于废名致胡适的信”与“考辨”一文有关,但不是一篇独立的文章),这份文献见证了废名与胡适的交往。陈建军还关注到废名与普通人的交往。《“马良材”是谁》是一篇见识陈建军考证功力的文章,马良材是废名散文《死者马良材》的主人公,废名文章不足400 字,陈建军根据周作人的一篇“随感录”中的叙述文字,按图索骥,寻掘出石民的《友人马君的遗书》、赵景深的《我的写作生活》、黎锦明的《罗黑芷的小说》等文献,考证出马良材是一个青年文学家、翻译家,更重要的还是一个革命先烈。陈建军发掘的材料极大地丰富了《死者马良材》的内涵,足以告慰先烈!

《叶公超批废名》反映了废名交往中的另一种情形,就是不大厚道的讥嘲的声音。刘半农曾在日记中专门记下对废名发表于《文学季刊》1934年1月1日创刊号第1 卷第1 期上的《亚当》等五首诗的读后感:“今天文学季刊创刊,没有什么好东西。废名即冯文炳,有短诗数首,五一首可解,而此人为知堂所赏识,殊不可解。”梁实秋曾以“一个教员”的名义投书一刊载废名作品的刊物,质疑废名。《废名与鲁迅》中叙述了鲁迅数次讥评废名的情况。废名为人批评,他也批评别人,针砭过鲁迅、胡适、熊十力、陈西滢、徐志摩等。这才是真实的文化生态。

《〈桥〉版本摭谈》反映了废名作为作家的侧面,包含了废名写作、发表(出版)作品的丰富信息。《桥》版本复杂的情况,反映了废名对文学严格、认真、精益求精的态度。这篇论文也反映了陈建军的废名文学创作研究的特点,他更侧重文献学研究,不大做文学性阐发。废名的《桥》版本甚多,从初稿写出到陆续刊发再到以长篇小说形式印行,其版本几经流变,且多有差异。陈建军对其加以梳理,完成《桥》的手稿整理本,《〈桥〉版本摭谈》是对这项工作的总结。

“学者废名”。《别忘了,废名还是位学者》等六文反映了其学者的侧面。陈建军的博士学位论文的选题即废名的学术研究。陈建军的研究第一次完整呈现了学者废名的面貌。废名的学术生涯长达30 余年,其学术研究涉及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哲学、美学、语言学等诸多领域,主要著作有《谈新诗》《阿赖耶识论》《一个中国人民读了新民主主义论后欢喜的话》《古代的人民文艺——〈诗经〉讲稿》《跟青年谈鲁迅》《杜诗讲稿》《鲁迅的小说》《新民歌讲稿》《毛泽东同志著作的语言是汉语语法的规范》《鲁迅研究》《美学讲义》《杜甫论》《杜甫诗论》《杜诗续稿》等10 余种,以及不少单篇论文。在学术研究方面,废名也取得了相当突出的成就。

《别忘了,废名还是位学者》概括地介绍了废名的学术成就及其学术研究的特点。废名是从旧中国过来的学者,新中国成立后,迎来全新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旧中国过来的学者一般都经历了一段思想观念和治学方法的巨变和转换,废名身上,“变”与“不变”同时存在。其“不变”表现为“学术生产方式未变”“学术自信心未变”“基本学术风格未变”“某些学术观点未变”,“变”与“未变”中显示的学术品格较之其学术成就更本质地确证了废名的学者本色。

《废名对胡适新诗理论的反拨与超越》《废名对进化论的反思与质疑》《废名讲〈诗经〉》《废名关于杜甫“三吏”编次等问题的考辨》《废名的两部鲁迅研究专著》《一场没有结果的争鸣——关于废名的〈阿Q 正传〉研究》分别论述废名在某一方面的具体研究,包括新诗、佛学、鲁迅及其小说、《诗经》、杜甫杜诗等。

“废名研究动态”。7 篇文章同样是学术信息丰富、言之有物的力作。如 《〈废名集〉:一个可供讨论的“范例”》是关于《废名集》编纂问题的看法,兼及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作品当代出版的整理、编订,见解深刻、精辟,涉及问题宏大。《关于〈废名年谱〉》《再关于〈废名年谱〉》都是商榷之作。《废名年谱》泽惠废名研究,影响巨大,广受称誉,但陈建军发现仍存有瑕疵,“年谱”出版后,仍有可观的新材料的发现,包括陈建军自己的研究发现和其他研究者的发现。当年编写“年谱”时引用材料来源有些被发现是采信二手材料,他为此一再撰写专文补充、完善前著。

以上是《说不尽的废名》一书说了什么。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逐文复述,目的是为了强化我自己学习的收获。

《说不尽的废名》“说什么”的最主要的学术价值是新材料的发现,包括对废名生平事迹的钩沉,佚文佚简的发掘,作品版本的梳理,学术研究的研究,对相关文史故实的考辨、商讨或争鸣等多个方面。一份新的学术材料中总是蕴含着一定的学术信息,除了“附录”三份材料,陈建军不是粗略地处理其所发现的新材料,而是把新材料置于历史现场的情境中加以阐发,还原事物真相。陈建军的工作对今后的废名研究,对整理、编订出版更完善的废名作品集,对废名传记的撰写,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说不尽的废名》之“怎么说”的学术价值

“我始终恪守‘论从史出’的基本原则,力图做到用事实说话、用证据说话、用第一手材料说话。”(《说不尽的废名·后记》)这是陈建军学术言说的方式。

陈建军是一位有着自己独到的治学方法和治学风格的学者。《说不尽的废名》是其现代考据法的成果,同时反映了他的治学特点。

考据是传统朴学治学方法,问学基础是穷尽式占有并博览古籍文献,比较、甄别,择善而从。所谓现代化考据是运用基于互联网的联机数据库、检索技术等方法获取资料,其效率千万倍于传统考据,因为凭借藏书而穷尽式占有文献比较联机数据库只是沧海一粟,堪足夸耀的博闻强记比较计算机检索不值一提。陈建军运用现代化考据方法,取得了丰硕成果:

到目前为之,我所搜集的新史料,特别是闻一多、朱自清、周作人、郁达夫、朱光潜、废名、沈从文、俞平伯、钱锺书、丰子恺、李健吾、卞之琳、陈西滢、凌淑华、袁昌英、穆时英、方令孺、沈启无等作家的集外佚作,数量已经相当可观。(《〈掸尘录:现代文坛史料考释〉跋》)

现代考据最不可或缺、最有用武之地的地方是整理、出版现代作家作品集,包括作家的作品集,文学社团、流派的作品集。现代文学作品是当今中国出版界、读书界的热点。中国现代文学作品的当代出版物有两个特征:一是“全”,二是“新”。所谓“全”是说搜罗得充分、完备。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比较著名的作家都出版过作品集,但当时的作品集所收录的一般都不是这些作家的全部作品,漏收的作品随着时间流逝就被遗忘了;没有结集出版作品集的作家,其作品更是全部湮没于浩如烟海的过往时代的报刊之中。废名就是这种情况,他写过数百首诗,仅1930年就足足有200 首,发表了70 余首,但他没有出版诗集,所以大部分都佚失了。陈建军曾花大气力搜集,也只得其中一部分,其编订的《我认得人类的寂寞:废名诗集》应该是迄今收录废名诗最多的,共107题120 首。中国现代文学的社团一般都创有文学期刊,或报纸副刊,作为发表园地(当然也有并非该社团的作家在上面发表作品,而他们也在其他地方发表作品),也许因为这个原因,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没有汇辑、出版某一文学社团或流派的作品集。上述情况不便于读者、研究者全面完整地认识、了解一位作家,或某一文学社团、流派的面貌。经过当代学者整理后出版的现代作家作品集,可以说远胜于文学史上的出版状况。没有出版作品集的,当代学者帮他们出版了作品集;出版过作品集的而有漏收的,当代学者给他们做了增补,收录的作品大大超过该作家当时发表或出版的数量。尤其是出版全集的现象引人注目,中国现代文学史阶段几乎没有一个作家出版过全集,包括鲁迅生前也如此,而在当代,很多作家都出版了全集,包括废名。全集囊括了作家发表的文字、出版的作品集、未曾公开的书信、未曾发表的手稿,等等。有些全集不全,又得到进一步的发现增补,陈建军另一部著作《掸尘录——现代文坛史料考释》就增补了十多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重要作家的集外文数十篇。所谓“新”,是说中国现代文学作品的当代出版本质上是文化创新。现代文学的当代出版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翻印再版过去的版本,基本上都是经过当代学者或出版人整理、编订完成的,无论装帧、版式还是出版理念,都是更完善、更符合今天读者审美需要的。现代文学的当代出版凝结着陈建军这种现代考据家的辛勤劳动和奉献。陈建军编订出版了《废名诗集》、《废名讲诗》、《桥》(手稿排印本)、《缘缘堂书丛》(16册)、《缘缘堂集外佚文》(上、下)、《废名作品精选》(四卷)等数十种,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当代传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今天的读者,甚至是研究者,阅读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都是经过“二度创作”的。中国现代文学是用现代汉语创作的文学,蕴含着爱国主义、个性解放、自由民主思想等丰富的现代性,具有高度的审美价值。然而,一般读者,即使再热爱现代文化,对现代文学抱有强烈的兴趣,他们也不可能去找寻原始出版物来读;一般研究者,除了专门研究的需要,也是如此。中国现代文学的当代接受,端赖陈建军、陈子善等一批专门做这种学问的人,他们是联结现代和当代的桥梁。没有人做这项工作,中国现代文学就宛如一座宝藏,然而没有抵达那儿的道路,就只能任由它沉睡。而受到损失的则是当代文明和当代人。

“全”“新”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当代出版是文学经典化的实践。中国现代文学是中国历史从传统向现代社会转型时期创造的现代文化,它构成一种极其宝贵的思想文化资源,对当代精神文明建设、对推动中国进步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要完善地实现其价值,就应当塑造“全”“新”的中国现代文学面貌。这是现代考据家学术工作的意义所在。

陈建军在《掸尘录——现代文坛史料考释·跋》中简要地阐述了他发掘新史料的方法和发掘新史料的意义,表现了他自觉的方法论意识。因为长期从事整理、编订现代作家作品出版的实践,他对这项工作也进行了富有建设性的探讨,《〈废名集〉:一个可供讨论的“范例”》被陈子善称赞“可圈可点”“尤见功力”(陈子善:《掸尘录——现代文坛史料考释·序》)。孔子说“我道不孤”,陈建军因其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独树一帜的研究方法,并据以取得的成就,与陈子善、韩石山等学者结识,学术生涯变得丰腴,在他自己看来,这“既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福分”。

陈建军的现代考据法,主要是他在研究废名的过程中所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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