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者的集体冒犯
2022-10-22文指尖
文 指 尖
弱小的孤勇者
生命之所以如此奇妙,在于完全的不确定性,无法预料也无法把握。作为无名的、孤独的群体,我们差不多都心怀遗憾,一面希冀拥有先知先觉的本领,一面又毫无怨言地接纳所有,同时内心不停呼唤“分别遏制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事业的时间和机遇之神的作证”。《项狄传》是18世纪英国小说家劳伦斯·斯特恩的作品,小说甫一问世,就引起众声喧哗。某种意义上,大师就像一位孤勇者,直接打破循规蹈矩的传统叙事视角,以无数可能或者出人意料的角度,对生命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审视,不止冲破横亘在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同时也是对既定规则的僭越。作者将这一腔孤勇,同时赋予了人物角色特里斯舛·项狄,他的叙述从一个逼仄的空间之中——母体——开始,时间起点为受孕的那刻。在一种貌似混乱无章的叙述中,父亲沃特、母亲项狄太太、叔叔托比、寡妇沃德曼、下士特灵,以及政治家、医生、律师、神职人员、小说家等人物,隔着母亲薄薄的肚皮,频繁出现在他的日常中,他更像生活在暗处的精灵,不止提前预知将会遭遇被接生的人把鼻梁骨夹断的痛苦,而且无比清晰地看到卑鄙龌龊、灾难深重的人世。小说第五章,叙述者才出生,“我倒希望自己降生在月球上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星球上,因为在其中任何一个星球上,我的情况都不会比在我们这个邪恶肮脏的星球上糟。”
深受读者欢迎的当代英国小说家麦克尤恩,一直坚信“小说依然是进入别人思想的最好工具”。无独有偶,2016 年他的新作《坚果壳》中,叙述者也是一个胎儿。“于是,我在这儿,倒挂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双臂耐心地交叉,等待着,等待着,想知道我是在谁的体内,我在这里做什么。”他像一个窃听者,偷窥者,深谙各种机密的生命体,可惜的是,他只能见证背叛者和复仇者的密谋和罪行,而无法转述,分析,谏言,更无法阻止事件的向前发展。小说结尾,他出生了,终于看见了从别人口中听闻过的,和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母亲的样子:“这张脸很漂亮,头发颜色比我想象的要深,淡绿色的眼睛,脸颊因为刚使了劲,现在依旧泛着红晕,鼻子确实小小的。我想我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整个世界。美丽。慈爱。残忍。”
比起来,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铁皮鼓》中塑造的奥斯卡一出生就掌握了更勇敢、更决绝,也更具自我把握性的力量。“我属于那种有超人听力的婴儿,他们的智力在娘胎里已经发育完全,仅仅有待于日后证实。我在娘胎里只听到我自己的动静,只注意我自己在羊水里嬉戏,不受任何外来的影响。因此我一生下来,就以批判的态度仔细听我的父母亲在电灯泡下讲他们出自本能的意见。我的耳朵很尖。这是一对往下耷拉的小耳朵,黏黏糊糊,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讨人喜欢的。然而,他们讲的每句话我都听得真切,而这些话说出了他们最初的印象,因此对我来说至为重要。我的脑子虽小,却同我的耳朵一样灵。我把听到的一切细细考虑了一通,然后拿定主意干哪些事情,以及把哪些事情坚决弃之不顾。”于是,当他的注意力被飞蛾师傅敲击六十瓦灯泡所吸引的时候,听见了母亲那句“等小奥斯卡到了三岁,就给他买个铁皮鼓。”这句貌似无意的承诺在某种意义上,像一句谶语,暗示,或者说是诅咒,在大人们毫不在意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命运的诸多可能。三岁之前,是奥斯卡等待铁皮鼓的时间,也是睁大眼睛观察和认识世界的时间,他看见周围装腔作势的人们:穿着四条裙子的外祖母和她口中矮而壮的纵火犯外祖父,爱漂亮的母亲,走路有点驼背的俊美的扬,跟扬一起爱着母亲的马策拉特……他躺在电灯泡下,既孤独又无人理解。再后来,他赤身裸体,肚皮朝下,趴在一张白毛皮上,使劲抬起滚圆的婴儿脑袋,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来人们。一岁半时,他坐在一辆高轮子儿童车里。到了三岁,“我得到了它,鼓。它刚刚挂到我的肚皮前头,崭新的,红白两色锯齿图案。我面部表情严肃、坚定,自信地把两根木头鼓棒交叉在铁皮上。我身穿条纹毛线衣,脚蹬锃亮漆皮鞋。头发直竖在脑袋上,像一把蠢蠢欲动的刷子。我的蓝眼睛里反映出不需要追随者便能夺得权力的意志”。那一刻,面对世界的滑稽可笑和隐隐的危险,他突然决定,自己永远不要进入成人世界,不当政客,不当殖民地商品店老板,而是要做一个自由的、纯粹的自己,于是他一跃而起,将属于自己的成长世界,定格在三岁生日这一天——保持现有身高,保持这副装束,一切保持不变。
写到这里,想起有次小侄女过生日,她许的心愿就是让时间停止,不要长大。或许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奢望,只是年龄段不同罢了。但是,没有人拥有奥斯卡那样的果敢,以及对事情成功的把握和笃定。他很快就等到了机会,一个可以分割过去与未来的时刻。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九月天,母亲坐在钢琴旁唱歌,扬站在她身后,用手抚摩她的肩头。马策拉特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外祖母安娜以及其他客人在听格雷夫讲故事。落地钟每隔一刻钟报时一次,使这九月的日子就像一根细纺的线,将面前所有的人都串起来。奥斯卡信手敲着鼓,走到店铺里的柜台后面,发现通往地窖的活板门大开着。“不能损坏我的鼓,必须对它妥善保护,所以我背着它走下十六级台阶,把它放在面粉口袋中间,目的便是不使它受损坏。随后我又上去,走到第八级,不,第七级吧,第五级也可以。不过,从这样的高度摔下来,不能既摔不死,又受到可以让人相信的伤害。于是我又往上走,走到第十级,这可太高了,最后,我从第九级台阶摔了下去。”从此,但泽阴冷的街道上,多了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三岁的小鼓手,像一个影子,也像一片树叶,而他的鼓声,就像一层清漆。似乎不长大,就可以逃脱所有的繁文缛节,逃脱生活的严酷苛责。他保持着长久的孤独,敲着鼓,“从拉贝斯路敲到马克斯·哈尔贝广场,又从那里敲到新苏格兰、安东·默勒路、马利亚街、小锤公园、股份啤酒厂、股份池塘、弗勒贝尔草场、佩斯塔洛齐学校、新市场,再敲回到拉贝斯路。”他用鼓声问遍明明灭灭的路灯,问遍每一座教堂,问遍脚下每一块砖,以及他所知的任何阴暗角落,俨然一位喋喋不休的问询者。
隐藏的边界线
“有一条邻近的街道,是我双脚的禁地”。因为那里有一条恶犬,它有威严的黑色皮毛,赭黄色的眼仁,鲜红的舌头以及震耳欲聋的吼声,七岁的我从未见过它的牙齿,传说它的牙齿在一次与猛兽的争斗中全部脱落,但也有人说是因为它太恶,而被人下套,用烧焦的、散发着香气的红萝卜引诱它的贪婪,导致它的牙齿在咬向红萝卜的那一刻,全部掉落。对于小孩子来说,有牙齿和没牙齿的恶犬,是没有区别的,它凶恶的样子,足以让我对那条街产生无边恐惧。一条肉眼无法直接分辨的界限,横亘在我和那条街道之间,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永远为我关闭。那时我渴望成为像魏六一样的人,有一双跑起来飞快的长腿。在我的家乡,魏六的故事广泛流传,他孝顺父母的事迹,被大人们不断地灌输给我们。但小孩们对孝顺似乎并无兴趣,因为在年少的时候,孝顺是很容易做到的,听大人的话,替大人盛饭,双手端给他们,或者遇见邻居时有礼貌地打招呼,所以我们更加关注魏六的一夜之间在盂州和太原府之间的往返速度。并在想象中,在天地之间规划出一条供魏六用来奔跑的平坦跑道。事实远非如此,在盂州跟太原府之间,崇山峻岭,河流遍布,猛兽出没,这些难度让他的飞毛腿更加神奇。当我被恶犬挡在界前,会特别渴望变成魏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恶犬身边飞过,之后,进入那条陌生而新鲜的街道,遇见由大象、猴子、兔子和鸽子们组成的魔术队,还有那些脸上涂满油彩的唱戏人。但显然我只能等待,等待恶犬寿终正寝,或者等待父亲从遥远的东北回来。
有段时间,我奢望转变身份,拥有某种特殊际遇,比如,成为沉香。《宝莲灯》是我小时常看的一出戏,当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满大地,戏台便被封存起来,我央求祖母给我讲故事。在她的故事里,有我的新知和旧识。新知在其后的岁月里,也慢慢从戏剧里得以相见,而旧识中,我更喜欢沉香,不止因为他是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年,还因为他经历了极其艰辛的、没有母亲的、被冷落的童年,并最终得遇霹雳大仙点化,脱去凡胎。我常常纠结,是宝斧的出现成就了沉香,还是沉香让宝斧获得了灵气?肯定的是,脱去凡胎的沉香,如果没有宝斧,他自身的力量以及劈山救母的愿望都会大打折扣。他并没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力气,也没有鼓上蚤时迁的轻功,他只能像我一样,在一条恶犬面前,战战兢兢忍耐着时间有板有眼的踱步。倘若有幸拥有某种武器,不必是可以劈开山体的宝斧,只要是一根可以挥舞起来的木棍,我会成为一个勇敢的越界者吗?这个问题其实在那只恶犬消失后,我就偷偷问过自己,其时,我刚加入学校武术队,每日早出晚归练习剑术。没有恶犬后,那条界限就不见了,我蹦蹦跳跳进入那条街道,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情形,而我的新朋友以极其神秘的口吻告诉我,在离我们不远的另一条街道,有一座电影院,但小孩们不敢去那条街,因为在街口,有一条威风的狼狗在把守。答案显而易见,界限永远都在,而我并无冲出界限的勇气。这样一来,我将永远仰慕沉香,那个在戏台上挥着一把宝斧,笨拙的,用力的,心急如焚的,全无计谋的,勇猛而顽强地挥向所有阻止力量的沉香。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喜欢闹海杀龙的哪吒,总感觉他太强大了点。长大后偶然读到《中坛元帅降魔真经》,其中记载,哪吒是乾元山上灵珠神,降下凡间救万民,三年六月始出世,神仙气魄异常人,手套降魔镯,腰围混天绫,异香遍地。《封神演义》中的哪吒,由莲花化身人形,非血非肉,无魂无魄对一切摄魂攻击免疫,也不惧瘟疫病毒的侵害。哪吒一出生身上便配备诸多师传的法宝神器——臂套乾坤圈,身披混天绫,手使火尖枪,脚踏风火轮。同时还拥有群攻的金砖、烧杀敌人的九龙神火罩,一手一把阴阳剑,腰挂豹皮囊。他天生武艺高强不说,更能变化成三头八臂的法身形态进行战斗。如此充满个性的英雄,天生就负捉妖擒魔之责,边界于他,应该形同虚设。
“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孙悟空,无疑是文学作品中最勇敢的越界者。当日猴王参访仙道,在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余后,才找到菩提祖师。祖师不止为他赐名孙悟空,而且教授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十一年后,他学成归来,仗着自己的本事,去东海龙宫抢了金箍棒,又去地府强销生死簿。玉帝无奈之下,把孙悟空招安至天庭,授他做弼马温,后来又让他管理蟠桃园,如此闲适的官职,其实就是桎梏之枷。孙悟空显然一直抱有大志向,但似乎又毫无目标。蟠桃宴倒像一个契机,掀开那块遮羞布,一个带有怨气的、真实而无赖的孙悟空被唤醒,在捣毁了王母的蟠桃宴、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后返回花果山。孙悟空的高光时刻便是以一己之力,与天兵大战,李天王率天兵捉拿,二郎真君助战,太上老君在旁使暗器帮助,最终悟空被擒。看起来是个失败的结局,实则相反,这期间,孙悟空经历过被刀砍斧剁、火烧雷击的厄运,甚至被置于丹炉内七七四十九日,而他依然安然无恙。越界者无法获取厚待,他必得作为某种警示、某个恐吓物存于世上,并展示出一种貌似残酷的下场来告诫后来的神或人。最终,如来佛祖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他恢复自由身的唯一条件,是做唐僧取经路上的得力干将。孙悟空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便他受紧箍咒钳制,面对妖魔鬼怪,依旧勇敢无畏,乃至不惜经受咒语的折磨,一次次越过界限,促成了事件走向正确轨迹。
被预言的现实
一场葬礼上,我曾纠结往生灵魂是否会信守诺言,用等待来促成几十年后的相遇。有意思的是,往生者的后代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遇见了一个怪人,此人类似于鄂温克族的萨满,充当着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者,在她口中,早年往生的那个男人,早已投胎,为人子多年。“那她去阴间找谁去?”当灵魂摆渡人领着她,穿过茫茫荒原,越过泥沼和陷阱,以及无数鬼魂的纠缠,在天堂的彼岸,她只能面对更长久的孤独吗?在现实和未知之间,边界如深渊。
“今天妈妈走了,或者是昨天,我不清楚。”加缪写出了莫尔索这个在别人眼里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局外人”,局内与局外,界内与界外,到底有什么区别?没有人能说得清,但肯定的是,莫尔索无疑是那个试图冲出边界的人。他并不在意母亲离世的时间,乃至对母亲离世无动于衷。世界的规则中,生与死之间早已默认死者为大这一条款,而事实上,活着应该是更重要的事体吧?对于挣扎在生活底层的他来说,每天最重要的还是生计。而母亲的死,于他也是一种解脱,从此他再不必担忧养老院里那个孤独的老人。有意思的是,在母亲葬礼结束后,他就遇见了一个他很喜欢的女人。他感觉到了轻松,感觉到世界的明朗,感觉到作为人的需求。辽阔的海滩上,太阳光其实就是隐匿的边界,那刺目的光线,让他汗流浃背,心情烦躁。预言者说,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对于越界者,道德力量大于事实,莫尔索注定不被人同情,而当死亡来临,他还在想如何为自己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期盼行刑之时,能有许多观众,让他们充满憎恨和厌恶的叫嚣来送他最后一程。
装出一副又聋又哑样子的霍尔顿出现了,这位“麦田里的守望者”,你肯定认识他,他整日穿着风衣,戴着猎帽,游游荡荡,不愿读书,对学校充满厌恶,经历过三次被开除的十六岁少年,他的梦想仅仅是做一个麦田守望者,看护儿童,远离尘嚣,过田园般的淳朴生活。但是,他注定无法成为成功的越界者,小说结尾,他终于知道:“你永远找不到一个舒服、宁静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当他无法越界,就只能缩回界内,倾盆大雨冲刷着他面前的世界,他整个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他只需生一场病,然后慢慢长着,等待下一次机会。
弱智者查理·高登是小说《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中的人物,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成为科学家的试验对象,他跟小老鼠阿尔吉侬共同接受了脑部手术,美梦正式开始,查理一下子成了天才。亲人和观众的冷眼消失,他获得了周围人们的尊重,甚至,他获得了爱情。这种被动越界的方式,看起来皆大欢喜,但对于实验体本身来说,细微的裂痕终将成为坍塌的诱因,在模仿正常思维的试验模式中,造就出一个渐渐敏感多疑的查理。他不只是一件物体,也是某种存在方式,众多方式中的一种。他享受美好的同时,也看到生活丑陋的本质,他开始焦虑,感觉不安,动不动就显露出褊狭和猜忌。一切并不如想象中圆满,阿尔吉侬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他和阿尔吉侬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也是孤独的存在。这种貌似被厚待的走出界内的快感,也将在风中凌乱,他注定会回去,就像阿尔吉侬会死去一样,卸掉所有被强加的光环,回到安静而痴愚的界内世界。
当时间一点点被生命消耗,在一些书本里,一些电影、音乐和图画里,在与陌生人交谈的话题里,我常常感受到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那种熟悉感总是令人惊悸。不得不承认,我们每一天的生活,遭遇的事件,都是被提前预言过的。而所有以艺术和科学为职业的人们,都承担着预言家的职责,他们在无意间规划出未来世界的模样,也无意间将现实与未知之间的那条边界推得越来越远,我们发挥的余地越大,靠近边界的可能性就越小。美国电影《雨果》中,小男孩手中的发条画画机器人已被计算机替代,而克隆人、人文机器陪伴者也终将取代生活机器人。奥斯卡的愿望会破灭,即便他是个能唱碎玻璃的不寻常的人,即便他可以永远躲在三岁的躯壳里,却依旧无法逃脱分离、嘲讽、战火、饥饿、失去,以及充满遗憾的人生。他将坠入坟墓,所有的截止,仿佛生锈的机器,都将重新启动。
看过一部名叫《杨之后》的美国科幻电影,讲了机器人“杨”宕机以后,人们才发现作为人文陪伴机器人感性的一面,虽然杨的“身体”已无法激活,但他留下了自己的记忆遗迹,那些珍贵的、细小的、友爱的、温馨的、感激的画面。不得不承认,我们一直生活在被预言的现实中,并徘徊在那条隐匿的边界处,犹疑着,又悸动着,被梦想充溢,又被现实浇灭,却长久热爱着沉香、孙悟空、奥斯卡、霍尔顿们,并在成为冲破边界的勇敢者的幻觉中,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