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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奥利芙·基特里奇》中的美国个人主义现代性困境

2022-10-22于春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100024

名作欣赏 2022年30期
关键词:基特里奇奥利

⊙于春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一、引言

2015 年,四集限定剧《奥利芙·基特里奇》囊括了艾美奖五项荣誉,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热剧。该剧改编自美国作家伊丽莎白·斯特劳特(Elizabeth Strout)的同名小说《奥利芙·基特里奇》()。2008年,此书出版,随即在美国社会引起热烈反响,当选为《今日美国》《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等多家媒体推荐的“年度好书”。2009年,斯特劳特凭借《奥利芙·基特里奇》荣获美国最高文学成就普利策奖,继而在意大利获得班卡瑞拉畅销书作者奖,成为继海明威之后首位获得此奖的美国人。全书共由13个相对独立的短篇故事构成,讲述了发生在缅因州一个沿海小镇上各种各样的故事,全书涉及人物超过百人。作者构思精巧,以小见大,通过描绘小镇上平凡日常的生活状态,勾勒了芸芸众生的全貌,甚至读者完全可以从中找到与自己类似的那款人物。小说极具普遍性和现实性意义,女主人公奥利芙则是串联起全文的核心人物。

小说以女主人公的名字命名,但它所涉及的伦理话题不仅仅局限于女性的范围,而是适合于整个社会:孤独与爱的二元对立。小说中13个短篇虽然各自独立,但是一种悲凉的基调贯穿始终。故事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生活中不断地认识自己,拷问生活的意义。

学界对于《奥利芙·基特里奇》的探讨主要停留在小说主题的研究方面,揭示了小说内嵌的孤独与救赎、爱与被爱、欲望与现实等主题。本文将依托关于美国个人主义价值探讨的社会学理论,通过分析《奥利芙·基特里奇》主人公的自我重构,揭示小说中人物迷惘、焦虑的境况实则是美国个人主义现代性困境的表现。

二、现代性与个人主义

据姚斯考证,“现代”一词早在5世纪就已经出现了。在此基础上,现代性具备了现在和过去的断裂的含义。汪民安先生进一步总结道:“越是新的,就越是现代的。”社会不断在向前发展,相较于前一个发展阶段,当前的阶段会更成熟、更现代。正因如此,关于“现代性”的讨论永无休止。

在《奥利芙·基特里奇》中,我们不难发现其中人物感受到的“断裂感”。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奥利芙的丈夫)亨利是一名虔诚的新教徒。小说开篇《药房》这一章介绍了亨利每周日的早上都会穿戴得非常庄重,去教堂做礼拜。然而,在教堂里,亨利发现“似乎已经没人再穿着西装上教堂了”,而且去做礼拜的教友也越来越少。他逐渐意识到:“这个每周一次的集会已经不能给人以真正的慰藉——尽管他自己愈努力地否认这一点。”现代进程的演进,让人们对神魔的信仰逐步让位于对个人力量的信任。

个人主义处于美国文化的核心,也深刻烙印在美国人的思考方式上。在《郁金香》这一章中,女主人公奥利芙在路上偶然看见了一位手推三角形婴儿车的年轻人,婴儿车的设计与自行车多有相似之处,颇为新潮,然而奥利芙却对此不屑:“这些自我中心,婴儿潮时代出生的新生代父母,如今都用的是些什么怪东西啊。”之后,她又回想起自己曾是怎样抚养儿子。奥利芙的这番心理活动在第一个层次上反映了她与现代社会发展产生的“断裂感”。现代性打破了奥利芙个人认知的舒适区,加重了自我认同的焦虑感。从另一层次来看,奥利芙居高临下地给年轻人定性“自我中心”,实质上也反映了她自身的自我中心意识。这一现实某种程度上契合了托克维尔所担心的个人主义导致的社会的原子化:“个人主义是一种只顾自己而又心安理得的情感,它使每个公民同其他同胞大众隔离,同亲属和朋友疏远。因此,当每个公民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小社会后,他们就不管大社会而任其自行发展了。”社会的原子化,人与人之间沟通的破裂,成为个人主义发展的现代性困境,在个体身上表征为自我认同的危机。

三、奥利芙的自我认同危机

“现代个人主义把上帝赶下了神坛,使个体和自我成为伦理和审美的判断标准,但新的支撑点却陷入了自我中心和碎片化的危机之中,被证实是虚幻的。”在亨利的叙述里,我们得以了解到,青年时期的奥利芙是一个十足的上帝拥趸者,在大学时期的生物解剖课上“感叹单单一个呼吸系统就有多么奇妙,必是造物主了不起的杰作”。然而,就连亨利也感叹不知何时起奥利芙竟成了“一个不知忏悔的无神论者”,这也标志了奥利芙对于个人主义价值观的转向,成为自我认同危机的根源。

在常人看来,奥利芙理应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女人。丈夫经营着一家药店,是镇上公认的“好好先生”,懂得给她制造浪漫;儿子学习上进,事业有成,还娶到了高学历的妻子;奥利芙自己是中学退休教师,职业受人尊敬,与镇上多个家庭熟悉,生活很体面。然而,奥利芙却不以为然。她厌倦与亨利的相处,将亨利的温和善良诋毁成是迎合他人的惺惺作态;她自认为自己为抚养儿子克里斯多夫倾尽心血,对儿子的婚姻有诸多不忿,对儿子的人生选择心存不满,最终儿子远去加州,另立家庭;奥利芙在教学时期的行事风格也颇为学生和家长不悦,在学生们的记忆里,奥利芙是“那个让孩子们害怕的七年级数学老师”,即便是喜欢她的学生凯文,在成年后再次见到奥利芙后,心中的感觉也是“在喜欢她的同时,他也怕她”。

丈夫离世,儿子远走后,奥利芙孤独无依。在小说结尾《河流》一章中,奥利芙对生活失去希望,期望自己能死得快一点儿。查尔斯·泰勒认为,现代社会见证着英雄维度的失落,人们目标感丧失,进而指出了个人主义的现代性困境实质:“以自我为中心,这使我们的生活既平庸又狭窄,使我们的生活更缺乏意义,更缺少对他人及社会的关心。”这些表征在奥利芙的生活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从不顾丈夫的体面,不愿迁就亨利一起去教堂做礼拜的提议,反而怒言相向,抱怨家务的繁忙,指责亨利“徒有其表、哗众取宠”。在镇上人看来,奥利芙也是一个十足的“怪人”,比如有人说:“我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能受得了她。”奥利芙的儿子也深受其害,指出她有偏执狂的倾向,让周围的人非常辛苦。儿子的评价深刻地冲击了她的心理防线。自此,在波澜不惊、平淡至死的生活里,奥利芙的生活意义进一步丧失,自我中心的性格让她更加难以构建自己的身份认同。

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贝拉曾指出,现代个人主义正带领人们“进入一条死胡同。现代个人主义似乎正在提出一种无论从个人角度还是从社会角度看都是不可行的生活方式”。个人主义让人们更加关注自身,于是人们开始追问自身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人已暮年,当努力生活的奥利芙回首人生时,发现自己曾经的坚持、执着只是一潭泡影,她的自我认同彻底崩塌,只求了却此生。

四、奥利芙的自我重构

斯特劳特曾在她的另一部小说《伯吉斯家的男孩们》中,直指美国社会畸形发展的病因:“在美国,个人最重要。自我实现。你去杂货店,医生办公室,打开任何杂志,都是自我,自我,自我。”泰勒坦言,现代社会面临着极端个人主义的危险,人们孤独、自我封闭,以自我为中心,鲜少关注社会政治生活,形成了“原子式个人主义”,生活的平庸化和狭隘化又进一步导致了人们对生活意义和价值实现的怀疑。这一系列的现代性隐忧促使人们不得不重新思索自身的定位,进行自我的建构。

小说最后一章《河流》讲述了奥利芙对生活失去意义感以及重拾生活意义的过程。儿子远在加州,丈夫逝世,奥利芙生活里的孤独和失落不断累积,每天都有了断自己的念头,直到遇见与她境遇相似的杰克·肯尼森。杰克的老伴去世,因不同意女儿选择同性婚姻而与之渐行渐远,杰克也是克劳斯比镇上的一位空巢老人。不过,杰克对待生活的理念与奥利芙却大相径庭:奥利芙对生活的失去热情,想要趁早孤独离世;而杰克并不在乎生死,只是期望“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在认识杰克之后,奥利芙逐渐找到生活的意义,她意识到,与杰克在一起的时光,曾让她一度恢复生机。

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从存在论视域来看,个体首先是独立的自然性存在,争取个体的尊严与权利,维护个体的平等与自由,追求个体的价值与幸福;可是个体又不可避免地是相互联系的社会性存在,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交织中,寻得个人的定位,感悟生活的意义,实现个人的价值。换句话说,个人的意义源于被需要,正如奥利芙最终所感知的那般:“因为那天在诊所,杰克需要她,而这给了她一个在人世间的位置。”

查尔斯·泰勒在《现代性之隐忧》中曾表述道:“我想唤起的人类生活的一般特点是其根本意义上的对话特性。我们通过获取丰富的人类表达语言,成为完整的人类行为者,能够理解我们自身,并因此能够定义一个同一性(identity)。”在遇到杰克之前,奥利芙独来独往,缺少有效社交,很大程度上是“独白式”的生活。而在遇到杰克之后,两人的日常相处为奥利芙带来了“对话式”的心灵支持,让她感受到被需要,帮助她在纷繁的社会中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给了她自我实现的空间,让她开始理解自身,增进了奥利芙的自我认同感,由此实现了奥利芙自我身份的重构。自我认同、自我身份契合了泰勒的“identity”。

“这个世界,令她目眩缭乱。她还不想离开。”奥利芙的故事到此接近尾声,而奥利芙的新生活开始了……“正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彼此抚慰的力量、友谊、爱,融化了无所不在的孤独与失落。人对他人充满了慈悲,充满了爱,也收获了慈悲与爱,这是人生存下去的力量,是值得感恩的礼物。”

奥利芙的经历恰恰印证了美国个人主义在现代社会发展、消费主义驱使下的畸形发展,正如奥利芙的断言:“我们正像罗马人一样走向毁灭,美利坚是块发霉的大奶酪。”而奥利芙的自救之道反映了个人主义的发展不应该只关注个体,而是应该在人与人的交流互动中,实现个体价值,谋求新的价值发展。

五、结语

小说《奥利芙·基特里奇》中人物的焦虑、孤独、迷惘、悲伤实则体现了美国个人主义的现代性困境在个体身上的表征。查尔斯·泰勒提出“对话”策略,以此打破个体的自我封闭,在自身与社会的对照和交互中确立自己的身份,实现自我的价值。

文学文本是社会现实的写照。早在十几年前,斯特劳特就在奥利芙和这个小镇的故事中反映了美国个人主义的发展困境。在2020年之后,美国的低效、无序很大程度上还是归因于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的畸形发展。“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西方世界,人们只用权利的话语,更确切地说,是用人权的话语来思考政治和社会的进步。”在西方社会,个人自由逐步成为个人主义的主要甚至全部内容,任何妨碍个人自由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都应该遭到唾弃或禁止,个人主义这一价值理念的内涵逐步扭曲。21世纪以来,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西方文明难以为全球性和区域性问题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甚至对自身国家发展出现的问题也力不从心,西方文明逐步走向困顿。

“使个体成为完全舒展的主体的内在和谐,是以和谐的社会制度为前提条件的。只要社会无序,个体就不会有序。”结合查尔斯·泰勒的“对话性”策略和奥利芙的自我重构历程,我们认识到:个人主义发展的光明前景在于,在当前个人发展的基础上突出个体的社会属性。这与中国哲学强调的“人与人的关系”不谋而合。中国人民在抗击疫情中表现出高度的社会属性和集体主义精神,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获得世界称赞。后疫情时代,美国个人主义该前往何处发展,以符合国际社会发展的大形势,这一问题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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