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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学作为“行业之学”还是学科之学?
——关于编辑与出版学名词审定中一个结构性问题的思考

2022-10-21田胜立蔡子怡

现代出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出版业学科专业

田胜立 蔡子怡

引言

2021年11月,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公布了《编辑与出版学名词》,并声明“审定公布的名词具有权威性和约束力,全国各科研、教学、生产、经营以及新闻出版等部门应遵照使用”。其权威性来自审定程序,其约束力源于国务院的授权。是否“遵照使用”,只能翘首期盼。数十年编辑与出版学理论史的经验和教训已经雄辩地证明,名词审定举足轻重,如要切实推进这一学科发展,学界同仁唯有迎难而上,共同攻关。

自2011年8月8日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批准成立编辑出版学名词审定委员会,编辑与出版学名词审定已10年有余。在名词审定的各学科中,编辑与出版学是小学科,也是耗时漫长的学科之一。回顾历程,过往的10年正是传媒科技应用迅猛发展的时期,新概念、新科技、新应用、新业务、新生态、新服务层出不穷,使名词审定不得不连续迭代、不断更新。数字技术引致深刻的出版转型使名词审定同行充分体会到应接不暇的窘迫。然而,这仅是该名词审定艰难的外因,根本性的内因还是相关的基础理论研究薄弱。名词诚小,但一词之取舍、定义、排位列序以及由排位列序标示的名词概念系统,充分显示了编辑与出版学的理论结构。因此,名词审定中的关键步骤几乎涉及了出版学理论中所有的结构性问题。这些结构性问题其实一直存在,同行们也或深或浅或宽泛或专门地研讨过。从个体兴趣出发,没有动力或压力穷追不舍,因而难有也未有共识。出版理论碎片化,至今不绝于耳的“出版无学”即由此而来。

主持编辑与出版学名词审定,对出版理论结构性问题的思考难说更为深广,但体会更多、更切实则是肯定的。编辑与出版学理论研究走到今天,亟须对概念史、理论史、学科史进行深入细致的清理,唯有消化历史的经验教训才能更有效地明确数字时代出版理论研究的主攻方向。唯有解决出版理论中若干组结构性问题,出版理论才有望朝学科化迈出坚实有力的新步伐。当然,《编辑与出版学名词》的修订再版,更需要以名词学术为基础,正如其修订再版本身可能就是数字时代编辑出版理论研究的再出发。

2011年起始以及此前预研时的编辑出版学名词审定按一级学科新闻传播学的二级学科定位。搭建了下级学科(三级分支学科)框架,按产业链流程分编、印、发三大环节,各环节再按出版形态分书报刊、音像电子网络两类媒介(图文视觉和视音频听视觉组合)六种媒体形态,以为兼顾了学科专业分类。其框架为:编辑(图书编辑/期刊编辑/报纸编辑/电子、音像、网络编辑)—复制[(图文)印刷/(音视频)复制(机械/电磁/激光)]—发行[(邮发/店发)/(发行主体、客体出版物、信息流、物流、经营和阅读)]。8个分支学科组(图书、报纸、期刊、音像电子网络编辑、印刷、音像电子复制、发行与阅读、基本术语)同时展开工作,各组内按下级子学科再细分(例如报纸下分都市报、行业报、党报、晚报,图书下分工具书、童书、教科书、文艺书、科技书、图集等,即四级子学科),分工合作,搜集、整理、筛选术语,选择和规范定义,经讨论统一认识,以期从术语体系搭建编辑出版学各分支学科框架再集成学科框架(5级概念组—4级子学科—3级分支学科—2级编辑出版学)。分支学科组内部容易达成共识,所以起步进展较快,各分支学科初稿于2012年底至2013年初先后完成并进入分支学科间两两协调,逐一解决术语明暗交叉重复问题。2013年初稿合拢的框架是:出版总论—出版者(机构、人)—出版活动—出版物(书、报、刊、音像、数字、网络)—出版制度—版权—产业与经管—印刷与复制—发行—阅读。其中的“数字”包括电子和扫描书报刊生成的出版物。

尽管启动时全体委员讨论一致认可预研框架,但操作中对学科属性和行业属性把握的游移,特别是行业思维的习惯,使学科框架多次调整而延缓了进程。其中变动较大的主要涉及出版与编辑、图文与音像媒介、出版与印刷、数字出版与传统出版的关系等,核心问题是编辑与出版的概念关系。焦点是“出版学包含编辑学吗?”“出版是专业还是学科?”“出版学是学科之学?行业之学?领域之学?”我们按预研的编印发产业链顺序做学科名词表的主干,认真划分媒介和媒体形式,以规范的分类分层定义术语的方法(属+种差)给名词排位列序,清理术语交叉重复现象,以为可以完成编辑学+出版学=编辑出版学的架构。初稿合拢后呈现的结构,不是按知识体系而是按行业体系,实质是按出版工作体系或出版物产业链结构的体系,结果难以得到知识体系的编辑学与出版学学科名词表,更像是出版工作词汇表或者出版行业名词表。这显然有违编制编辑出版学名词表的初衷。

这样的理论现象当然只有在启动名词编制工作后才能发现。它较为深重地触动了编制团队的共同思考,引导团队从最基础的出版概念界定及其与编辑的关系开始,解析出版范畴。不出“版”也叫“出版”吗?印刷也是出版吗?“自出版”是出版吗?这些在平时的实践和理论工作中看似无足轻重的问题突然显得意义重大。由此进而追问出版的指向与定位,平时耳熟能详的出版行业、出版产业、出版专业等也显得陌生起来。到底何为出版行业?何为出版产业?出版作为专业,其维度和层次的意涵又是什么?这些平时脱口而出的名词真要放到学科名词体系框架中追问其意义,还是需要颇费思量、反复斟酌的。回答了这些紧密关联的基础性问题,才能回答出版何为学科,出版作为新学科如何梳理并建构其概念谱系。

《编辑与出版学名词》从初稿到终审稿,数易其稿,根本性的经验是把思路从行业思维的生产流通产业链分工体系转换到按学科思维的知识体系中来。本文尝试把名词工作回顾、反思、积淀为出版学科理论思考,从概念谱系、理论谱系、理论体系建构的角度去沉思出版学名词工作,既分享过往的经验,更呼吁范式转型,以呼唤未来的出版研究。

一、出版作为出版学科、专业、行业、产业

出版到底是什么,不同视角下的出版、不同视域中的出版,到底该如何辨析其间的关系,显然是出版理论的第一焦点问题。编辑与出版学名词结构的底层、深层在于这样的本体性问题。要探讨出版的角色身份,首先应了解“学科”“专业”“产业”及“行业”的概念意涵。

“学科”现有定义有:(1)按照学问的性质而划分的门类,指一定科学领域或一门科学的分支。(2)“教学科目”的简称。(3)军事训练或体育训练中的各种知识性的科目(区别于“术科”)。《学科分类与代码》(GB/T13745-2009)中“学科”指“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

对“专业”的定义有:(1)在教育上,指高等学校的一个系里或中等专业学校里,根据科学分工或生产部门的分工把学业分成的门类,是学科分类与社会职业需求相结合的产物。(2)产业部门中根据产品生产的不同过程而分成的各业务部分。(3)属性词,专门从事某种工作或职业的。(4)形容词,具有专业水平和知识。1998年,教育部将编辑出版学作为二级学科归属于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之下。结合尹玉吉教授等人的观点,学科划分由高到低遵从“门—类—专业”的层级,编辑出版学/出版学位属于第三级,属“专业”范畴(即“文学门—新闻传播学类—编辑出版学/出版学专业)。因此,“出版学”“编辑出版学”可指二级学科,也可指专业。

“产业”的语义可归纳为:(1)土地、房屋等财产。(2)现代工业、社会的生产。(3)构成国民经济的行业和部门。(4)指具有某类共同特性的企业和组织的集合,有时专指工业。周蔚华教授以为,产业是具有某种同一属性的经济活动的集合体。对“行业”的定义有:(1)工商业中的类别,泛指职业的类别。(2)指按生产同类产品或具有相同工艺过程或提供同类劳动服务。《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2017)将行业(industry)定义为从事相同性质的经济活动的所有单位的集合。

1996年,杨咸海指出“我国的出版产业体系,是一个综合性的多学科、多行业、多工种的精神产品生产的供应部门,同时又是国民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大辞海》等辞书对“出版产业”的定义为:生产图书、期刊、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等多种传播媒介的信息产业群,是以知识、信息为主体元素的特殊产业,具有文化积累和思想传播的重要功能。周蔚华教授认为,出版作为知识和信息载体的提供者,最终从产业外的行业(意识形态和宣传)进入产业内的行业(信息服务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出版产业。宋木文强调,明确出版是一种产业,是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一个产业部门,这是 改革开放以来一种观念的升华和更新,是出版改革不断推进的重要成果。目前,学界普遍承认出版产业是国民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出版产业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一把‘钥匙’,是一个国家文化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

对“出版行业”概念的界定与使用不多,“出版业”出现较多。“出版业”是“出版行业”吗?从概念使用来看,“出版业”可指“出版事业”“出版行业”或“出版产业”。可见,该概念有一定的含混性、不确定性。贺圣遂、宋木文等人主张“出版行业”“出版产业”及“出版事业”的概念使用应强调共性,“求同存异”。贺认为,在一个社会的总体结构中,出版业既是一种产业,又是一项文化事业;它以产业的经济活力,支撑起自身所承担的文化功能。宋指出,出版产业指国民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出版事业则体现其为党和国家领导和管理的一个领域,这两种提法并行不悖,更不可相互取代,应是长期共存关系。

在理论研究中有必要区分“出版产业”“出版行业”的概念及其使用。行业与产业在经济分类语境中概念交集特别大,区别主要在范围,有时产业链会形成一个行业,典型的就是传统出版行业由内容的选择与出版物产品设计者、物化复制者、流通实现者共同组成(出版物生产流通行业)。为数不少的文章使用“出版”一词时所指在专业、行业、产业、学科、工作、管理、行为等语义间游走,难免把读者搞晕有时把自己也绕进去了,这是出版学定位至今不明确的重要原因之一。

把产业链作为行业有问题,查现行标准GB/T4754-2017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表》可知,在第86大类新闻和出版业的862中类出版业中,包括8621图书出版、8622报纸出版、8623期刊出版、8624音像制品出版、8625电子出版物出版、8626数字出版(指利用数字技术进行内容编辑加工,并通过网络传播数字内容产品的出版服务)、8629其他出版业共7小类。同上一版(2011)相比新增8626(从原8529其他出版业中分离出来,同时加注了定义,表明出版业主体的增生)。该标准开宗明义:“本标准采用经济活动的同质性原则划分国民经济行业。即每一个行业类别按照同一种经济活动的性质划分,而不是依据编制、会计制度或部门管理等划分。”同时给出术语定义:“行业(industry),从事相同性质的经济活动的所有单位的集合。”行业分类的基本单位:“参照联合国《所有经济活动的国际标准产业分类》(ISIC Rev.4),本标准主要以产业活动单位和法人单位作为划分行业的单位。采用产业活动单位划分行业,适合生产统计和其他不以资产负债、财务状况为对象的统计调查;采用法人单位划分行业,适合以资产负债、财务状况为对象的统计调查。在以法人单位划分行业时,应将由多法人组成的企业集团、集团公司等联合性企业中的每个法人单位区分开,按单个法人单位划分行业。”需要注意的是,该标准在C门类(制造业)23大类(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业)231中类(印刷)中列出2311小类书、报刊印刷,2320装订及印刷相关服务(指专门企业从事的装订、压印媒介制造等与印刷有关的服务)和2330记录媒介复制(指将母带、母盘上的信息进行批量翻录的生产活动);在F门类(批发和零售业)51大类(批发业)中列出5143图书批发,5144报刊批发,5145音像制品、电子和数字出版物批发和52大类5243图书、报刊零售,5244音像制品、电子和数字出版物零售诸行业。《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标准虽未明示是强制性标准,但明示“本标准适用于在统计、计划、财政、税收、工商等国家宏观管理中,对经济活动的分类,并用于信息处理和信息交换”。其权威性和覆盖面不言而喻。有启发的是它设立的“其他出版业”子项在最近一次修订中孕生“数字出版”新子项,彰显其包容设计:未命名的经济活动也不遗漏。我们按编印发产业链定义的出版行业(这其实是按部门管理范围定义的)不符合国家宏观管理对行业的分类,出版行业的“行业之学”的范畴恐怕和国标规范的相关行业的范畴重叠交错,难免引发思维混乱了。

单说“出版”,俗称指出版行业或出版专业,“出版学”明示指学科。“出版”和“出版学”所指既不是同类概念(专业/学科),范畴更不同。分别来说,出版是学科、专业、行业、产业、产业链都没有问题,但出版学科的范畴及系统和出版专业、行业、产业的范畴及系统不同,这是基本的理论事实,也是起码的理论立场。在我国学科专业制度中,专业是学科的垂直细分,教育学界有“专业就是亚学科”的说法。而“产业”泛指现代社会的生产,“行业”强调某一特定的、具有同类性的经济活动的单位集合。这也就是说,出版学科、专业的范围不同于出版产业、行业的范围,正如作为范畴(概念系统)的出版学科不同于作为社会系统的出版行业(组织结构)、出版产业(产业结构)。细究起来,这本是显而易见的理论事实和理论常识。因为种种原因,出版理论者们总对此视而不见:出版学不包括编辑学,出版行业包括出版编辑行业而不包括新闻编辑、影视编辑等行业;出版行业包括出版印刷行业而不包括包装印刷、商标印刷等行业。新闻出版主管部门管印刷行业是国务院机构改革的结果,不是行业重组更不是学科组合。出版学科不仅研究出版印刷和出版发行(不研究货币有价证券发行、电影和影视节目发行——可归纳为出版运营),也研究出版编辑知识的运用。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企业可跨行业经营,带来行业的交叉融合现象(由资本和技术双推动)不在此文讨论。

二、出版学是“行业之学”还是学科之学?

把出版学定义为“行业之学”,该如何认知、评价另说,但确是事实。“出版学是研究出版活动及其发展规律的科学,其目的是为出版活动提供理论指导。出版学是行业之学、领域之学,其学科性质属于应用科学,不是基础科学。”如果说,“出版业是从事出版活动的社会行业,是出版学研究的主体”,因只涉及对象还有一定的合理性,以“行业之学”来划定一个学科的核心和边界,未必不是出版学难以成为学 科的思想意识根源。

将出版学明确为“行业之学”与在出版理论研究中重视产业、行业对学科建设的影响是两个不同概念、两种不同的学科价值取向。有专家指出,产业的支撑是编辑出版学复兴的实践基础,“产业有着与学界共同探究的合作愿望,从而为编辑出版研究提供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也有专家认为,编辑出版学的学科创办起源于行业需要,学术研究也限定在行业活动之中,专业教学也紧贴行业内容,研究“业界的各类问题应该是编辑出版学的主流”。正因为编辑出版学鲜明的“行业”特点,“编辑家”“出版家”们的学术贡献基本属于职业行为,而不是按传统学科学术发展做研究。

行业重视社会实践,学科强调知识积累,二者本就密不可分。出版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复制与知识传播的效率,这是出版产业发展的根本,通过比较选择更高效率的方法与渠道,传播(传承)用(人可直接感知的信息)于媒介承载的内容(知识、文化、观念、情感等)。编辑学交叉出版学形成出版编辑学分支学科,通过编辑业设定出版行业社会效益的主要部分,出版行业的经济效益主要靠出版学知识的运用来实现,出版产业的发展主要靠经济效益。编辑与出版学和相关学科共同支撑出版行业发展。而“行业之学”“学科之学”的不同取向并非是出版学属“行业”或“学科”这样的简单问题,而是在认同其兼具行业性和学科性两特征的前提下,孰论孰用、谁主谁从的问题。

笔者主张,出版学首先是学科之学,构词已明示。根据“实践—认识—实践”的知识生产螺旋式上升模型,出版业培养专业人才,并积累、反思经行业实践产生的经验,从而形成认识,认识经由不断归纳、确证,再抽象为知识。大量碎片化的知识再通过实践进行反复验证完善系统后,会变得科学化、成体系化。学科便是对这些科学知识进行划分的一种分类,而专业(教育学意义上)则是对学科关联社会需求的再划分。建设学科、专业的意义也在于为行业提供源源不断的知识与理论指导。“行业之学”如果指出版行业用到的学科,当无问题;如果指“出版学是行业管理之学”,则过偏狭。出版学是领域之学,因为学科就是按知识领域区分的,没问题;但2015、2020年版《出版专业基础(中级)》(下称《基础》)行文意指行业领域(“特别是编辑、复制和发行这三大行业结构是出版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这三个阶段由于职能的不同,分别形成了出版业三种不同的业态,即狭义的出版业和印刷复制业、发行业。”“出版学重点研究这三个阶段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一般性的发展规律。”),指编印发产业链之学。行业是国民经济领域的分类,出版行业归入文化体育和娱乐业(代码是R),出版业在文化业之下,当然也有一定的领域。出版行业跨国民经济行业分类的三大门类(R、C、F),所需远非一个学科门类的知识。

行业与产业 概念有别。产业由生产同类产品(和服务)的企业组成,是市场经济范畴的概念,包括产业链,国际通用。行业则加入了事业单位或以事业为主(例如多遭诟病的教育、医疗行业),源于高度集中管理的计划经济垂直管理产生的概念。产业基于市场配置资源获得发展;行业基于行政权力配置资源得到发展。典型的如铁路行业,计划经济时代高度集中,不仅管运输,还办机车车辆、通信与信号设备、站场起重设备制造等工业,办教育,还办公检法,形成社会化的大“行业”;市场环境下转型改制,集中精力搞运输,其他功能还给社会,铁路运输产业发展反而更快了。在出版单位大都完成转企改制面向市场的环境下,强调“行业之学”的特点不利于出版产业发展,不利于做强中国出版业。改革开放以来的印刷和其他复制产业发展形成的市场格局,以及发行环节在非教材图书的市场格局,非国有企业数量和销售规模占大头,尽管它们在行业内发声小但市场比重大,符合市场规律的多种经营发展得也好。

《编辑与出版学名词》初稿结构几经调整形成了2017年10月的二审再修改稿(参见附录),通过加大基础术语部分,突出编辑名词,单列非纸载体出版,扩大出版类词条,确认对编辑出版学是“编辑学+出版学”的认知。深入分析后发现,初稿“出版学包含编辑学”结构的原因是“学科树主干按产业链流程”,即按行业之学定位学科树主干再想从分支学科找回学科定位很难。因为到分支学科及以下,行业视野就聚焦到小范围具体化问题上,需要用具体的知识解决具体的问题,也就是用细分的学科知识解决行业的微观问题。这就是我们感到那一稿存在缺陷的原因所在——所有节和目内容都符合知识体例和规范,但是篇章主线却不符合知识学科分类。一个行业要用多个学科知识解决不同问题,微观上必然要调用细分学科知识,然而诸多细分学科知识却不一定是同一个学科主干繁衍出来的,解决一个实际问题往往需要运用几个学科的知识。而且,“行业之学”的出版学自己也说“出版学仅仅研究出版宏观管理,重点是政府如何应用经济的、法律的、行政的手段调控出版业的发展”。这样定位的出版学只是出版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充其量是宏观出版学,或应叫出版宏观管理学,那就是社会管理学的一个分支而不是出版学了。这段文字在2007、2020年版《基础》中没有,说明职称考试教材在历次修订中对基础概念“出版学”的界定解说也存在犹疑。这就是大问题了,因为其权威性和强制性(晋升中级职称必考教材)结合,基础概念的犹疑导致出版学学科定位和认知的混乱,至少影响了2015—2020年期间考试的人员,这可是成千上万的中青年骨干啊。

经多次调整,到2020年10月终审稿才最终明确了编辑学与出版学的并列关系,而且主张出版学必须研究出版产业经营管理并且要延伸到售后服务和阅读服务、体验服务,所以加强了市场调研、发行过程、阅读体验等板块的名词,增加了数字化、网络化、智能终端普及化的新兴环境下的出版学名词概念,大面积扩展了出版学的研究范畴。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行业之学”为何不研究国内外市场和产业发展,不研究投资,只研究调整和控制?而且将社交网络平台、游戏平台、直播带货平台传播用户上传内容等新现象归为出版行业之外而不加研究,这样的行业之学怎么去指导做强中国出版业和落实“十四五”规划要求的“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实施全媒体传播工程”?为全国出版专业技术人员职业资格考试专门编写的唯一教材(需要报名考试才能买一套教材)断言出版学仅仅研究出版宏观管理(上句问的可是宏观管理问题),还怎么论证出版学应当升为一级学科啊?

从学科分类考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科分类与代码简表(国家标准GBT 13745-2009)中就没有出版学或编辑出版学,而和图书有关的三级学科如图书史、版本学、校勘学等列在一级学科(870)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的二级学科文献学(87020)下,又如图书采访学、图书分类学、图书编目学(包括目录组织法、文献著录方法、计算机编目等)、目录学(包括普通目录学、专科目录、目录学史等)则列在87010图书馆学下。该标准是从科研规划和统计角度对学科进行分类的。870学科分支层次多、内容丰富,彰显其研究发展的深度,该学科还最先提出由文献检索服务向知识服务发展,至少比出版业(出版学)早一个年代。

2015、2020年版《基础》明说“出版学是行业之学”。但国家的科研规划和高层次人才培养目录当中目前都还没有编辑出版学或出版学,在国家科技建设学科计划和高层次人才培养计划中没有名分,不仅对编辑出版学学科建设不利,也对行业和专业高质量发展不利,对可持续发展更不利。学科建设滞后也是我国很快成为出版大国而还没成为出版强国的制约因素之一。学界王振铎、周蔚华等教授均强调了编辑出版学学科建设的重要性。出版职称考试教材也说:“只有依靠出版学的学科建设,才能从根本上满足各方面对出版专业人才的迫切需要,并使出版专业人才的素质能够在持续、正规的培养中不断得到提高。”这是学科建设和专业发展的关键所在,希望能看到切实的行动方案。

三、出版理论研究遵循学科思维还是行业思维?

一个行业一般使用多个学科的知识但通常只是一个学科之内的一部分知识。由于社会取向原因,一个行业很难关心所用学科知识体系的深入发展,那是另外的社会主体的学科建设的事。由此视角不难区分行业的“跨学科”和学科交叉的“跨学科”是两类不同的社会现象和理论现象。出版业在“跨学科”上同交叉学科类似,但它没有在学科意义上做“高度综合”的需求,所以在行业思维的主导下没有“普通出版学”面世。这空缺的理论现象的思想本质是,没有从学科角度看出版而只从行业角度看,因为从行业角度看并不需要普通出版学,有“宏观管理出版学”就够用了,大不了再加上“微观管理出版学”和“中观出版学”(或称集团出版学),总之是为行业所用的出版学。而学科思维则是基于社会总体而不是行业的认知需求,要全面思考、深入追问,搞清领域知识之间的各层次、各角度的认识和理解,比如行业和超行业、专业和非专业的出版学,比如原为行业外的数字出版进入行业内的现象,等等,以发现其更一般的规律。

深受“行业之学”影响的出版学理论研究不可能写出“普通出版学”(为什么研究行业外的现象?),只有“学科之学”才会考虑,已经出版的《普通编辑学》由中国编辑学会主导、高校教师合作完成,堪为例证之一。而且需仰仗高校这样既重视学科研究又重视专业建设的机构才能完成,而不是单靠“主体”完成。

由于行业思维根深蒂固,传统出版业重视图文信息复制的印刷,把印刷划入行业内(尽管出版印刷业增加值只占印刷业的不到20%),把音视频信息复制(盘、带、网复制)划到行业外,使出版学研究视野自我内卷,研究对象自我设限。面对网络平台社会化传播等新事物时,也就不能及时关注和扩展,形成系统性解释以合理延展出版理论的边界,极端性思绪或言辞往往简单粗暴地答以“那不算出版”了事(潜话语是与我无关)。这反映出行业思维与学科思维对新事物的认知差别。当下的出版学界应该正视这两类思维的差异以及对21世纪以来出版理论发展的深沉影响。行业思维习惯在本行业范围内观察思考问题,依据行业利益行动。学科思维要求以知识生产的高度,自觉开放思维,观察判断、描述思考是否是新现象新事物、是否可以产生新知识,是新事物可能的新知识就应研究,思路就应开放发散。推崇出版学是行业之学有助于强化行业管理,有助于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和由计划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过程中利用行政计划资源推进行业发展。转型完成之后(体制机制改革完成后)行政化的行业管理就很难继续推进行业发展了,行业管理本身也必须转型了。出版理论研究中的行业思维如果依然故步自封,随着“互联网+”行动计划的推进和数字经济的全面发展,“行业之学”越来越难应对新行业向本行业渗透插入的现象,例如以前的网络文学、电商发行、最近的直播带货以及今后的元宇宙等。类似的思维痼疾,出版理论界必须高度重视,在随波逐流和画地为牢之间既拥有一股激情又保持一份清醒。由名词审定而反省反思出版的“行业之学”,进而力主学科之学,是否可以定性为较为深沉的理论创新,有待时间检验。由此显示的出版学名词审定的基础性、伴随性成果,则是可以认同的。

四、出版教育是专业教育还是学科教育?

国务院学位办发布的《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中,也没有出版学或编辑出版学,这是从人才培养角度对学科和专业一起分类的。2022年元旦前国务院学位办公示了新修订的《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在05文学门类下新加了0553出版,但注明这是专业而不是学科,同时加的还有0551翻译、0552新闻与传播两个专业,不过作为学科的0503新闻传播学未变。这样,新闻和出版的学科地位一下子就拉开了。学科学位是授予研究型人才的,专业学位是授予应用型人才的,新闻传播学科研人才和新闻与传播专业应用人才的培养结构、层次、类型齐全,对学科和专业发展的人才保障全面有力,映射出学科理论的成熟和对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考量;出版专业发展缺乏学科研究人才培养的支撑,已出现还将继续出现发展短板。在争取出版进入一级学科努力中有方案建议在原一级学科“新闻传播学”名称中加上“出版”形成“新闻出版传播学”,既容易成功也有先例(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可惜未被申报者采纳。

1998年,编辑学专业和图书出版发行学专业合并为“编辑出版学专业”源于主管部门完成比例压缩专业数量的行政措施,也是按行业人才需求设置专业的行业思维的典型表现。在大学扩招背景下各高校办编辑出版学专业的积极性很高。扩招之前,还有清华大学等多所综合性大学和理工类大学办双学位教育,学习编辑学(授予文学士)和理工科某专业(授予理或工学士),这类跨学科门类的复合型人才很受用人单位欢迎,只是学生修第二学位多花的学习时间没有和就业报酬挂钩,这种培养复合型人才的模式就难以持续了。现在替代的模式是本科学一个学科(非编辑学)然后跨学科考研(编辑学),这在硕士培养层面并不少见。这意味着编辑学有跨学科特点。虽然学生绕过了双学位人才薪酬不匹配的歧视,但对复合型人才培养和交叉学科的漠视不可等闲视之。《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关于设置“交叉学科”门类、“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的通知》(〔2020〕30号)新设了第14个学科门类“交叉学科”,说是国家建设急需,这证明学科垂直发展固然必需但横向跨学科发展的创新功能不可小看。有人统计了1901—2008年诺贝尔自然科学奖,发现356项中交叉学科占52%,而且把20世纪每20年分为一段、21世纪头8年也作为一段,计算得出交叉学科成果占比分别为32%、41.7%、54%、56.8%、61.1%、66.7%,表明交叉学科是创新成果越来越集中的领域。编辑与出版学有跨学科特点,研究综合性跨学科的通用理论应当是容易出成果的方向。

新版《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的征求意见稿中有了“0553出版”但没有“出版学”,这意味着出版专业虽能按“行业之学”培养专业硕博生,却不能像新闻传播学那样,既可按一级学科(0503)培养科学学位硕博生,又能按一级专业学位(0552)培养新闻与传播硕士生。究其原因,不是出版业不缺高层次人才,而是出版业只重视行业发展而不重视学科理论建设。多年来出版行业出版了几乎所有学科和专业的研究与发展成果,唯独缺乏编辑与出版学科系统的学术成果,撑不起编辑与出版学科学理论架构。这个问题如果继续得不到重视,必然导致出版行业发展缺乏后继理论人才和学科理论指导,难以可持续地高质量发展。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可以按新目录(待公布)为出版业培养实用硕博人才,但编辑学出版学研究就淡化了,至少该学科仍然难以进入国家科技发展计划,高层次师资队伍的补充在质量和数量上也会出现瓶颈。随着时间积累和连带影响发酵,“教授”和“编审”的理论层次及“含金量”也会拉开。所以,名词审定中,我们还是力争按学科分类而不是按专业分类展开“编辑出版学”名词审定,而且突出跨学科特点搭建框架,以期为编辑学、出版学学科理论的建立保留通道和打下基础。终审会上大家同意明确编辑与出版的并列关系,也是出于突出学科色彩的考虑。以“编辑与出版学”命名,强调编辑学交叉出版学(出版编辑学),是出版业选择功能的主要部分。通过编辑学与出版学的并列结构和编辑与出版的各自定义(上位概念不同),打开两个次级学科既可独立发展又相互支撑的基础通道,突出编辑学的选择创新和出版学的效率追求,使编辑与出版学不囿于传播学框架发展,为编辑与出版学成为一级学科打下基础。

出版学高度分化的格局久已形成,但还没有凝聚“高度综合”的《普通出版学》或《通用出版学》问世。高校的“双一流”建设既突出了学科建设的主导功能又强化了专业建设对接社会人才需求的应用功能,故高校应是学科和专业的发展主体。希望出版学科学术期刊如《出版科学》与《现代出版》等出面举起“通用出版学”大旗,完成出版学基本规律研究关键的突破,多发表体现出版学高度综合性的系列重文。

①㉒ 全国出版专业职业资格考试办公室.出版专业基础·中级(2020年版)[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65-66.

② 教育学界普遍认同该定义,代表学者有周光礼、周伟、孙玉清、刘小强、彭旭等。

③尹玉吉.编辑学学科性质讨论述评[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 184-187.

④ 西方经济学界也普遍认同该观点,参见:梁小民.经济学大辞典[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4:1334.

⑤ 周蔚华.现代出版的产业定位和经济功能[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3,17(5): 53-60.

⑥ 杨咸海.出版经济学[M].北京:奥林匹克出版社,1996:21.

⑦ 周蔚华.出版产业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7-8.

⑧ 宋木文.出版社转制问题的观察与思考[J].出版业,2005(6): 13-17.

⑨ 于友先.现代出版产业发展论[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60.

⑩ 《出版词典》《辞海》《中国大百科全书》等“出版业”条、《关于改进和发展全国出版事业的指示》(1950年)、《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1983年)等文件将“出版业”等同于“出版事业”。《简明编辑出版词典》《出版事典》(日)、《不列颠百科全书》(英)等将“出版业”释为“出版行业”。刘杲、曾庆宾等人分别在《出版产业研究的重要成果》《中国出版产业论》中将“出版业”与“出版产业”等同。

⑪ 贺圣遂.出版人论出版的架构[N].中国图书商报,2007-01-05.

⑫ 宋木文.出版单位转制问题的历史考察与现实思考[J].传媒,2004(6): 14-22.

⑬ 周伟,王秀芳.安徽高等教育学科专业结构与产业结构变迁的适应性研究[J].科技管理研究,2014,34(16): 75-79.

⑭ 全国出版专业职业资格考试办公室.出版专业基础·中级(2007年版)[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50.

⑭⑮⑲⑳㉑㉓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出版专业资格考试办公室.出版专业基础·中级(2015年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64-73.

⑯ 李建伟.编辑出版学学科建设现状与发展[J].中国出版,2013(5):912.

⑰ 赵均.编辑出版学研究的原点:由行业生发而来的学科[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1(9):54-56,65.

⑱ 赵均.编辑出版与期刊评价[M].北京: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1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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