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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诗学

2022-10-21闫文盛

四川文学 2022年2期

□文/闫文盛

一、天地周流不息

诗歌是我的沉睡之一,不可能更多,于是我有无边无际的沉湎。

失去和恐慌是我的沉睡之一,不可能更多,于是我写(在写、写下了)诗歌。(无边无际的沉湎。)但是天地和乡村似乎并不沉重,只有迷惑才是对的。

上帝的支撑。你的长条纹衬衫。(今天的整体都是对的。)

于是你越野,成为一个例外,寄居在古塞城堡的屋檐。(无边无际,无边无际,总是无边无际。)你是对的,只有你是对的。你的饥饿和诗歌都是对的。

如果我乐于沉浸于悲哀之中,我便只有悲哀,我不能使任何他物消散。

但我只有这些庞大之形,牙疼,而只有这一个夜晚,可以用来装饰灯盏。我的秘密情绪也与这些自我遮蔽的岁月有关。我是愚蠢的,带着金鱼拔河。

如果还有岁月,如果五月降雪,如果地球还有亘古的未来,那我的悲哀就是轻浮的。我的幸运星碰坏了我的酒杯和座椅。

我只是一个写诗的器械罢了。披着夜色的浪花忘掉二月。

如果地球还有亘古的未来,那我宁愿种一棵草莓,我宁愿像草莓挂果沉入夜色。

去年我上东山,东山上行人初降,晨光寥落,我绕过夏七月的河畔。我知道夏七月成为你诗的专属。

是啊,灵感的根要扎得深,就必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俯冲。

我不能使任何热的他物消散,那弯曲的盘山之路渐渐高入云层,我只能这样看着你,以凝视之姿。

或许那秘密的舞蹈和相思是对的。我多年未至而繁花枯岩如常。你在东山,那么便是你的神在。我不能使任何他物消散。这些年来也只有如此。你的脖子扭动了,便说明你的神至。那些秘密翻卷的云是对的。

龙王伏在五亿年前的深潭。他是最后一个龙王移动伏牛的南山。

二、动词

你在夜里长出翅膀吓跑它。五个颜色的火焰在你的夜里长出翅膀。绿叶穿过那漫长的铁路线。被时间惊吓的那些钢铁。你低头的吻。

被阻隔的五色兽在山峰低头吓跑它。

你讲讲看,怎么绘出火焰?道路的纹章是一块磁铁吸附地球。

真该买一柄锤子击贼。好厚的航母啊。你真该做一个飞虫击贼。它有时是威猛的,有时温柔似水。

(我在这里。我居住在这里。我只能在这里。我只能居住在这里。哪怕生活使人枯朽。哪怕阳光明亮,山川草木葱茏。哪怕生活总是使人枯朽。哪怕你超越了短暂的幻觉,从虚拟的上帝那里获得自我慰藉。哪怕你的心灵可容纳千百人对坐言欢。哪怕你同时兼有百万种职业,哪怕你穿越今昔之间不可描述的隐秘。

生活仍然是枯朽的。我们没有他处可去。

在一如往常的阳光下沐浴你自己吧。沐浴你的偶像,你栽种的树木。沐浴你,祈祷你的经卷。像树立你自己的身体般树立起岁月。像纵横无羁的雪,也像柔弱的细雨。沐浴你日渐透明的奇迹。沐浴你的心。除了这些没有别的……

是的,生活就在那里。

仅仅是生活?是的。它在那里。)

我的时间被拉伸,像夜与昼的两极。我越活越老,越活越幼小。我不知道风往哪里吹。她果然是从那里来的,乌黑的发辫。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风往哪里去。我的时间交错,就像你的脸与镜子里的蜜。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果然和我看到的一样幼小。水波泛起拴马桩。你果然只是一个泥团。

你是从哪里来的?风吹大雁像用力的铁锹。我和你一样幼小。在山上,风像一堆牛栏。你果然和风一样狂暴像它的幼年。你扔掉的玩具要渡河。你果然和童子们一样幼小。你掉到天空里。好,就让你掉到天空里。

我开动公共汽车过了那座桥梁。知道吗?就在那里白云生下你。树木绿油油的,像你我的种植。你空下时间和它的蜗居就对了。在哪里她在哪里?她也许秘密地绽开就像白鹭。风真大。它吹进你的衣领因此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三、书读完了

它的结束。一切都在闪烁。它驰过草原,在那幽灵般的高处留下它的奔跑。它是谜团也是一只象趾。它在何处而成为芳草。但我没有寓言。我只是觉得,怀想,与它们共迎前世。是的。那里谜团阵阵吹起宇宙大风。

(我了解她的部分。我只了解她的部分。我从来没有跟随她到水边,也没有与她攀爬群山。那热烈的火是她写下的,而我只有丢失。那漫长的海岸线和黑森林都属于你。如果这是你的小夫人我不嫉妒。如果她热爱你我不嫉妒。我只是觉得夜晚的风应该等一刻钟再吹。我拎起那最大的铜钥匙开门。我看见了你,但我们陌不相识。这是你的领地,但我已经来了。你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说过,你静默着。我摸摸你的脖颈。就是这样。你蹙眉,你静默着。)

四、为夜色赋得

高山中钢铁运行,闪着美的光。你从七彩的霓虹中下来,周身祥云,闪着美的光。有一些时间被抽空了,尽管它完全真实地存在过。能够捕获它的,是那些中途亮起的火焰。但是高山依然是深远的。但是钢铁依然是深远的。能够从祥云中下来就是美的。但是时间被抽空了,但是大海的滴水依然毫无踟蹰地落在峭岩上。

(时间中离别的老鹰,借此处通过。它们如剑雨穿梭。为那些夜色长出叶子。

时间中离别的老鹰,像层层叠叠的云和石头。像层层叠叠,不可知的叶子。

时间中生出的老鹰,也为夜色赋得。它们是路过的山川草木都在轮换如一个人的正反面。那葱郁和枯朽的……行色匆匆的夜色!)

蝴蝶落在星空下凸起的球形表面。垂死的亡魂依然沉溺在过去的三千弱水。穷人们的晚宴带来钟声之重。月色浮在高空,独有月色浮在高空。

你抖动飞羽,我看着你从幼虫长大成蝶。想你小小的身躯——多小啊,你一定不会记得那晚夜露深沉。鸡鸣犬吠中贼人引燃了柴草,烈焰升空,你一定不会记得那些年幼兽之重。

你看看那些皲裂的土地,肌肤上皲裂的血色。你看看那些皲裂的字迹中裂开的人声。你屏息低首的岁月里,听听那海伦的歌谣吧。那负重的阶梯弯腰垂地,它们的每一个步履都蹒跚如老翁。

时间带来炎热中的风声,赤道边被烘烤的青草。那未结束的来日始终在开辟,蔓延,像烟火三月层层叠叠。你增长一种颓黄中的苦役。草势飞长,你当明白:每年夏七月,赤日中有惊雷。

树木的枝叶就是时间的宴席。它的颜色变幻如此。时间缓缓地绽开啊:浓艳,好看。时间中有惊雷。当你伫立当地,你的古老之魂与未来之魂在徒劳地往返。你看见它了,但你没有说出。

布谷声声:催人老死的布谷。你晚岁的布谷伴你左右,如花瓣千万次地绽开、作古。你现在是独享惆怅无人的自由。料想五千万年后布谷亦是如此:独享惆怅无布谷的自由!

五、巨匠

时间清洗泪滴,露珠里住着青铜。凡人汲水,被刻录的旷古忧愁笔记。

你清洗骨头之皱、慌乱之光、青草之波痕。在柔软的笔和刚强的笔墨上游,有一棵葫芦藤上长出葫芦树。你现在是一无所有的神之子?

不,金灿灿的白雪大地上没有神之子。你以空茫之笔绘下了如海的山川。

那斜倚着墙面长高的,便是你以空茫之笔所绘的如海的山川。

透过雨雾,你看到了旧日的清晰表面——

当一阵冷风穿过窗口渗入屋中,你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在几十年里都成为故事,渗透在这个早晨的字里行间;几十年里,时间变得清晰、脏乱、不可捕捉;你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变得浑浊、澄澈、不可捕捉;这是你所经历的生活的孤峰:

当一阵晨曦的清风徐来,那些缓步而至的行人也都身怀故事(互相不识);那彻底的持爱或者恨的诗人都驾鹤去了……

有时忆念丛生,但它们的本质如此简单:

你可曾记得幼年麦田的香芬扑鼻?你可曾记得你读初中时候的事:当麦垄里的禾苗长得茁壮,轻盈之间三个寒暑跨过了九十年代;田野变得飞快,因此它推动你疾速往前,你很快便离开了村庄,唯余野外的花束固定在那一片区域:年年开放、破败,如同任何生物存灭的一生……

你需要向它们重新学习描绘;在它们的新宠与旧恩间,充斥了此起彼落的新鲜:你的记忆也如同“嘉禾”,是茁壮的;那高楼矗立的地方也有晨曦中的谒别:从始到终都有那些起落,唯晨曦去了又来,像守恒的宇宙故事,是茁壮的……

每次他站起来看她的时候,山峰便动起来了,花草便动起来了。一切静止的事物此时都极速地转动。向她倾斜,形成特殊的重力——

此时,如果母亲在阳光下,她知道他在看她,便什么都不说。

但她知道时间的菜心动起来了,佛国的梵音重重地击在她的心上。

向大地的深处压缩——她知道那些花儿。看着那些花儿。它们都不错,是鲜艳的,却不招摇。

时间的菜心动起来了。他在呆呆地看她。佛国的梵音重重地击在他的心上。

他推着大杯小盏沿街叫卖。他曾经是她的所失。她在回头看他的时候,山峰便动起来了。花草便动起来了。一切正确的事物都打乱了阵脚开始发出声音。

只有寂静的天空倒伏下来赐她一饱眼福。

一切静止的事物此时都极速地转动。

他没有回头路了。那些大吟小唱都在广场上,她听到了。她没有回头路了。

等到他站起来看她的时候,筑路的匠人开始驾起公交车试探路面深浅。

他在呆呆地看她。向她压迫,形成一次稳如泰山日出?

六、未来

这不是我的区域。未来不是。那深色的梦在瑟瑟发抖。

这不是一片泥土,不是生存重点,没有凹凸和外形(时间被洗涤,被造物的神奇造出来)。

这不是我的梦,不是斑点,不是公交车辆,不是黎明(离弦之箭)。这不是唐朝的月色,不是月色。喝点吧,风中酒、火中油、苍天下月色。

未来不是。此刻不是。叶子是焦黄的。秋天了,我不是。没有走来走去。

没有空虚的早晨和世间烟尘。没有。我看着你,你我次第不识,相互敌对,而温柔的河水始终在流淌着。

枕着你的脊梁,幕天席地。

看着你的劳役,心情欢悦。

在南边的丛林不是。葱茏不是。挣扎的活和昂首挺胸的十一月不是。

狮子舞,骷髅头。

未来?你拈根针给我吧。请看那时光的虚黄。请步出东门行。从此处往东七八里许你就会看见她。愚钝的、懒惰的、明艳的七八月早晨。

打开窗子,可以看到那些明艳的、亮晃晃的影子。话语的说出和止顿不在这里。

午餐盒子不在这里。十七年前的情爱不在这里。

你屏蔽的颜色发出火焰一般的燥热。二十岁时“明艳的火光”不在这里。

没有选择和宣言。没有荣耀和灰烬。没有鬼扯的废话连篇累牍。你交通四方,八面玲珑,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间的梦。

大约有十个人见过,那些颜色土地、云层山树、木马千秋。

大约。不是确数。

也有不存在的夜游者肆虐。笼罩你的早晨。延缓时间的尺幅。在墙皮上雕刻一些大小红花。都是不一样的。斗士!

都是,无例外的月色。

无所谓。堂而皇之的虚影一般的月色。你的细胞核。

当那些花儿开放,无所谓。当她们衰败,你的寓言并不存在。甚至你所经历的一切玲珑(虚影)都不存在。你没有看见月光。在清风中上班去。在未来夜归?

未来有一些小世界。你递一根柴火棍给我吧。扒拉一下黑白条纹里的草叶,你把那些动作的循环和暮云的彩色递给我吧。

给!

未来看着你。便会疯起来!

(我埋葬你的心,埋葬你的尸衣,埋葬你的鬼,我也埋葬我自己。这个季节的朝阳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开始:埋葬和起落,大大小小的,“死生契阔”。

我种植白薯、玫瑰花、萝卜的苦难和青菜上的露水,我种植惊心动魄的活和蝇营狗苟的死。那棵树将伴随我们终老,它不感情用事,所以比我们活得久,超出一切我们可见的生命。我埋葬过它的幼年叶子。我也埋葬过一切虚浮的叶子。

这都不重要。当你的噩梦开始的时候,我打断你的噩梦,埋葬它,让朝阳照在你略显惊愕的脸上。你瞧那些白色光芒穿越时空,它朝着那些东土僧人去了。

我们并不赞赏我们的躯壳。我们的灵魂在多数时候也是空的。

它睡熟了……

还有第二次朝阳,无数的第二次,直至无穷。

它陆陆续续地升上来。梦境的彩色挡不住它向着十一月的付出。

狮子舞,大小兽。

从这片土地穿过去,你会无比地接近那些树。云层有些光晕,它弥漫着射击你。温情笼罩你。抚摸你日渐狼藉之心。去掉它指引你来的那个箭头。去掉它的循环力。它看见你。埋葬你。鬼魂和火焰都在聚集。你当年多么爱这人间啊。现在也是那个“当年”,当风声微微吹拂你的额头,你仍然爱——爱这些树、大小草、蓝白花、蛇青菜。你认识那些埋葬灵魂的家族吗?他们捂着丈八蛇矛,把生死的虚浮去掉,埋葬那些晨曦泛滥和用情的深奥。

啊,你认识?白头如新,一横一切无所见。

你当种树和在荫凉下歇息你的灵魂,摆渡那些出口,直面宋朝时的桨橹。)

七、千年警句

我从未醒来,也不会睡去(不需要醒来或睡去,没有睡,没有醒)。我从未抵达那些树干(因此水波是遥远的)。

我从未与祖父的祖父相识,因此先人的魂魄在我的梦境和骨肉里悬浮(既亲近至极,又仿佛陌生人)。

没有山海的阻隔,也没有悬崖绝壁。没有纸也没有刀,因此你的隐蔽的身形就当如此(深入尘世,厚颜无耻)。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那些时间的尽头,没有南北东西,只有春秋的雨雪,只有冬夏节令。

你看看那些街景,可以保持一年、十年不变。但恒温不动的感觉不会再持续了。

你看看那些时间节令,你从淮安湖边走一遭儿。

你遇到的那些物质,还是最基础的,但它们懂得向黑暗深入。

因为只有夜色才有浩瀚的炙热。因为只有夜色欣慰,温暖你的终岁。因为只有夜色跳宕,软化你的感官。你缓缓归矣。

其实,路遇何人?

其实,你缓缓归矣。你是白头翁宿在水边。

你记得那些雾气笼罩的深夜吗?那些年深夜清丽,月上峨眉。

你缓缓归矣。唉,你终究言尽于此,同诸子携手竹溪林下何其相似。

(我不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自然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时间在哪里结束,我自然知道。

在我的身前身后都是我,因此群山才会生出烟雨,埋没那些嘉禾。

现在任何一道田垄里都会升起炊烟,它缥缈得像是从未存在的狐狸。

现在,连河口都结冰了。在市场上,老爷子独坐沽酒。他口中念叨着你我。

在阁楼里,烟岚仍旧像从前一样燃烧着,激励我们?巨大的停机坪已经被清除掉了,现在,那里就是一片田园。围拢着那个起点,河中叶面如浮萍一样。

我们仔细地看到了那些纹理,它们悬挂在墙上,造出黑色斑点。

你还能认识那些蜜?在江水造成的循环里,有一些空缺的涟漪。你可凭一己之力越过河面?榕树下的青虫是无害的。那个时候,我就在海边踱步。

大浪滔天,你手举荷叶……站在哪边?)

那空白的事物永远空白(白茫茫)?

是的,它们永远空白(陷在人海里),看不到丝毫根须。连眼神都是错落的(虚无,不可克制)。

那宁静的蛇呢?你想象那宁静的蛇(富有想象力,忙碌而丰富的)。那海水呢?你想象那波浪(白色泡沫相接)。你一边利用你的想象,一边任其涌动(与你的想象无关)。

白色始终是虚幻的,离未来更近。离物质的本体更近。

白色的枯草,始终离你的味蕾更近。

那白色的蛇呢?始终离夏日更近(浓烈而鲜艳的,唤而不足矣)。

那空白的事物中有虬结和燃烧。有秘密军团拖地长行。有洗衣妇认同那些白色丧服吗?她们秘密地绽放,葱茏而逝,带着你认同或反感的白色。

在空荡荡的海洋上空,你瞧瞧那些恐龙之影。你瞧瞧它们视觉急迫的样子。

万风嘶吼,就是一道长龙迫近。

你一定是经过了这样的流逝之后才回来的。你没有在深海里逗留太久。那些洋溢的空白笼罩了海底万象。洋溢的太阳?它们是空白物质的聚拢和发生。

我赋予你的事物已经如此之多,因此你一定是邂逅了海底的太阳之后才回来的。你大可以从容地贴切地化合那些空白。在天宇的长廊里,你大可以从容地贴切地做一个半小时的巡礼(找回那些贤惠的小鬼)。

有一个人从那柴火焚尽的疏影里慢慢踱步归来。他认识你(很高兴地)。

因为这里窗明几净。他因此无须隐身,就可以直接地看到你。

八、白马

他确定他这一生中并未发生任何事儿。

除了几次夜间苏醒,他望着月光如新——白马站在田埂上。它已经很老了,站在田埂上——头顶的树叶垂落。白马如新。那些清泉流过黑石。

它遥望着,眼角都是流逝者的安息音容。

他也奔跑过。矫健的身姿,如同白马。

他奔跑过山地,虎林里的菊花绽开——

白马从田埂里走出,遥望着——那些通往天边的大路驻扎,它们齐声大喝!

白马站在田埂的尽头,它浑身上下都被一场急雨淋透。它浑身上下,曾经都是蛮劲儿。天空里阴云很重。看不到一个行人(向上攀登)。白马停留在田埂的尽头。那里有许多乌鸦围拢着一棵老过白马的枯树。孩子们唱着歌儿从田垄里穿过。白马为他们引路,它们集体跟着白马。

天黑的时候,他才从野地里回到家中。白烟冒火,家禽宿在檐头。

他瞪着白马,心中故事飘忽。黄昏静默,但是没用的;白马进入了它的内核。

(那已经行往未来的,在缓缓归来。那错得离谱的,我曾对你寄望最大。

不过也就这样了。日子如常,夕阳在落。我们无论如何看不见。我们不会掘地三尺找那些魂灵。那些物质化的魂灵最能警醒你。

在归途中给他把椅子,让他想睡就睡。允许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做游戏。

你认识他的师伯?不过也没什么。总要好过你没有胜出。

在那天的中药街上,你闻到味道了吗?十一年沙石路,改变你我。海潮在涌动着,聆听你的心声。

是你奉念的经佛,你便吻它吧。

在缓缓归来的那些日子,叶瓣上就可以挂果。

你生食那些儿时路,攀上大地肩头,摘那些枣儿。你那么喜爱,所以你才难受。童年隔别千里,不会再归来了。

让未来给你书法。写几行字,咳嗽几声,证明你的冷静和消瘦。

竹笋便是你的种植。你的晴天就在那里。看那些竹子也是功课。夜观天象也是功课。日复一日地催促着自己走路是功课。

在邮局那边,初来的送信人目不识途,因此总要绕道远行。因此他拿了鸡毛掸子,清扫大地的骤风。它曾经吹拂你的窗口。

让你做个像样的梦吧——它叫云鹤,很通俗的名儿。

一目十行,这你是知道的。但你不可能一出手便是十行。

骑马的人比踱步者快,这你是知道的。不过也不绝对。这使你丢丑。你就是要使自己快起来。追赶着那些森林里的生物,你看得到峰顶的层云。

同样是一些俗名儿。你的未来。

呵一口气。对着天空打哈欠。想起那些年里,你总在路口等车。看到骷髅也在等车。风云从未激变。你从未让你的胸襟等同于你的未来。那不一样。未来总是更空旷。它带来的那只猴子停止进化。你去对它说:继续吧。继续,啊!

因为只有你知道,它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开拓了居所,它就过了录取线。

之后,要祝贺它升迁。它讨巧地站立于地面,上帝没有呼唤它归去。

因此它多玩耍了一些时日。

冬天,屋外飘起雪花的时候,我想望着你。你应该明白,这就是那些意思。当你回头继续行大路,千万不要往更深的深渊里去。因为那里没有意思。

那里有你忆念的猴子?)

九、折角

我的时间也在产生那种看不见的折角。它歪躺在那儿。

从天亮时分出发……如今我来到了高地上。广阔的平原在我视野的下方。

我想象着那些时间,如同想象着一束束我看不见的炸弹。大树巨大的枝丫:时间的折角。我认识那些低头行路的人们。他们负重的旅程都是没有颜色的。

如果天空之形使我们感到燥热,老鹰会及时地俯冲下来,叼走那些带着风声的激动的影子。白昼使菜畦里的流水展开。

我的叔伯们盯着他们仔细划开的田垄横线。

在远处的太岳山上,春天正在缓慢地完成。白兔从茂密的草丛里跑了出来。

这边还有几个孩子在窃窃私语,他们挖开了一条沟渠,要浇灌自己未来的田亩?好啊,那种动作的感觉也是面向我们内心的折角。

后来,我从他们沟壑纵横的面庞中找到了记忆的出口。

他们都是理想社会的早产儿。用一柄巨大的锯子切割,他们面对一棵已经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树。时间是根本性的“死亡”……

在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动作没有停止。

因此,白天鹅飞了回来,就在他们再度弯腰的一个瞬间。你觉得怎么样?

祖父交给你一张白纸。他降低了时间的高度。七十年前,他脚步趔趄地……他从海上来。在无数个夜里,他将梦境对折,可以看到天空里的菩萨。

去吧,要记得带着孩子们……巨大的光影覆盖了黎明。

黎明的曙光。静谧。几个过早地跑出来踱步的老人。他们懒散的步伐。“深夜”未尽的酒鬼打着酒嗝。他们都是未来社会的战士,在那里体会着远去的自我消逝。刺芒尽了。昼夜之间有一个趣味不显的对折。

到时候,你要告诉我那些人的心理特征。我想记录他们寂静无声的疾苦。

不,我只想看看他们。

当那一片喧嚣大音启动,我发现灰暗的秋天到了红色的边际……

他们在那里造一只蹲伏的猛虎。但愿它的明天少点儿曲折。

我的删除过速……为了加强下一次日出,我同你在这里守候了太多时日。

不,我并不想反复地追溯。但是溪流无多,我只带了这一杯单独的时间溶液。

十、“拜别星辰无穷的海”

(兽的成分在你的身心里集中,它没有储藏器,无外形。

它完整地来自你的前方?天地也完整地……死生如此,来自你的前方。没有遗忘。只有天地也完整地……来自你的前方?黄昏中一晃而过的云霓;每日以此终结。天空中完整的外形,由你创造和消耗的,由你遗忘。

你的天籁已久。爱已久。每一世,每一日的四十三岁如此身受。一点儿思绪都没有地……完整地,来自它的前方?它自然飘荡。你的四十三岁……骑士越过了原野。天空中的青蓝属性。只有它完整地……

视觉在传递,窥视它的身心劳顿。越过你,到达天界那边。

像蝴蝶和落鱼沉稳。雁行骨骼。你的窗口无人。

鸽羽的真空,一阵天籁寂寂。)

过去,只有沉默对我说。它浑朴的火。我在热焰里,没有面对那些树。

渡河的时候你表里如一。你沉默的火。

过去,只有松林对我说。我现在就要过去,去那灯火辉煌的过去。看着你,吻你,触动你专情的火焰。爱你,等候你,访问你所在人间的疾苦。与你同样领略天下欢颜。无边的睡枕带走你。“拜别星辰无穷的海”。

过去,只有沉默对我说。一遍一遍地沉默。

(恶心,金银岛上。误过了。现在你还能记得你误过了?)

十五刚过,月色圆满如常。只有沉默对我说。非言辞之失。非雨水照彻。非路皆比干。你独立洲头,“何妨吟啸且徐行”?只有沉默箍紧你、压榨你。

使你败北的只有一个月色?你终生只有一种月色。你撕裂的分秒都是爱的节操。你是猎豹也有独立荒原沉默的一刻。你瞄准了,你射出吧。

你见识过风大浪急的江湖。你是一只猎豹。

(只有沉默知道你是一只猎豹。)

十一、我知道了,我这样形容

我承认先天带来的血,这时间中的刽子手。

我承认石头,这在南方打开和建立的柱础。

我认清了这样的根基;很快,你也该认清了。他那里会待不下去吗?

很快,他翻身上涌,做出一个梦幻星辰。

很快,他参拜了一组的大哥,他叫什么名字?他压力大得如同负山行,他那里会待不下去吗?

在整个陇西都既定这样的服饰,他看着部伍的劳役。

他那里也有草叶。写些三瓣草的故事,和金蛇的故事。

哀叹升起来,从此喧嚣天地?

从此,他耕耘终年,头顶五色玄天。

很快,他与我们一同升起来,在山崖上俯瞰谷底的瑞雪。他被直射而来的光芒笼罩,形似一个雾月牛栏金人。

他的爱人临盆。他的孩子伸出小小右手。

我知道了,我这样形容。但是物质再现,给我灌输一缕一缕炊烟。

我逝去了;我知道了;一样的悲蛇伏,这样形容!

这些年,我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醒过来(在生活的慢火中醒过来)。让白色的丝线都缠满蜂蜜和水蒸气(清凉的岁月也会遇到浓稠的薄荷)。

让沉寂的心一点一点地醒过来(面对骄阳的所好醒过来)。

这些年就是这样,每逢我错得离谱(怒火升腾像野兽),你就会及时地来临,出现(像候鸟让大大的北方醒过来)。

让我运用你的句子吧,万千世事存乎一心(只不过是去掉了那金色小径)。让我运用你的心,捕捉你一定可以的军令(山峦和杀伐让你醒过来)。

这些年你我还有他选?别以为这样的黄昏会多得不可胜数。

(它太少了,太短暂了,几乎总是须臾即去。)

不可追寻的正是在此,之前你还攀爬上楼(但如今你放弃了,牙口也在松动,夜色荡起你也没有情欲)。

这些年你还愿意在这里吗?在人间在更多的陌生地看风景?

(真是不错你还愿意朝着这个方向醒过来。)

你让我吃惊和畏惧的正是你的携带(真是不错我沿着歧路一直抵达作画)。你与那些菜蔬和蚯蚓醒过来你没有戴着耳机?

(真是不错当我想写诗的时候风雨同舟是那无边交加的落木啊!)

终于快结束了。那些朝气蓬勃的君子剑(神域中的大太阳)。那些蛇,泡在梧桐树中的琉璃水。时间的汁液漫过金山……终于快结束了,那从小与你合眸的人就是你的替身。你的术与道求签无告。

在敞开的四方集散之地,你应该拉紧缰绳带动那些幼兽。

你诚挚的心怀念那面碧蓝湖。今天的航线在北。

你无须想象,那些迟疑不决的蛾子即是如此。

它们贴切地临窗流出生命的涕液。终于快结束了。你也可以趁此凛冬寄望,做一个云游人。举起大小手,跨过铁木桥。

你也可以试试云泥判别,自造江洋。终于快结束了。那些孤单直线树立在你的前方,流沙激荡,羡煞旁人。你的苦衷即是需要服膺人众。

你需要叮叮当当地来到铁路上。

那操纵撑杆的人带你观览万物。你看到亿万年沧海桑田的变化了吗?

终于快结束了。

你屡次蒙尘,锦心绣口,钢铁的栅栏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

你看到悬吊在空中的那些机器雨林浓密的绿色(沧桑变化)了吗?

十二、时间史

大风在火焰的尽头而蛇在飞舞,我们的一生都因此被“时代感”浸透了。

晨曦中的浓雾、路途中的薄冰都在夜色的尽头而“时代感”成为我们久历无尽的沧桑。

(那些虚浮的泥土在那里。日出起初攀不上去。树叶开始骚动。

它迈开腿,登上大地的阶梯。你建立一个影院,在岸的阶梯上面。

教室里的人都是一朵红花,他们鲜艳的色泽变幻莫测。高深的水流在岸的阶梯上面。绿色豆荚不苦涩。你掰一瓣句子给她吧,在岸的水流和阶梯上面。

你打开箱子写首古诗。时间之轴延绵无限,臭不可闻。你打开手掌绘制磨盘?难怪你会喜欢那里,因为黄昏的珍藏在那里。

你把水上地图都收起来吧,打开那些仓皇树,建立一个“方圆天地”。你在日出前四处奔波,等黎明的天光袭击你,带上受洗的锄头去种大小薯。难怪你会热爱,因为刺猬的时间都均衡地落下来了。

你一不小心摔个嘴啃泥。如果要继续步行回家,你还应该带一二小鬼。

难以想象,我是第一次读他。每一行字都“如同我写的”——

每一行字,都是我的孪生兄弟。

“我的写作和我”。岸上的大小时候。

在这之前,我始终皱着眉头。饿殍遍野的山上,有一只硕大葱头。在这之前,我从昨天开始就在的地方经过。我的灵魂没有惊呼。也没有一面镜子容我看看。我的思考被拘谨在这山林。大地水面瓢泼,我浮了上来。远方绿色如洪钟,我伴着你到村庄左右。歇息你的大小手,做一颗晶莹珠。爱你该爱的吧,抓一颗骷髅头,做你彼岸的莲藕和酵母。

在那里,我们已经“领略天地”,从此平白可见。你且自去,优游卒岁,在那些田野的岸上,你也有今天的枝丫——

悬殊于东方旅途,欣悦地,做一个大龄、大静真人。)

那未知涌动,因此成为诗。没有完全的重复,只有星星点点的交叉,往时间的深处、思维的阔大和逼仄之地延伸,因此成为诗。

诗如此隐蔽。心爱的,新出的,一梦三万里的。诗如此多疑,未知入口何?

因此诗之魅力尽在。它的建立与一阵春风化冬雨的盼望有关。与时间的驻在和即刻集散有关。那必然的面目是诗。因此它被书写,亮如羽翼,纷纷飞扬在逝去的旧年里。因此那时间的踢脚线是诗。它是晨曦之主体写下的人间大要。是你无法完全凝视的。因此你醉心于离开一切旧事物,去天涯的尽头举头望明月。

诗是时间的造物。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重力场,举步可堪回首月明中的水月江山;向阳斜长的苇草叶子。因此诗是凝视的生长期。因此诗是遗忘;恐惧的忘却;灰色的大地上扑棱而起的烟尘。因此诗是未落定的尘埃;是远近观之不同的风景。因此诗是风景殊。

减去你的旧年,去你的新生一趟;因此人间萧瑟,但新生儿茂盛如原始森林。

你带去童年的村落和一些大大小小的错失走到了今天。因此童年是锦心打怪;一片狼藉和寻找前世的诗。因此诗是表象;一团画舫句子。

诗不必写下。诗流动。诗之前后有别?因此诗是悬浮。巨大的球体越过场外,它们是一家人偏离了航线,因此诗是导弹落在雨幕。因此诗是造就雨水雷霆的手。

因此诗是大小手。

诗是锦绣。那坊间织造的三五铜人都在家宅中赛马。因此时间是赛马师;因此诗是马鞍子和绿油油草坪。因此诗是山河,与那无所不在的隆起处处巧合。因此诗是宇宙风,是狂飙突进和梦中神祇。

因此诗是大小史;是自己的外物,在一枝旗杆上立定,漂洋,像蛇信子!

毒如洪钟火焰……

十三、画幅肃立,如此珍奇地

画幅肃立,如此珍奇地(一动不动)。我们如何捕捉它?

看到它如此肃立,珍奇,娇芬扑鼻?

在雨幕重重的下午,我从梦境里归来,在天空中降下的那些雨水都愤愤然。

画幅肃立,它的外围广阔如见,而布谷在声声叫唤,娇芬扑鼻?

枝叶也在生长。没有一只鸟儿。整个画幅都是空荡荡的(一片白色)?

我无法恢复任何一个往事中的确定时刻。许多光阴都划过去了。而我愚钝地……看见灰色的、白色的画幅肃立?

我劝说着那些时日(重新挽起你的臂脖)!

“大年初二,阴沉沉的一天”……我极不喜欢这样阴沉沉的无欢喜色。

造物也没有这样的主动权,将阴晴圆缺中非阳光的部分剔出去?将明媚的天光造出来,将灰色木棍的两端都融入人间的情感?

我们所遇到的问题摘要:多雨的日子、多云的日子冲淡了人间的正大光明。请你以一颗友善的心将造物遗忘的部分造出来!请你重新造大地?要造出它每一次的珍珠闪烁。请你重新造,要造出它每一抹朝霞的波浪。

请你重新造旋转的天宇,而我们正处于光明的中心。

请你重新造出火光来吧,哪怕寒冷崎岖万境,也请你造出火光来吧。请你奉命剪除那些残余的云层叶子,请你驱逐那些遮蔽光明和无边春色的衰败叶子。

请你重新造天空的圆弧,将每一个反光的平面都铺设在它的上方。请你重新造,用力地绽开,那飞扬的部分就是你的造物车间。

我们观望的时候,天空之城飘来一阵歌声?请你造出亮晃晃的日影和歌声来吧。请你造出正大光明的欢喜色,以抵达那炽热的火!

十四、充斥

你是钢铁造?从此,你悬浮于海洋之上……无比轻盈的钢铁羽翼,它被春天的气息所充斥。长长的悬浮的列车来临,它拖拽着笼罩你的旧日。无比柔软的动词列车,它被拖拽着你的旧日充斥。是一个童年里的珍藏,它令你的思想拐弯。

此十年,你还看到过童年的友人吗?他们一天比一天快地越过了舟船,他们漫步在长长的堤岸上。你被陌生人的笑声充斥。那些一点一点运动着过马路的蛀虫,它们是黑山里的虎。半夜里叮咚作响的是那些梦中梦。

那些钢铁的巨手,帮你破开了云层。

你被一个念想充斥,像左中右次第生辰。你被你自身的昼夜和问答充斥。

它仓皇得像一个匆匆过马路的行人?被一天赛似一天的宁静的炽热充斥。

(天长地久应有时。人岂在朝朝暮暮?

我想使你留下,因此当取法诸师,赠你一根竹子。天日晴好,你的快乐便以此为高。

天长地久应有时,你当时欢爱的面容真是娇艳可人。当天崩地裂声击中大地的骨骼,植物的嫩芽仍能穿破冻土表层。它们后来郁郁葱葱。你的回眸一笑,仍使人惊叹的好颜色!你后来的回眸一笑,动荡的绿荫和秋千。

没有苦涩,谁都没有来。

不做梦。没有梦。抓不住满世界之大与空。

你后来的回眸一笑?黑色魔鬼也变得灰心和迟到了。错过了人间良时,因此只有黑走廊。你掀起那大大小小的千里风,给我看!陌生人锯斧头。那生生不息的绿意。那千斤坠,黑铁锤!

你在那里待不下去的时候,风会回来。你看不清晰,它本着纯明的意志,覆盖了山川?天地一片洁白。

嘴里这样说着,你我都不认识。只有劳作时的绿色,在满心里生殖?)

落叶情怀人皆有之。落叶之笔人皆有之。

“我的风格自然变化,一年一个足迹,这种风格的繁衍没有尽头。”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衰老是一座垂直的高山。我们在攀缘而上。那顶峰的波浪闪烁着金光?没有衰老没有尽头。无最高的衰老。无极限的落叶?

“我们的风格自然变化。你可以确定有什么事在发生。但细微的水声,无他人可以聆听?孤寂和单独的……时间变化!”

在场的众人舒了口气。泅渡的人渐渐去掉了束缚。泅渡的人有心摘一朵花儿别在服饰的前襟。对,是他千古未有地用力!

“没有风格没有变化。在自然的水声之尽头,你可以五官端方地凝视落叶。”

那归根的落叶知秋。那根本性的指针对着叶脉。那变化的东湖酿出陈酿。那悬浮力,正停在你的额之上方。

看,你的风格没有变化。你自然缝合,将生命之躯带至未有之境。你初次经历,你并非重新临此!

落叶承载着水声和露珠的海子。没有落叶没有变化。

任何诗,都是一样的古怪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