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八)
2022-10-19今様
今様
新浪微博:@-必甜-
裴奚若今天是要去赴一位网红朋友的约。
这位朋友名叫戚听,是平城本地戚氏集团的千金,家世显赫,粉丝量也很多。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养成了说一不二的骄纵性子,不似大多名媛那样弯弯绕绕,为人很爽快。
戚听之前被“绿”,手撕渣男时,骂得对方恼羞成怒,就要扑上去打她。裴奚若恰好在旁,伸脚一绊,让渣男给戚听磕了个响头。
两人就这样结缘。
半年前,戚听出国在外,也是刚巧,最近才回来。
两人约在一家私人会所。裴奚若到的时候,包厢中已坐了几个女人。
“仙仙!”最早开口叫她的这个,应该就是戚听了。
裴奚若对了对特征——微卷发,没刘海,鼻尖一颗小痣,都能对得上。不同的是,戚听头发长了些,两边各挑染了一缕红色长发。
“戚听。”裴奚若弯唇。戚听的网名就是真名,大家都直接这么叫。
“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随着戚听的话音,那几个女人也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嘿。”
她们各自介绍名字。
戚听是纯天然美女,尚且有辨识度。眼前这几个却动过刀子,美是很美,但千人一面,对于裴奚若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好在大家坐成一团,似乎也不需要特意记住谁。
女人甲刷着手机,忽然惊喜:“哇,刚刚服务顾问跟我说,C牌那款限量黑白链条包到了欸。”
“真的吗!几个啊?”
“就一个。我要赶紧下手了。”
乙轻拍了下她的手:“不是说好先给我的吗。”
“唉,行吧,行吧……”女人甲只好忍痛割爱,还不忘加一句,“那下次先给我啊!”说罢,她低头跟服务顾问定下包包,讲明寄到乙的地址。
发完消息一抬头,女人甲愣住了:“仙仙,你那个包是?”
裴奚若正跟戚听讲近日的琐事,被打断后不明状况:“什么?”
“是我们等了好几个月的包包啊……”女人甲颤抖着双手,痛哭流涕,“哪里买到的?”
她把裴奚若的包拿过去,都不用端详,看一眼就知道了:“就是这款啊。”
C牌的今春新款,白色鱼子酱皮,黑色双C按扣,肩带链条是白色小牛皮配黑色玳瑁,极为特别。
这是前几天二伯母送的。
其实,裴奚若对奢侈品没有太大的欲望,相比之下,她对潮玩艺术品、小众画作倒是有一定程度的收集癖。
裴奚若正要说话,包厢门却被人推开。她没看见人,先听见了那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她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玩了。欢迎吗?”
“当然了。”戚听道,“坐啊。”
林菲儿笑笑,正要带几个小姐妹坐下,目光忽然凝滞:“仙仙?”
早在林菲儿开口说完第一句话时,裴奚若就听出来了——她的声线略带一点儿沙质,可以说很独特,偏偏她本人喜欢捏出一副甜嗓子,弄得奇奇怪怪,很是违和。
“好巧啊。”迎上她的目光,裴奚若大方地一笑,“菲儿。”
林菲儿此刻并不愿意跟裴奚若如此亲近。可以的话,她甚至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这几个月,裴奚若不在申城,光环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她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光鲜。
人吧,往往有这样一种心态,再怎么嫉妒一个人,他不出现在面前,就觉得还好。一旦出现,他还主动跟自己搭话,自己的心理便会加倍煎熬、扭曲。
然而,裴家的背景摆在那里,她摆一张冷脸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也假惺惺地奉承道:“你们刚刚是在聊包包吧?谁的呀,这么好看。”
“仙仙的。”女人甲又一次捶胸顿足,“我那個服务顾问一直没给我抢到。”
林菲儿一笑:“人家老公可是傅展行欸,你抢不到不是很正常吗。对吧,仙仙?”她说这话,本意真的只是想奉承裴奚若一番,结果没控制好心情,说出口就带了一股酸调子。
话音落下,空气中一阵安静。连闪烁的灯球,都像是被这诡异的气氛影响到似的,转得格外缓慢。
“怎么了啊。”林菲儿尴尬地左右看看,心说就算她语调略酸,她们也不至于是这么夸张的反应吧。
戚听一脸震惊地转向裴奚若:“你结婚了?”
剩下的人眼中也俱是惊讶,不过,她们更惊讶于“傅展行”这个名字——裴仙仙的老公居然是傅展行?
裴奚若没说话,从茶几上挑了杯蔓越莓风味的鸡尾酒,喝完,捏了捏手中的玻璃杯,笑得很冷:“是啊。”
这世界上,又多了几个人知道她和傅展行结婚了。
聚了一小阵,途中,裴奚若和戚听一道去洗手间。
“欸,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啊。我连有过几个男人都跟你分享,你结婚都不告诉我。”戚听照着镜子,翻翻白眼。
裴奚若道:“又不是真结婚。”
戚听是她除了简星然之外,难得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朋友。两人交情不算深,但三观挺契合,也不会拿彼此的事胡乱出去说。
戚听了然:“联姻啊。”
“我正想离婚呢。”裴奚若不吐不快,倚着洗手台,大致讲了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梅竹马这种最烦人了,搞不好就是白月光,再帅的男人也不能要。”戚听一下就来了共鸣,“你看我前男友,前一秒还陪我看电影呢,白月光一哭,立马飞过去了,以为自己是情圣呢。”
裴奚若深有同感。
傅展行不也是吗,为了小白莲,都抢她作品的展位了呢。这么深情,他倒是离婚了去娶那个凡伊啊。
“对了,仙仙,你真想离婚啊?”
“我看起来很留恋吗?”
戚听中肯道:“不,你看起来生无可恋。”
裴奚若郑重地点头。
“其实,我想说,你也不一定非要从他身上入手啊。像傅家那种名门,都很重视公众形象的,”戚听开始出主意,“你越不伦不类、不够端庄,他们家意见越大,到时候全都帮你离婚。”
裴奚若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啊。
她看见戚听耳畔垂下来的两缕红发,忽然心动:“你这头发是在哪里染的?”
“傅总,裴小姐刚才说,要晚几个小时回家。”傅展行出了会议室,沈鸣紧跟着道。
傅展行接过手机:“她要干什么?”
“裴小姐说,”沈鸣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她要把头发染成绿的。”
“……”
晚上十一点,平城市中心仍繁华热闹。高架桥纵横交错,织成一条条橙黄灯带。
黑色宾利一路行驶,最终停在安平路旁的巷口,打起双闪。
裴奚若收到傅展行的消息,早已困得打哈欠。她本以为今晚会让他等,不料他这苦行僧竟然可以持续不断地工作到这个点。
习惯性地撩了下头发,手感却轻了许多,裴奚若这才想起自己换了发型,一时心情美起来,又对着镜子欣赏了好几分钟才下楼。
“傅先生呀。”她拉开车门,准备给他一个大惊喜。
车内亮着柔和的阅读灯,傅展行从一则财经资讯上抬起眼睛,就看到女人钻入车中。
她染的不是绿色,而是一头鲜亮的樱花粉,小波浪般起伏,发梢刚到肩膀。这样的发色,搭白肤红唇,完美衬出了她的妖气,鲜眉亮眼的。
也许和她待久了,他的审美也越来越偏。此刻,他竟觉得不赖。
他没说话,裴奚若更得意:“傅先生,对于我的新造型,你不想评价一下吗?”她觉得,他心里说不定在讲脏话。
傅展行道:“好看。”
“认真的?”裴奚若惊了下,她撩了撩头发,故意用香气去惹他讨厌,“你再感受感受,你不觉得不伦不类、不够端庄吗?我这样子去参加晚宴不会给你丢脸吗?”
他只有两个字:“不会。”
“傅先生真是紧跟时尚。”她只好虚假地夸他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啊。明天不是要去爷爷家吗?我这样,说不定会被赶出家门的。”
“裴小姐,事情不会和你想象中的一样。”他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是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被看穿,裴奚若还有点儿不服了,“我刚刚想的明明是——你不会和我离婚。”
“这话倒是说对了。”
裴奚若没辙了,干脆不和他弯弯绕绕:“傅展行,你就说,喜欢我哪一点吧?我好改正。”
戚听今晚说的一句话,提醒了她——诚心和傅家联姻的不止裴家,傅展行明明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却偏偏选了她。
傅展行没答,反而问:“那裴小姐呢,为什么想离婚?”
“我说了,你就答应离婚?”
“可以考虑。”
裴奚若想了两秒,觉得说了也不亏:“你知道我以前调查过你吧。人活在世上,总有欲望,总有缺点,但你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也许,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变态”两个字,在她的舌尖转了个圈,愣是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因为,她看到傅展行轻轻笑了下。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笑过几次?还是在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他却笑了,真的是变态吧?
“裴奚若。”
她有点儿警惕:“干吗?”
“知己难寻。这婚,我越来越不想离了。”
他居然为了呛她,不惜承认自己是变态?
裴奚若对他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除了尴尬地笑一笑,摆不出其他表情:“傅先生,你真的好爱我。”
她在说反话,傅展行怎会无知无觉:“裴小姐。”
她张口道:“不在。已经被气死了。”说完,她扭头看窗外,连坐姿都透露出几分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傅展行掃了一眼她的背影,倒也不慌:“沈鸣,放几首歌,给裴小姐消消气。”
沈鸣:“好的。”
几秒之后,一首带着禅意的曲调缓缓在车里响起。裴奚若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跟着,那深邃低沉的声音,就如海浪一般滔滔涌来,浑厚连绵,回音不绝,像铁了心要度化她这个犯了嗔戒的孽障。
居然放的是佛经?
车子一路前行,佛经也放了一路。
起初,裴奚若还气得头脑发昏,可随着时间推移,困意涌上来,她也顾不上生气了,只想快快睡觉。
车开得不算快,灯光成片地从眼前滑过。
诵经声无孔不入,喋喋不休。裴奚若上下眼皮频频打架,生无可恋道:“傅先生,我已经不气了。”
一句话比什么都有效,佛经立即停放。
这安静来之不易。裴奚若第一次感觉要珍惜,难得没再作妖。
傅展行这才道:“我并不是想让你生气。”
相亲时,她花招频出,他难得有了种棋逢对手的兴味。后来,他则是觉得,娶这样一位太太回家,不至于了无生趣。
如今,他更是不想离婚。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我能说什么呢。”裴奚若倚着车座,发现自己居然出现了幻听,一时非常生无可恋,“等我恢复精神,再和你决一死战。”
对于她这下得毫无底气的战书,傅展行报以一笑:“不急。”
裴奚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以为车程还长,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谁知不过昏沉片刻,忽然传来沈鸣像唐僧念咒般的声音:“裴小姐?裴小姐,到了。”
裴奚若睁开眼皮,看了看他。这人二十七八的模样,看着也挺斯文端正,没想到竟是“和尚”座下的“走狗”。
她没忘刚才就是沈鸣放的佛经,这会儿很记仇地赏给他一记眼刀,撩撩头发,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傅展行呢?”
她下车才发现,这里还是车流如织的平城市中心,随处可见繁华的街景。搞什么,还在市中心?
“傅总约了个朋友,在会所小谈几句,刚才先进去了。”沈鸣被她看得浑身凉飕飕的,不自觉地摸了下鼻子,“喀,裴小姐,今晚来不及回明山墅了,您和傅总先住这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裴奚若看清了眼前这幢大厦。
柏嘉府,坐落于平城市中心商务区,寸土寸金的淮平街南边。作为面向高端人群的酒店服务式公寓,开盘之初,它便以单价数十万元的天价闻名于网络,成为众多网友梦寐以求的观景豪宅。
想到之前住家阿姨的话,裴奚若了然。看来,这就是傅展行在市中心的住所了。
一路过来,从入户大堂到私人会所,简约风格体现在每个细节,倒是跟清静的山间别墅迥然不同。
此时,傅展行和徐潮生正坐在会所大堂的沙发上。
“行哥,这次你真的救了我一命,不然,现在我的腿肯定被我爸打断了。”徐潮生是专程过来道谢的。
他刚接手公司事务,无意中得罪了一位重要的合作商。这位合作商心直、嘴臭、脾气硬,连徐老爷子也要敬上三分,扬言要让他这个小毛孩长点儿记性。
最后,是傅展行出面帮他摆平。
“小事。”傅展行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前脚刚告别,后脚裴奚若就走了过来。
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连带着也养足了精神,于是,又开始胡说八道:“傅先生,怎么没看见你约的那位朋友啊?”
傅展行走至入户电梯厅:“刚走。”
“哦?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她走入电梯,故意把“的”字省略。
他抬脚跟进去:“不男不女的朋友。”
裴奚若后悔自己没录音,不然,下次放给他的那个朋友听听多好。
电梯门缓缓合上,门外的沈鸣不由得擦了把汗。
傅总和裴小姐之间的气氛真的太诡异了,明明看起来亲密、和谐,却好像下一秒就能大打出手。
他夹在中间,时不时感觉人生很艰难啊。
指纹门锁发出轻微的开启声,柔和的感应灯次第亮起,灯关洒在玄关长廊。
一整排智能鞋柜贴墙而立,拼花大理石走廊径直通往十字厅。厅中挂了四幅极具现代艺术感的绘画,黑白线条勾画出一张张不同的写意侧脸像。
裴奚若没有想到,傅展行的这套住宅会是这样的风格。怎么说呢?好有艺术感,好现代化,她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
门厅的墙上嵌了一块智能魔镜,分为多个板块,能看见户外情形、天气、地图,室内新风调控系统、三恒系统,甚至可以充当居家电子导航。
裴奚若驻足,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很快就摸了个透,顺手将语音交互功能打开。
“您好,欢迎回家。”一道电子女声温柔地响起。
她跟智能魔镜对话了几句,扭头道:“傅展行,你怎么不开这个语音功能啊,好有意思。”
傅展行正坐在半圆形大厅的岛台边,朝她看去一眼:“太吵。”
“我要开着。”裴奚若宣布。
要是在朋友家,她还会考虑一下礼貌问题,可对方是傅展行,就没这个顾虑了。她巴不得他生气,而且他越生气越好,最好把她扫地出门。
不过,傅展行让她体会过了太多次“事与愿违”,这回也没有例外:“随你。”
裴奚若先是对他良好的修养感到失望,随即又豁达了起来——他同意也好,不然,显得她多霸道呢。
于是,她又转过头,专心研究镜面。
傅展行将近几日的金融科技信息看完,回了几条消息,冷不丁发觉裴奚若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便抬了下眼。
也是在他抬眼的这瞬间,裴奚若有了动作。
她稍微退几步,边照魔镜,边眉飞色舞:“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边说边撩起头发,声线起伏夸张,整个人花枝招展,宛若在演一场大型舞台剧。
偏偏她还摸清了门路,把智能魔镜的回答也设置好了。
那道温柔的女声回答她:“当然是您了,我的女皇陛下。”
裴奚若笑得很灿烂,为自己的聪明机智,也为她的新发型。
——幼稚、自恋、略带傻气的举动。
傅展行收回视线,不知怎的也挑了下嘴角。
这朵水仙,栽到哪儿都能肆意生长。
柏嘉府这套房子接近四百平方米,足够大。裴奚若选了离傅展行最远的那间卧室。
饶是如此,洗澡之前,她还是很不放心。
“和尚”不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了——今晚他刚承认过自己是变态,昨夜还不锁门。她仔细想想,第二次约会,他还拉过她的手腕呢,她不得不防。
进浴室之前,裴奚若特意观察了下傅展行在哪儿。
她走到起居室:“傅展行?”
没人应声,她又去书房。结果,哪里都找不到他。
跑哪去了?
裴奚若的心懸起来,故意扬高了声调:“傅展行,我要洗澡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玻璃移门被拉开的声音。
在开放式书吧后面,直通全景阳台,玻璃门敞开后,有风灌进来。男人站在夜色下,穿着白衬衫、休闲西裤。旁边摆着一台天文望远镜,三脚架,黑色镜筒,格外醒目。
裴奚若好奇地走过去:“你在干吗?”
“看月亮。”
看月亮啊?想不到他还挺浪漫。
裴奚若抬眼望了望天,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似乎比往日更近、更圆。
她忽然想起今天染发时随手刷过的微博,好像说,“超级月亮”会在今晚出现。
也许是被“月亮”那种团圆的意境影响吧,虽然她和傅展行在一块儿称不上团圆,但好歹是两个人,不孤单。于是,她没有马上走开。
再说,她也挺喜欢月亮的,又浪漫,又温柔。
傅展行立在一边,问她:“你找我干什么?”
今晚过招了太多个回合,裴奚若这会儿有点儿倦了,难得不想招惹他:“看看你在干吗。”说着,她往目镜中瞄了一眼。
她这一眼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就是个随意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
“好冷,我回去了。”她发现,不抬杠的时候,自己跟“和尚”委实没有共同语言,勉强待在一块儿,也很尴尬。
何况,四月的平城气温还没完全回升,夜凉如水。谁知,傅展行却叫住了她:“裴奚若,要不要一起看?”
裴奚若停住脚步,又犹豫了:“好看吗?”
傅展行“嗯”了一声。
这台天文望远镜是锐星旗下高端产品,搭QHY168M黑白相机、宇隆2寸LRGB彩色滤镜、艾顿CEM70赤道仪,是傅展行最常用的设备。
可透过这设备,裴奚若只看到一个坑坑洼洼的月球。
温柔美好的月亮呢?怎么它表面嶙峋起伏,还是土绿发灰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剥落的漆。
她满腔热情顿时一扫而空,恹恹地收回视线,心想:以后,绝不能轻信“和尚”的审美。
环顾一番,她倒是发现他不见了。
正要返回,他恰好过来,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毯。
“你干吗这么好心?”裴奚若警惕起来,又想到了两人的敌对关系。
傅展行看了她一眼:“明天要去爷爷家,你冻感冒的话,会影响我的风评。”
她这才放心地裹上。
柏嘉府虽然不如明山墅那样,有无比秀美的自然风光,可处在市中心,优势也显而易见。
住了一晚,裴奚若已经不想回去了。
早晨出门时,她一步三回头,又跟傅展行百般暗示,可男人好像听不懂一样。又或者是,他听懂了,却故意不搭理。
于是,裴奚若又捡起自己的作精剧本:“傅先生,等一下见了你爷爷,要是他批评我的发型,你要帮我。”
“嗯。”他答应。
“还有之前,你们家七大姑八大姨,说要带我去听什么音乐会,我能不能不去啊?”她娇滴滴的。
“当然。”
她顾虑重重:“那她们一起朝我施压怎么办?”
“不和她们见面。”
“那不是很没礼貌。我听说傅家是传统大家族,很看重亲缘、规矩的。”
“你可以例外。”
“哦?”他这么配合地出演“昏君”,裴奚若一下来兴趣了,“那我可以在傅家作天作地、肆意妄为,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有一个条件。”
“什么?”
“不许说离婚。”他看向她。
裴奚若想瞪他一眼——想得可真美。在房子和离婚之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她挺了挺背,坐端正了,又抚了抚裙角,笑眯眯道:“那我还是端庄一点儿吧,婚还是要离的。”
傅展行瞥她一眼:“随便。”反正她一个人离不了婚。
为了来见傅老爷子,裴奚若特地早起,化了个全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自己身上那股“不像正室”的妖艳之气充分发挥出来。
本来,简星然是建议她扮丑的,就像当初相亲时,建议她往脸上贴几颗长毛的痣一样。
但裴奚若觉得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她的美女形象伤害太大,最终不予采用。
小算盘认真打了一通,没想到的是,裴奚若这天根本没见到傅老爷子。傅展行去了书房之后,留她在会客厅。
这房子位于平城市郊,是一套大四合院,沉稳而大气。内置全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会客厅和茶室之间,由一面金丝楠木博古架作为隔断,上面摆放着古董、古书,老气横秋的。
裴奚若不喜欢这种硬质沙发,怎么找姿势,都靠得不舒服,干脆去庭院里散步。转了几分钟回来,她忽然听到两个保姆在议论。
“那是谁呀?好像没来过这里。”
“半年前来过的,那时候你还不在。她就是傅先生的太太啊。”
“傅先生居然会娶这种类型的?不瞒你说,我刚才差点儿以为是傅小少爷回来了,又带了哪儿的网红呢。”
“她比网红漂亮多了,看一眼就忘不了。傅小少爷每次带回来的,那才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都分不清。”
“但这个看着妖里妖气的,能嫁进来也用了不少手段吧。”
“那谁知道。这些事,我们就不要说了。”
“……”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然后,两个保姆各做各的事,又开始忙活。
裴奚若回到会客厅,刚坐下,傅展行就过来了:“走吧。”
“才十分钟,我凳子都没坐热。”裴奚若赖着不动。她太想让傅老爷子看看自己的新发型了。
“等你坐热,太阳都下山了。”他不为所动。
她没办法,只好站起来:“你们聊什么啊,这么快,小说里霸道总裁和长辈谈话,一聊都是三四個小时的。”
傅展行回复她:“我话少。”
裴奚若跟他往外走,只想呵呵:“你和我抬杠的时候,话一点儿都不少。”
两人走了之后,年长一点儿的保姆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手肘撞了撞另一个:“欸,你有没有觉得傅先生变了点儿?”
“哪儿?”
说不上来,但是年长的保姆记得,以前傅先生回老宅,都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话少,也冷淡,仿若天生如此。
现在看来,他是什么样子,大概要取决于对方是谁。
见完傅老爷子,傅展行还有公务在身。
裴奚若让司机把她送到电影院,看了场最新上映的动作大电影,然后找戚听消磨下午时光。
“怎么样?你这个发型有没有吓到他。”一见面,戚听就迫不及待地问。
裴奚若道:“没有。他昧着良心说好看。”
“你怎么知道他是昧着良心,也许,他是真的觉得好看。”戚听是真的这么想。昨天,裴奚若原本要染成绿色,是她极力建议改成这种鲜艳的樱花粉。
这颜色太美,也太挑人,她觉得裴奚若的头发染成这个颜色正好合适。
“要是他真觉得好看,说不定就是不好看了。”裴奚若想起昨晚让她上当受骗的月亮。
戚听被她绕晕了:“算了,算了。你还是吃蛋糕吧。”
恰巧此时,身着燕尾服的侍者用推车将下午茶送过来,几道甜品摆上洁白的餐桌,配上苦橙鸡尾酒。
要保持好身材,甜品是大忌。即使裴奚若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也不敢太过放肆,戚听也是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勺子。
两人闲闲地聊天打发时间,中途戚听去了趟洗手间,带回了艾丽丝。
“早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干吗单开一桌啊。”艾丽丝穿蓝白相间的洛丽塔套裙,长发染了新色,烫卷,扎了两个马尾垂到耳边,“害我无聊死了。”
于是,打发时间的又变成了三个人。
裴奚若接到沈鸣的电话,便和她们道别。刚好艾丽丝也要回工作室,三人便一起出了酒店。
黑色的宾利早已停在街边,艾丽丝远远一看,便竖起大拇指:“这车牌牛啊。”与之相比,车都不够叫人惊叹了。
傅展行将车窗降了些许,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裴奚若等人。
人以群分,看来这个词并非虚假。那几个女人,发色各显神通。裴奚若是一头樱花粉小波浪,左边那个是蓝色大卷,右边那个是黑色,耳边醒目地垂下两缕红发。
她们站在一处,对人的审美是一种挑战。
但等裴奚若走近了,单看她,又还好。
车子最终抵达明山墅。
晚间时分,山间别墅十分静谧。
裴奚若躺在沙发上继续看她的泰剧。剧情已经进展到男主发现女主是亲妹妹了,也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演。整个客厅回荡着激昂的泰语。
“星期五,给我倒杯果汁。”她将腿架上另一侧的沙发上,俨然是女皇姿态。
机器人闻言,缓缓开始行动。它迈步时,身子有些佝偻,矮矮的,很可爱。
一杯果汁被递来,裴奚若正要接过,余光却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抬眼看去,握着玻璃杯的那只手,分明骨节修长,深蓝色的西装袖口,还能看到戴过袖扣的痕迹。
裴奚若将杯子接过,放在茶几上,没喝,瞄瞄他:“你干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展行道:“顺手。”
他从楼上下来,恰好看到机器人——她口中的星期五,端着水杯,走得比蜗牛还慢。
她不信:“说实话,你是觉得良心有愧吧。”
他倒是笑了:“我有愧?”
“是啊,俗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却连我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
“裴小姐有什么心愿?”
“明知故问,”裴奚若翻翻白眼,“我要住柏嘉府。”
傅展行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可以。”
她闻言一喜,正要起身,却又听他淡声道:“条件,我早说过。”
那还是算了。裴奚若又躺下去。可能是因为他过来了吧,她怎么躺,怎么觉得不舒服。
但她还是故意做出很舒適的样子,惬意地喝了口果汁:“其实这里也很好呀,山静景美,空气清新,还有可爱的星期五。”
她原本想气气他,让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拿捏的。
可男人轻轻颔首:“裴小姐想得开,那是最好。”
裴奚若快把玻璃杯捏爆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傅展行明显感觉到了裴奚若的疯狂反击。
她似是在明山墅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一场“开荒”。他今天回家,看见起居室墙上多了把吉他;他明天回家,看见客厅摆满大大小小的置物架。
置物架上,陈列着一排排造型奇丑的“艺术品”。花开富贵的地毯,春华秋实的挂画,各种粗制滥造的装饰品出现在各个角落。
又土又花哨的风格,一下就把这幢别墅空灵幽静的意境破坏了个百分之百。
她订的东西还有很多在路上,接下来会源源不断地往家里送。连家中常点的沉香也被她换成了一种柑橘调的香薰,好在,味道还算清淡。
大概是因为,如果太浓,她自己也受不了。
对于这些,傅展行不置一词。和她吃晚餐时,那颇具乡村风格、绿底红花的花瓶就摆在两人中间,他看见了,跟没看见一样。
一段时间过后,裴奚若沉不住气了。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审美。难道,这些东西还不够土吗?还是说,“和尚”真的已经遁入空门了。
看来有必要来点儿更刺激的了。
这晚,傅展行照例去了书房。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大亮的灯光,紧跟着,一首土到极致的音乐响起。跟着歌里富有节奏的女嗓音,裴奚若脚尖点地,抬手拍掌,全情投入地跳起了舞。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还没跳到一半,裴奚若就听到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连忙按下暂停键,飞快地打开门,将他的话原样奉还:“傅先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回答她的,是傅展行冷漠的背影。
这晚睡觉之前,裴奚若心满意足。
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用不了多久,傅展行一定会投降。
没想到的是,她隔天醒来,星期五就不见了。之前,她天天都会要它给她端茶倒水,突然没看见它,真是好不习惯。
“星期五,”住家阿姨适应了下才说,“星期五被傅先生带走了。”
裴奚若:“啊?”
没几天,她发现,司机也不来接她了。
原先,即便她住在明山墅,只要一个电话,司机就会立刻赶过来。现在,不光星期五,司机也没了。
裴奚若感觉到了,这一定是傅展行的某种“制裁”。
然而,她偏偏毫无办法。
申城的房子是家里给她买的,平城这边,房价高,她又买不起,住酒店……以她的年收入,根本不够。
这么多年,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她也没什么积蓄。到年底,公司分红倒是有一大笔,可她的每笔流水,裴父目前都能查得到。
投降,还是不投降?
裴奚若望了眼满室花里胡哨的装饰品——这些,她都是挑最土、最便宜、最俗的买的,辣眼睛的程度,她这个买家都受不了了。那“和尚”居然能镇定自若,只字不提,简直不是人。
她跟狗有什么好斗的呢?
既然要投降,那当然越早越好了,她当即给他打电话:“傅展行,我以后不说离婚了。你把星期五和司机送回来。”
电话那端,男人分明早有预料,笑了声:“裴小姐,你不会反悔吧?”
“反悔是狗。”
“这个誓言,你上次就发过了。”
他记性还挺好,裴奚若深深呼吸,保持微笑,问道:“那傅先生想要我怎么样呢?”
“不如赔钱好了。”他早看出来了,钱才是她的死穴。
“行,”裴奚若咬牙答应,再度重申自己的要求,“把星期五和司机送回来,我要去、逛、街。”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