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道家思想不同的应用对狂草创作风格的影响
2022-10-17李雨欣
文_李雨欣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内容提要:唐宋狂草在抒“情”上是一脉相承的,但是表现形式不一。本文通过分析唐宋政治、文化,以及道家思想的地位和其社会影响力,解析唐宋道家思想对狂草创作风格的影响。
唐 张旭 古诗四帖(局部)
唐朝狂草的产生,突破了之前书法的表现形式。这种任情恣性的书法形式深深地影响了宋人,使他们逐渐形成了尚“意”的书风。这可以看作是宋人对唐狂草书学理念的继承。有继承就有创新,唐宋狂草在表现形式上有很大的不同,本文着重于探究道家思想对唐宋狂草创作的影响。
一、唐代狂草—抒情表意的极致
隋朝初建,国家复归统一。隋朝统治者出于政治需要,采取了儒、释、道三教并行的政策,使三教逐渐融合发展。到了唐朝,统治者以儒学作为治国的基本思想,设立弘文馆、书学博士,宣传普及书法,以王羲之具有中和之美的书风作为典范,从审美角度规定了书家的创作取向。从贺知章的书法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其法乳“二王”,还带有一些汉简、章草的写法,颇有魏晋风味,字形丰富生动,各具意态,是对王羲之一派今草的继承。从书家褚遂良、欧阳询到书法理论家孙过庭、张怀瓘,他们逐渐将书法总结出了一套追求实用性的“法”—结体和用笔的规范化,为盛唐时期草书的变革创新奠定了基础。
盛唐,政治昌盛,经济繁荣,在文化上体现出包容、自信的特点。儒道并存,逐渐形成开放的多元文化氛围。文人书家在信仰上是相当自由的,他们既有儒家入世的崇高理想,也有道家寄情于山水的出世情怀。这使得他们拥有更广阔的视野,不再囿于书屋,而遍访名山大川,发出“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的赞叹。他们向社会上各阶层不同职业的人学习。据《新唐书》载,张旭“始见公主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意;又见公孙大娘舞剑器,乃尽其神”。
由于唐玄宗以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治国,所以道家一度被推为三教之首,这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也使“颠张醉素”在书法创作思想上突破前朝,用新的形式和语言表现唐帝国的雄浑气象以及唐人怏然自足的世情。道教的空前发展使书家更亲近自然,书家们摆脱于法的束缚,纯粹地抒发感情。所以,纵观唐朝的狂草,讲究随性而发,每一根线条都意到笔到,而不是故意的安排,“因任自然之性”,“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做到生命自我的超越,即物与我的融合,方得精神上的自在。写字时,笔到情到,人心与道合二为一,真正做到“达其性情,形其哀乐”。这不仅是对书家创作的要求,也是整个社会的审美要求。唐玄宗倡导八分和章草,对隶书实行“变法”,使隶书的笔画更趋于丰腴圆润,有着雄伟、壮丽之感。这种明皇新体的出现既反映了泱泱大国之气象,也扭转了初唐委婉含蓄、飘逸遒美的审美,提倡“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于草书方面,王献之篆籀绞转、外拓而开廓的用笔更符合当时的审美。书法也不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而是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是绝佳的屏风装饰,也是豪放不羁的题壁形式。已融入民众的日常生活,成为多元包容的抒情形式。
二、宋代狂草—追求“意”的媒介
宋 黄庭坚 廉颇蔺相如列传(局部)
为避免唐藩镇割据的悲剧,整个宋朝守内虚外,导致对抗外族侵略时,屡屡受挫。这种民族屈辱感,使文武百官渐渐丧失了大唐自信的精神面貌,以及对外来文化兼容并蓄、完全开放的勇气和信心。在这样的环境下,新理学应运而生。它将原来儒家的“内圣外王”中“内圣”过度强化,格外注重人的主体性,追求精神的浪漫、自由,摆脱现实世界束缚。这与道家享受逍遥人生的思想不谋而合。但是唐人对抒情达意的狂草艺术的追求并不被宋人接受。在宋朝,狂草作为一个载体,成为书家追求“意”的媒介。
宋初,人们渴望建立正统的书风,扫除五代恣意尚怪的习气。在此背景下,抒情表意的狂草得不到社会主流书家的认可。欧阳修更是评价怀素:“后人乃弃百事,而以学书为事业,至终老而穷年,疲敝精神,而不以为苦者,是真可笑也。怀素之徒是已。”他认为书法应作为儒家修德进业的工具,而不是一生的艺术追求。
宋代书家尚“意”,格外注重“意”的表达。随着朱熹的理学兴起,无论大众还是创作者,情感的抒发都趋向内敛了。相较于唐代书法与社会生活紧密相连,极度讲究实用性,宋朝则将书法剥离于世俗,当作纯粹的艺术。在朝廷开设的书学教育课程中,唐代比宋朝多了《国语》和“时务策”,《国语》是史书,“时务策”是讨论国事时务的对策。可见唐偏重于实用性,选拔的是与时政密切相关的官吏。北宋则增加了经学课程,要求学生兼通儒家经典《论语》和《孟子》。可见宋朝更欢迎书法技艺高超又博学的艺术人才。文人层面,唐朝的文人还停留在俗世中讲究实用的书写,崇尚“法”;宋朝更注重艺术的表达,摈弃功利,将学问与书法融为一体。黄庭坚曾给予苏轼这样的赞美:“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矣,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宋朝注重将文风、书风和为人处世三者结合起来。书卷气体现在书法艺术中,就是要不偏不倚、不激不厉。而“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这种强烈的书法表现形式在宋代是不被允许的。
三、唐宋狂草不同的创作目的
宋初的草书家在学习旭、素的狂草时,看到了一种摆脱现世束缚的反叛精神。这种精神满足宋人的现实需求,并使宋人找到了通往“意”的道路。由于对道家思想的吸收不同,宋人只是将狂草作为自己追求精神自由、崇尚意趣的媒介,而不是极致的物与我融合的艺术形式。因此,癫狂易学,守法难成。一部分宋人只是一味地发展“狂”,破坏了“法度”的平衡;另一部分以黄庭坚为例,一改唐朝狂草的写法,速度放慢,将线条的连续性置于空间结构之下,将狂草书法进行了规范化的总结,着重进行空间的安排布局。“作者似乎在边写边思考对空间的处理,思考成熟时则来几下快动作,接着又在沉思中缓缓前行。”情感隐藏在“法”之下。张旭的字则是随心而书,线条和结构意到而笔到。明丰坊评张旭《古诗四帖》:“窃详是帖,行笔如从空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剩有庾稚恭、王子敬之遗趣。”可见“法”已蕴含在情之中。
唐朝的狂草是书法从实用性转向艺术性的典范,这种艺术性体现在书家的无意识而书;而宋代书家则是有意识而书,并且将“意”做了一定的规范。所以,讲“意”抒情是一脉相承的。但对道家思想理解的不同,使唐朝的狂草创作者在遵守法度的情况下,高度表达自我,更偏重于将道家思想的“超越”融入艺术创作。宋朝书家则以狂草作为表达自我、摆脱现世束缚的尚“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