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诗歌创作的现实困境与理论突围
2022-10-16李捷江汉大学人文学院武汉430056
⊙李捷[江汉大学人文学院,武汉 430056]
在微信日活跃用户趋近10亿的当下,全民微信时代悄然到来。微信作为新媒体的重要代表,凭借其显著优势被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传统媒体时代曾一度发展受阻的新诗在微信时代也焕发了新生,新诗以其短小精悍的文体特征满足和迎合了微信时代大众的表达欲望和阅读习惯,以至于以新诗创作和传播为主要内容的诗歌类微信公众号大量产生,无数草根诗人开始加入新诗创作的队伍,一时间以微信公众号为创作载体和传播平台的微信诗歌呈指数倍地涌现,新诗创作蔚然成风。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技术革命和科技转型中,微信公众号把新诗又带回了公众视野。但从人们对新诗的接受实际来看,微信诗歌虽然实现了新诗数量的增长和传播的扩大,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大众的关注,却没有从本质上真正改变新诗的生存窘境,新诗的扩大化生产和爆炸式增长没能有效激发大家的阅读热情和改变对新诗的接受态度,其边缘化的地位和发展停滞的困境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善。在创作与接受的矛盾下,微信诗歌表现出畸形化的发展趋势,表面上的“繁荣”景象掩盖不了狂欢者自娱自乐的尴尬局面。究其原因,这与微信诗歌创作者在诗意表达、诗料塑形、诗性呈现三方面的创作表现紧密相关,并成为影响微信诗歌在当下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顽固症结。
一、诗意表达:反传统的情绪宣泄
在中国的诗歌传统中,诗歌是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诗歌创作是通过个人化的书写来集中表现社会生活面貌和反映人类心灵世界的精神劳动。因此,除了审美功能外,诗歌还具有重要的社会功能,能否生动准确地再现社会生活也是我们评价诗歌的重要标准。微信公众号在互联网技术的加持下使微信诗歌的生产更加便利、传播更加迅速、受众更加广泛,极大地解放了诗歌的生产力,在激发人们诗歌创作的同时营造了一种自由开放的生产场域和审美空间,但同时也给创作者造成了一种诗歌创作极端自由的错觉,以至于大批微信诗歌的创作者将片面的个人主义作为自己的创作遵循和艺术追求。他们在诗意表达中错误地将个人与社会对立起来,人为地割裂了二者之间的有机联系与辩证统一,在强调个人化的同时又对灵魂和精神等人格方面的深层认识与深度剖析浅尝辄止,通常只是利用诗歌进行自我意识的张扬和个人情绪的宣泄,既分离了社会的客观存在,又没能触及个人的精神意识和普遍情感。正如有的学者曾评论网络诗歌:“他们错误地认为,与集体性相对的个人性是写作的唯一资源,诗人们再也不用关心他者或他者的社会存在范畴,对‘他人即地狱’的极度信仰致使他们的作品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个性化,脱离了真实的生活,失去了生长性,造成无法与读者沟通的局面。”这种对“病态的个性化”的崇拜在微信诗歌中同样存在,他们在曲解“个人写作”的基础上尝试以极具个性的情感宣泄实现自我表达和艺术创造,却陷入了背离社会与现实而独尊个性化情绪的陷阱,对现实社会生活的刻意回避和淡化描绘也使其创作缺乏生活的深度、历史的厚度和时代的广度,无论是艺术感染力还是审美价值性都显得较为匮乏。
在诗歌发展进入后现代的今天,个人化的书写有它的时代背景和生长环境,笔者也并不认为“个人写作”是诗歌发展中应该避免的“死胡同”,但是很多未经专业训练和历史考验的微信诗歌创作者偏执地将个人化与自我中心化盲目等同,视诗歌为消遣的玩物和低俗的游戏,践行自我中心论,使诗歌创作沦为一种自我情绪的冲动表达和欲望释放,以文学创作的名义和艺术审美的噱头颠覆了坚持诗歌艺术的审美品格和违背了唤醒诗歌艺术的新生活力的初心与追求,在极尽私语化和个性化的表达下窄化了诗歌的审美空间,降低了诗歌的艺术高度。学者张立群在关于当前诗歌发展的困境中提到:“小格局、小规模,进而在模式化的叙述中千篇一律,‘小情绪’的简约与泛化堪称当前诗歌基本面貌。”这里的“小情绪”投射在微信诗歌中也表现为创作者过度展现和渲染的个体情感体验和情绪变化,这种情绪宣泄的简约与泛化必然制约了新诗诗意表达的余地。
艺术是需要共情的,真正能吸引大众的艺术创作必须要面向所处时代、深植大众生活。只囿于自我的小圈子而不融入整个时代大圈子的艺术创作很难对抗历史洪流的淘洗和艺术自身的净化,最终只能在与社会和时代的疏离中走向被历史遗忘和淘汰的绝境。微信诗歌作为新媒体的产物和新诗领域的宠儿,它的生产和创造本身就肩负了回应时代和繁荣新诗的使命和重担,它的诗意表达不能只局限于软绵绵的个人化的情绪宣泄而背离对整个现实世界和当今时代的观察与描绘。微信诗歌创作者要勇于突破这种故步自封的思维习惯和画地为牢的审美定式,将创作目光更多地投向自己身处的时代以及这个时代中人们的精神走向,用自我表达和个人创作去倾听大众的日常心声、记录历史的沧桑巨变、把握时代的发展脉搏,以实现和当今世界的深情对话,努力发挥新诗的代言作用,在创作中达到与时代的同频共振,在大众的诗歌审美中凝聚诗歌艺术对思想的正向引导和正面塑造的积极力量。
二、诗料塑形:非理性的同质创作
经济化浪潮的席卷而来冲击和影响着各种业态的生存和发展,由此产生的消费主义更是渗透在社会的各个领域之中,文化的商品化倾向就是其重要表征。在网络商业模式的作用下,微信诗歌的商品化特征日益显现,部分通过商业竞争获得流量关注和利润收入的公众号和创作者,利用资源优势对微信诗歌进行外包装和再加工,加之丰富的营销手段为公众号吸引了大量的网络流量,微信诗歌在商品化的运作中门庭若市。相反,另一些没有相关商业经验而专于诗歌本身的微信诗歌创作者可以获得的流量则较为有限,大多门可罗雀。特别是他们对于微信这类网络平台和商业经营方式的认知不足,造成他们可供发挥的空间相对狭窄,经验的缺乏和技术的壁垒使他们很难实现微信公众号的成熟运营和创新发展。为了获得一定网络流量的关注,一些创作者选择放弃自己的风格和个性,转而对运营成效显著的诗歌公众号进行简单的模式复制和样式移植。正是基于这种平台的现实环境,很多微信诗歌的公众号开始了以模仿为主的转型之路,无论是诗歌本体的素材选择、语言风格,还是公众号平台的包装样式、运营模式等渐趋相同,导致了微信诗歌同质化现象的出现。
这种同质化的现象首先表现为一种创作倾向的趋同,为了迎合大众的阅读习惯、适应大众的知识层次、满足大众的审美需求,微信诗歌大多短小平易,诗歌多以十多行的短篇幅为主,这让习惯于碎片化阅读和缺少相关专业知识的用户也能较快上手,并在这种短小而通俗的诗行中获得审美体验和阅读成就。但是过于迎合大众的创作倾向,忽略了诗歌艺术自身的独立性,迫使诗歌形式千人一面,在意象和素材的选择上追求“热点”、看重“金句”、搬运“经典”,其结果只能是在不断削平诗意表达深度和减弱诗歌创作原创性的同时,为了流量进行单一的模仿和复制。
同质化还表现为诗歌公众号运营模式的雷同。在激烈的竞争中,诗歌公众号的模式都较为完善和成熟,形式上大同小异,例如在诗歌推文的标题中嵌入诗歌主题就是目前普遍的一种模式,借简洁生动的标题来传递诗歌主旨,可以有效地吸引人的眼球。然而其弊端也显而易见,这种标题式的概括不仅有将诗歌题旨和内涵思想简单化的嫌疑,而且在读者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如果正文内容不能满足预期,读者很可能产生落差与失望。过度依赖标题的宣传作用容易落入“标题党”和“标签化”的圈套。
微信诗歌的同质化在缺乏理性的简单复刻中给读者造成了审美疲劳,无疑也恶化了新诗的生态环境。同质化的产生有微信平台环境的外部原因,也和微信诗歌创作者对诗歌艺术的认识不够、理解不深、追求不高密不可分。作为诗歌创作者,面对诗歌要有自己的审美追求和艺术理想,不断学习和吸收专业的理论知识,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尝试在创作中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和个人特色,不能为了适应创作平台的生产规则和竞争模式而过度地将自己的诗歌创作商品化,避免在鱼龙混杂和流量为王的微信诗歌生产场中迷失方向。除此之外,我们在公众号的运营上也要力求形成鲜明的特色,牢固树立“品牌意识”。如公众号“诗出无名”就是由众多民间不知名的草根诗人自发组合而成,“草根创作”就是其显著特色。微信诗歌创作者要试着在明确清晰的定位中“量体裁衣”,根据自己的优势寻找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径,从而实现在同质化的微信诗歌生产场中的超越和突围。
三、诗性呈现:伪大众的审美缺位
自五四运动以来,新诗就一直是以精英圈养的形式存在和发展,并在此过程中形成了较为统一的诗学规范。微信时代的到来为更多草根诗人和民间创作者提供了便利的平台,门槛的降低和标准的减弱使更多人新诗创作的梦想成为可能。几年间,各种诗歌类微信公众号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注册运营,新诗的创作热度和阅读风潮空前高涨。大量创作者的加入壮大了新诗创作的群体,彻底改变了新诗创作长期被垄断的不良局面,促使新诗逐渐卸下神秘莫测的面纱转而以素面朝天的姿态直视众人,取得了良好的祛魅效果。我们很欣喜地看到新诗的平民化日趋深入,尤其是庞大的草根诗人创作群体正在成为新诗创作的生力军。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大量没有创作经验和缺乏专业训练的创作者开始涌入诗坛,诗歌质量良莠不齐,低俗思潮甚嚣尘上,很大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诗坛秩序,挑战着既有的诗学标准和美学范式,以一种去精英化的趋势将新诗推入了庸俗化、娱乐化的偏航之路。
诗歌之美,美在意象的铺陈、意境的营造、情感的表达和诗性的阐发。诗歌的创作起于灵感的乍现和诗心的勃发,最终在自我言说和时光打磨中成形成性。但很多微信诗歌创作者的创作实践与诗歌创作规律背道而驰,以一种游戏诗歌、消费诗歌的不良心态陶醉在自我的创作之中,要么用大篇幅的意象、华而不实的辞藻、故作玄虚的技巧粉饰诗歌内在的肤浅,让读者产生短暂的阅读快感;要么用极尽口语的表达和日常的书写来博取大众的亲切,用满篇的口水和废话践踏新诗作为一种艺术的尊严。他们对于如何营造诗境、如何阐发诗性、如何利用诗歌的文体特性来提升表达的效果和艺术的品格等关键问题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例如某微信公众号推送的一首新诗《再见》:“一点一点/向时间说再见/一次一次/向童年说再见/一遍一遍/向记忆说再见/一步一步/走入大人的世界/也许再见/是为了更好地再见。”在这首新诗作品当中,除了文字的排列稍有美感之外,很难谈得上有诗意、诗性等触及作品深层灵魂的内在品格,这种颇为随意的创作在贬低新诗艺术价值的同时,也给读者造成了新诗创作不过如此的印象。甚至有的创作者为了满足大众的猎奇心理和娱乐需求,不惜自降格调地利用一些低级趣味或者哗众取宠的写作方式博人眼球,一次又一次将新诗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加剧了微信诗歌的“恶性裂变”。这些做法看似拉近了新诗创作和大众生活之间的距离,实际上使大众对新诗艺术嗤之以鼻。
对于微信诗歌诗性丢失的缺陷和媚俗性加强的乱象,大量创作者自身素质的不足和审美追求不高仍是重要原因。微信诗歌正是在创作者“追求时尚的博弈中沦落得愈发非诗化,诗性变异、审美丧失是写手们对网络和诗歌的最大‘回报’”。在这场诗歌狂欢和集体写作的大众化骗局下,创作者的审美缺位不仅没能给新诗正名,反而让新诗在与大众的渐行渐远中延长了真正实现其大众化的历史进程。因此,微信诗歌创作者自身审美情趣的提高仍是当务之急,创作者一定要摒弃空而无物、华而不实的偏执观念,将写作重心放在诗歌本体的研究与创新之上,积极地观照传统、直面现实、体悟人心、加强审美,致力于创作有重量、有温度、有思想、有美感的体验的新诗作品。
四、结语
微信诗歌的出现既是新诗发展难得一遇的机会,也是新诗面临的一次空前挑战。我们要对其远大前景充满信心,同时也要对一些当前存在的问题保持警惕。不能对微信诗歌在“量”上的增加盲目乐观,也不能对“质”上的缺陷过于消极。对于正在发展中的新生事物,相关机构、媒体平台也要多加关注和积极引导。微信诗歌的创作者则要努力平衡个人创作和大众接受、公号运营和平台环境、现实创作和审美传统之间的关系,避免过于追求流量而忽略新诗艺术的静水流深。我们要通过创作实践逐渐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和艺术审美,在这个全民微信的新媒体时代,以微信公众号为新的抓手去完成对新诗的现代性重构和时代化转型。
①“微信诗歌”是笔者为了方便叙述而使用的一个特指名词,主要指以微信公众号为创作和首发平台的一类新诗作品。
②徐志伟:《从敞开到囚禁——90年代诗歌写作中的“个人化”观念反思》,《文艺评论》2004年第4期,第24页。
③张立群:《“小情绪”的简约、泛化及其他——当前新诗发展的困境与难题》,《长江文艺评论》2017年第2期,第11页。
④张翠:《网络诗歌与传统诗歌审美错位研究》,《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1期,第1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