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的中国传统文论之现代转换路径
2022-10-14何建委
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两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创造性转化,就是要按照时代特点和要求,对那些至今仍有借鉴价值的内涵和陈旧的表现形式加以改造,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创新性发展,就是要按照时代的新进步新进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加以补充、拓展、完善,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
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传统文论,若要在全球化现代化背景下,真正回答“中国传统文论在哪里”,以实现自我革新适应新的文化环境,势必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实质上就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坚持“三会一课”制度,推进党的基层组织设置和活动方式创新,加强基层党组织带头人队伍建设,扩大基层党组织覆盖面,着力解决一些基层党组织弱化、虚化、边缘化问题。弱化、虚化和边缘化问题精准指出了现在基层党建的突出矛盾和薄弱环节,切中基层党建工作要害,为基层党组织指明了今后工作目标和努力方向。我们要坚持问题导向,在基层党组织弱化、虚化和边缘化问题上下足功夫,直面问题,对症下药,开好处方,补齐短板,把党建工作抓具体、抓深入、抓到位,筑牢战斗堡垒,确保党的执政基础坚如磐石。
“近百年来,中国美学文论学在西方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不断扩张中,艰难地生产着自己的文化和美学新思维,在欧风美雨中不断吐纳吸收的同时变更着自己的美学文艺学立场。”
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自王国维开始,已历经百年,且成果丰硕。无疑,百年来的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增进了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增强了传统文论的“影响力和感召力”。例如,王国维尝试阐发中国文学作品当中的“人生根本问题”;
胡适将社会进化论思想引入中国文学研究;闻一多借鉴西方神话学研究中国文学;王元化参照西方文论阐释中国文艺的普遍规律。同时,“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成为学界关注的重要话题。”
1996年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组织的“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学术研讨会围绕“现代转换”、如何转换进行了讨论,一致认为“古代文论必须进行现代转换,现代文论必须从古代优秀传统中寻求资源;当前古文论研究家和现代文艺理论家,应该携起手来,共同担负起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文艺学的光荣职责。”
2007年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年会,围绕“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化的论争”等话题进行了讨论,其中“本土性”立场成了共识,“应当采取何种路径备受关注”。
2017年中国文学批评研究会主办的“当代中国文论:反思与重建”学术论坛同样关注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由此可见,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中国文艺理论工作者关注的重点话题。而他们关注的重点都离不开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在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进程中,前人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他们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珍贵的、颇具启发性的经验。”
钱锺书无疑是这方面的代表性人物。他不仅是中国文论进入自觉期的标志性人物,而且其《谈艺录》《管锥编》《旧文四篇》是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典范。在某种程度上,钱锺书的学术研究,既是对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阶段性总结,又是面向未来的前瞻性的探索。胡晓明、殷国明、张文江等学者,围绕“新辞章学”“中国本位”“人类学术”“中西互注”等问题探讨了钱锺书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意义与价值。鉴于“认识他们所获得的成就,评论他们的不足,对后来者是会有助益的”,
所以考察钱锺书如何面对各方理论资源、如何对传统文论进行现代转换——“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对于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的深化,具有积极的参照意义和启示作用。
一、“以我为主”融汇中西理论资源
对于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
而对于中国传统文论,要实现现代转换与推陈出新,意味着“以我为主”融合中西理论资源,做到既要合理利用传统文论话语,又要在与世界文明互鉴当中融汇世界文论精华,“发掘传统文论的现代意义”,推动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使其凸显“自身”的主体性,发挥当下以及未来的阐释力,提升其世界影响力。
此工艺与氩弧焊打底工艺相比,具有操作设备简单,减少背面充气难度,抗风能力强等优点,适用于不易进行背面充气保护进行返修的位置。但同时对焊工的技能水平也有更高层次的要求,需要焊工手稳、经验丰富、观察能力强,并且对镍基材料的焊接性有足够的掌握、对缺陷的分析透彻。
在钱锺书看来,“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
与此相应,他的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通过“中西打通”,“以寻求中西共同的诗心文心为目的”。
这意味着他旨在通过古今中外的“全人类智慧的结晶”探寻中西文艺的“契合”之处、共通之处。而他在“寻求中西共同的诗心文心为目的”的过程中,通过对传统文论的再阐释、对经史子集的文学化解读、对民俗学伦理学跨学科的对话,推进了中国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钱锺书认为,实现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既要掌握“西学义谛”,又要使西方文论与中国文艺现实“相得”。在他看来,西方文论之“玄谛”,与中国文艺作品之“佳著”,“利导则两美可以相得,强合则两贤必至相阨”。
换言之,援引西方文论阐释中国文艺作品,既要准确理解西方文论,又要准确把握中国文艺作品,在两者的契合之处进行“利导”,才能使“玄谛”(西方文论)与“佳著”(中国文艺作品)“两美可以相得”。无论是“利导”,还是“参禅贵活,为学知止”,均意味着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是“以我为主”的“洋为中用”,要有“本土意识”,要立足于“本土性”,要使西方文论与中国文艺作品“相得”,从而解决本土问题,“以我(中国传统文论)为主”而不是使中国文艺作品附会西方文论。有学者指出这是“中国本位”的学术。“‘中国本位’就是中国‘固有血脉’和‘本来面目’,就是‘民族自觉’和‘文化自信’,就是‘不舍己殉人’。”
钱穆也强调“中国本位”,强调“‘民族自觉’和‘文化自信’”。不过,钱锺书与钱穆的“中国本位”并不完全相同。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很大程度上也是传统文论的“现代性”焦虑,包含着文化的焦虑、“身份认同危机”以及文化的自尊和对抗意识。钱穆坚守“中国本位”,对中国传统的强调,均有浓厚的文化自尊与对抗意识,不仅对抗西方,而且对抗新文化运动。比如在《中国文学论丛》的再版序言里,钱穆坦承道:“民国初兴,新文学运动骤起,诋毁旧文学,提倡新文学,甚嚣尘上,成为一时之风气。而余所宿嗜,乃为一世鄙斥反抗之对象。余虽酷嗜不衰,然亦仅自怡悦,闭户自珍,未能有所树立,有所表达,以与世相抗衡。”
“与世相抗衡”也就是与“新文学”、与“西方文学”相抗衡。钱锺书与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力图摆脱“以西方为中心”“蕴含着中国文学理论建立自我主体性的强烈愿望”。
而不同之处在于,钱锺书没有像他们那样强调“中西对立”“新旧对立”,并没有他们那么浓厚的对抗意识,在钱锺书看来,中西互为主客,不存在“谁指导谁”,不存在“谁对抗谁”。毕竟,钱锺书不仅反思了西方理论,也反思了中国传统文艺理论的思想体系。
其三,“寻求共同诗心”,走向“契合而非相授受”,建构“文论共同体”。有学者认为:“从20世纪20年代引进西方文艺理论,到90年代的探索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讨论虽然进行了很多年,却没有收到预期的理想效果,现在反思起来,其中的原因之一在于我们过于执着中西文论的区分。这种区分导致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中西文艺思想之间的联系,过于强调它们之间的差异,从而不能很好地将它们思想中的积极因素融合起来进行考虑。”
相较许多学者执着于“中西文论的区分”,钱锺书更加注重中西方文论之间的“同”与“通”,善于将二者之间的积极因素融会贯通。钱锺书认为,中西“学说有相契合而非相授受者”。
换言之,中西文学有着“共同诗心”,中西文论有着价值“共同体”。比如他论述“易之三名”以驳斥黑格尔“尝鄙薄吾国语文”“不宜思辨”之观点;
比如他认为中国古代民间谚语不亚于狄德罗的理论文章,唐代一首诗堪比莱辛的分析等。
他对中西“诗与画”“诗与乐”“诗与史”“离骚”的训诂和阐释,均属此类。正如上文所述,钱锺书的这些理念,是对“以西方为中心”的批评与反思。“自19世纪末以来,中国对西方思想的引入存在一种 ‘冲击与反应’的模式”,“这种模式促成了传统的出场”,这种模式暗含了“以西方为中心”与传统的“某种被动性”。
由于“以西方为中心”,中国学术界长期以西方文论指导学术研究,包括“运用西方文论阐释中国经验”,以中国经验印证西方理论,以及强调中国某些学说源自印度和西方等。其中,以西方为标准隐含着中西方文论“‘谁指导谁’的理论话语权争夺”。
在钱锺书之前,熊十力、钱穆等学者就对此进行了检讨。相较熊十力、钱穆等学者强调“中西对立”、传统文化的优越性,钱锺书则追寻中西“共同的诗心”与价值观的契合。通过“中西打通”,“从文学观念的提出与中国文学话语范畴的阐释到中国文学经验的渗透与融合”,钱锺书注重了话语建设。
他将中国文论“本土性”的内容与西方文论互相参照,既努力使西方文论本土化,又有意识地结合了中国传统文论特点,努力使中国“本土性”的内容成为“世界文论”。钱锺书直接注重传统文艺的“本土性”内容,将中国文艺的“本土性”内容与西方文论等量齐观,以寻求中西共同的“文心”。这种对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注重中西文论“同”的“打通”,追寻“中心共同诗心”,某种程度上是在建构中西文论共同体。这意味着“按照时代特点和要求”,立足中国传统文论,面向世界,旨在解决中西文论面临的共同问题。钱锺书主张“以我为主”建构中西文论共同体,意味着否定了“以西方为中心”,跳出了“中西对立”,妥善处理了中西理论资源的关系。
其一,“寻求共同诗心”,推进中国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在阐释《关雎·序》及《正义》一节时,钱锺书道:“按精湛之论,前谓诗乐理宜配合,犹近世言诗歌入乐所称‘文词与音调之一致’;后谓诗与乐性有差异,诗之‘言’可‘矫’而乐之‘声’难‘矫’。”然后,通过训诂与阐释,他不仅区分了“情词虽异而‘曲’、‘调’可同”,以及“情‘词’虽异,则‘曲’、‘调’虽同而歌‘声’不得不异”,将“初做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与现代的“上谱”“配词”相对应,而且指出《正义》后半“更耐玩索”,与“古希腊人谈艺”“近代叔本华越世高谈”殊途同归,均阐明了诗与乐的本质差异——“言词可以伪饰违心,而音声不容造作矫情,故言之诚伪,闻声可辨,知音乃可以知言”。
不难看出,对于“诗与乐”“言与声”这些均属“至今仍有借鉴价值的”部分,钱锺书结合新的时代语境,通过“中西打通”,融汇中西资源,对其内涵和传统形式进行了改造,“赋予了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现形式”,
实现了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他对“艮其背”的解读,亦是这样的“创造性转化”。通过解读“背”的“不见可欲”“见不可欲”之二义,将《诗经》《西游记》《红楼梦》当中的“背”“背面”“背前”与“面后”视为“艮其背”的文学展现,改造了其内涵和传统形式,并参照西方文学,赋予其“真质复不在背而在内,当发覆而不宜革面”的新的内涵与表现形式,既丰富了传统文论的当代形象,又实现了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结合《高僧传》、古代文学名著以及英德诗歌、莎士比亚戏剧,钱锺书认为中国的“艮其背”“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儿”与西方的“汝面姝丽,汝背则秽恶可憎”“揭黄金匣盒,中乃骷髅”“不谋而合”,皆意味着“共同诗心”——“真质复不在背而在内,当发覆而不宜革面。然作者寄意,貌异心同,莫非言恶隐而美显,遂炫目惑志尔”。
钱锺书对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不仅仅是对其内涵和形式的现代化转化,更重要的是激活了传统,使传统经学、传统诗词、传统谣谚重新焕发生命进入中国文论史当中,扩大了传统文论的疆域,推进了古典资源多方位的“创造性转化”。
在拉特纳普勒一分为二的卡鲁河的古河床孕育了这个国家三分之一的宝石,也使它成为亚洲最大的宝石矿区。这个地区的宝石不仅产量大得惊人,质量也好得出奇。这个世界上最富足的宝石矿床历尽千百年来的历史长河,如今稳立南亚宝石业中心的位置。
二、“寻求共同诗心”推进传统文论的“两创”
对此,钱锺书的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路径是中西“打通”。钱锺书的“中”,不仅包括中国传统的诗词、随笔、小说、戏曲,而且包括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还包括广泛的民间文化如谣谚等。钱锺书的“西”,不仅包含了“西方”,而且包含了“泰西”,即他“凡所考论,颇采‘二西’之书,以供三隅之反”。
因此,他的“中西打通”,既是“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打通”,又是文史哲的打通、不同艺术学科(比如绘画、民俗学)的打通。由此可知,钱锺书采用西方理论资源,目的是阐释中国文艺。也就是说,他以“以中国文艺为主为需要”,而融汇中西理论资源,而“中西打通”。比如他结合西方美学的“混含”,阐释中国的“虚涵”,以说明“此乃修词一法,《离骚》可供隅反”。
以引用上万种著作、130多万字篇幅的《管锥编》为例,这本著作涵盖了古今绘画、诗词、随笔、小说、戏曲以及俗语,
涉及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西方的文史哲等人文学科。具体在写作上,钱锺书的“中西打通”,以文言札记体的形式,“以中国学术传统的专书之学对应西方学术研究的专题之学,以百科全书式的集部之学统摄西方分门别类的人文科学”。
与其他学者重视宏观理论不同,钱锺书推重中外“三言两语式”之精辟见解,且“多引证类比而少论证裁断”。在钱锺书的视野里,西方文论、中国传统文论与中外文艺作品、谚语俚语当中的“三言两语”是平等的、相通的。钱锺书并非以西方文论阐释中国文论以解读中国文艺作品,而是将西方文论、中国文论、中国文艺作品置于平等的位置,使它们互相对照、互相阐发。因此,钱锺书的“中西打通”,并不同于以往的“中西互注”。比如王国维的“中西互注”是将西方文论引入《红楼梦》评论,他“把西方叔本华的理论引入《红楼梦》评论之中,由此在《红楼梦》中发现了具有人类性的美学涵义和艺术价值”,其中以叔本华“餍即生厌”的悲剧观将《红楼梦》视为“悲剧中之悲剧”;朱光潜的“中西互注”是将西方美学、心理学理论与中国传统诗词相结合,“他的著作《诗论》就是以克罗齐的直觉说等西方美学理论研究中国旧诗的一部诗学著作”,其中以西方古典美学中的“静穆”观念解读钱起诗的高境界;
王元化的“中西互注”是“中外结合、文史哲结合、古今结合”,参照西方文论考察中国传统文论,其中他参照西方文论中的创作活动中的主客关系,考察传统文论的《物色篇》心物交融说,阐释王国维的境界说与龚自珍的出入说。
而钱锺书的“中西打通”,具有主动性的“以我为主”,涵盖的传统更广,涉及的国别更多,触及的学科门类更多,包容性更强,更有利于全面深入合理利用传统话语资源,更有利于融汇世界文论精华。因此,与曾经出现过的反传统倾向不同,钱锺书非常重视中国传统文论,将中国传统文论中“本土性”的东西上升到与西方文论同等的高度。比如他结合西塞罗的修辞学、莱辛的名著以及苏轼的诗句,提出“‘无声诗’即‘有形诗’和‘有声画’即‘无形画’的对比,和西洋传统的诗画对比,用意差不多。”
据此可知,钱锺书批评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的“以西方为中心”,强调具有主动性的“以我为主”,恰恰与其高度重视传统理论资源相一致,体现了他对传统文化的自觉与自信。
突然,几枝步枪啪啪地响起。不用说,是国军的一支侦察小分队,他们与这拨鬼子遭遇上了。枪声一响,受了惊的大洋马便嘶鸣着四散开去,不一会儿,有马撞了地雷,轰轰作响。一匹马朝陈大勇方向撞来,眼看要踩上了,陈大勇猛地站了起来,照着马上的鬼子猛扣扳机。
钱锺书的这些认识,也与他对西方文论进行了深度反思密切相关。钱锺书不仅拒绝“附会”两方理论,而且对西方理论予以批评与反思,思考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与局限性。他指出:“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体系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他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
“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体系”自然包括西方的思想和哲学体系。反思西方文论的钱锺书,也就顺理成章地批评处处“以西学坐标”或过度依赖西方文论的学术研究。也就是说,他批评中国普遍存在的“附会”“西学”现象,与其反思与怀疑西方文论一脉相承。值得注意的是,钱锺书对西方文论的批评与反思,发生在其晚年,是随着其作品的不断修订完善而出现的,并非始初就有。钱锺书批评西方文论的观点来自《读〈拉奥孔〉》一文。这篇文章属于“旧作”,发表于1962年,后于1979年结集为《旧文四篇》出版。然而,其对西方文论的批评,用钱锺书的话说,乃是“经过一番修缮洗刷以至油漆”而成。
1979年的《读〈拉奥孔〉》,借第一部分的新增内容,他申明了自己对理论著作、思想体系整体否定的态度,也就是增加了大量篇幅,反思了西方文论。比如他批评黑格尔“不知汉语”以致“无知而掉以轻心,发为高论”。
再如他批评“西洋文评家谈论中国诗时,往往仿佛是在鉴赏中国画”而“只从外面看了大概,见林而不见树”。
可见钱锺书对西方理论的警惕与反思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晚期至80年代初期。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是“西学”在中国占据主导乃至泛滥的世纪,许多学者不仅言必称“西学”,而且处处以“西学”为坐标,其弊病甚为严重。这时常使中国学术研究成了西方文论的“注脚”,“给人们的印象是仿佛置身外国说着外国的事,与中国文学实践毫无关系,如果发生了一些什么关系,那总是显得生吞活剥、生搬硬套”。
钱锺书批评王国维,看似是不满后者并未真正理解“西学”,实则是对普遍存在的中国文论“附会”西学的反思,是对“以西方为中心”的传统文论现代转换的反思。
不过,尽管他在传统文论现代转换的过程取得了重大成就,掌握了更多的西学“义谛”,认识到西方文论强制阐释中国经验的弊端,扩大了中国传统文论的疆域,但钱锺书中西“打通”仍存在不足。其局限在于:一是“其范围基本在文史哲之间,而对于文史哲的两端,科学与宗教,致力似有所不足”,使“若干判断有时略欠精微”;
二是“其著作打通文史哲,基本向度是从文学打通到史哲,而不是从史哲打通到文学,有时就把一些有意义的问题忽略了”,比如阐释了“诗可以怨”的文学之旨,却相对忽视了“诗”之“兴、观、群”的历史、伦理、政治向度;
三是钱锺书的打通“主要还是致力于片段思想以及句子层面上”,却忽视了“整体思想”。
这些与他的治学旨趣、偏好息息相关。首先,他否定中国传统文论以及西方文论的思想体系。“片言只语”固然有着不亚于中国传统文论以及西方文论思想体系的精辟见解,但中国传统文论、西方文论的思想体系及其背后的方法论、哲学思想和理论命题仍然具有重要价值,对于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换仍然富有启迪。其次,钱锺书以学术上的前辈为思想上的仇敌,处处反驳他们的观点,明显限制了他的学术视野与论述深度。可以说,钱锺书不仅批评了王国维,而且批评了中国学术史包括文论史上的多数人。这导致钱锺书忽视了王国维等前辈学人构建本土化文论的合理性,“难得体会对方的好处与贡献”,
进而否定他们的价值与意义,致使他的传统文论现代化转换建构缺乏足够的包容性与开放性。最后,其坚持“小说、诗歌、戏剧”与“哲学、历史、社会学”不可直接“等为一家”,比如一直批评陈寅恪的“以史证诗”,
某种程度上忽视了“文史哲”之间的双向奔赴,导致“解读文本会遗失一些历史变化的信息,因而不能真正了解历史生命的幽深处”,
缺乏一定现实关怀。
与此相应,一旦以中国文艺作品附会西方文论则是强制阐释,将导致“既丑且愚,则天下之弃物尔”。
因此,他批评王国维使用西方文论的“悲剧”观念阐释中国古典戏剧以及借助叔本华哲学解读《红楼梦》,是“作法自弊”的“附会”。尽管王国维借助西方文论研究《红楼梦》在传统文论现代转换上“开风气之先”,但钱锺书并不认可。然而,从钱氏所言“此非仅《红楼梦》与叔本华哲学为然也”可知,以《红楼梦》附会叔本华哲学、中国文艺作品与西方文论的“强合则两贤必至相阨”并非个案。即直接援引西方文论阐释中国文艺作品,而导致“作法自弊”的“附会”,不仅仅是王国维的问题,而且是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研究过程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其二,“寻求共同诗心”,推进中国传统文论的“创新性发展”。在“寻求共同诗心”的过程中,他注重通过“中西打通”将中国传统文论范畴创造性地“活移”为文学理论的核心理论。“通感”属于中国传统文论范畴。而钱锺书通过对古今中外具体文学作品的考察,阐发了其“通感”理论,从而使“不同的文化语境和文本中艺术魅力的契合和相通之处”得以呈现,从而使我们发现“通感”“不仅是一种感性的创作心理状态,而且是一种文艺美学的理论境界”。
他对“诗可以怨”的阐发,亦属此类。他通过《诗可以怨》,结合西方作家的比喻与刘勰的“蚌病成珠”,阐发了中西的相通之处,即“蚌病成珠”“非常贴切‘诗可以怨’、‘发愤所为作’”。
这样的“活移”,在钱著中比比皆是。此外,他从古典文学拈取“黄昏意象”“不乐生子”“桃夭”“天地拟象”等重要“意象”,“且将西方文学中的相类题材与意象,贯通互释,融会雅俗,打通古今”。
钱锺书使用的“通感”“诗可以怨”“意象”等主要话语都来自中国传统文论资源,他并没有对这些话语进行简单移植,而是以“中西打通”的方式将它们主动和西方文论对话、融合,实现了以中国传统文论范畴统摄中西文学经验。他的这些“活移”,既寻求了“共同诗心”,又通过“中西打通”对传统文论的内涵进行了“补充、拓展、完善”,推进了传统文论的“创新性发展”,增强了传统文论的“影响力和感召力”。换言之,在知识学的构建中,钱锺书通过推进传统文论的“创新性发展”,“加强其跨文化交锋与交融的能力,提升对不同文论观念进行批判与吸纳的话语论辩力,推进以传统文论之精华融入世界文学经验之中,在创造性阐释中彰显其生命力与理论的合法性,把传统文论资源化成当代文学理论的理念与概念范畴的有机组成部分”,
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中国传统文论的合法性危机,为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走向世界树立了典范。
三、钱锺书对传统文论“两创”的启示
胡晓明指出:“从王国维‘以外来观念解释中国材料’开始,晚清诗学就启动了‘中西比较进路’”,而钱锺书无疑是“这个传统”的“一个集大成者”,“无疑为中国诗学的现代生机,开出一条新路”。
不仅如此,钱锺书的相关学术研究“是对渐趋式微的中国本位学术的重振,是对西方强势学术研究范式的反拨,具有极大的前瞻性,在当今重新建构中国学术思想研究体系的时代大背景下,具有不可忽视的参照意义和启示作用”。
和鲁迅一样,钱锺书从自己的侧面,“以自己的实践和努力,对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进行了多种有意义的探索”,他“那种审视、把握、判断中国古今文化的眼光,及其所取得的经验,无疑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考察钱锺书对中国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对于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换的不可忽视的参照意义和启示作用在于:
从表3中可以看出,溶液终点pH值对除氯影响不大,但溶液pH值为2.0时,铋损失量较大,所以除氯宜选择终点pH值为3.0~5.0。在调节pH值时,选择了氢氧化钠、碱式碳酸锌、碱式硫酸锌来调节,如果长期使用氢氧化钠,钠离子会一直在溶液中富集,不可取。为不引入杂质,同时加入量较少,采用碱式碳酸锌较为合适。
首先,对中国传统文论应有“自知之明”与充分自信,强化“创造性转化”。“自知之明”意味着既要搞清楚中国传统文论的特点,明白中国传统文论“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发展的趋向”,
重视中国传统文论“对现实的介入和实用性的价值”,通过加强知识学梳理等方式,凸显中国传统文论的“本土性”“民族性”的内容,又要清醒认识现实,承认自身的差距与缺失,在尊重文论普遍规律的基础上,自主选择适合自己的文论样式,找到中国文论和西方文论之间的“接榫之处”,实现中国文论的“除旧开新”,充分彰显中国文论的独创性和“世界性”。也就是说,要处理好特殊性与普遍性、民族性与世界性、自我性与他者性的关系,尊重自己的传统,主动向全球其他地区的文论学习,通过“创新,使中国文论的普世价值常新”,
在创新民族形式、赋予中国味道的同时,实现中西“会通”,赋予中国文论“普世价值”,使得中国文论在突破了传统的同时“继续并更新了”传统,使之“不断扩展着自己的空间与疆域, 并在不断创新中获得自己生命活力”,使之实现“跨文化的传播和开展,并在不同文化语境中接受考验与生发”,“获得更大范围内的认同”。
其次,走向平等交流对话模式,注重跨学科的多维沟通,推进“创新性发展”。鉴于西方文论“如同水墨画中泅散开的笔墨,与中国现代文论界限模糊,形影相随,构成它的色泽和质感”,
一方面要积极“拿来”西方文论,另一方面要加强中西文论的平等交流对话,通过加强中国传统文论的“创造性转化”,推进中西文论共同体建设,丰富世界文论多样性,“本着互补、互识的原则积极地参与到全球化时代世界性文化景观的共建中来”。
注重跨学科的多维沟通,意味着既要打通文史哲,又要关注文史哲与科学、宗教、心理学的沟通;既要从文学打通史哲、宗教、心理学,又要从史哲、宗教、心理学打通文学;既要阐发中国传统文论的文学意义,又要阐发中国传统文论的历史、伦理、政治向度;既要注重“片段思想以及句子层面”的深度解读,
又要具备整体意识和现代意识,加强理论与话语体系的建构。
最后,富有“本土意识”,积极回应时代,深化当代阐释,增强“感召力和影响力”。聚焦“本土化的历史性进程与本土化价值创造问题”,全面梳理总结中国传统文论现代化转换百年来的经验,积极介入现实,处理好与时代精神的关系,要从回应时代出发,表达思想内容,并“寻找与之相适应的最好的表现形式”。
换言之,中国传统文论现代化转换,一方面不能固守马克思主义经典话语、西方文艺理论、中国传统文论本身, 而是要注重当下的意识形态、语言媒介、接受机制,充分认识西方文论与中国经验不可“等为一家”,另一方面要尊重前人的探索与成就,总结前人经验得失,使中国传统文论现代化转换关注中国现实、介入中国现实、解决中国问题,通过中西融通深化传统文论的“创新性发展”,使其在世界学术范围内做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