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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畸变会影响“一把手”腐败吗?*
——基于200份落马县域党政“一把手”的案例分析

2022-10-12候为刚

云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一把手人格特质畸变

候为刚

(中国人民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2)

引 言

近年来,随着反腐高压态势的持续,“一把手”群体成为腐败的重灾区而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从被查处的腐败案件数量上看,“一把手”所占比例约四成①白龙.紧握制度反腐的戒尺[N].人民日报,2013-09-03(05).。作为某一区域或组织系统内的“领头羊”,“一把手”往往拥有较为丰富的施政经验,同时作为地方或组织系统廉政建设的首要责任人,理应对腐败的后果更敏感。然而,在监督体系日益完善、反腐高压震慑的环境下,一些党政系统的“一把手”仍相继坠入腐败的深渊。2021年6月,中央发布《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对“一把手”和领导班子监督的意见》一文,表明国家已认识到对“一把手”监督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对于长期执政的执政党而言,始终保持自身廉洁并非易事,对“一把手”的权力监督关系到执政稳定和国家长治久安。从官方通报及自媒体报道中不难看出,不少“一把手”的行为模式表现为“台上孔繁森,台下王宝森”的特征。在那些被报道的“一把手”腐败官员群体中,“一把手”落马的成因也不尽相同。由此不难引发我们思考这样的问题:在同一监督体系下,为什么有的官员主要因为物质上的贪婪而落马,而有的官员则是因为政治立场或行事作风专断而被处分?显然,不能将官员的腐败行为简单归因于制度建设层面。

文章基于官方报道、司法判决书、官员忏悔录等渠道,系统性梳理了党的十八大至2019年末这段时间我国落马县域党政“一把手”的案例材料,并对其中主要变量进行编码后分析发现,人格畸变与腐败行为之间存在一定的“匹配”效应。其中,交易型人格特质最为显著,这表明在“一把手”腐败过程中,与权力进行交易的各种手段或途径最为普遍。“一把手”腐败行为类型中的经济寻租最为频繁,也印证了交易型人格对腐败行为的影响最为明显。而专断型人格与偏离公共权力、偏离社会规范的腐败行为类型的关联度较高。另外,“一把手”任期数据结果显示,“一把手”落马往往发生在其首个或第二个任期内。大部分“一把手”在任期内能有所作为,即使在问责压力持续增大的情况下,“一把手”表现出不作为、懒政等超脱型人格的畸变情况较为罕见。这表明,今后在加强对“一把手”群体的监督过程中,如何在确保该群体积极工作的同时,又不致使其滑向腐败,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一、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

(一)“一把手”腐败:既有解释及其局限

时空情境是理解社会现象、进行社会科学研究最为根本的两个制约性因素。在不同的时空情境下,人们对腐败的理解可能存在较大差异,这给腐败的定义和概念测量带来困扰。对此,本文不过多纠结腐败的概念及其争论,而遵循国际透明指数给出的一般界定,将腐败定义为谋取私利而滥用受托权力的行为①国际透明指数:关于腐败的概念界定[EB/OL].[2021.10.26].https://www.transparency.org/en/what-is-corruption。在此概念界定基础上,本文主要揭示导致地方党政“一把手”(中国语境下)腐败行为的心理机制。既有关于地方党政“一把手”腐败行为的研究成果谱系繁杂,但其中主要脉络仍较为清晰。

首先,权力结构、理性选择动机这类因素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②(英)约翰·阿克顿,自由与权力[M].侯健,范亚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294.,已成为警示名言。相比民主法治成熟的状态,我们在一段时间内由于缺乏透明性,容易触发腐败行为。在“一把手”体制下,党委“一把手”腐败已成为重灾区③陈家喜,李辉勇.“一把手”体制与权力监督体系的重塑——基于S 市腐败案例的经验研究[J].长白学刊,2016(04):15-20.。也有研究尝试从裙带关系角度提供解释,面对控制自身晋升空间的上级压力,官员倾向于隐藏自己的不当行为,同时,与下级有裙带关系的上级,更倾向于获取有关下属官员的足够信息,确保不危及自己的前途④Pan J,Chen K.Concealing corruption:How Chinese officials distort upward reporting of online grievances[J].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2018(3):602-620.。当然,不同层级、领域的“一把手”,在涉及腐败的领域、方式和程度上,均可能存在差异。有研究考察省级“一把手”腐败特征,表现为拉帮结派、边腐边升、权力外溢(家族腐败)、跨地区感染,损害地方政治生态,形成蝴蝶效应①何旗.一把手腐败与政治生态污染及其修复——基于党的十八大后36 名省级党委书记腐败案例的剖析[J].理论探索,2020(01):68-78.。廖冲绪等人则基于落马市委书记截面数据的分析,发现该群体在一个地方的工作年限对其腐败行为及该地的腐败程度产生显著影响②廖冲绪,李后强,周冬.地方“一把手”腐败的影响研究——基于十八大后落马市委书记的实证分析[J].社会科学研究,2017(01):51-59.。这验证了此前的发现,即“官员任期与腐败程度之间表现为U 型的曲线关系”③陈刚,李树.官员交流、任期与反腐败[J].世界经济,2012,35(02):120-142.。这表明,任职期限(时间维度)是理解“一把手”腐败生成机理的重要因素。还有研究对基层政权组织“一把手”的腐败行为进行了考察。其中,对县域党政“一把手”腐败行为的研究指出,在权力配置不合理(缺乏有效监督)基础上激发的理性选择动机是导致县域“一把手”腐败的关键诱因④黄其松,胡赣栋.类型与授权机制:县域党政一把手权力配置分析[J].政治学研究,2019(04):89-101、127-128.。文宏基于镇街“一把手”的裁判文书分析发现,工作中的能人形象与生活中的堕落行为并存,职务行为公开透明与贪腐行为复杂隐蔽对应,严密的纪律制度约束与贪腐行为团伙化的应对,是镇街“一把手”腐败的基本特征⑤文宏,杜菲菲.镇街一把手腐败行为的演化机理与治理对策——基于2009—2017年镇街腐败案例的内容分析[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05):29-34、76.。对此,肖滨等人进一步揭示,来自上级领导的“默契性容忍”是导致镇街“一把手”腐败行为的重要诱因⑥由于县域“一把手”的晋升与经济发展等一票否决式的考核指标密切相关,但这些指标往往需要靠镇街“一把手”去落实,而镇街“一把手”的晋升空间有限,但腐败却有巨大的经济诱惑。这样一来,县域“一把手”对镇街“一把手”的腐败行为可能会容忍。参见:肖滨,陈伟东.基层腐败问题的缘起:默契性容忍——基于A 市镇街“一把手”的48 个案例研究[J].广东社会科学,2019(03):14-22.。经济待遇偏低,上升渠道不畅通,党组织内部政治生活不正常是导致村级党组织“一把手”腐败的主要原因⑦王芝华,何锡辉.村级党组织“一把手”的腐败治理——基于H 省134 个案例的分析[J].长白学刊,2019(04):36-42.。还有研究发现,与经济落后的地区相比,经济发达区域的党委“一把手”更容易落马,其中土地、项目工程是重点⑧陈家喜,李辉勇.“一把手”体制与权力监督体系的重塑——基于S 市腐败案例的经验研究[J].长白学刊,2016(04):15-20.。

上述研究强调在不对称的权力结构制度中,缺乏有效监督更容易强化官员的理性选择动机及其腐败行为的隐蔽特征。然而,结构性因素难以回答为何在同样的制度约束环境下,有些“一把手”能洁身自好,而有些则坠入腐败深渊。另外,理性选择视角假定人的偏好、动机是均等、稳定的,同样无法回答“‘一把手’往往拥有更丰富的经验和能力,对腐败行为的风险认知理应更敏感,但为何‘一把手’的腐败比副职更严重”的现象。

对此,文化和情感路径对“一把手”腐败提供了另一种解释。在非民主文化环境下,社会精英往往会表现出对权威的崇拜和更高的权力欲望⑨(美)埃里希·弗洛姆 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93-118.。这为落马官员的权力欲望动机提供了部分解释。一项实验研究揭示,在官本位政治文化情境中,官员身份成为腐败泛滥的重要原因①雷震,田森,凌晨,张安全,李任玉.社会身份与腐败行为:一个实验研究[J].经济学,2016,15(03):869-892.。这表明,腐败行为往往产生于人们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另有研究指出,廉洁的官员涉入腐败的一项心理机制是“心理绑架效应”,行贿者先通过循序渐进式的情感输出以巩固双方关系,随后则通过软性胁迫,诱使官员腐败②徐瑞婕,许燕,冯秋迪,杨浩铿.对腐败的“心理绑架”效应的验证性内容分析[J].心理学探新,2015,35(01):35-40.。此外,还有研究借助社会心理学中的符号互动主义探索非西方国家政府官员的腐败成因③Zaloznaya M.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corruption:Why it does not exist and why it should[J].Sociology Compass,2014,8(2):187-202.。

再次,由比较意识诱发的相对剥夺感和补偿心理也是促使“一把手”腐败的重要因素。邵晓顺基于职务犯罪案例的分析,提炼出比较意识诱发腐败行为的心理机制:比较意识→(相对剥夺感)心理失衡→补偿心理→腐败行为④邵晓顺.犯罪心理分析与矫正[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32.。更宏观地看,官员的各种腐败行为可以放在人类社会长期演化过程中得以呈现。例如,巴斯针对灵长类动物在社会演化过程中形成的权力追逐、生存结盟、资源占有倾向、交配对象竞争等演化机制⑤详见巴斯在该书中关于合作联盟、冲突、地位与声望等群居问题的章节论述。(美)戴维·巴斯.进化心理学:心理的新科学(第4 版)[M].张勇,蒋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281-409.,可以为理解官员的权势心理、权色交易等腐败行为提供一个动态的社会演化视角。另有少数研究基于认知心理这一微观视角,认为官员对权力的认知、自控力、风险厌恶偏好以及情绪等心理因素可能会影响腐败行为。尤其是在不确定性情况下,可能增加行为者涉腐的概率⑥Dupuy K,Neset S.The cognitive psychology of corruption:Micro-level Explanations for Unethical Behavior[J],2018,(2):1-15.。遗憾的是,这类研究没有厘清其中具体的作用机理。

总体而言,由于中国特殊的政治语境,对“一把手”腐败行为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国内学术圈。上述三种路径为理解“一把手”腐败的成因提供了部分阐释,注意到腐败发生的时空条件,但局限也较为明显。

其一,理论上而言,上述分析路径对探讨“一把手”群体腐败行为都是局部性的。制度安排等结构性视角往往是诱发腐败行为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对同级别的“一把手”而言,在同样的制度约束下,其掌握的权力大小、面临的监督程度基本相同,为此制度角度(缺乏监督)只能从整体上解释“一把手”腐败,但不足以解释“为何有些‘一把手’能够坚持底线,而有些‘一把手’则陷入腐败深渊”这种个体化差异的现象。另外,政治社会化过程会强化个体的比较意识和心理失衡,这对理解那些贫困家庭出身的“一把手”官员的腐败行为也许有启发,但不足以解释那些出身于较富裕的家庭的官员,其腐败行为也会与前者有诸多类似之处的现象。

其二,从方法和案例选择层面看,由于探讨“一把手”这一特殊群体的腐败行为的研究十分有限,聚焦县域党政“一把手”的腐败现象的研究更是处于空白状态。不少量化研究聚焦于揭示特定因素对官员腐败行为这一结果的影响效应,进而论证二者间的因果关系,而诸多案例分析往往停留在对腐败行为的现状特征的描述层面,总体上缺乏对“一把手”腐败生成机理的提炼和验证。

(二)人格畸变:“一把手”腐败行为的新解释

鉴于理论界对形塑“一把手”腐败的人格特质和心理动机的研究不足,本文尝试从“一把手”的人格特质角度来揭示该群体腐败行为的生成逻辑。沃拉斯指出,政治行为的驱动力更多体现为非理性的判断,包括个人情感冲动、恐惧、欲望等①(英)格雷厄姆·沃拉斯,政治中的人性[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65-74.。作为一种多面向、持久、内隐的心理特质,人格深深影响人的政治观念和行为②Mondak J J,Hibbing M V,Canache D,et al.Personality and civic engagement:An integrative framework for the study of trait effects on political behavior[J].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2010(1):85-110.。

国外关于人格异化影响腐败行为的研究取得较多成果。弗洛姆指出,人们将手中的权力视为有价值的商品,同时以商品的眼光审视他人及其需求③(美)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孙凯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63-82.,这俨然是一种“市场型”人格。拉斯韦尔认为,人格蜕变反映在领导人处理公共事务时掺杂私人动机的程度上④(美)哈罗德·拉斯韦尔.权力与人格[M].胡勇,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45-68.。尽管早期研究注意到人格与政治行为存在某种关联,甚至认为人格畸变可能成为掌权者坠入腐败的“罪魁祸首”⑤Philp M.Defining political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1997(3):436-462.,但通常缺乏经验上的论证。对此,犯罪心理学领域的案例实践或许可以为理解人格特质影响腐败等犯罪行为提供解释。犯罪心理学主张从人格病态特征的角度理解人的犯罪行为⑥犯罪心理学将人格分为常态型和精神病态型,精神病态型人格即出现了失调、畸变等异化现象,处于衰败的非健康状态。参见:巴特尔,犯罪心理学(第7 版)[M].杨波,李林,等译.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9:93-95.。类似地,九宫型人格理论将人格分为健康、一般状态和不健康三个层次,前两个层次的人格具备避免滑向不健康状态的防御机制⑦唐和拉斯划分的九种类型:改革型、助人者、成就者、个人主义者、探索者、忠诚者、热情者、挑战者、和平缔造者。参见:(美)唐·查理德·里索,拉斯·赫德森,九种人格:发现你的人格类型[M].李耘 余燕,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0:50-107.。一项基于大五人格理论的经验研究指出,外倾性会增加腐败倾向⑧Agbo A A,Iwundu E I.Corruption as a propensity:Personality and motivational determinants among Nigerians[J].The Journal of Psychology,2016,150(4):502-526.。还有研究进一步揭示,强性格和强有力的制度规范有助于控制腐败⑨Yeboah-Assiamah E.‘Strong Personalities’and‘Strong Institutions’Mediated by a‘Strong Third Force’:Thinking‘Systems’in Corruption Control[J].Public Organization Review,2017(4):545-562.。在大五人格的基础上,西方学者提出黑暗型人格(Dark Personality)来表达人格走向畸变或处于不健康状态,包括马基雅维利主义(Machiavellianism)、自恋型人格(Narcissistic)和精神障碍(Psychopathy)三种类型⑩自恋型人格(narcissistic)表现为应有的权力感、优越感和自我强化的行为。马基雅维利主义(Machiavellianism)描述的是一种支配性的人际关系风格,对人性愤世嫉俗的看法,不惜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的态度,工具型人格与操纵型人格是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则体现为情绪低落、冲动、冒险和人身攻击等特征。Paulhus D L,Williams K M.The dark triad of personality:Narcissism,Machiavellianism,and psychopathy[J].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2002(6):556-563.,随后对该概念的效度做了更精细的测量⑪Jones D N,Paulhus D L.The role of impulsivity in the Dark Triad of personality[J].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11(5):679-682.Jones D N,Paulhus D L.Introducing the short dark triad (SD3) a brief measure of dark personality traits[J].Assessment,2014(1):28-41.。近期多项研究发现,黑暗型人格与行动者腐败行为之间的关系较为复杂,可能受到第三方因素的调节,如个体的焦虑情绪①Hajhosseini S,Fathi Z,Shafiei H.Are those with darker personality traits more willing to corrupt when they feel anxious?[J].Iranian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2019(3):451-479.、情商与宗教信仰倾向②具体而言,情商和腐败者的黑暗性格有正相关;内在的宗教性倾向与精神病之间呈负相关;外在的宗教性倾向与腐败者的黑暗人格之间正相关;追求宗教取向与腐败者的黑暗人格之间呈正相关。参见:Kaumbur E S,Wismanto Y B,Hardjanta G.Relationship between emotional intelligence and religiosity with dark triad personality of corruption prisoner[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unseling and Education,2017(4):185-191.、社会支持与管理能力③Baka Ł.When do the ‘dark personalities’ become less counterproductive? The moderating role of job control and social support[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Ergonomics,2018(4):557-569.。这表明人格特质影响腐败行为的机制较为复杂。对此,塞勒芬等人呼吁要了解腐败现象背后的心理机制④Serafim A P,de Barros D M.Corruption:the culture of a society and/or personality factors?[J].Brazilian Journal of Psychiatry,2019(1):95-96.。

西方研究成果为理解我国政治精英(“一把手”)的腐败行为提供了一定的启发,但如果仅通过西方研究来分析中国政治生活中“一把手”腐败行为远远不够,得出的结论可能存在较大偏误。例如存在于部分普通犯罪人群中的精神障碍特质,显然不适合用于分析中国政治精英群体。另外,分析人格特质对政治行为的影响,不应忽视任职时间可能会调节行为者的人格特质对其政治行为的影响效果。心理学家奥特迈耶曾强调,个体的社会支配倾向随着时间变化会影响其对权力的渴望、获得和使用⑤Altemeyer B.The authoritarians[M].Winnipeg:B.Altemeyer,2006:182-184.。在中国语境下,也能找到相应的经验痕迹。刘启君发现改革开放以来,官员腐败中的交易型活动呈现逐渐上升的趋势,且多半为重复交易(即交易对象、方式较为固定),并且正职官员交易行为比副职严重⑥刘启君.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腐败状况实证分析[J].政治学研究,2013(06):39-51.。这反映了权力的支配性功能以及地位不对称对官员的交易型腐败行为产生的重要影响。

(三)分析框架

如前文所述,人格特质是在长期政治社会化过程中形成的,而“一把手”腐败行为则是在特定时空背景下发生的。从这个角度看,人格特质往往先于腐败行为而存在。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分析框架:

图1 人格特质与腐败行为的因果关系

二、研究设计

(一)概念操作化

1.“一把手”腐败。国外研究对腐败的测量主要从政治权力、市场交换、社会规则等维度展开,菲尔普等人提出“以职位为中心”(public office-centred)、“以公共利益为中心”(public interest-centred)以及“以市场交换为中心”(market-centred)三个维度,并据此划分腐败类型①Philp M.Defining political corruption[J].Political Studies,1997(3):436-462.。对此,国内研究主要将腐败行为归纳为渎职(graft)、经济寻租(rent-seeking)、职务消费(office consumption)三种形式②职务消费的形式主要有裙带关系、走后门、不合理的特权、挪用公款等。Lü X.Cadres and corruption:The organizational involu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M].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12-14.,这与菲尔普等人的测量较为接近。此外,还有学者提出“以社会规范为中心”(social norms-centred)作为测量腐败的第四维度③张新超,范良聪,刘璐.腐败何以持续:基于社会规范视角的实验研究[J].南方经济,2016(05):97-114.。不过,上述测量维度无法解决“在不同时空条件下,人们对腐败的理解及容忍度存在差异”这一客观现象可能给腐败的概念测量带来一定挑战的问题。同时,中国政治情境下的“一把手”处于某一组织权力结构的核心地位,往往难以直接观测其行为。为此,目前尚没有研究针对“一把手”这类特殊群体的腐败行为加以测量的实践。

在上述研究成果基础上,本文选择“偏离公共权力”“经济寻租”“偏离社会规范”三个维度来测量“一把手”的腐败行为。同时,这三个维度基本涵盖了官员违反党纪和法律的各类腐败行为④2010年发布的《中国的反腐败和廉政建设(白皮书)》从刑事处罚、党纪政纪处分的轻重角度来划分腐败行为,如贪污、行贿、受贿、索贿、失职渎职,以及违反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等六项具体纪律的行为,并将五种党纪处分和六种政纪处分作为纪律处罚加以配套。参见: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的反腐败和廉政建设(白皮书)[EB/OL].(2010-12-29)[2020.1.29].http://www.chinanews.com/gn/2010/12-29/2755135.shtml,具有较高的覆盖度。

2.人格畸变。衡量人格特质是否畸变的传统做法,主要基于人物传记的描述。国内外关于领导人政治人格的测量中,巴伯根据工作精力和对岗位满意度两个维度将总统人格划分为“主动-积极”“主动-消极”“被动-积极”“被动-消极”四种类型的做法较为经典⑤巴伯将工作付出精力分为“主动-被动”两个指标,本文划分与其意思一致。参见:(美)詹姆斯·戴维·巴伯.总统的性格[M].赵广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10-15.,为开展政治人格的研究提供一种类型学视角。国际关系领域也有研究基于领导人对环境的敏感度、专业知识(施政经验)两个维度来测量人格特质⑥Hermann M.G,“Assessing Leadership Style:Trait Analysis”,in Jerrold Post,ed.,The Psychological Assessment of Political Leaders[M],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3:178-212.的。由于研究议题的差异,这两种测量方式的划分维度存在一定的差异。另外,受阿尔蒙德划分政治文化方式的启发⑦根据阿尔蒙德对政治文化的考察,可以分为自主型文化和依附型文化两种基本类型。参见:(美)加布里埃尔·阿尔蒙德,西德里·维巴.公民文化:五个国家的政治态度和民主制[M],徐湘林,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421-449.,国内有研究基于自主型人格-依附型人格两个维度来衡量政治人格畸变程度,并通过价值、目标、心理、行为和意志五个方面来观察人格是否出现依附(即畸变)的趋势⑧刘兴平,朱燕婷.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人格建设研究[J].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1(02):28-34、105-106.。聚焦国内政治实践,县域党政“一把手”人格特质作用于“一把手”处理经济社会事务方面,而往往不涉及对外关系方面的事务。

为此,本文借鉴上述测量中的两个维度,即工作精力和岗位满意度。其中,将“一把手”对工作的投入程度(工作精力)分为“勤政-懒政”两个向度,将对岗位满意度分为“满意-不满意”两个向度。然而,这两个维度都是基于个体自身因素,忽视了权力结构这一外在社会因素对行动者行为的影响。早期结构主义学派指出,权力对于领导者人格的塑造和调适具有决定性作用①(美)哈罗德·拉斯韦尔.权力与人格[M],胡勇,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29-44.。同时,在中国这样特殊的政治语境下,“一把手”作为政治精英中的特殊群体,往往具备更高的权力支配功能或倾向②该群体的支配倾向表现为:会感到优越感,渴望拥有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对于心理失衡者不适合这一点),具有更强硬的态度,更少关心他人,更少表现出温暖和同情。同时倾向于在组织中更积极表达自己意见,并且该效应会进一步强化,即愈发使用权力凸显自己的影响力。权力并非只是个体客观地位的标志,也包含社会认知成分,随个体态度的变化而变化。参见:郭永玉主编.人格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123-125.。理性主义路径也提醒到,激活权力概念会使人为了满足私利而产生寻租动机③弗洛姆认为,社会行为主要围绕特定的需求展开。在官僚体制下,将手中权力视为有价值的商品,同时以商品的眼光审视他人,与社会互动,在左翼学者看来,这种人格表现已经异化。参见(美)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孙凯祥,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67-76.。因而,为连接宏观权力结构和微观心理动机,更有效地呈现“一把手”在既有权力结构中的能动性,本文从权力结构角度将个体对权力的支配倾向作为衡量“一把手”人格特质的另一维度,并将之分为民主—专断两个向度。基于上述三个维度,共形成八种“一把手”人格类型,分别是:“勤政-满意-民主”“勤政-满意-专断”“勤政-不满意-民主”“勤政-不满意-专断”“懒政-满意-民主”“懒政-满意-专断”“懒政-不满意-民主”“懒政-不满意-专断”。其中“勤政-满意-民主”属于健康人格,将其剔除,剩余七种人格特质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畸变。这里根据各自的特征将其依次命名为专断型人格、强迫型人格、交易型人格、享乐型人格、两面型人格、超脱型人格、自恋型人格④这里没有借用犯罪心理学中的依附型人格这一概念,但该人格特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专断程度得以体现,即与专断型人格相对应,二者在一定程度上都源自对权力的渴望、服从及控制欲。。

(二)研究方法与案例选择

在既有的人格特质影响腐败行为的研究中,主要通过综合人物传记或其他生活史资料、问卷访谈等方式来描述或提炼某项人格特质⑤王新路,李朝旭,季润青,谭镇,孟洁,绍宣毓.典型腐败高官的心理传记学研究[J].社会心理科学,2016(03):45-52.李欣达.希拉里的政治人格及其影响[J].国际研究参考,2016(06):45-51.尹继武,郑建君,李宏洲.特朗普的政治人格特质及其政策偏好分析[J].现代国际关系,2017(02):15-22、66.。这类操作的挑战在于如何甄别和提炼材料,对研究者的研究能力和素养提出较高的要求。前文指出,人格特质是在长期的政治社会化过程中形成或变化的,而腐败行为往往在政治精英掌握某项权力、资源的条件下才可能发生。对此,本文基于官方报道、司法判决书以及官员自述这些材料提炼落马“一把手”的腐败行为和人格特质,并不会对二者间的逻辑关系造成显著的干扰。

案例选择,需考虑规制因果机制的时空条件,以确保结论的严谨性⑥唐世平等著.观念,行动,结果:社会科学方法新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154-171.。对此,本研究主要选取党的十八大之后落马且经历审判的县域党政“一把手”的腐败案例。理由如下:其一,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中央反腐力度的加大与震慑作用的发挥,更多潜藏的腐败行为被揭露,因而与以往相比,腐败存量理应有所减少。其二,关注县域党政“一把手”,是因为县域在党和国家权力组织结构中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县委书记是一线指挥部的“总指挥”。在单一制国家结构中,县域党政“一把手”掌握着除军事、外交以外的各项权力,所享有的权力和发挥的影响力是同级别其他政治精英难以企及和无法比拟的①“一把手”狭义上是指各级党委的主要负责人,但广义上还包括政府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以及国企、央企及事业单位的“一把手”等。本文所要讨论的一把手指县域党政一把手(以下简称一把手),即县委书记或县长。具体参见:任建明.怎样合理制衡“一把手”的绝对权力[J].国家治理,2014(12):16-20.。同时,省直管县和地州市代管双重管理模式,致使县域通常处于监管的“盲区”。因而,关注县域党政“一把手”的人格特质及其腐败行为,对推进县域治理、促进国家权力有效下沉至基层社会各领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我们通过裁判文书网、官媒报道、官员忏悔书等途径共获取落马县域党政“一把手”腐败的有效案例共200 份。

由于机器学习对表述不同但意思相近的关键话语可能无法识别,为此考虑采用人工编码的方式。基于忏悔书自述和媒体报道内容,对“一把手”人格畸变类型进行编码,如材料中提及或显示相应的人格类型,则编码为1,未提及或表明相应的人格,则编码为0②关于人格畸变的编码操作办法,主要通过阅读所收集的素材内容加以判断、提炼。笔者对收集的素材共阅读三遍,如果前后所对应的人格类型不同,则会在与相关领域的学者进行交流后,再进行判断、划分。尽管这种粗糙的内容分析方法有其局限性,但能从大多数素材所提供的内容中判断和对应特定的人格类型。。关于“一把手”腐败行为的编码,则主要根据判决书文本内容,如果材料提及或显示行为者明显具有相应的行为特征,则编码为1,未提及或表明,则编码为0,具体编码方法与人格畸变类型的编码保持一致。另外,考虑到任期这一时间变量对人格畸变影响腐败行为的调节作用,对“一把手”的任职时间做如下编码:以五年为一个任期,将1-5年编为1,6-10年编为2,11-15年编为3,16年及以上编为4③“一把手”任职时间从担任县长开始算起,直到其担任县委书记或县长的任期终止、结束。。显然,任期是一个连续变量,数字越大,任期越长。

三、分析结果呈现

基于上述材料整理出来的数据,得到如下基本统计结果:在诸多人格畸变类型中,交易型人格特质最为显著(如表1、图3),这表明“一把手”腐败中与权力进行交易的各种手段或途径最为普遍。随之分别是享乐型人格(占比61%)、两面型(占比45%)、专断型(占比42.5%)、强迫型(42%)、自恋型(占比26%),超脱型人格对腐败行为的影响最低(占比11%)。同时,“一把手”腐败行为类型中的经济寻租占据最高比例(如表1、图2),也印证了交易型人格的显著特质。另外,“一把手”任期数据结果显示(表1、图4),“一把手”落马往往发生在其首个或第二个任期内。这些数据结果共同反映了新时期如何加强对“一把手”的权力限制,以降低与权力进行交易行为的概率,成为深入推进反腐倡廉工作的核心要义。

图2 “一把手”腐败类型的可视图

图3 人格畸变类型的可视图

图4 “一把手”任期的可视图

表1 各变量的均值统计

首先,人格畸变与“一把手”腐败行为之间存在一定的“匹配”效应。其中,交易型人格对腐败行为的影响最为明显和普遍(占比97.5%),再次验证了学界强调的“理性动机支配腐败行为”这一经典论述①汝绪华.官员认知腐败的心理机制与防范[J].学术界,2017(03):192-200.。人格畸变类型与特定的腐败行为的相关度不尽相同。相关性分析结果表明,交易型人格与经济寻租的腐败行为相关度最高。另外,两面型人格、专断型人格分别与偏离公共权力、偏离社会规范这两类腐败行为的相关度也较高,而专断型人格与经济寻租腐败行为的相关度较低。值得注意的是,超脱型人格、强迫型人格与经济寻租这一腐败行为呈负相关关系,超脱型人格特质显著的“一把手”,其腐败行为主要表现为偏离公共权力。

专断型人格所占比例较高,表明大多数“一把手”在任职期间表现出较强的个性,往往支配和触发其独断专行的行为,表现出较高的权力支配倾向。同时容易结成自己的帮派势力或人身依附关系,造成塌方式腐败,破坏地方政治生态。“一把手”表现为渴望权力,完全沉醉于得到权力,并且渴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从部分官员自述可以看出,专断型人格的生成往往受到家庭(父权制)、教育和官场文化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同时,这反映了大部分“一把手”在任期间能够有所作为,而非懒政、无欲无求,也恰好说明即使在当前反腐持续保持高压态势、问责压力大的情况之下,“一把手”出现懒政、不作为等超脱型人格的情况较少,大多数“一把手”在任期间仍努力积极作为。

其次,“一把手”人格畸变的多重性、关联性较强,往往会同时兼具几种人格。例如,交易型人格伴随着享乐型人格,专断型人格与享乐型、两面型、自恋型、强迫型人格的关联度较高。这反映了人格畸变在形塑“一把手”腐败行为中的复杂机理,各种畸变型人格的混合交织意味着“一把手”腐败行为具有高度复杂性、隐蔽性的特征,从而加大了对“一把手”监督的难度。

再次,人格畸变对“一把手”腐败的影响应放在任职时间这一历时性变化情境中加以考察。分析发现,“一把手”任期与专断型人格、超脱型人格及享乐型人格存在显著的相关性,而与交易型人格、强迫型人格及自恋型人格的相关性并不高。这验证了交易型人格并非在“一把手”任职期限内得以形塑,其成因可能从其成长经历或人性自私的基因中寻找。另外,由于权力的支配功能,官员任期可能成为“一把手”专断型人格不断强化的触发器,这表明“一把手”任期越长,其专断型人格特质愈加明显,由此可能会增加“一把手”独断专行、权力难以受到约束等腐败行为发生的概率。诚然,专断型人格在“一把手”任期内愈发凸显,从另一侧面反映了“一把手”同样会凭借积极主动、精干有为等健康的人格特质而增强绩效合法性。相比之下,不作为的“一把手”倾向于因循守旧而尽量避免犯错,因而也能享有较长的任期时间,而两面型人格则因善于信息隐藏而能“稳住”其职位,甚至得到升迁。分析结果显示,“一把手”落马往往发生在其第一个任职后期(均值为1.68)。同时,任职时间与“一把手”偏离社会规范的腐败行为存在一定的相关性,而与偏离公共权力、经济寻租这两种腐败行为则不存在显著的相关性。这表明,“一把手”并非因为其任期长短,而直接产生滥用公权力、经济交易等谋取私利的动机或行为。不过,任职时间因素对“一把手”偏离公共权力、经济寻租等腐败行为的发生并不能单独提供有力的解释,而应从人格特质畸变这一心理层面做更深入的探讨。

四、结论与思考

本文主要讨论人格畸变在多大程度上与“一把手”腐败行为相关这一问题,以期为理解为何有的“一把手”主要因贪腐问题而落马,而有的官员则因工作、生活作风问题而落马,这一差异化腐败行为的现象提供微观上的心理解释。分析发现,交易型人格特质是影响“一把手”腐败行为最显著的诱因,尤其与经济寻租这一腐败行为存在较高程度的“匹配”。另外,分析结果显示任职时间与腐败行为并不存在直接的相关性,这表明,要对社会常认为的“一把手”在任时间越长,越容易产生受贿等寻租行为,如“59 岁”现象这类观点进行重新思考。任职时间可能为某类人格特质的畸变提供具体的情境,尤其对专断型人格的调适具有显著效果,进而产生特定的腐败行为,因而对腐败行为的分析,应强调人格特质与时间的相互作用。

本文尝试基于人格畸变的视角并选取党的十八大以来落马的县域党政“一把手”的案例材料,为公众认识“一把手”的腐败行为提供微观层面的心理解释。理论上看,本研究可能有以下贡献:其一,对中国政治情境下的县域党政“一把手”的人格畸变类型及腐败行为的概念分别做了测量,为今后拓展对该群体政治行为的研究空间,提供一定的理论启发。其二,文章初步揭示了政治人格的畸变与腐败行为之间的关联性,并尝试对其中的因果路径做初步的探索。从现实对策层面看,腐败动机是激发和强化腐败行为的重要驱动力,积极的腐败体验在行为收益中得以强化,甚至形成既定的路径依赖,与需求、价值观共同成为腐败者人格畸变的动力系统。为此,本研究就加强“一把手”廉政教育与监督实践,尝试从人格畸变的矫正和预防角度提出以下政策建议。一方面,从“一把手”自身的需求层面看,特定的需求一旦未能满足,个体往往倾向于寻求补偿对象,以避免认知失调①Leon Festingert,A Theory of Cognitive Dissonance[M],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57:18.。因而作为“预防”的政治,准确识别、满足“一把手”的合理需求,是有效防范其人格失调并预防、矫正其人格畸变的基本思路。另一方面,从廉政教育和监督的政策供给层面看,与廉政监督体系中的制度约束形成互补,未来廉政与监督工作应注重从心理教育层面来预防、矫正“一把手”群体的人格畸变风险,以共同填补反腐倡廉工作的漏洞。反腐倡廉工作应更加关注潜在、甚至显现的各类畸变型人格混合交织的情况,并及时加以预防与矫正,尤其需警惕、应对交易型人格、专断型人格、享乐型人格这几类人格特质的混合交错情况,因而今后的廉政教育工作更应关注并矫正这类人格特质较为明显的群体。总的来看,只有统筹、平衡好“一把手”群体的合理需求以及基于制度—心理双层的政策供给,才能为更有效地落实廉政教育与监督工作提供更加充分且持久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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