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老去,晚风不语
2022-10-08袁秋茜
袁秋茜
和父亲打视频电话时,他正在水田边除草,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带着泥水的稗草。傍晚的余晖照在他黑黝黝的脸上,让他的脸泛着微红的光,随着额头上的汗珠流下,整个人在屏幕中显得亮莹莹。
“爸,你在干什么呢?”我看手机里的画面突然摇晃得很厉害,忍不住问道。“闺女,你等一等,我找个地方把手机立着,这样咱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不一会儿,父亲那头的画面稳定了,我笑着问:“你把手机放在哪儿了?直接放地上的话,灰尘会钻进收音孔,别讲着讲着听不见声音了。”
父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几片玉米叶放在镜头前,说:“我还没那么傻呢,摘了几片叶子垫在手机下面,再把手机靠在路边的砖头上,稳稳当当!”我为他此番机智之举竖起了大拇指,瞧着他坐在田埂上,背后是一大片浅绿色的稻秧,真有点稻田里的守望者的形象。
我询问:“稻秧插了多久,是不是母亲吩咐你来拔草了?”父亲转过身望着水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秧儿插好了,你妈在上海就一直念叨,怕赶不上,果然是没赶上大部队的步伐,晚了几天。我们直接是机器插秧,那样快,后面拾掇拾掇就差不多了……”插秧这一农事,是父亲母亲出门在外一直挂在心上的大事,现在结束了,我也松了口气。
见镜头里一直未出现母亲,我便问父亲:“你和母亲难道不是一起干活的吗?”谁知道,父亲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瘪了瘪嘴,接着便倒豆子一般和我叙说着。他说,在家时,母亲指挥着他扫地拖地,搬东搬西,让他累得直喘气。打扫完了后,母亲又安排他坐在小板凳上剥蒜,还美名曰“坐着休息”。可以去田里干活了,母亲更是将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什么时候种豆子、什么时候除草、怎么翻地、怎么浇水……
父亲听话照做,可偏偏母亲还怪他动作慢,嫌他动作粗,時常不满意父亲的劳动结果,这让父亲有些生气。他止不住地问我:“你说说,我做得怎么就不好了?她要求怎么那么高?做事太一板一眼,从东面开始打农药是打,从西面开始打农药也是打,最后整片田都打完了不就好了吗?嘿,她非要我完全听她的。”
听完父亲的诉苦,我哈哈大笑。他这是出了力不讨好,被母亲责怪得不高兴了。像极了我小时候帮母亲干活,本想着干完了活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听母亲夸赞,却不知母亲对农事有着极高的要求,形成了她的干活风格,我做的事情时常不合她心意。我将自己帮母亲干活的经历告诉父亲,劝慰道:“她不是针对你,对我也这样,一点都不偏心呢!”
父亲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们到家了就得听她话,她是老大,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父亲说这话时,有种与世无争的感觉。据说,父亲19岁就开始打工之旅,远到新疆,近到上海,他在外闯荡三十多年,形色各异的工地才是他的世界啊。退出外面的江湖,父亲多少有些不适应,仿佛丢失了什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岁月和现实面前,一点点老去……
夕阳落山后,天色很快暗了下去,父亲的脸随着暮色黯淡了。他从地上站起,弹了弹裤子上的泥,扛着锄头往回走。晚风吹动他的衬衣,他的喉头微动,似有千万句话要说,最终只笑了笑说:“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