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针灸防治疫病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分析
2022-09-26周彦吉刘长信张佳佳翁志文于长禾
周彦吉,刘长信,张佳佳,陈 晟,翁志文,万 颖,于长禾△
1 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北京 100700;2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简称新冠肺炎)具备流行性、传染性,属于中医之“疫疠”,以“湿毒疫”或“寒湿疫”命名[1]。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第一时间组织专家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1],其中包括中医中药的防治方案。最近一项回顾性研究[2]表明,洛匹那韦利托、阿比多尔等治疗新冠肺炎,相较未使用该药物者未明显提高患者的受益;另一项研究[3]表明,中西医结合治疗干预新冠肺炎明显优于单纯西药或常规治疗。中医药在本次疫情的防治中显现出巨大的潜力,而且随着针灸联合疗法治疗新冠肺炎的个案报告逐渐增多,中国针灸学会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分别于2020年2月9日和23日印发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针灸干预的指导意见(第一版)》[4]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5],用于指导针灸等中医药疗法抗击新冠肺炎,提高防治水平[6]。本研究通过回顾古代医家针灸防治疫病的经验,结合针灸治疗相关急性传染病的循证证据,挖掘针灸防治急性传染病的腧穴处方和诊疗思路,为针灸防治新冠肺炎提供参考。
1 资料与方法
1.1 数据来源与检索策略本研究文献来源包括古代中医针灸经典、现代研究证据和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古代文献以“疫”为检索词,手工检索《素问》《灵枢》《伤寒论》《金匮要略》《针灸甲乙经》《针灸大成》等古籍。现代研究证据和新冠肺炎诊疗方案采用电子数据库检索方式,检索PubMed、Google Scholar、Cochrane图书馆、CNKI和万方数据库。由于新冠病毒及新冠肺炎为全球首发,相关研究较少,因此扩大检索范围,纳入针灸防治传染性呼吸道病毒疾病的研究,疾病主题词为“新型冠状病毒”或“新型冠状病毒(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2,SARSCoV-2”“严重急性呼吸道综合征”(或“SARS”)“H1N1”“病毒性肺炎”,干预主题词为“针灸”“针刺”“艾灸”等。限制研究类型为临床研究或动物实验。排除综述、评论等。诊疗方案则在政府网站或官方媒体网站上检索。本研究将纳入最新版本的诊疗方案以进行分析。由两位作者(周彦吉和万颖)独立进行文献检索和数据提取,搜索日期截止到2020年2月24日。
1.2 统计学方法提取并分析以下数据:证据来源、发表或发布的时间、作者、治疗手段、目标疾病、效果(机制)和不良反应。数据分析以定性描述的方法为主,采用Microsoft Excel 2010软件建立数据库并进行频数统计。
2 结果
2.1 古代文献中针灸防治疫病证据共纳入4部中医经典[7-10]、2部针灸专著[11-12]和5项针灸防治时疫的文献研究[13-17]。在六部著作中,“疟”出现频次最高,依次为:“疟”“霍乱”“疫”“时行”“天行”,其中《针灸大成》[12]对“时疫”的论述最多,其次为《素问》[7]《针灸甲乙经》[11]《灵枢》[8]《金匮要略》[10]《伤寒论》[9],见图1。中医早在内经时代就系统地阐述了疫病的发生机制、治疗方法及预防措施,并将针灸疗法作为治疗疫病的主要方法。有5条文献表明,针灸疗法防治疫病简便效捷,便于临床急救,特别是在明清时期抗击疫病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图1 古代文献中针灸防治疫病的分布
2.1.1 刺络放血古代文献中,刺络放血多被用于治疗痎疟、鼠疫等,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疫病早期邪气盛则实,采用刺络放血以祛邪存正,中病即止;疫病后期,正气亏耗严重,则不适宜刺络放血。刺络放血的部位多是分布在四肢末节和关节部相对较大的血络。《素问》[7]刺疟篇对刺络放血治疗痎疟进行详细描述:“疟脉满大急,刺背俞,用中针,旁五俞各一,适肥瘦出其血也;疟脉小实急,灸胫少阴,刺指井……疟脉缓大虚,便宜用药,不宜用针。”
4条文献中,有2条文献[13-14]涉及刺络放血治疗疫病。刘立功等[13]认为疠邪往往猖獗,治疗应驱邪外出,故用刺血疗法。如“瘟疫六七日不解,以致热入血室,发黄身如烟熏,目如金色,口燥而热结,砭刺曲池出恶血,或用锋针刺肘中曲泽之大络,使邪毒随恶血而出,极效。”刘星等[14]整理了中国刺血术发展史,发现明末清初,瘟疫流行,刺血多有效,故此后许多医家多运用刺血术治疗疫病,并取得了较好的疗效。
2.1.2 艾灸古人用灸法治疗疫病。艾叶性温,燃之则有温阳补气、扶正祛邪之功[13]。灸疮溃破,犹如“开门驱贼”,可驱邪外出。《千金翼方》载:“诸烦热,时气温病,灸大椎百壮,针入三分泻之,横三间寸灸之。”[18]《针灸大成》中记载灸中脘、巨阙,主喘息短气咳逆,天行伤寒,热不已,霍乱,急疫。艾灸扶正多取任脉穴,祛邪多取督脉穴,如上述短气咳逆灸巨阙、中脘补之;诸烦热灸大椎泻之皆为例。
灸法还可以预防感染疫病。《肘后备急方》提出艾灸防疫的具体方法,如“断瘟病不相染……密以艾灸病人床四角,各一壮,不得令知之,佳也。”[19]《千金要方》载:“凡人吴蜀地游官,体上常须三两处灸之,勿令疮暂差,则瘴疠温疟毒气不能著人也,故吴蜀多行灸法。”[20]文献研究[15]记述了清光绪二十八年间,阴寒霍乱流行,伤人数万,汤药不及,时医先用艾灸一法,百发百中。疗效或有夸大之处,但足以证明艾灸治疗霍乱之疗效。
2.1.3 针刺《素问》刺法论篇针对不同运气变化异常所引起的疫病,提出了不同针刺方法。“厥阴复布,少阴不迁正,不迁正即气塞于上,当刺心包络脉之所流”“假令丙寅,刚柔失守……当先补心俞,次五日,可刺肾之所入。”《素问》刺法论篇还提出了针刺预防疫病方法[16]。如“十二藏之相使,神失位,使神彩之不圆,恐邪干犯,治之可刺……刺法有全神养真之旨,亦法有修真之道,非治疾也。故要修养和神也,道贵常存,补神固根,精气不散……”认为人是一个有机整体,十二脏各有其神并相互联系,任何一脏亏损,都会影响整体而易受邪侵犯。养身防病之道是注重内环境,精、气、神合乎正常规律,同时注重修养真气,精神内守,十二脏协调配合,方能适应自然,不受疫病侵袭。如若任何一脏失常,可用刺法补本经原穴加以调整。
有文献研究[17]总结了中国近代防疫史,认为明清医家多采用针药结合的方法,且效果较好。如治疗疫病时,先针合谷、曲池、风府、风池、委中、百会、四聪等,针后“疫邪自散,头痛立定,抽搐立解”,再用芳香辟秽之剂,如霍香正气散、雷击散等,药到病除。
2.1.4 防治疫病的腧穴根据对古代文献的总结发现,防治疫病的腧穴多集中于人体特定穴,见图2。以《针灸大成》为例,涉及治疗疫病的腧穴共计8个,包括后溪、肺俞、陶道、巨阙、水沟、龈交、中脘、太冲;涉及治疗疟病的腧穴42个,出现频次最多的5个依次为:间使、后溪、合谷、大杼、曲池;涉及治疗霍乱的腧穴34个,出现频次前五的腧穴依次为:足三里、承山、公孙、阴陵泉、中脘。
图2 《针灸大成》中防治疫病的腧穴分布
2.2 针灸防治病毒性肺炎的研究证据
2.2.1 针灸防治病毒性肺炎的临床证据本研究共纳入2项针灸治疗病毒性肺炎临床研究,其中甲型H1N1流感1项,SARS恢复期1项。郎伯旭等[21]给予40例甲型H1N1流感患者口服奥司他韦,并配合解热镇痛药及止咳祛痰药对症治疗;观察组40例,在此治疗的基础上加针刺治疗,主要穴位取曲池、外关、合谷、尺泽,结果显示观察组平均发热缓解时间、平均咽痛缓解时间及平均咳嗽缓解时间均比对照组明显缩短。说明针刺疗法是治疗甲型H1N1流感的一种简便、快速有效、无毒副作用的辅助疗法。赵宏等[22]使用艾灸治疗SARS恢复期患者,采用艾灸大椎、膏肓俞、足三里并配合中西药物治疗,观察治疗前后临床症状、胸片及部分患者T细胞亚群等指标的变化,结果显示艾灸治疗后,低热、胸闷、乏力、头身酸痛、胸腹胀痛、纳呆、便秘等症状明显改善,而干咳、咯痰、咽干、口渴、恶心、心悸等症状改善并不明显。治疗后CD4+百分比较治疗前有所升高,提示艾灸可增强SARS患者的部分免疫功能。
2.2.2 针灸防治病毒性肺炎的实验证据共2项[23-24]针灸防治病毒性肺炎实验。闫怀士等[23]用甲型流感病毒[FM]株感染小鼠,制作病毒性肺炎模型,观察艾灸、艾灸加病毒唑、单纯病毒唑对小鼠肺指数及死亡保护率、生命延长率的影响。结果提示艾灸疗法能有效保护流感病毒感染的小鼠肺组织、降低死亡率。
罗伟等[24]对健康KM小鼠采用流感病毒亚洲甲型鼠肺适应株复制病毒性肺炎模型,电针组及艾灸组电针给予及艾灸小鼠背部双侧“肺俞”穴,每日灸或针刺两次,共治疗1周;西药组腹腔注射炎琥宁,每日1次,治疗1周。结果表明针灸“肺俞”穴辅助治疗病毒性肺炎可能是通过抑制或调节相关炎性因子白细胞介素10、肿瘤坏死因子α水平来发挥作用,从而减轻病毒感染引起的免疫病理损害。
2.3 中医针灸防治新型冠状肺炎的诊疗方案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前六个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中均未包括针灸疗法。《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针灸干预的指导意见(第一版)》提出灸法干预新冠肺炎的方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提出适用于解除隔离和恢复期患者的中医康复干预方案,其中包括基于中医经络的干预方案,但是两者缺少基于中医证型的针灸处方。见表1—2。
表1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针灸干预的指导意见(第一版)》处方总结
表2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处方总结
2.4 针灸防治新冠肺炎的诊疗思路参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第六版)》中新冠肺炎中医辨证分型,以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针灸干预的指导意见(第一版)》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中针灸治疗方案,结合古代文献和现代研究,初步提出针灸防治新冠肺炎的诊疗思路。由于重型或危重型患者病情复杂且多变,故应在患者病情稳定后再采用针灸辅助对症治疗。
2.4.1 疑似病例或医学观察期治法:健脾气、补肺气。主穴:气海、足三里。配穴:乏力伴胃肠不适配中脘、天枢;乏力伴发热配大椎、曲池。操作:气海、足三里用毫针补法,或灸,或针灸并用。中脘、天枢可针,或灸,或针灸并用;大椎、曲池毫针泻法。中脘用清艾条温和灸15 min,每日1次。方义:气海、足三里治疗中气不足所致的乏力,《针灸大成》载:“诸般气证从何治,气海针之灸亦宜”“三里却五劳之羸瘦”,故选气海、足三里健脾益气。
2.4.2 轻型或普通型治法:宣肺理气,健脾化湿。主穴:肺俞、太渊、足三里、阴陵泉。配穴:寒湿证配风池、神阙(灸法)。湿热证配尺泽、曲池、丰隆;湿毒证配大椎、曲池。困重乏力配中脘、丰隆;咳嗽配孔最、膻中;咽痛配少商(放血);胸闷痞满配中脘、内关;大便不畅配天枢、支沟;便溏配中脘、神阙、关元。操作:主穴毫针平补平泻,或加用灸法;配穴按虚补实泻法操作。方义:太渊为肺经原穴,本脏真气所注,取之肃理肺气;肺俞为背腧穴,是肺脏腑经气汇聚之处,有宣肺理气之效;足三里为足阳明经合穴,健脾化湿、梳理气机。阴陵泉是足太阴脾经合穴,具有健脾化湿之功。
2.4.3 恢复期治法:补益肺脾,温阳化湿。主穴:气海、足三里、阴陵泉、神阙。配穴:肺脾气虚证配肺俞、太渊、中脘;气阴两虚证配复溜、内关、太溪、膏肓。乏力、怕冷、舌淡者配膈俞、肾俞、大肠俞;食欲差、大便稀溏、舌淡者配中脘、天枢;咳嗽、咳痰、舌淡者配肺俞、太渊、大椎、膏肓;心悸,汗多,舌干少津者配复溜、内关、太溪。操作:神阙用灸法,气海、足三里用补法,阴陵泉用平补平泻,或加用灸法;配穴按虚补实泻法操作。方义:《针灸大成》载:“诸般气证从何治,气海针之灸亦宜”“三里却五劳之羸瘦”,故选气海、足三里健脾益气。阴陵泉是足太阴脾经合穴,具有健脾化湿之功。灸神阙可温补元阳,调理胃肠气机。
3 小结
由于新冠肺炎为新发疾病,缺少足够的证据支持针灸治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因此,进行历史性文献分析,结合祖国医学经验与现代循证医学证据,为针灸防治新冠肺炎提供间接临床证据,以期提高针灸的防治水平。研究结果表明,针灸防治新冠肺炎具有整体调节的特点,且简便易行、毒副作用少,针灸防治新冠肺炎及患者康复具有切实可行性和巨大发展潜力。本研究根据既往研究挖掘整理针灸防治急性传染病(包括新冠肺炎)的腧穴处方及诊疗思路,以期古为今用,为临床医生防治新冠肺炎提供参考。截止目前,注册的针灸治疗新冠肺炎康复患者的单中心随机对照试验仅有1项,因此该类研究仍需进行大样本、多中心的随机对照试验来提供针灸干预新冠肺炎的临床证据,以期服务于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