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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视角下中国七夕节的文化解构与重构

2022-09-25苏黄菲菲宋新凤

广西民族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乞巧女性主义家庭

苏黄菲菲 宋新凤

七夕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又名“乞巧节”“女儿会”“七娘会”等。民族节日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长期积淀,其演化变迁是民族生活文化状况变化发展的体现。七夕节经历史发展,并因“牛郎织女”的美丽爱情传说,被认为是中国最具浪漫色彩的传统节日。当前,七夕节和女性主义研究成果颇丰,受国内外学者广泛关注,但七夕节与女性主义的融合研究较为少见。笔者在中国知网将“女性主义”与“七夕”“七夕节”进行关键词组合检索,仅2008 年有一篇名为《女性主义:七夕诗阐释的现代维度》的相关文献。追溯女性主义的概念起源,其最早产生于19 世纪末的法国,原意为“妇女解放”。法国大革命后,女革命家阿伦普·德·古杰发表《妇女和女公民权利宣言》,标志着女性主义思潮和运动的正式形成。[1]46历史上西方国家为解决妇女问题,力争妇女权益,曾掀起过三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第一次浪潮使得女性拥有了选举权和进入社会工作的机会,第二次目的是消除两性差别,第三次试图解决深层次的权利问题,特别是第三世界女性权益问题。借由三次女性主义运动,相关女性主义理论流派也在不断产生、发展和完善。[2]15~37女性主义的核心主张是男女平等,要求摆脱男权束缚,更好发挥女性价值。本文主要运用女性主义微观理论之一——角色理论,探析七夕节的文化内涵。七夕节是以女性为参与主体的民间节日,女性主义因关注女性而产生,以七夕为关注点,将女性主义作为理论工具,可透过七夕表象把握当代女性的角色转变。

一、七夕节的发端与演进

据民间传说,在每年农历七月初七的夜晚,若有女子看到银河间牛郎与织女相会,就可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共度余生。于是,人们相聚在七夕之日,遥望牵牛织女星,欲睹神话传说在眼前浮现。汉晋时期,七夕节的节日体系逐渐形成,基本节庆内容确定下来。至唐宋,随着经济的繁荣、文化的包容以及政治的开放,七夕节俗在日渐丰富的同时还远传日本。近代以来,由于帝国主义侵略和西方情人节的传入,七夕节庆氛围相对减淡。当下,随着人们物质生活不断得到满足和国家对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七夕节又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节日。总的来说,在外部条件允许之下,各地民间群众自发举办七夕节庆活动。

(一)汉代以前七夕节的起源与成形

民间相传七夕节是为了纪念牛郎、织女凄美的爱情故事,歌颂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节日。牛郎织女的传说可追溯至黄帝之妻嫘祖发明养蚕缫丝之时,人们在养蚕、采桑、织布的生产劳作之余传播着富有诗意、追求生活自由以及幸福爱情的传说故事。[3]206~210织女本是天上仙女,能用神奇的丝织和传奇的技艺做“天衣”,牛郎为凡间平民,与老牛相依为命。织女贪恋凡间与牛郎结婚,二人婚后相亲相爱,生活幸福美满。但美好稍纵即逝,王母查明事因后将织女带回天庭,牛郎悲痛万分追寻至银河畔,面对王母的阻挠,竭尽全力亦未果。经牛郎的苦苦坚持,感动了威严的天帝和王母,才允许他们在每年七月七日晚上相见一次。“星桥鹊驾,经年才见”[4]283,喜鹊也为他们坎坷的相见所动容,纷纷搭桥相助,于是就形成了鹊桥。牛郎织女的传说代代相传,人们把七月初七定为七夕节,遥望牵牛织女星,举办民俗活动。从现代天文学的角度分析,七夕节最早起源于古代人们的星辰崇拜,古人所指的牵牛星和织女星即现代的天鹰座和天琴座。

至汉代,七夕节基本成形,正式作为一个节日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七夕当日乞巧拜星是主要的活动内容,后衍生出染指美容、做磨喝乐、晒衣曝书和求赐良缘等节庆习俗。《西京杂记》中记载:“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5]3另外,崔寔的《四民月令》有曰:“七月七日作曲,合蓝丸及蜀漆丸,曝经书及衣裳,习俗然也。”[6]21这些是最早与七夕节活动相关的文献描述。关于七夕的起源是否与牛郎织女传说有关,学术界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观点由杨琳、董乃斌、郑慧生等人为代表,认为牛郎织女神话产生于先秦,七夕节则在东汉逐渐流行,二者并无联系。晋代以后牛郎织女传说渗入七夕。[7]342~372七夕的神话传说很多,但牛女传说更易为群众所接受,最终与七夕固定在一起,[8]与中国古代大家庭制父母包办婚姻相耦合。[9]第二种观点认为牛郎织女神话与七夕具有相互衍生的关系。汉时七夕节大致形成,到魏晋南北朝成为民间普遍节日,[10]反映了古人天体崇拜和男女相会、生命循环的精神世界。不论是天体崇拜还是故事流传,牛女传说反映了我国古代男耕女织的劳作分工,由社会分工衍生的女性应足不出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传统思想影响深远。

(二)唐宋时期七夕节的演进

汉以后,七夕在民间稳定发展,古代文人墨客关于七夕的诗词记载众多。唐朝王建诗云:“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每至七夕节,唐太宗便与妃子们在华清宫夜宴,妃子争先乞巧。宫女们受皇帝影响忙于乞巧,民间也流传甚广,这一习俗在民间代代流传,经久不衰。至宋代,繁荣的经济生活与对外交流,夜市开放、瓦子的形成更是在七夕时形成了“乞巧市”。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描述:“七月七夕,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旋折未开荷花,都人善假做双头莲,取玩一时,提携而归,路人往往嗟爱……至初六日初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吃乐、花瓜、酒灸、笔砚、针线,或儿童栽诗,女童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11]1005~1040七夕节前夕,开始筹备当天所用之物,节庆氛围逐渐浓厚。其隆重程度堪比新年,街市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唐宋时期我国古代封建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到巅峰,邦国林立,文化感染辐射范围广。特别是邻国日本,自唐代即派遣唐使学习我国文化、技艺,再回日教授。《中国传统文化在日本》记载,607 年,日本朝廷开始了大规模的遣隋和此后的遣唐使的派遣;遣唐使从舒明天皇二年(630)第一次出发开始,到宇多天皇宽平六年(894)停止,前后长达264年,这是中国文化传入日本的黄金时代。[12]217七夕节也在这段时期传入日本,立足日本本土,形成与中国紧密联系又具有日本特色的七夕佳节。七夕节传入日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仅在宫廷贵族之间庆贺,直至江户时期,才成为与民同乐的民间节日。到现代社会,七夕节成为日本五大民间传统节日之一。日本七夕节经过其本土化改造与发展,从名称、时间到活动内容、表达情感和文化意蕴上已与中国大相径庭,但其起源于中国是不争的事实。

(三)近现代七夕节的发展与转型

七夕节至唐宋发展到繁荣时期,在随后的朝代中繁荣程度渐显下滑趋势,清朝时呈衰微之势,与平常节日无大异。但民间诗词和官方文献对历代七夕资料的记载未曾间断。到苦难的近代,因战事频繁,人们为生存奔走逃难,早已无心过节。且西方殖民者和传教士采取文化入侵的手段,将西方文化习俗传入中国,更加冲淡了中国七夕节的文化蕴味。然而,七夕牛郎织女相会鹊桥的传说世代流传,现代以来,不仅有学者开展七夕节研究,挖掘七夕的文化核心;随着大众传媒的发展,依托现代科技,牛女传说与七夕节结合,被搬上荧幕、舞台,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四大民间爱情传说之一,是众多文艺创作的灵感源泉。历经千年沧桑,在2006年5月20日,七夕节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许多民俗学者和商家也极力复兴七夕,七夕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5]4

当代,七夕节的节日形态已发生变化。其一是传统七夕节在当代偏向商业化和功利化的方向,即使是民间自发组织的七夕活动也带有一定的经济目的。不可否认,经济兴盛,文化才得以繁荣,传统民俗的传承与经济发展相联结,才能够为民俗文化发展提供物质生存的土壤和支撑。但是全国各地七夕节的开展应以同庆节日为主,继承其精神内涵,不把七夕节当作盈利的手段而泯灭其文化内涵。其二,西方情人节的流行、“快餐文化”的冲击,传统七夕节在年轻人看来略显老旧。在七夕乞巧这个主要内容上,乞巧者主要为中老年女性,青年一代较少继承巧艺,更多体现为情侣间是否送礼以检验爱情的标准之一。但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13]110~111“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4]241的寄思意蕴犹存,从而演化成“中国的情人节”。其三,在活动内容上,技艺的展示、大众的娱乐、对未来的祝愿转而变为表达爱慕、赠送礼物。因地域和文化差异,古代的许多七夕节俗传承不一,各有侧重,甚至在一些地区不开展七夕相关活动。若探索七夕在我国的未来走向,随着国家对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和建设,七夕不会消逝,而是以新形式延续。

二、七夕神话故事的嬗变与转换

牛郎织女传说源于自然星宿,古人将星辰转换与农事耕作相联系,以男耕女织的社会分工为思想源泉命名星座,牛女神话经历了从星神话到世俗化的转变。牵牛星和织女星本是夜空中普通的星辰,古代人们观察星象决定农事耕作和预测收获,汉时还专设星官,且汇编星辰理论沿用后世。汉代儒家思想占绝对地位,天人感应的神学思想和自然宇宙哲学观也得到一定的发展,[15]89~92,146儒家思想,神学思想和宇宙哲学观共同促进了星神话传说的世俗化转变。

(一)牛女传说的星神话

浩瀚的星际是先秦时期古人未曾涉及的领域。秦汉时期,人们根据天象测农时,从此星月的记载见于史册,原始天文历法和星相学也随之产生。《史记·天官书》是中国历史上较为权威的星象记载文献资料,总结了汉代以前的观星理论,并为后世辖天文机构所沿用。西汉时期,天官作为专门观测形象的职位而存在,为中央集权服务,所谓《天官书》即为“天官”记载之书。此后国家统治层专设观星之职。司马迁对天官的职能总结道:“终始古今,深观时变,察其精粗。”[16]175占星、占卜是预测事物成败的重要手段。通过星象变化推测天道与人道的同一性,符合统治者的心理需求。

古人在《天官书》中,记载了牵牛星与织女星的位置,“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婺女,其北织女,天女孙也。”[17]225此时织女的身份为天上的神仙,天帝之女孙,地位特殊。《诗经·小雅·大东》云:“维天有汉,监尔有光,跋彼织女,终日七襄;虽然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18]259用朴素形象的语言描写了牵牛星和织女星的分布转换形状,未出现关于牛郎织女凄美爱情故事的描述,此时二星还是作为天上的星辰出现在历史文献中。星神话未完成世俗化转变之前,牵牛星和织女星以客观存在物被人们观察、敬仰,而非人格化、赋予人类行为和思想。影响民间生息的牵牛织女星受人们崇拜,略显庄重,因此人们不会随意践踏上天之威严。天体崇拜伴随着一定的仪式,人们在晋时祭拜牛女二星的现象逐渐在上层统治者和普通老百姓间流行,且初具简单易行之规模。“见天汉中有奕奕白气,有光耀五色,有此为微应。”[19]1~41银河的形态让古人产生呼应心灵之感,内心愿望得到满足,牛女二星的震慑作用以此延续。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释云,牵牛“主道路”“主关梁”“主南越”,织女“主果蓏丝帛珍宝”,二星各有神通,管辖世间安然有序,世人皆尊崇。星官如有观测异常,预测到“关梁通不明,不通,天下牛疫死,移入汉中,天下乃乱”“三星俱明不然,则暗而微,天下女工废明,则理大星怒而角,布帛涌贵不见,则兵起”之后果,积极采取祭星措施,防范灾难的发生。

(二)世俗化的转换

《尚书·尧典》曰:“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20]49人们对日月星辰的观察来自农事的需要。拜星是七夕节的重要活动内容,发展到汉代,人们将神圣的拜星融入更多的生产生活事项,逐渐淡化其神圣性。从牵牛星和织女星的命名来看,与中国古代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有着密切联系,命名有着浓厚的农耕色彩,是人们对生产经验的总结与星象观察的结合。据《三辅黄图》所载,汉代宫中设有织室,有专门官员负责“织作文绣郊庙之服”和“后宫的织作染练”之职,且为后世袭之。[21]467~469巧,愈发重要,纺织事业不仅被民间视为衣食之本,在上层统治阶级出于“劝民耕织”常自身行之,乞巧也变成社会各级的重要事件。“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耀素手,札札弄机杼。”在描写宇宙间牵牛织女星的同时,也描绘了世间女子忙于织锦的景象。“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22]241二星相隔汉河却不得相见,脉脉含情却只能寄思于心,悲凉万分。从东汉末年《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一诗中显现出牵牛织女星已被人格化,其幻化的人物拥有人间的境遇和情感,其人化内涵基本确定。牛郎、织女从遥不可及的星宿神到作为普通劳动者的耕牛郎和纺织女,世俗化的突出表现即为农耕化,牛郎织女日益变得和民间百姓日常生活一样。再者,情爱化也是世俗化的表现。银河相隔无法相见、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传说使得古今青年男女在七夕节遥望牛女相会,以求与相思者早日相见。大家庭制度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通过七夕节寄思,寄托适婚相思者的精神追求,牛郎织女是人们心目中不屈于命运的典范。拜星也日渐成为一种习俗,其神话色彩渐稀,人们更偏重对向往生活的祈愿。此外,七夕神话衍生的各类民俗活动,也是牵牛织女星神话向世俗化转变的体现。

(三)转化原因

牵牛织女星的神话传说从原有的星系崇拜到世俗化转变,是汉代以来天文、自然哲学宇宙观发展和文化整合的结果。星官职位的设立为当时的星位转换提供了官方解释,统治者可以依靠占星学说以劝农桑、解释当时无法阐述清楚的自然现象,巩固民间安定。牵牛织女本是天上二星,世俗化以星辰人格化为始。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道:“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行;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23]64人与天密切联系,天之神秘与人之品性相连。民间受人天合一的自然哲学宇宙观濡染,将星辰人化,牛郎织女也转变为普通百姓中的一员。西汉《盐铁论·论灾》中述:“星列于天,而人象其行。常星犹公卿也,众星犹万民也。”[24]569~571星犹万民的人化历程受到官方宇宙观的整合,已然成型,牛女神话成为劳动者的传说故事。上层思想引领社会风尚,统治阶层价值观的下达需要与民间传统小农思维相契合,汉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大一统理念,为中国儒家思想占绝对统领地位奠定基础,也为统治者治国理政提供良好方向。以人为本,施行仁政,神话故事亦趋世俗化、生活化,由此世代传承。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对女性的束缚也随之产生,“三纲五常”的道德要求日渐融入人们的思想中。最后,受汉代佛教的传入刺激和本土道教的系统化影响,将世间万物、神话传说化为更加朴素的力量以得到大众的支持。星神话的世俗化转变是时代的要求,为七夕节牛郎织女传说的世代流传和基本形式的定型提供思想支撑。

三、传统七夕节的文化解构

七夕节延续千年,经久不息。透过七夕节的活动表象,探析其内在意蕴,从而解构古代七夕活动的文化含义,可以理解古代女性的行为动向。首先,传统七夕节是强调女性、表现女性的节日,人们在欢呼牛郎织女相会中祈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许下心中对爱情的美好愿望。在中国古代大家长制的婚姻要求下,女性对婚恋对象的选择权微弱,因此七夕节寄托了女性相思及恋爱自由的向往。其次,七夕节之外的绝大多数时间,传统女性多以家庭为中心,遵守妇道,相夫教子。最后,织女是传统社会女性家庭劳作能力的典范,集心灵手巧、聪明能干于一身。于是,在七夕节当天,妇女乞巧,希望自己能像织女一样织艺惊人,得到家庭与社会的认可。

(一)男权管束之余以短暂娱乐

“七月初七日,其夜洒扫于庭,露施几筵,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以祈河鼓、织女。”[25]224七夕节,是一个有仪式感的节日。当日姐妹相聚,铺席展食共同述说心事,欢愉渡过此日。各类斗巧的比赛更是具有娱乐气息,女子在竞争中获得自信心与成就感,在切磋织艺中增强技能;不参赛者观看比赛,也乐在其中,欢欣鼓舞。唐宋以后我国商业发展、经济繁荣、宵市繁华,更有专供七夕之集市与七夕节时专有物品,如宋人金盈之的《新编醉翁谈录》载:“七夕,潘楼前卖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26]20七夕节的到来得到人们重视,市间小贩忙于筹备,平头百姓满怀期待,大街小巷充满节日气息。七夕之市稠人广众、攘来熙往,为平日劳苦百姓提供放松良机,这更是妇女的娱乐时刻,她们可以暂时不受“三纲五常”之束缚,不受家中长辈丈夫之管束,约上三两好友或与孩子奔走于市,纵享短暂的自由。儿童也会参与到七夕的活动中,游乐在七夕之闹市与活动当中。“人道七夕相会忙,形单影只月辞廊。三五良朋酒满殇,微恙。”[27]375女性为乞巧市的参与主体,男性则会对酒当歌,吟诗诵情;尤以文人墨客最为突出,借七夕之景,咏心中之感慨。

“姑娘节”也是痴情女子见情郎,男女相会的佳期。南宋周密的《癸辛杂识》记载:“南丹州男女之未婚嫁者,于每岁七月,聚于州主之厅……男女相抱持,以口相呵,谓之听气,合者即为正偶,或不合则别择一人配之,盖必如是而后成婚,否则论以奸罪也。”[28]99从文献记载来看,七夕节也是挑选良人的吉日。在秦汉之前,人们在七月初七肆意野合,无封建礼教之束缚;而东周末期开始出现“男女授受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教禁忌后,[29]64~69已婚女性在七夕一过必须回家,禁止在外。作为女性专场的“姑娘会”允许女子会情郎,寻找日思夜想之人,但节日一过,一切回归原始状态,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30]反观女性纵享七夕节庆活动对女性的暂时“解放”,更加巩固了男性的地位和女性的义务,意味着女性寻常日子极少离开家庭,七夕之时才具有独立的自由空间去达成期待之事。

(二)家庭责任决定价值呈现

在传统观念中,女子与生俱来的职责即为生儿育女、照顾家庭,这是由女性的生理特征所决定的,女性的价值隐性地限制在育子、顾家方面,从而要求女性成为心灵手巧、淑慧善良、任劳任怨的贤妻良母。对妇女来说,生儿育女是她们必须完成的使命,因此,希望儿子成才、女儿嫁个位高权重的夫君,后半生儿孙绕膝才能母凭子贵,提高自己的地位。古时七夕前,大街小巷商铺竞相出售“种生”,及五种植物的种子,买回家后种子生根发芽、成长,以此象征妇女生育多子。七夕拜魁星,与女性地位提高有一定关系,“五子登科”“进士及第”是多少科举者梦寐以求的理想。“一边是燕燕莺莺拜织女,一边是济济儿郎拜魁星”[5]179,拜魁星高中入仕途也尽显母亲之心力,贤孝者亦知母亲的劳苦功高,人们也会赞扬状元郎母亲的正确教养。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31]141民间流行的乞巧歌,表达了女性对家庭和乐生活的美好祝愿,并化作众多女性努力的动力。能否照顾好家庭是检验妇女是否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的重大标准,纺织对古人生活具有重大意义,不论是外在物质生活所需,还是尊严精神所享,都要求女性需要有一定的纺织技艺,以供家庭需求。乞求巧艺,乞求子嗣,乞求美满婚姻,表现了妇女对幸福生活的真挚向往。家庭对古代女性来说意味着全部,女性为满足家庭需求辛勤付出,是否家庭和睦、子孙满堂、忠贞不二是权衡一个妇女是否成功的关键因素。七夕的种生、乞巧赛巧、穿针等活动与女性在家庭中价值的显现联系密切,为妇女完成家庭义务的表现,相夫教子意蕴明显。

(三)社会环境牵制女性行为

“痴儿笑月羞眉曲,稚女穿针斗眼明。”[32]44206古代女子从小受乞巧之俗、纺织之技的熏陶,已把织艺提升的意识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家中长辈教育的“三从四德”中,“妇功”即包括了纺纱、织布、缝纫和刺绣等具体要求,织艺好坏,是考验女子是否为良妇和是否能够承担妻子角色的重要标准。“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33]376每至七夕,家中女子争相乞巧、赛巧,以展才能。在古代社会,纺织被视为救乏富国之业,特别是在拥有“丝绸王国”之称的古代中国,因“丝绸之路”贸易的需要,对纺织业的发展要求提高。在纯手工生产的古代,织锦技艺由女性传承,丝织品的重要性决定了女性需更加擅长织艺,这也成为衡量女性价值的一个社会标准。纺织神成为女性崇拜的对象,女性希望织女能够赐予她们高超的技艺,从而得到家庭的肯定和社会的赞赏,七夕乞巧也因此成为女性活动的重要内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34]是古代豆蔻女子的真实写照,知书达理、忠贞专一、唯命是从也是传统社会对女性的要求。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不是生来为女人,而是变成女人的”。[35]37古时的中外,女性的社会性别要求女性顺从男性,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导致女性在社会上处处受限。在我国古代,父母包办婚姻的社会现状让女性无法选择自己的伴侣。然而人们追求爱情的天性无法扼杀,即使有时人们对真情的追求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青年男女便将自己的爱情、哀思寄托于古诗戏曲、神话传说中,满足自身对爱情的美好渴望,[5]109~111对抗社会限制。不论是“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间不相见”[36]925中阔别已久无法相见的男女,还是“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霄中”[37]101钟情男女聚少离多的哀情与悲愤,还是“情人双双到庙来,不求儿女不求财”[37]105里的海誓山盟,世间多少女子在七夕之夜遥望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默默等候内心深处的如意郎君。社会伦理规范要求“女正乎位内,男正乎位外”,女性不务外事以照顾家庭;传统礼教认为女性应该全心全意对待丈夫、子女,为家庭无私付出,致使女性的自我意识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以家庭为中心,做一个处于当时社会环境中的好妻子。

四、从女性主义看七夕节的价值重构

人,作为具有社会意义的动物,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多种相互依存的角色,个人是角色的综合体。七夕节中的女性在家庭中既是妻子、儿媳、母亲,也是女儿、姊妹;在社会上既是独立的家庭成员,也是一定地域内的社会成员。对应不同的场景、人物,诞生不同的身份,这些身份互相依附,互相连结构成一个完整的社会关系网。女性角色研究是社会研究的重要分支,受社会学广泛关注,除此之外,角色理论也被运用于其他领域。其中,女性主义研究将角色理论作为微观研究的理论加以应用,李银河在其著作《女性主义》中列举了六种微观理论,角色理论位列其一。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角色理论涉及女性的家庭与工作的双重角色冲突问题。这两种角色一旦发生冲突,女性的工作角色往往要服从家庭角色,女性因此丧失了大量的工作和升迁机会,致使女性事业生涯的发展相对艰辛。女性比较集中的职业由于缺勤率高、精力投入少,因此变得价值较低,报酬也较低。[38]2以下从个人、家庭、社会三个层面运用女性主义微观理论——角色理论,对现代七夕节女性价值进行重构,以打破传统思想对女性的桎梏。

(一)个人角色的觉醒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道:“没有任何一项管理国家的工作,因为女人在干而专属于女性,或者因为男人在干而专属于男性。各种天赋应同样分布于男女两性。”[39]187古希腊时期先哲的思想到现代得以实现,角色工作的分配多由个人能力定夺。但是,在古代男女工作选择的权利毫无商量可言,从出生辨别性别的那一刻起,男女就被赋予了不同的社会分工,女性即应居于深院成为男性的贤内助,竭尽全力支持男性。从孩提经总角、豆蔻、及笄,家长给女孩灌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理念,古代的女性角色含义由此得到固化。嫁人后,女子将多年日常积累用于个人义务之实践,巩固其角色价值,以夫为纲。思想的吸收促使行动的统一,七夕节俗活动虽然犹如男权精神管束的暂时松懈,但还是在男性视角下,在男性许可的行为范围内活动,犹如精神管控的暂时松懈,最终还需回归到男性主体的社会环境中。古代七夕节是女性“解脱”的短促时间。现代七夕活动中,女性参与者多以自娱为目的,男性管束、讨好男性的思想化为灰影。女性由顺从男性,到突破传统束缚和自身思想牢笼,可以按个人意志行事,不再完全受缚于家庭、丈夫、公婆和孩子。随着女权运动的高涨,女性不满足于长期居家,不愿屈委于丈夫、不愿看丈夫眼色行事,女性意识不断觉醒、自主能力不断提高、传统女性个人角色发生转变。

七夕节对于青年男女来说,是表达爱慕、联络情感的节日之一。男性需在七夕之日付诸真情,准备好礼,求得女子欢喜。如今,女子参与七夕活动已不完全是为了展示符合男性视角的价值,青年一代更愿意在七夕节与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二人世界,由男性营造浪漫氛围,对女性表达爱意;女性不受社会、家庭的压力,以自我为出发,度过七夕佳节。

(二)家庭角色的分担

历史上,女性全身心投入到家庭中,万不可明目张胆争夺利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夫为妻纲”的古代,再出色的织娘也不可开张营业、养家糊口。乞巧赛巧的胜出仅仅意味着一个家庭娶了一位好媳妇,并非体现女性的个人价值。因为女性生育和哺乳的生理特征、身高和体力大小的区别,以及身心素质承受能力的不同,致使社会工作多由男性完成,女性深居简出不务外事。近现代以来,男女平等成为主流,女性生而为家庭服务的传统看法被打破,她们可以外出追逐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永远地禁锢在家庭当中。

现代的七夕节乞巧不仅有巧妇,也有巧夫。无论男女、全家老少都可以参与到七夕的节庆活动中,以女性为核心的家庭赛巧团体在街头巷尾争相斗巧,摆出巧品食物祭拜牛郎织女,祈愿家庭安居乐业,幸福安康。乞巧节增添节日欢快色彩,家庭成员共同娱乐。为家庭服务的重任不再是妇女一人的义务,更是全家人共同努力的过程,女性从家庭中获得解放。现代七夕除赛巧以外,还会进行自发或有组织的民间表演项目。在人口较多的城镇,七夕夜市人满为患,常常可见到街边个体商贩男子守店、女子外出参加活动;与其深入细聊,守店男子兴奋分享自家妻子上台表演之乐。家庭对女性的约束越来越小,女性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侍奉家庭以外的事项中。冲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封建礼教,女性既属于家庭,也属于自己,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和选择。在工作与家庭的抉择上,不再受“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影响,夫妻共同供养家庭成为更多人们的选择,男女共同扮演照顾家庭的角色。并且女性的家庭地位由卑微转为平等,转变逆来顺受的生存环境,从家庭的服务者到受服务者的转变是未来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一大趋势。

(三)社会角色的重构

社会思想的转变需要历经几代人的努力,女性社会角色的重构在中国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民国时期缠足旧俗的废除,突破女性足不出户的限制,女性开始和男性一样在学堂接受教育;革命时期发挥“娘子军”的力量,共同抵御外敌侵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喊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与事实,全民共建新中国;当代在各个领域亦有女性辛勤工作,为社会主义事业献身。近现代以来,女性单一的家庭角色逐渐瓦解,家庭角色不再由女性独自承担,而是由父母、夫妻等多方共同承担。“女子不如男”之观念并非绝对正确,在出台正式法律去除社会结构障碍和规范非正式习俗的前提下,女性也能和男性一样工作,具有相同的工作水平。国家的开放、建设的需要、经济的发展都需要女性的参与,传统以相夫教子为符号的女性角色已转换为行业需要、家庭保障需要、社会发展需要的新时代女性,独立自信、与男性平等对话、平等参与决策、男女公平竞争是女性的蜕变,也是社会认可的女性形态。

在古代思维中,女性生儿育女是天职,不能孕育男丁传宗接代是妇女的失败,堪比在人世间白走一遭。七夕祈子种生被妇女们视为能生育、生儿子的好时机,织女也被视为生育神接受祭拜。当代多方因素影响,人们的生育观念不再受传统社会思想左右,女性也不再以儿女的有无多少论“英雄”,女性的生育功能不再被过分强调,而是根据自身情况决定生育意愿。落后观念的破除激发女性在社会上不断崛起,社会观念由制约女性转变为女性也和男性一样是社会的主人。男女平等既是国家法律要求,也是社会的道德规范,侵犯女性的平等权利势必遭到社会的唾弃和法律的制裁。传统观念对女性的桎梏正慢慢消逝,女性的社会角色在新的社会思潮暗涌中缓慢成形,以平等合理的思想对待全体女性的一天终会到来。

五、结语

七夕节由牵牛织女的星神话衍生而来,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不同的节日形态,女性在七夕节中角色的变化也反映了女性的社会角色的变迁。男女的性别差异并不代表男性拥有凌驾女性之上的权力,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女性也逐渐拥有与男性抗衡的力量。女性在历史发展的浪潮中不断觉醒,逐渐摆脱作为男性附庸的从属地位。个人层面,女性的自我意识不断觉醒,在面临角色冲突时经过上千年的对抗,换来今日之独立。在家庭中,女性挣脱单一的“家庭妇女”角色,拥有外出工作和消遣的权利,家庭地位上升。社会上,女性柔弱的观念、男女区别对待的行为被实践击破,女性标签被重新定义。七夕文化从古代女性乞巧、寄思以获男性青睐,到现代多以男性精心筹备以求女子芳心,不仅体现了女性地位、价值的提高,还反转了古代女子逆来顺受的生存状况。从女性主义视角,运用女性主义微观理论,对七夕文化的解构与重构,有助于重塑社会性别理念,牢固树立男女平等、权益相同意识,将共促社会和谐稳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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