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教练员：为运动员的一生负责——访南通市儿童业余体校高级教练员顾小晶

谢雯玉

（上海体育学院，上海 200438）

2022年5月初，汤姆斯杯赛和尤伯杯赛世界羽毛球男女团体锦标赛在泰国曼谷激情打响，而在几千公里外的南通市儿童业余体校羽毛球馆，小队员们正在进行激烈的隔网对抗，个个练得汗流浃背。一位50岁开外的中年女性不时在几片球场之间来回走动，密切观察场上动态，看到队员动作不规范就会及时叫停，手把手地调教队员。她就是世界羽毛球冠军教练、南通市儿童业余体校高级教练员顾小晶。20世纪80年代初，顾小晶曾是江苏羽坛赫赫有名的选手，司职女双，其技术特点是发球和接力球技术出色，尤其是抢网快，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凭借这一优势，顾小晶在江苏队赢得主力位置，还曾入选国家青年队，荣获1982年全国锦标赛冠军和第5届全运会铜牌。

1 临危受命

在运动员生涯后期，伤病使顾小晶信心受挫，于是选择退役。在母亲的强烈坚持下，她参加了成人高考。重新拿起书本，面对数理化等科目，顾小晶刚开始有些吃力，但安静的性格让其很快静下心来专注于学习，并最终以第1名的成绩考入南京体育学院。毕业时，曾培养她的教练员离开了南通，让素有“世界冠军摇篮”之称的南通面临羽毛球教练人才匮乏的局面，赛事成绩和输送人才双双告急，南通市体委急速召回顾小晶等人，临危受命的她便回到南通从事基层羽毛球训练工作。一晃几十载光阴，现在回想起来，顾小晶坦言：“当时也没多想，就觉得应该回来，把自己所学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小运动员。”

顾小晶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5年，足以让小队员成长为一名优秀羽毛球运动员。她带的第1批弟子如赵婷婷等5年便拿下江苏省团体赛事冠军。自此，顾小晶开启执教生涯的辉煌篇章。2009年世锦赛，顾小晶的3位爱徒携手书写中国乃至世界羽坛一个难以复制的奇迹：赵婷婷、成淑、马晋同时登上羽毛球世界锦标赛女子双打领奖台。来自同一城市的3名选手在世界赛场的同一项目中分获金、银、铜牌，这是世界体育史的一个传奇。之后，成淑获得2012年尤伯杯赛团体冠军，石宇奇获得2018年汤姆斯杯赛冠军，传奇还在延续。

2 慧眼识材

基层羽毛球教练员的主要工作是选拔优秀“苗子”，培养他们打羽毛球的兴趣，传授其羽毛球基本知识和技能。选拔人才已经成为顾小晶的一种日常习惯，除对小队员的身体形态、机能和身体素质等初步测试外，生活中顾小晶也时刻在寻找“良驹”。中国羽毛球队女双教练员陶嘉明6岁便进入南通市少儿业余体校，训练期间，陶嘉明的堂兄弟陶嘉乐偶然来到训练场，2人玩闹嬉戏时，顾小晶觉得陶嘉乐有打羽毛球的天赋，就劝其父母把陶嘉乐送来练羽毛球。事实证明，顾小晶的眼光很准，经过训练陶嘉乐也成为一名职业羽毛球运动员，现任职于江苏省羽毛球队。

选出石宇奇的经过也让顾小晶印象深刻。“当时他才6岁，在幼儿园，我们去选材的时候，他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对我们工作人员十分感兴趣，小脑袋一直往外面看，非常有灵性。”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顾小晶决定选择石宇奇。“选材很重要的一点是运动员要有自己的个性，不能只是机械地去训练，要有思考，脑子聪明。很多人的刻板印象认为运动员的身体条件是最重要的，但很多运动员的案例告诉我们，运动员的才能或天赋可以在训练过程中逐渐显现，或是在教练员的引导下展现出来。现在科学技术的发展能够帮助我们对队员的一些身体条件进行专业分析和预测，从而提高训练效率，但还是要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挖掘运动员的潜力。”

参加南通市第16届人民代表大会

纠正队员错误动作

3 因材施教

基层训练阶段，小运动员力气大、爆发力强是赢得比赛的重要因素。因此，许多教练员把训练重点放在体能上，以求队员快速在省运会等比赛中取得佳绩。这样看似队员会年少成名，实则对其未来的职业生涯有一定影响。石宇奇刚开始训练时身材瘦小，但顾小晶并未一味地训练其体能，而是遵循其生长发育规律，着重训练其技巧，搭配一定的体能训练作辅助。虽然基层教练员在省市级比赛中有具体任务，且事关自己的奖罚，但顾小晶坚持基层训练不应急于出成绩，而应扎扎实实打好基础。顾小晶着眼于运动员长远发展的训练理念得到行内专家的认同，认为她培养、输送的队员基本功扎实，进入省队后成长空间大。

因材施教、扬长避短是顾小晶训练时一直提倡并身体力行的原则。“根据每位队员的特点扬长避短，帮助其形成技术风格。因为走上专业道路后，特点鲜明的队员更有竞争力。”例如：成淑从小身材高大，训练时有意加强她后场的杀球和控制能力；陶嘉明打法风格稳健，多拍能力强；赵婷婷球风凶狠，脑子聪明，但体力较差，训练中特意加强其体能训练；马晋的球刁钻、多变又快，训练中注重夯实其基本功；石宇奇身材瘦小，适度加强他的体能训练。在顾小晶看来，技术特点鲜明又能扬长避短是运动员的立足之本。

基层教练员的一门必修课便是和家长沟通，队员年龄小、意志力相对薄弱，教练员和家长相互配合至关重要。“陶嘉明11岁时，一次在训练中没有达到要求，顾小晶对他进行了小小的批评，被批评的小嘉明收拾了自己的球拍，赌气不练羽毛球了。”顾小晶感到又好笑又好气。好笑在陶嘉明孩子气的表现，好气在其承受能力有待提高，需要心理训练。于是，陶嘉明的家长和顾小晶一起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劝了回来。顾小晶现在见到陶嘉明还会拿这事跟他开玩笑。在之后的训练中，顾小晶有意识地加入挫折教育等内容，在增强陶嘉明心理承受能力的同时，让其坚定羽毛球训练的决心，不轻易说放弃。

4 夫妻协力

基层教练员的工作内容既需要重复，又需要创新，既要积累经验，又要注重学习。掌握羽毛球技巧需要不断重复练习、纠正，但面对不同能力特点的队员又要有所改变。丰富的经验可以让教练具有选材的慧眼，不断地学习“充电”则能更新训练理念和方法。学习内容当然不只是国内外先进的训练方式等，训练本身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从与队员及其家长的沟通中学习，从教练搭档的姚一平身上学习，等等。

顾小晶的先生姚一平是20世纪70年代江苏男队的一员单打虎将，其全攻型打法当时在国内拥有相当名气，依仗出色的进攻实力，姚一平雄踞江苏队主力位置多年，取得全国冠军等佳绩。姚一平比顾小晶早一年回南通，原本2人分管男女队员，但考虑到该年龄段男女队员体能等方面差别不大，便决定把男女队员放在一起训练。之后的结果证明2人决定的正确，男女队员一起训练可以相互学习，相互帮助，能提高训练效果。在不以性别区分训练工作后，2人对训练内容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划分：顾小晶技术细腻，主要负责队员的技术训练等基础工作；姚一平则负责队员的战术打法等。顾小晶追求完美，注重细节，训练中对运动员要求严格，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要求队员做到位，但由于队员年龄较小，有时候重复训练会打击其信心，动作质量反而越来越差。这时姚一平就会在旁边给顾小晶建议，让她慢慢来，不要着急，换个思路。当问到2人执教期间有没有矛盾时，顾小晶笑言，我们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帮助，相互成就。

无论是去学校或培训班进行专业学习，还是细心体会日常训练中的点点滴滴，抑或向前辈或同事学习，顾小晶从未停止“充电”的脚步。“我会和先生对比赛进行讨论，通过国内外高水平运动员展示的一些新技术、新战术，琢磨出一些门道，再结合自己的理解，在训练中传授给运动员。当今羽毛球训练手段和理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也要与时俱进，不断更新。”

网前技术训练

5 全心育人

基层教练员对运动员的运动生涯和整个人生都影响重大。相比于让学生尽快参加比赛拿成绩，顾小晶的眼光更加长远，她考虑的是孩子的未来。由于各种原因，不可能每位运动员都走上职业道路。羽毛球对他们而言，既是强身健体的手段，也是一项运动技能，培养其坚韧、坚持、坚强的品质，让其受益终身是训练的意义所在。因此，在队内模拟比赛时，顾小晶会有意“错判漏判”，这时，队员往往会与其争执，有时还会发脾气。顾小晶解释道，“比赛和人生一样，不可能永远保持公平，赛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唯有保持冷静，继续比赛，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运动员。如果不公的判罚打乱了你的节奏，影响到你，那你还要继续提升自己的修养”。

有比赛就会有输赢，顾小晶之前觉得运动员要有强烈的好胜心，对胜利的渴望是运动员通往成功的驱动力，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有位队员日常模拟比赛中面对“界外界内”等一些模棱两可的情况时，相比其他队员，他很“佛系”不争不抢。起先，顾小晶觉得这位队员缺乏斗志，性格过于温和。但和其家长沟通时，家长回答“孩子可能不会一直打羽毛球，但希望孩子能有良好的品质，懂得谦让”。事后顾小晶思考了很多，也有了新的感悟。“成为职业羽毛球运动员拿成绩固然重要，但在训练过程中，应该做的不只是训练羽毛球技术，也要担起教育的责任。”

赵婷婷是顾小晶的得意门生。有次去南京打比赛，赵婷婷的成绩不是很理想。由于大家对其期望比较高，这次失利对赵婷婷和其家长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其父亲怪孩子没有发挥好，就赌气说不让赵婷婷继续打球了，要带她回家。顾小晶急得眼泪直流。一方面，赵婷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么放弃太可惜，她还有很多机会；另一方面，顾小晶对赵婷婷花费了许多心血，父母对赵婷婷的责备也让顾小晶心里不好受，她有些自责。后来，通过多次与赵婷婷家长促膝长谈，才得以让她回来继续训练。之后赵婷婷取得骄人的成绩，证明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除比赛成绩影响家长对队员的训练态度外，学习成绩也是一个重要原因。顾小晶回忆说，有位队员有段时间文化课成绩下降，家长认为是羽毛球训练耽误了文化课学习，就提出停止羽毛球练习。顾小晶和家长耐心沟通后，家长才意识到问题并非出在羽毛球训练，于是让孩子继续训练。这件事情之后，顾小晶对学生的文化课学习更加重视。

江苏作为教育强省，队员拥有比较好的教育资源和学习氛围，文化课成绩都不差。顾小晶对弟子的学习要求很高，每学期都要查看他们的成绩报告单。“不是所有挑选出来的队员都能走上竞技道路，有些孩子或许并不符合作为种子选手来培养，但只要认真练，对羽毛球执着，我愿意给这些孩子一个机会，推动他们成长。我想培养一些复合型人才，不仅可以在羽毛球赛场上为国争光，也能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打出一片天地。”在顾小晶的严格把关下，复旦大学、中国科学院大学、上海交通大学、香港大学等众多名校都有其弟子的身影。今年，顾小晶又有许多弟子即将走进“象牙塔”。

6 坚守初心

顾小晶因培养出多名高水平羽毛球运动员而名声鹊起，其他省市甚至国外的一些羽毛球队都曾联系过她，希望她能前去执教。顾小晶的女儿姚蕾13岁时前往新加坡打羽毛球，而后进入新加坡羽毛球队，其间，有部分新加坡羽毛球队向顾小晶抛来橄榄枝，开出的条件和待遇也非常优厚。面对这些诱惑，顾小晶坦言有过动摇，但一想到所带的弟子对羽毛球运动的那份热爱和执着，一想到国际赛场升国旗、奏国歌的神圣瞬间，离开的念头就会被彻底打消。 基层教练员的职称和奖励取决于向省队输送人才的数量，然而，顾小晶可以为了队员放弃晋升的机会。羽毛球世界冠军马晋由顾小晶一手培养并输送到省队，后又被退回，面对此种情境，顾小晶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利益得失，她最挂念的是马晋的羽毛球之路不能就此止步，于是便积极联系其他省市羽毛球队。在得知济南市体育运动学校到江苏选拔队员后，顾小晶立马带着马晋去参加选拔，马晋也非常争气，后来从济南队进入中国羽毛球青年队。马晋的成才之路绝非个案，目前效力于上海市羽毛球队的唐平阳亦是如此。“教练员要对每位队员负责，我的弟子羽毛球基本功都很扎实，在哪都能取得成绩，我要做的就是尽力给他们提供展示的平台。” 采访最后，顾小晶告诉记者还有一年多她就要退休了。“在这段时间，把手里的队员好好培养，同时和新教练员做好交接，给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真诚，是我和顾小晶交流过程中的最大感受，“把过程做好，结果自然不会差”。退休绝对不是结束，顾小晶和羽毛球还有好多故事可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