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的表现形式及变异分析
2022-09-21赵辉
○ 赵辉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1)
一、引 言
北京东郊指的是位于北京市城区东部的郊区即顺义区、平谷区。顺义区大致处于北纬40°00′至40°18′,东经116°28′至116°58′之间。北部与怀柔区、密云区相接,西部与昌平区相连,南部与朝阳区、通州区、河北省的三河市相邻。平谷区位于顺义区的东部,大致处于北纬40°1′至40°22′、东经116°55′至117°24′之间,与北部的密云区、东部的河北省、南部的天津市相接壤。按照《中国语言地图集》[1]的分区来看,顺义方言属于北京官话京承片中的京师小片,平谷方言属于冀鲁官话保唐片中的蓟遵小片。
20世纪80年代初期,北京大学的语言学家林焘带领学生对北京市顺义、平谷地区的方言进行调查后指出,从顺义向东到平谷这一范围内,语音方面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相比而言,顺义方言更接近于北京城区话,而在平谷方言中,阴阳平的调值与北京城区话是完全相反的。根据林焘当时的调查,产生这种语音调值分歧的分界线大致在北京市城区东北约50公里处,也就是当时的顺义张各庄以西、曾庄以东一带[2]93。
在对声调的实验研究中,单字调的分析是声调研究的基础形式,也是考察各种声调变化的起始点,有助于发现不同声调的特点。因此,在林焘的研究基础上,本文利用实验语音学的理论和方法对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的表现形式及变异情况进行了进一步的探讨。
二、实验说明
(一)实验对象及实验语料
为便于分析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的表现形式及特点,我们将调查范围扩大至顺义城区到平谷城区之间,共选择了五个主要调查点,自西向东分别为顺义区的城区、杨镇、张镇;平谷区的马昌营镇、城区,各调查点选择1-2位方言背景单纯且无长期外出经历的发音人进行方言语料采集。
结合田野调查的结果,本文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写的《方言调查字表》[3]中,阴、阳平调各筛选出10个例字作为发音材料。具体如下:
表1 北京东郊方言阴、阳平调查例字
(二)实验方法
本次实验利用南开大学设计开发的“桌上语音工作室MiniSpeechLab 2.0”进行录音,设置采样率为11025Hz,采样精度16位,单声道。将采集到的语料按调类依次导入到MiniSpeechLab中,根据窄带语谱将基频曲线进行规整,加入声调统计组后,软件可以自动提取到位于第五谐波基频曲线上9个测量点的频率值。
不同发音人的调域范围不同,为了使实验结果更具有可比性,我们采用石锋的T值计算公式对声调频率值进行了归一化处理。公式如下[4]:
公式中的x表示需要进行归一化处理的某一点的频率值,max和min分别代表调域上限和下限的频率值。经过归一化之后的T值数据更加接近人耳的听感距离,且数值均处在0-5,能够与五度值对应。
三、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的表现形式
为进一步了解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的变化情况,本文将各调类9个测量点的T值数据分别表示在折线图中,将声调调型曲线还原出来,同时加入北京城区的平声调数据[5]作为参照,从而更好地分析声调的表现形式。
(一)北京东郊方言阴平调的表现形式
北京东郊五个调查点及北京城区阴平调的调型曲线如下所示:
由图1可见,顺义区三个调查点的阴平调均为平调,调型曲线从左至右呈微降趋势。其中,顺义城区的调值为54,与北京城区调型曲线的位置、走势基本一致,调型曲线位于最上方;张镇、杨镇的调值均为44,调型曲线比顺义城区的略低。平谷城区和马昌营镇的阴平调均为升调,调型曲线呈上升趋势。这两个调查点的调值均为35,但平谷城区调型曲线比马昌营镇的位置要高一些。
图1 北京东郊方言阴平调调型曲线
(二)北京东郊方言阳平调的表现形式
北京东郊五个调查点及北京城区阳平调的调型曲线如下所示:
从图2可以看到,平谷城区和马昌营镇的阳平调均为平调,调型曲线的位置都比较高,调值均为55,与北京城区阴平的调值相同。顺义城区、杨镇、张镇的阳平调均为升调,调型曲线从左至右呈上升趋势。其中,张镇的调型曲线位置最低,调值为34;顺义城区、杨镇的调值为35,与北京城区阳平调的调值一致。
图2 北京东郊方言阳平调调型曲线
综上,北京东郊各调查点平声调调值可归纳如下:
表2 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调值
由此发现,顺义城区的平声调与北京城区最为相似,调型曲线的走向、调值基本一致。而平谷城区、马昌营镇的平声调与北京城区的差异较大,阴、阳平调值与北京城区是完全相反的。处于中部的张镇和杨镇,平声调调型更接近于顺义城区,但调值又不是完全一致。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确认,阴、阳平调值变化的阶段应该是处于杨镇到马昌营镇之间,一方面受到北京城区方言的影响,另一方面又会受到平谷方言的影响,属于方言接触的地带。对于这一地带方言平声调的表现形式,我们又进行了更加深入地调查分析。
四、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平声调的表现形式
林焘于1987年对北京东郊方言调查后得出,产生阴、阳平调值分歧的分界线大致处于顺义区张镇张各庄村以西,杨镇曾庄村以东一带。结合林焘的调查及上文的分析结果,我们对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的顺义区杨镇大三渠村、张镇的柏树庄村、赵各庄村、小三渠村、后王会村、张各庄村、虫王庙村进行了调查。
(一)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阴平调的表现形式
对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平声调的采集、提取、分析同样是在桌上语音工作室MiniSpeechLab中进行。方言接触地带阴平调的调型曲线如下所示:
由图3可见,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的阴平调的调型曲线除张各庄之外,均为平调。杨镇大三渠村、张镇柏树庄村、虫王庙村的调型曲线位置略高,三条曲线的走向基本一致,调值均为44。赵各庄村、后王会村、小三渠村的调型曲线都呈先降后升的趋势,调值分别为324、323、323。张各庄村的调型曲线呈上升趋势,调值为35。
图3 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阴平调调型曲线
(二)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阳平调的表现形式
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阳平调的调型曲线如下所示:
结合图4可以看到,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的阳平调的调型曲线从左至右均呈上升趋势。张镇后王会村和张各庄村的调型曲线位于最上方,调值均为45。杨镇大三渠村和张镇小三渠村的调型曲线位置略低,调值分别为35、34。虫王庙村、柏树庄村、赵各庄村调型曲线最低,调值分别为24、24、25。
图4 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阳平调调型曲线
综上,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平声调调值可归纳如下:
由表3可见,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平声调的调值差异较明显,七个调查点中,位于最东端的张镇张各庄村的调值仍与平谷区比较接近。位于西端的杨镇大三渠村和张镇柏树庄村的调值与顺义城区比较接近。从演变的方向来看,各个调查点的平声调都有向顺义城区方言靠拢的趋势。与1987年林焘的调查结果相比,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范围缩小,大致处于顺义区张镇赵各庄村、小三渠村以东,张各庄村以西这一段之间。
表3 北京东郊方言接触地带平声调调值
五、北京东郊方言平声调变异的原因
林焘指出,语音变异是语言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地区间的语音变化能够相当完整地反映出语音的历时音变过程”。如果以北京城区的平声调为标准的话,从平谷城区向西到顺义城区,可以明显看到阴、阳平的调值呈现出“未变→正在变→已变”三个阶段[2]94。通过本文的实验,这种渐变的、连续的扩散方式可以用下表来表示。
1.阴平调扩散方式
表4 北京东郊方言阴平调扩散方式
平谷城区、马昌营镇阴平调值均为35,与北京城区阳平调的调值一致,属于语音未变阶段。自东向西到顺义区的张镇和杨镇受到强势方言的影响,语音发生变化,调值分别为44、43,逐步向城区话靠拢。再向西至顺义城区,调值变为54,调型与北京城区基本一致,语音变化完成。
2.阳平调扩散方式
表5 北京东郊方言阳平调扩散方式
阳平调的扩散方式与阴平调相似,平谷城区、马昌营镇阳平调值均为55,与北京城区的阴平调的调值一致,属于未变阶段。向西至张镇,阳平调调值变为34,处于变化阶段,逐渐向城区话靠拢。再向西至杨镇、顺义城区,调值与北京城区话的完全一致,均为35,处于语音已变阶段。
曹志耘指出,“考察声调的演变,应该从演变的原因、演变的过程和演变的结果三个方面着眼。其中演变原因是问题的关键,因为演变原因直接影响到演变过程和演变结果”[6]。他认为,导致汉语方言声调产生变化的原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自身语言系统内部的原因,演变过程是渐变的,例如音系的简化,声母清浊对立的消失,入声韵塞音尾的丢失,调值之间的相近度,连读音变的影响,词语的多音节化等等。二是自身语言系统外部的原因,演变过程是突变的,例如强势方言、普通话或其他语言的影响。
从北京东郊方言自身语音系统内部原因来看,平声调值主要有55、54、44、43、35、34几种,调值之间相近度较高,很容易发生变化。但是阴、阳平调值的演变不是突变的,而是有一个渐变的过程。北京东郊方言阴、阳平的调值由平谷城区的35、55调逐渐向顺义城区的54、35调靠拢,顺义城区的平声调又不断向北京城区的55、35调靠拢,其扩散均有一定的方向性。
从北京东郊方言自身语音系统外部原因来看,顺义城区与北京城区的距离相对更近,受强势方言的影响程度较大,更加接近北京城区话。而平谷区与北京城区的距离相对较远,受强势方言的影响程度较小,仍旧保留着特有的发音。因此,北京东郊方言阴、阳平调值的不稳定有其特殊性。如林焘所说,“这种不稳定是在北京和平谷完全相反的两种调值之间产生的,能够反映出完全相反的调值是如何完成互换过程的。这种不稳定又是在力量强弱极为悬殊的两种方言之间产生的,因此发展趋势极为明显,即向强方言北京话靠拢”[2]94。北京方言作为一种强势方言,总是通过各种途径来影响当地人的语言,特别是在接触到一些新的词语时,人们很容易受到这些词的标准读音的影响。但对于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相对较高的字词来说,最初的读法已经成为习惯,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被标准读音所替代[2]103。因此,在北京东郊方言中,虽然有些字音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声调变异的情况依然被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