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视域下的先秦《易》教研究价值管窥
2022-09-21王长红马秀琴
王长红 马秀琴
(齐鲁师范学院1.文学院;2.美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3)
《周易》古经作为卜筮之书,古人常以其筮占形式推行治国之政和示人以趋吉避凶、安身进退之策;其后今本《易传》(以下简称《易传》)提出了“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1]36之说,虽有夸大《周易》效用之嫌,但就我国古代的政治、文化、思想等方面的发展内涵而言,是非常有道理的。历代执政者、学者等对《周易》的“神道设教”之说进行了各种应用或阐释,使《周易》不但在治国理政方面继续发挥“神道设教”之功,而且对历代哲学、文学、史学、天文、历法等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或肇始性作用。就现存文献而言,《周易》的“神道设教”之功、重要影响或肇始性作用从先秦一直存续到清末,形成了数千年延续不断的教化传统,儒家称之为“《易》教”。《易》教作为我国古代非常重要的学术批评术语,最早见于《礼记·经解》“絜静精微,易教也”[2]1609。《易》教作为“六经之教”之一,是孔子和其他儒家学者王道教化的重要手段,是儒家思想体系建构的形上根据,是儒家通过总结《周易》的政治、学术、社会功能等而提出的重要概念,是《周易》或“显”或“隐”的教化功能、社会功用与古代政治、哲学、史学、文学等相融合的综合性人文存在。虽然《易》教在不同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内容、功能、地位、特质,但总体观之,先秦《易》教不但对部分诸子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而且对先秦以后的思想、学术等也有重要的范式作用,对传统文化建设和对外文化交流亦有一定借鉴意义。鉴于此,笔者拟从《周易》对儒家思想体系的形成、诸子思想的架构以及《周易》对后世社会政治和学术思想的范式影响等层面,管窥先秦《易》教研究的重要价值,抛砖引玉,以引起学界的重视。
一、先秦《易》教概观
《周易》等为数不多的先秦儒家经典文化元典,在当时就被人们在各种场合广为引用或吟诵,影响极为深远。浏览包括出土文献在内的先秦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古人常引用儒家经典为言、为论、为证等。就引用数量而言,《尚书》最多,《诗经》次之,《周易》紧随二者之后;就引用形式而言,《周易》较之《尚书》《诗经》更灵活多样;就引用目的而言,《尚书》作为政书之祖,多用于治政垂教,为后世立法,《诗经》作为先秦社会生活的写照,多用于为说、为论,而《周易》作为卜筮之书,其占筮结果在先秦时期多用来直接决定军国大事,同时其思想内容又被部分诸子用来构筑思想学说或理论体系。五经中,《周易》是除《尚书》外出现时间最早的一部典籍,其古经即卦爻辞定型于殷末周初;《易传》各篇的形成时间虽有异议,但形成于战国中期以前,是毋庸置疑的。而战国中期以前是先秦各种思想碰撞、融合、分化的集中期,先秦诸子或出现于此时,或能追溯于此时,《周易》作为极具思辨、内容丰富的著作,部分诸子的形成、发展难免受其影响。通过梳理先秦引《易》为说、为文、为论、为证、为政的相关文献,可以发现《周易》与部分先秦诸子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有着密切关联。
(一)《周易》与先秦儒家思想的形成和发展
从《论语》“子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卦》九三爻辞)’”[3]2508“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3]2482等引《易》谈《易》之言,我们可以看出孔子不但对《周易》古经非常熟悉,而且对《周易》体认之深、评价甚高;从《论语》“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艮卦·象传》)’”[3]2512和帛书《要》篇等文献,我们还可以看出孔子及其后学与《易传》间的互动关系。与其它先秦典籍不同,《周易》古经传授人们安身立命之法,因此自始至终都具有强烈的人文精神,渗透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其关于品德修养的内容、方法、评判标准,以及指导人言行的时位、中正、重民等观念难免对孔子及其以后的儒家学者产生影响。如《周易》古经对爻位极为重视,认为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是当位,爻辞多吉利,否则为不当位,爻辞多凶险;爻位不同,爻辞的凶险意指也不同,人们采取的言行亦应有所不同。可见,这种据位而行、据时而言的时位观念在《周易》古经时代即前孔子时代已成为人们的共识,这种共识必然影响到孔子思想的产生,影响了先秦儒家“在其位,谋其政”的政治伦理学说,所以才有孔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君子思不出其位”之类的言论和思想。封建统治者常以之约束人们言行,使其安分守己、安于现状,起到了稳定社会的作用,同时麻痹并抹杀了专制统治下民众的自我意识,对维护君主治权、掩饰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和维系严重对立的社会关系具有重要作用。又如六二、九五两爻,处中得正,为中正之爻,是《周易》古经作者心目中的理想爻位,象征为人处世不偏不倚,故此二爻多吉利之辞,后被儒家发展成“中庸”思想,被儒家视为至臻至善的品德,“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3]2479从而成为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进而影响了数千年间人们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品德修养和文化性格等。再如,古人认为,《周易》筮占能指导人们趋吉避凶,但在《易传》作者看来,得福祛祸的最佳方法是加强个人的品德修养,当品德修为达到君子的标准后,就能获福得吉或者凶而无咎,后被孔子发展成“以德代占”[4]86-90。因为孔子等人认为,筮占是针对品德尚未达到君子层级的士人或普通民众的,品德高尚、行为端正的人都循天道而发言施为,无需占筮即可自然而然地获吉避凶,因此他们对鬼神敬而远之,故孔子有“不语乱、力、怪、神”[3]2483、荀子有“善为易者不占”[5]荀子,355之言。这样经过孔子等人的阐释和发扬,特别是与孔子等先秦儒家思想密切相关的《易传》出现后,《周易》的思想教化由“尚占”逐渐变为“德占”。
与此同时,在“尚占”向“德占”的转化过程中,儒家自身的思想体系也逐渐丰富完善起来。《系辞传》曰“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1]87,显然,《系辞传》作者将得到民众支持的多寡视为区分君子和小人的基本依据,可见《周易》具有强烈的重民意识。后来儒家围绕此种意识进行了家庭、社会、政治等多角度阐说,如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义礼乐,围绕“仁”和“礼”形成了一系列的政治伦理和道德伦理学说;孟子思想的核心是民本仁政,其以民本为基础,提出了一套体系完整的仁政学说。其实,不管是孔子的仁义礼乐,还是孟子的民本仁政,都是基于以《周易》等为代表的先秦典籍内蕴的民本观念去拓展或阐释的,仁义礼乐、民本仁政在本质上都是以民为本观念的两种不同的诠释方式,区别就在于:前者对民本的表述比较模糊,内容较为单薄,而后者不但明确提出了“民贵君轻”口号,而且本于“民贵”说阐述了一系列实施机制。因此,从孔子的仁义礼乐到孟子的民本仁政,儒家以民为本的思想学说逐渐丰富完善起来。同时,《周易》经、传经过儒家阐发,其博大精深的哲学内涵得到进一步挖掘,其教化之功更加明显,进而形成了延续数千年之久的教化传统。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周易》教化传统的发展过程也是先秦儒家形成、发展的过程。因此,《周易》可以说是儒家德政说或仁政说的重要源泉,为儒家思想体系的构建提供了形上依据。
(二)《周易》对兵家、道家等诸子思想形成的影响
以《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为代表的先秦兵家,虽然在著述中没有直接引用《周易》经、传之文,但其军事巫术与以《周易》等为代表的筮占文化密切关联。众所周知,西周礼乐时代人们对鬼神的态度与殷人有很大差异,“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而“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2]1642,因为周人认为“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6]181,故而提出“天命靡常”[7]505、“敬德保民”[8]387思想。于此可知,在民间,此时人们已由先前对神灵的迷信盲从到对其质疑,开始意识到人自身的力量和作用,这样民、神之间不可逾越的上下关系开始模糊错位,这是民间鬼神信仰“受到民神易位思潮冲击的重要印记”,但“民间信仰的发展与民神易位思潮的传播,呈现出反向衍进的态势”,“民神易位的思潮,源自人性意识的觉醒与鬼神地位的下移,与民间信仰的演变形成了一种对抗性因素。然而在军事领域,这种对抗性因素并未引发兵家对鬼神崇高的消解,相反却表现为军事巫术在战争中的运用日益普及和广泛,且更加学术化、理论化,并最终衍生出兵阴阳学术体系”[9]71-78。正因如此,作为军事巫术重要内容的卜筮依然盛行,如《左传》中“记卜54次,筮18次(合计72次);其中卜筮并用7次,6次先卜后筮,1次反之”[10]45-51,可见卜与筮在用兵攻伐等国之大事中都被纳入决策之中,只是后来随着《周易》筮占的兴盛,加之龟卜程序复杂、耗时费力,所以筮占逐渐取代龟卜,进而在战争中发挥了更大作用。在当时人们眼中,《周易》筮占既能预测战争结果的吉凶,其阴阳相对思想又能被用于具体战略战术中,所以以《周易》为代表的筮占文化及其思想被广泛用于战争,这在先秦兵家以及《墨子》军事篇章的文字内容或思想内涵方面都有或明或隐的痕迹。
二、先秦《易》教对后世社会政治和学术思想的范式影响举隅
《周易》自身内在的思想因素以及经孔子等先秦儒家授受、阐发形成的易学思想,不但对先秦儒家及其他诸子思想体系的建构起到重要影响,而且对后世的学术思想和社会政治亦有重要的范式作用。先秦以后的很多思想学说或理论体系,如天人感应说、灾异说、史学思想、程朱理学、永嘉事功之学等都与《周易》有着或多或少、或强或弱的联系,都可以在《周易》的思想体系或教化传统中找到存在的文献依据或理论根据。
(一)《周易》与天人感应说和灾异干政说
《周易》一卦六爻,初爻、二爻象征地,五爻、上爻代指天,三爻、四爻处上天下地之间为人,形成了融天、地、人于一体的三才之道,是古人将天、地纳入自身视域下的结果,表达了先人由自身关照世界、由外界预知未来和认知世界的理想诉求,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这种思想在《周易》的教化和授受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天人合一的《易》教观,这种教化观念不但是《周易》预测功能在当时被人们认可的思想依据,而且也是两汉政治思想架构的重要理论基点之一。如汉代儒生常以自然灾害或某些反常的自然现象来判定天子言行或治国策略是否正确,并由此对国家治政措施进行预测、指导或干预。天子出于统治需要,也常在灾异来临之后下罪己诏以安民心、稳朝政,因此灾异思想弥漫、灾异之说盛行,此种形势下包括五经博士在内的很多汉儒多言灾异(1)如班固曾说:“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睢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参见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194-3195页。。但灾异思想由来已久,《尚书》《诗经》《春秋》《国语》等先秦典籍多有记载,其中以《春秋》为最多。其实,灾异说形成的理论基础是以《周易》为代表的先秦典籍中的天人合一思想,在由“民神不杂”至“民神杂糅”[13]515再到“绝地天通”[6]248的过程中,天人合一思想逐渐具体化为天人感应说、灾异说,期间文化秩序得以重建,儒家礼制得以构筑,在重建和构筑过程中,所依靠的一个立论基础就是“天命”和“汤武革命”。“天命”说赋予统治者治权合法性,但对统治者治政行为的制约机制和奖惩机制语焉不详,因此以董仲舒为首的汉儒借助于《彖传》“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1]60之说,一方面承认君权神授,认可君主承上天之命而治国驭民,这样既能让统治者接受其学说,又能为统治者施政行为增添神秘性,而且还能蒙蔽民众;另一方面,又以仁义礼制去规范统治者的言行和治国理念,用“革命”思想对违背天意、不行仁义的君主,借用上天神示即灾异去劝诫或警示,使其言行、治政归于仁,以顺天下民心。这样董仲舒将天人感应说和灾异说融为一体,完成了天人学说的神学阐释,而《易传》的“汤武革命”说是神学阐释完成过程中极为重要的思想凭借。
(二)《周易》与中国古代史学思想
《易传》的“易与天地准”“与时偕行”“通变至久”“藏往知来”“殊途同归”“居安思危”等观念内容或思维模式,对汉代史学传统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范式影响。从《史记》到《清史稿》,我国史学传统源远流长,其实古代的很多史学观、史学意识、史学思维等都肇始于《史记》,或与之有紧密联系,而《史记》的史学思想又与《周易》密不可分。
通过梳理《史记》引《易》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周易》内在的思维范式是司马迁撰写《史记》的重要理论基础:
其一,“易与天地准”的历史思维。通读《史记》,我们发现,不论是评价历史事实,还是褒贬历史人物,不论是学术批评,还是追索朝代因革,司马迁经常运用易说或易道进行阐释或佐证,从而形成了“易与天地准”的历史思维,这也是《史记》引用很多《周易》经文的原因。
其二,“通变至久”的历史发展观。至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西汉代秦已近七十年,经济虽有发展,但国家为消除匈奴威胁频繁用兵,耗费极大,加之朝野各方在以道还是以儒治国方面进行激烈博弈,此时汉朝统治依旧不稳。鉴于此,司马迁响应汉武帝举贤良对策的号召,想通过对历史兴衰的考量,找到社会变革的根本原因和治国良策。其在《报任安书》中指明了撰写《史记》的目的:“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14]2735,因此记述了从黄帝到汉武帝上下数千年期间的制度之变、文化之变、礼仪之变、伦理之变等,通过这些“变”,司马迁去探寻千“变”背后隐藏的恒“常”[15]26-32,即社会稳定、国家长久的基本规律和治国之策。《高祖本纪》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16]393-394通过“忠”“敬”“文”三者间的承袭,司马迁认为社会发展穷困之际要“承敝易变”,即要依据历史经验和时代变化采取切实的治国理念,不要纠缠于儒、道等诸子之说,唯有如此,国家才能长久,体现了“通变至久”“与时偕行”的历史发展观。
其三,重人事、居安思危的历史意识和“藏往知来”的史学目的。《周易》趋吉避凶、防微杜渐的忧患意识和本天道以明人道的基本理路被司马迁应用于评史论事。《史记》通过“纪”“表”“书”“世家”“列传”五种体例,记载了数以千计的人和事,有帝王将相,也有市井游侠,而且所记典章制度或历史事实也多围绕治国安民、百姓疾苦展开,体现了强烈的重民思想。在重民思想的支配下,再加上汉初动荡不安的朝野时局,司马迁时常流露出忧患意识,“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若者必灭”[16]1163,居安思危思想跃然纸上。其实,不管是重人事的思想,还是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其目的就是通过对社会变革过程、原因的描述和探究,为汉武帝治国提供借鉴,这既是对孔子作《春秋》为后世立法传统的继承,又是对《易传》“藏往知来”思想的发展,是“藏往知来”思想与我国古代正史的首次结合。从此,史学家形成了通过记述历史为当代或后世提供借鉴或立法的史学目的,进而形成了以史为鉴的史学传统。《史记》之后的很多史书,虽然在体例、文笔等方面多不能与之比肩,但“以史为鉴”的史学传统为历代史家所信守,这也是历代史学最基本的史学精神。
其四,“殊途同归”的思维范式。与孔子一样,司马迁也认为社会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礼制缺失,所以其对礼制极为重视,“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有来尚矣”,认为“礼者,人道之极也”,“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16]1157、1172、1158,在司马迁看来,不论是以仁义统御民众,还是以刑法约束百姓,礼制是行之有效的重要依据。这种将各种治国学说归于礼制的治政理路,与其父司马谈用“殊途同归”的思维范式指陈诸子学说之优劣同出一辙。尽管司马迁认同礼仪礼制,但通读《史记》,我们还可以发现,司马迁既不全盘接受儒家的学说,也不完全认同道家之见,既不认可墨家的摩顶放踵,也不支持法家的严而少恩,其心中至臻至善的治国良策是融合百家和历代兴衰成败经验教训的“史家之言”。因此“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以成一家之言”[14]2735既是《史记》的框架理路,也是司马迁撰写《史记》的重要动机和根本目的,既体现了其以“殊途同归”思维范式总结历史、创建学说体系的史学目的,也凸显了其超越前贤、“小子何敢让焉”[16 ]3296的史学志向。总之,易学是司马迁史学思想形成的重要渊薮之一,也是其史学思想的哲理基础,《史记》之后的史学著述,不论是官修之史,还是私人撰史,都承继了司马迁“以史为鉴”的治史目的、“重人事”的历史意识等。
(三)《周易》与宋明理学
《周易》的核心思想如“太极”“崇德广业”“成性存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自强不息”等,是魏晋玄学、程朱理学、永嘉事功之学等形成、发展的重要理论来源之一,也是学术思想碰撞、交融的重要因素。如宋代很多学者基于易学天人之学,构建了各自的理学体系,其中邵雍“借助易学的天人之学重新诠释了孔子的圣之所以为圣”,周敦颐“实现了易学天人之学的心性论转向”,程颢“建构起仁与天理通而为一视域下的崭新易学天人之学”[17]9,陆九渊“立足于‘如何做人’之人道问题的省察,重新开显了湮没于经典注疏训诂下的原始儒家的心性之学,将其本有的内圣成德之义理弘扬、提炼出来”,“开出了异于程朱一系的心学建构”[18]9-13,等等。如前文所述,天人合一思想是《周易》经传的核心思想和逻辑理路,是《周易》思想教化功能和筮占预测的理论前提,因此,宋代学者多基于《系辞传》构筑了一系列的宇宙本体论和创化论,形成了中国哲学史和思想史上又一巅峰——宋明理学,如陆氏的理论体系就是《系辞传》“藏器待时”思想在心学领域的具体和深化。南宋永嘉事功学派的集大成者叶适则本于孔子所“述”《彖》《象》二传中内蕴的尚阳思想[19]116-120,形成了以“物”为本、“理”由“物”来的“物—理—物”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初步建构了以《彖》《象》为基础、以形上形下合一之谓道为指导思想、以现实功用为理论旨归、以知行合一的践行观为主体内容的易学哲学体系[20]6-11。可见,宋代理学体系无不创建于易学基点之上,本质上都是易学的拓展和深化。
(四)《周易》核心思想的现实应用价值
《周易》尤其是《易传》“自强不息”“厚德载物”“通变至久”“盛德大业”“殊途同归”“藏器待时”等观念,经过数千年的沉淀和渗透,已成为中华民族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和共同的文化基因,培养了中华民族宽广厚重的胸襟、高尚隐忍的品德、灵活多样的处事方式等。时至当下,这些思想仍是我们民族的瑰宝,对我国传统文化建设、对外文化交流等仍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在经济发展中,有的企业为一己之私而弃大众利益、生命安全于不顾,背弃企业所应有的道德底线,使用不合格的、甚至是致病致命的原材料或添加剂,这样即使能短期盈利,也不能长久立足,更不可能做大、做强,因为违背了“盛德大业”的基本规律,不但会被市场抛弃,而且终将因违法行为而付出沉重代价。
结语
综上,《周易》古经早在前孔子时代就已经对人们言行产生了重要影响,在后孔子时代,即大体相当于《易传》出现后,《周易》的教化功能进一步强化,逐渐形成了一种教化传统,不但对人的言行有指导作用,而且对治国理政和学术思想也有一定影响,所以通过揭示先秦时期不同历史阶段《易》教传统形成、发展、嬗变的历史轨迹,能为先秦易学史研究提供新视角、新思路,为孔子学易、孔子与《易传》关系、孔子易学思想传承、孟荀易学等研究提供新的历史根据和哲理依据;通过分析《周易》对兵家、道家等部分先秦诸子思想形成等方面的影响,为全面系统考察儒家与先秦诸子间的互动关系提供参考;通过梳理先秦《易》教传统对后世政治、社会、学术等方面的范式影响,能为学术史、思想史研究提供新维度。此外,“藏往知来”“殊途同归”等《周易》内含的思维范式和核心理念,在数千年的社会发展过程已成为人们共同的价值理念,因此通过总结这些思维范式和核心理念能为和对外文化交流供参考。正因先秦《易》教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所以学界对其已有涉及,但尚未出现专门著述梳理先秦《易》教,现有研究成果不论在数量上,还是在研究的角度和侧重点等方面,都不能彰显《易》教在先秦及其以后的社会历史和学术思想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因此,加强先秦《易》教研究既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又有一定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