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丽水古村河阳马头墙和状元宴都很长……

文 鲁晓敏 图 朱礼平 健忘的行摄世界 叶瑞鹏 杨玉诚 龍颜赑屃 上山下海的茵茵

浙江河阳古村，又名“稀罕”，因为朱氏的“传家宝物”屹立在此；又名“娘娘村”，因为在历史上富甲一方，嫁来的女儿能过上宫中娘娘一般的生活。

提起自家村落，当地人满怀自豪：这里有江南最长的马头墙，有百米长宴，有匠人木雕，随处可见的是“耕读传家”“忠孝节义”的故事。

摄/王彬璞

浙西南的丽水市一带，数量最多、分布最广的是一种夯土泥墙承重、灰瓦片覆顶的乡土建筑，其外表粗犷放达。但丽水市下辖的缙云县，却有一座风格独特的河阳村，院落青砖垒砌、室内雕梁画栋……述说着精致和富贵。

历史上，河阳学子且耕且读，钻进书中世界，构建精神家园；河阳商人且读且商，跨越大江南北，用财富累积起一座“建筑博物馆”，让人身处河阳，以为误入徽州。经过千余年的风雨洗礼，当年的传说和财富并没有飘逝，人们仍能从文化习俗和建筑遗产中，探寻独属河阳的历史韵味。

朱氏的“稀罕”传家宝“不经八士门，不算河阳人”

明代洪武年间，河阳人朱维嘉入朝为官，闲暇之余，常常忙于修纂朱家的族谱，在族谱中记下了一件“稀罕”事：一个春日，皇帝朱元璋问朱维嘉，你我乃同姓，不知你祖上出过些什么名人？于是，朱维嘉便详细介绍了先祖往事：唐朝灭亡后，朱清源、朱清渊兄弟从河南信阳先是迁至杭州，辅助吴越王建功立业，后来，二人隐居至缙云境内，为了使子孙后代不忘本源，便从河南信阳中取两字命名村子为“河阳”。

随后，朱维嘉向朱元璋提起了一件荣耀之事：宋元时，河阳村曾出现八个进士，村里为此修建了一座八士门。朱元璋听后赞道：稀罕，稀罕，朱氏真是望族也！那么，朕就赐河阳朱氏一对“稀罕”物。 朱维嘉非常疑惑，并不知道“稀罕”所谓何物。但其实，这只是朱元璋一时兴起，随口一说罢了，也并没有赐下什么宝物。后来，朱家书童为朱维嘉出了个点子：达官贵人门前喜欢摆放狮子，要是去掉狮子头，不就是很稀罕了吗？朱维嘉点头称善。现在，八士门前便蹲守着一对无头石狮，它们的名字就叫“稀罕”。

这或许只是一则传说，但“一门八进士”倒是真真切切。南宋绍圣元年（1094年）至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的一百余年，河阳朱氏诞生了7个进士，元至正三年（1343年）又有1人考中进士。历史上，河阳还走出了南宋两度为相的朱非胜、户部侍郎朱夏卿、刑部侍郎朱沛等名宦。宋元期间还诞生了名噪一时的“义阳诗派”……如今的河阳，大多数人都姓朱，多为朱氏后人，而随着家族荣耀载入史册，八士门也成了这座千年古村的标志性建筑。

左页为河阳俯瞰风光，右页上小图为朱氏的“稀罕”之物无头石狮，下图为朱家大院，斑驳的墙面记述了漫长的历史。

在历史上，河阳虽说是村，但村落格局不亚于一座小城池。据族谱记载，河阳地形为“五龙抢珠”，中峰山分五条支脉，将村落团团拥抱；街道格局为“五纵四横”，村落棋盘状布局。外围有护村河，设置了八士、啸风、望中、问渔、乘云、答樵6座村门，现仅剩八士门。此门始建于元至正年间，呈衙门八字开形状，一面寓意着“八”字，一面呈现出漏斗状，意图将好运、财气收纳进老街。

村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各家娶媳必须从此门进，各家嫁女必须由此门出，而各家亲人过世后，也必须出此门上山下葬。所以，河阳有一句谚语：不经八士门，不算河阳人。

八士门还有一个独特的习俗“状元宴”。相传，宋绍宗四年（1097年），河阳人朱绂、朱绶相继考取进士，为了感谢乡民，鼓励乡中孩童读书，接连三天在村中大摆“长廊宴”，以示庆贺。“长廊宴”便是如今的“状元宴”。如今，每逢“状元宴”，便会在八士门后准备宴席，方桌顺着巷子一字摆开，足有百米，参加宴会的有上百人，几人围坐一桌，座无虚席。宴会餐饮有“三分尝味道，七分品文化”一说，摆上来的菜品较为家常，但大多被赋予独特的名字和寓意，比如，梅菜炒肉干名为“寒窗苦读”，白切鸡名为“一鸣惊人”，敲肉羹名为“耕读传家”等等。

河阳有多富？民居千户错落，马头墙百米绵长

在河阳，方圆百里流传着这么一句口头禅“有女嫁河阳，赛过做娘娘”，旨在说明历史上的河阳有多么富足。

查阅地图，不难发现，古时，缙云县地处处州（今丽水市）最北，连接着金华、台州、温州，是浙中交通大枢纽，加上元明时期，当地行商之风盛行，河阳又身居水陆要冲，因此走上了富足的道路。

元明之后，随着科举荣光渐渐黯淡，朱氏族人将眼光投向了商贾之途。明中后期到清代中后期，河阳涌现出了朱翰臣、朱虚竹等一大批商贾巨富。他们将生意扩展到竹制土纸、山货、粮食和靛青等多条途径。由此，朱氏商人的脚步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徽商是主要生意伙伴。与徽商一样，河阳人用行商换回的巨大财富打造家园，筑起了不亚于西递、宏村的徽派建筑群，在地域上又深受婺派建筑的影响，粗粗一看，那些粉墙黛瓦的建筑长廊，让人误以为身在徽州，但细细观察，河阳“十三间”的三合院、大户型、大天井，几乎是婺派建筑的再版。

然而，明代正统十四年（1449年），处州矿工起义，河阳屡遭战乱涂炭，几乎被夷为平地。又逢清代咸丰十一年（1861年）至咸丰十二年（1862年），太平军洗劫河阳村，烧毁、拆毁10余幢民居和5座祠庙，就在虚竹公祠即将毁之一炬时，朱家献上了20万两银子，保下了这座凝聚无数先辈心血和情感的建筑。1850年朱家集资8500两银子捐建的公济桥，也在战乱中幸存下来，至今横跨在村口的溪流上。

一次次遭遇战争，一次次重建。为了防火防盗防匪，河阳民居越建越坚固。民居一间套着一间，一栋连着一栋，连廊相接，天井相隔，形成了一座座格局封闭而又相互关联的大院落，传统古民居总数达1500余间。

同时，马头墙也越筑越高大，如堡垒一样保护着朱氏居民。河阳的寻常百姓家，最常用的也是三级马头墙，俗称“连升三级”。每只马头墙的顶端都装有挑檐，俗称“马头”，河阳民居中常见的“马头”为“鹊尾式”，形状如同高高翘起的喜鹊尾巴，寓意着吉祥入户、喜气临门。当地人说：江南最长的一组马头墙并不在徽州地区，而是坐落在村中的“答樵路”上。这里绵延起伏着32垛马头墙，排列成近百米的长度。正面看，像奔腾不息的群马，具有动感；侧面看，是黑白相间的音符，具有音律的美感。

如今，河阳还保留着百余幢明清至民国的古民居，15座宗祠，4座古庙，还有大型石拱桥、书院、旅舍、商铺等，如此规模的古村放眼浙江也不多见。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曾驻足于此，他盛赞河阳：“稀有的古村文化，罕见的建筑艺术。”

村人造字，匠人木雕共写修身立世的教科书

与位置偏僻的其他浙西南村落相比，河阳村更靠近江南文化核心区，因而深受儒家礼教影响，惟耕惟读、修身养性的家风镌刻在村中的每个角落。

朱氏有“读书为重，农桑次之”的记载，把读书视作人生第一等大事，直指科举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价值观。八士门后有一条150多米长的老街，将河阳等分为二，两侧横向巷道，框住一片片民居群。走进深巷，可发现那些宅子的名称颇具诗意，如“廉让之间”“循规映月”“耕凿遗风”“儒林古第”等。此外，常有书画、字画装饰墙头，村中有一副人人皆知的对联，上联“一脉真传克勤克俭”，下联“两行正事惟读惟耕”。

河阳人甚至创造了自己的“象形字”。在一户人家的圆拱门门楣上，写着4个户主自创的“怪字”，字都是上下结构，仔细读来：田上有牛为“耕”，心口合一为“读”，屋下有人为“家”，云朵飘动为“风”，合在一起就是“耕读家风”。从这些字书画中能品出河阳人的良苦用心，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教育子女，由字达意，浸染心胸。

如果走进河阳宅院，会发现儒家的微言大义渗透到建筑的每个细节。无论是大处的门楼、影壁、天井、地面，还是小处的门楣、牛腿、雀替、神龛，均有人物神像、传说故事、花鸟虫草、琴棋书画等蕴含儒家文化的图案。建筑雕刻更是精益求精，河阳匠人大多来自东阳，沿袭了东阳木雕技艺，娴熟地运用平雕、浮雕、圆雕等手法，木雕作品最是层出不穷，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一只并不显眼的牛腿隐在众多木雕之间，其上雕着一个面容凶煞的人物，只见他怒目圆睁，一手捉笔挥毫，一脚凌空蹈步，他就是木雕中常见的魁星。魁星象征着智慧，是主宰文运兴衰的神，传说那支笔点中了谁，谁就有机会考中进士，前程似锦。河阳先人祈求魁星守护子弟，庇佑学子文运高照，八士门处还常举办“魁星点状元”的活动——装扮成魁星的村人在孩童的眉心点上朱砂。

另一只“和合二仙”牛腿上，雕有两间琴坊，一间中，一个成人带着五个少年刻苦攻读，而另一间中的人物正在争抢状元帽冠。这一木雕取自“五子登科”的典故：五代汉人窦燕山教子有方，五个儿子都考中进士。

最有意思的一组木雕，出现在虚竹公祠的天井回廊柱上，4只木雕动物俯卧柱头，似狮似麒、似羊似犬，就连大多数河阳人也不晓得究竟是何物？实际上，它是河阳朱氏崇尚“忠孝节义”的化身。

“忠孝节义”是古时提倡的道德准则，也是中华民族颂扬的传统美德，古人以4种动物为代表：马代表“忠”，关公败走麦城，被俘遇难后，赤兔马绝食而死，因此马被视作至死不渝的战友；羊代表“孝”，小羊会跪着吃乳汁，古人认为这种行为有感恩之意，俗称其为跪乳；虎代表“节”，俗语道“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与一母”，老虎信守诺言，从一而终，成为守节的象征；狗代表“义”，不仅是人类忠实的仆从，更是有情有义的朋友，在《搜神记》《在园随笔》《聊斋志异》等古籍中留下了不少感天动地的义犬故事。

河阳朱氏是儒商人家，诚信是朱氏恪守的经商准则，而“义”正好代表着诚信。所以，工匠将义犬雕刻成狮身犬面，让温顺的家犬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狮犬。狮犬注视着代代朱氏族人，提醒他们时刻牢记“义”字，才能走遍四方。其实，在河阳古建之上，到处可见暗喻“忠孝节义”的“马羊虎狗”，这些木雕承载了河阳人的品性，他们的故事就是忠义人家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