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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独立:全面抗战时期重庆外汇市场研究

2022-09-15

关键词:法币黑市美金

张 格 但 唐 军

(1.重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 401331;2.重庆市渝中区教师进修学院,重庆 400015 )

外汇是一国拥有的一切以外币表示的资产,可用于国际间债权债务结算。外汇市场指专门从事外汇交易的场所,对于国家的经济与金融发展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晚清时期,外汇市场开始在中国沿海城市出现。民国之后,中国各地外汇市场的交易更加频繁,上海成为中国外汇市场的中心。随着全面抗战爆发,大后方的外汇市场逐步兴起,其中以重庆外汇市场最具代表性。

目前关于民国时期中国外汇市场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上海,如吴景平《英国与中国的法币平准基金》认为,全面抗战时期中英、中英美平准基金有效地稳定了上海外汇市场[1]40。易棉阳《论抗战时期的金融监管》指出,国民政府在1941年9月建立的外汇管理委员会拥有控制上海等地外汇市场与银行外汇业务的权力[2]46;杨雨青《中美英平准基金的运作与中国战时外汇管理》分析了国民政府管理战时外汇市场的基本策略以及组建平准基金会的详细过程[3]69;宋佩玉《近代上海外汇市场研究 1843—1949》则完整论述了近代上海外汇市场的历史发展脉络以及市场波动的实际情况,揭示上海外汇市场汇率波动的基本特征[4]2;尤云弟《四联总处与抗战初期上海金融市场变动》阐述国民政府在上海创建的四联总处提升了中央金融管制权力,中央银行获得了外汇的主动权,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稳定市场的目的[5]89。但这些研究很少提及全面抗战爆发后新兴的以重庆为核心的大后方外汇市场,对该市场发展原因与特征的探索远远不够。有鉴于此,本文拟从外汇市场的汇率变动入手,还原全面抗战爆发后重庆外汇市场的发展情况,并进一步分析其发展原因、特点及影响。

一、上海外汇市场影响下的重庆外汇市场(1937—1941)

(一)1937—1941年上海影响下的重庆外汇市场

1937年7月之前重庆外汇市场就已经存在,因地处内地,对外贸易太少,市场需求量很低,外汇主要有美元与英镑两种,汇率长期稳定。100元法币可兑换30美元,1元法币可兑换14.5便士[6]19,汇率变动与上海外汇市场大体一致。“七七”事变爆发后,上海金融市场中出现资本外逃,“八·一三”事变更进一步加剧了此种现象。当年的7月中旬至8月中旬,上海外汇汇率明显下跌。法币改革后,英镑、美元直接和法币挂钩,外汇汇率的降低势必影响法币币值,故国民政府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于8月13日命令上海所有华商金融机构暂停营业,两天之后又颁布《非常时期安定金融办法》,限制法币提存。另一方面,国民政府主动寻求上海地区的外商银行支持,签订“君子协定”,使外商银行承诺限制外汇交易。这些紧急措施促使外汇汇率在8月底逐步恢复,英镑汇率回升至法币1元折合14.25便士,美元汇率则为法币100元折合29.239美元,并一直维持到12月底。

1938年,上海外汇汇率再次迎来一波下跌走势。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于2月成立伪联合准备银行,发行“银联券”,大肆套汇,以达到破坏法币的目的。国民政府为遏制敌伪套汇,巩固战时金融秩序,出台了《购买外汇请核办法》[7]1072。该办法明确指出,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与中国农民银行外汇储备不足之时,客户如需购买外汇,应向国民政府中央银行总行填报外汇申请书一份,中央银行总行核准通过后,将申请的外汇数额以官定价格出售给客户[8]376-377。这一行为标志着国民政府的外汇统制政策逐步形成,无限制买卖外汇的规定在事实上被废止。《购买外汇请核办法》颁行不久,汇丰、麦加利等外商银行就撕毁“君子协定”,恢复外汇的自由交易,中外合作稳定上海外汇汇率的状态被彻底打破。而中央银行在1937年已经出售大量外汇,所剩数额无法满足市面需要,上海外汇黑市便在这种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出现。英镑汇率不断下探,法币1元在4月折合英镑12.975便士,5月降至11.298便士,6月继续走低到8.97便士,8月已跌破8便士[9]63。汇率的大幅下跌导致大量外汇投机者纷纷做空外汇,市面动荡更加严重,国民政府中央银行所定外汇价格与上海外汇黑市价格的差距不断扩大。在上海外汇市场的影响下,重庆外汇黑市也逐步形成,而当地出口商仍按照官定外汇汇率办理出口结汇,结果损失严重。重庆出口商为维护自身利益,于1938年5月上书国民政府改善外汇统制办法,以上海与香港的黑市外汇价办理外汇结算[10]326-327。国民政府在6月10日听取重庆市商会主席温少鹤意见后,向商人部分妥协,采纳其“随市价结汇”的要求。此举表明重庆出口商认可了黑市外汇价格,黑市汇率开始代替官定汇率。外汇黑市难以迅速消除[11]396,这对于已经下跌不止的外汇市场无异于雪上加霜,同时也威胁着法币政策的正常实施。8月23日,国民政府再次与外商银行谈判,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共同维持外汇汇率,以遏止其跌势。中方以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为主,外商银行以汇丰银行为主。此后数月间,英镑外汇价格在8便士上下微动,美元汇价亦稳定在16美元左右[12]32。

为维持外汇黑市汇价,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汇丰银行与麦加利银行于1939年3月10日共同投资1 000万英镑组建平准基金,专门用于交易上海与香港市场中的法币,以达到稳定外汇汇率的目的。同时组织委员会专门负责监督该基金的使用[13]445。由于外商银行在上海外汇市场中仍居强势地位,买卖外汇多由其具体实施,这导致中英平准基金主要分配给外商银行使用,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可支配资金较少。而最终结果表明,平准基金资本有限,内容公开,投放市场的外汇更被追逐巨额利润的外汇投机商大量买进,难以挽救外汇汇率下跌的趋势。位于香港的平准基金委员会在6月7日电令汇丰银行与麦加利银行停止维持原定的8便士汇率,上海外汇黑市汇价立即大跌。仅过一天,英镑汇价就下探至6.5便士,美汇为12.6美元[14]442-443,此后继续降低。国民政府也不得不承认外汇大跌的现实,于次年8月宣布将英镑的官定汇率大幅度降低,法币1元合英镑4.5便士[15]185,并继续寻求稳定汇率的策略。1941年9月,国民政府成立外汇管理委员会,完善对外汇的审核以及出口结汇的管理。同时,随着美日关系的进一步恶化,国民政府主动争取美国的支持,中英美三国银行共同合作,停止挂牌黑市利率,拒绝向上海与香港外汇黑市提供外汇并逐步将其消除,但汇率的跌势仍难以改变。10月,上海外汇市场中法币1元仅合3.19便士,法币100元合5.29美元。而同时期重庆外汇市场的行市则为100法币兑换5.31美元,1法币兑换3.28便士,两者相差无几[16]3。

总体上看,从全面抗战开始到太平洋战争爆发的这段时期内,上海外汇汇率呈现下降趋势,其中1937年7月至1940年1月间降幅最大,1940年3月后跌势趋缓。表1展现了上海外汇指数的具体情况:

表1 上海外汇指数走势(1937—1941.7)

重庆外汇汇率在1937年7月到1941年12月间,亦在快速下降之后逐步趋于平稳,基本与上海保持一致,这反映出上海外汇市场的主导地位以及强大的统治力。而重庆外汇市场的汇率在此时期内只能跟随上海外汇市场。详见下表:

表2 重庆外汇指数走势(1937.7—1941.3)

(二)1937—1941年重庆外汇市场独立性的初步体现

此时期的重庆外汇市场虽然无法摆脱附庸的角色,但已经逐渐显现出自身的作用与价值。内迁至重庆的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在财政部的监督下,于1941年3月开始在市场中交易外汇,以此保障市面汇率稳定[17]3。央行制定的外汇汇率成为重庆市面外汇交易的标准,并逐步向整个大后方推广。同时,为协助中国维持外汇汇率,中英美三国于同年4月25日在华盛顿签订平准基金协定,该基金由美国政府投资5 000万美元,国民政府投资2 000万美元,英国政府投资500万英镑共同建立[18]29。8月16日,负责管理基金使用的中英美平准基金委员会在重庆举行成立大会[14]468,随后派员实地调查研究渝、港、沪等地的外汇情形。11月中下旬,中英美平准基金委员会委员福克斯和席德懋在重庆主持中外进出口贸易商人的外汇供应事宜[19]97。种种现象表明,中国的外汇储备逐渐向重庆集中,重庆外汇市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且更具独立性,已经初步具备了成为整个大后方外汇市场核心的潜质。

二、重庆外汇市场核心地位的确立(1942—1945)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接管上海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国民政府关闭了国家行局设在上海的分支机构,将这些机构管理的外汇转移至重庆,重庆外汇市场发展到近代以来的顶峰,最终确立了其在抗战大后方外汇市场中的核心地位。1942—1945年间,官定外汇汇率长期保持稳定。但因恶性通货膨胀以及大量美元涌入大后方,外汇黑市于1943年再次兴起,频繁的外汇投机使重庆外汇市场陷入动荡,并一直持续到抗战结束。

(一)1942—1945年重庆官定外汇市场概况

上海租界被日军接管后不久,平准基金委员会接到财政部部长孔祥熙电令,将全部基金转移至内地并继续发挥其作用[20]152,这无疑进一步提高了重庆外汇市场的资金储备量。市场内交易外汇的主要机构是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与中央银行业务局等国家行局。购买外汇需遵守以下规定:1.只有经过国民政府批准注册登记的正规商行才有资格购买外汇。2.商行必须先向购买行局填写申请书和证明书,并告知申购外汇数额、购买原因、国外订货单及国外售货商行名称,再由行局报送外汇审核委员会与财政部审核同意后,才能购买到所需外汇。3.申购的外汇不得购买财政部明令禁止进口的货物。4.外汇交易价格可按照外汇牌价、黑市价格或购买货物的具体需要进行结算[21]。另外,重庆各商行还可以向财政部特批的部分商业银行申购外汇。这些商业银行包括有浓厚侨资背景的华侨银行、东亚银行、广东银行以及中兴银行,业务多样资金雄厚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金城银行等[22]。但其交易数量与规模远小于国家行局。

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到全面抗战结束,重庆外汇市场中的官定汇率以1942年7月10日为界,分为前期与后期两个阶段。前期英镑汇率稳定在法币1元兑换3.15625便士,美元汇率为法币100元兑换5.28125美元。因驼峰航线与中国驻印军的存在,中印之间资金往来更加密切,印度卢比在大后方经济与金融中越发重要,其汇率为法币100元兑换17.5卢比[23]120。后期美汇微降至5美元,英汇为3便士,其他各种外汇汇率比照美英外汇调整[24]。如印度卢比在1943年1月调整为16.625卢比。至此,重庆官定外汇汇率基本没有大的变化。具体情况如表3:

表3 重庆官定外汇汇率表(1942.1—1944.8)

总结重庆官定外汇汇率在此时期内保持稳定的原因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1940年6月至1942年5月,日军相继切断了抗战大后方最为重要的国际交通线——滇越铁路与滇缅公路,大后方对外贸易遭到重创,导致外贸过程中的外汇实际需求量锐减,重庆外汇市场的交易量受限。其次,中英美平准基金以及1942年美国提供的五亿美元借款,为国民政府稳定官定外汇汇率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最后,国民政府为维持法币政策,重视官定外汇汇率的稳定。但随着法币不断贬值,民众对法币越发不信任,外汇黑市遂再次出现。

(二)1942—1945年重庆外汇黑市复苏与外汇投机风潮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法币发行逐渐失控,恶性通货膨胀出现[25]26。法币发行总额从1942年的344亿元暴涨至1945年的10 319亿元[26]572,大后方物价飙升,而工薪阶层的实际工资却明显低于物价涨幅。1943年,重庆鸡蛋涨到5元一个,猪肉40~50元一斤,素菜平均涨价50%,盐价由6.5~9.8元高升到16.8元一斤[27]3。而1943年重庆工人的实际工资比1937年降低了31%,教师下降了83%,公务员下降了90%[25]43,生活陷入困境。在民众希望实现财产保值,减少恶性通货膨胀造成的损失,增加收入提高生活水平的推动下,黑市与投机之风在大后方兴起。法币不断快速贬值的同时,国民政府却硬性将法币兑换英镑、美元与卢比的外汇汇率固定,这无疑给投机外汇提供了更多的获利空间。与此同时,美国海陆空军及大量外交宣传机构,自运大批美钞印币来华,用于支付行政费用及工作人员薪水,这批外汇并不经过国民政府审核与管理,而美方人员多将美元兑换法币购买生活用品,这使得抗战大后方出现大量美元[28],并逐步形成以美元为主的外汇黑市。

1943年初,美元黑市在重庆出现,印度卢比黑市不久也颇具规模。此时期的外汇黑市价格完全由市面实际需求决定,尚无固定的交易场所。美元交易分为100美元以上的大票,50美元的中票,20美元及其以下的小票。1月至4月中旬,黑市美元大票每1美元折合法币44~48元左右,美元小票每1美元折合法币35元左右。而印汇方面,每1印度卢比折合法币12~13元。价格变动不大。4月下旬,美元大票突破50元关口,此后一路看涨,7月底的收盘价一度涨至62~65元。受其影响,印度卢比在5月中旬上扬至16元,7月底抬升至18~21元。外汇价格的涨势迅速吸引了重庆周边的大量游资。8月之后,重庆金融界纷纷投机黄金与美钞,这导致以美元为核心的外汇黑市进一步扩大,频繁的投机一度引发银行钱庄资金链紧绷的现象。美元大票在该年12月底跳至90元,印度卢比也突破了30元[29]174。

1944年,重庆市面的外汇投机现象明显增多,国民政府针对外汇投机也采取了一定的管制措施。外汇黑市呈现波浪型的发展轨迹,无论市场规模抑或交易数量均远超1943年。交易商品种类扩大,包括各种外国旅行支票、以美元等外汇支付的汇票、外国银行存单、美金储蓄券、美金公债、外币现钞等,其中以后三种商品最为走俏[30]2。1944年春节过后,在重庆工作的美方人员工薪一律由美国驻华机关发放美元现钞,每月所需总数在80 000美元上下,随着这批美元流入市场,外汇黑市交易更加频繁,美元迅速恢复涨势。美元大票上扬至100~105元,美金储蓄券每元则涨至75~80元[31]3。3月中旬,美元大票已站上240元高位,美金储蓄券在130元左右浮动,美金公债120元,印度卢比以75元收盘。外汇黑市的剧烈波动,不仅影响法币信用,更扰乱物价,美元现钞与美金债券成为仅次于黄金的黑市交易商品[32]2。1943—1944年间,美元大票市价已抬升4倍左右,国民政府不得不加强监管力度。该年2月初,国民政府发言人张平群在外国记者招待会上针对美元黑市问题发表言论,对美元黑市猖獗以致刺激物价上涨表示遗憾。同时表示国民政府将严格取缔美元黑市交易,惩处不法商人,并号召凡支持中国抗战的友邦应协同一致对抗黑市[33]2。3月中旬,孔祥熙也表示国民政府一向积极维护汇率的稳定,并不允许别国货币在境内毫无秩序的任意流通,因此需坚决取缔美元黑市,以安定国家,恢复经济,稳定社会[34]2。在国民政府的干预下,4月初到6月中旬,外汇黑市进入低潮期,各种标的物价格均呈跌势。美元大票跌至170元,美金储蓄券与美金公债收盘价格分别为110元与98元,印度卢比微降至70元。但由于法币贬值的局势难以遏制,大后方物价继续上涨,市面投机之风日趋蔓延,国民政府的监管效果大打折扣,外汇黑市再起波澜。7月至8月,价格稳中有升,9月之后迅速抬拉,11月底至12月初到达峰值。美元大票最高价格一度上调到660元,美金储蓄券与美金公债分别涨至最高的400元与280元,印度卢比也抬升至10月中旬的90~94元。不久,因日军逼近独山,震动重庆,黔、桂战事骤然紧张,民众纷纷提取存款,重庆市面银根紧缩,外汇价格再呈下跌之势。半月之后,战事稳定,人心转安。投机者认为外汇价格必会上升,遂纷纷购进,行情又继看涨。12月底,美元大票价格徘徊于525~540元,美金储蓄券在330~340元之间游走,美金公债维持在228~240元[35]79。

表4 1944年重庆美元现钞、印度卢比、美金储蓄券及美金公债行市变动表(单位:元)

1945年1—7月,大后方百物腾涨,重庆外汇黑市价格扶摇直上,逐月走高。1月,因市面风传黄金官价上涨与订购黄金期货者的增多,美元钞券投机活跃,美元大票再次突破550元关口,美金储蓄券最高价达到350元,美金公债在月中涨至260元以上[36]70。2月1—12日,美元现钞行情因银根紧缩与卖主观望而由疲转稳,美金储蓄券亦因兑付手续复杂而导致行市不振,而美金公债因还本付息引发众人追捧。月底,美元现钞与美金储蓄券又见起色,美元大票一度涨至620元,美金储蓄券在330~335元之间浮动,美金公债稳步上升至286元[37]107-109。后因有人在市场中抛售美金钞券套现,黑市价格在3月初短暂下挫。3月中下旬,部分企业放款数亿购买粮食,战时生产局亦放款抢购酒精,市面资金充裕,交易重振。大量游资竞购黄金期货与法币折合黄金存款,投机风潮波及外汇市场,黑市价格全面看涨。美元大票、美金储蓄券和美金公债最高价分别为600元、335元,与282元[38]91-96。4月,美金钞券有大户入场收购,行市先升后稳。月中,美元大票收盘795元,美金储蓄券收盘550元,美金公债收盘545元,印度卢比也升至235元左右。月末比期前后,各行庄纷纷调拨头寸,外汇交易减少,市价小幅降低[39]133-139。5月初,美、苏、英共同宣布欧战结束,人心趋定,投机者多持观望态度,美钞实际成交量少,行情疲弱。但因重庆银行商业同业公会放宽取现额度,游资与货物脱节而转投金融黑市,外汇价格猛涨。5月底6月初,美元大票突破1 000元大关,美金储蓄券与美金公债相继超过900元,印度卢比310元[40]156-163。6月中下旬,受黄金黑市涨价与商业行庄调拨外埠头寸入渝的双重刺激,美金钞券价格狂飙突进,美元大票、美金公债、美金公债与印度卢比价格均上涨2倍有余,为数年来罕见涨幅。外汇涨风在7月达到最高潮,美元大票在月初上扬至3 250元,为全面抗战时期最高价格。月中下旬,黑市价格先抑后扬。美元大票收盘价3 150元,美金储蓄券2 600元,美金公债2 400元,印度卢比850元[41]116-118。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外汇价格掉头向下,但仍维持在6月初的水平。

此时期的重庆外汇黑市,不仅交易价格大幅增长,更有了相对固定的交易场所。银行公会大楼内的营业厅在每周星期一至星期六上午9—10点,下午1—2点进行外汇交易。美元现钞中以1934年版小额兰印钞票最为畅销,其价格超过100美元大票。其它如印度卢比、英镑、港币等外汇品种均有交易。因该交易场所并未经过国民政府正式批准,此地外汇交易多委托中间人进行,双方先谈好价格,约定具体时间,在其他地方完成收交[42]196-198。1942—1945年外汇黑市的火热,吸引了大量金融机构与企业商号参与外汇交易,并将其作为重要业务之一。1944年12月,大川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为拓宽公司业务范围,增加盈利渠道,斥巨资投入外汇与黄金市场,盈利超过2亿元[43]。申新纱厂在1945年4月外汇大涨之际,以1 350元的价格从英国使馆购进12 000英镑[44]。为获得巨额利润,国家行局甚至为外汇投机提供贷款,中国农民银行化龙桥分行于1945年4月下旬违规放款2 000多万给大川银行从事外汇投机[45]228。重庆外汇黑市参与的社会群体之广,规模之大,可见一斑。在羊群效应的影响下,外汇黑市从重庆向大后方各个重要城市蔓延,对其进行限制已经十分困难了。

三、全面抗战时期重庆外汇市场繁荣的原因

虽然深受黑市交易的困扰,但总的说来,重庆外汇市场在全面抗战时期取得了显著的发展。促使该市场发展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对外商贸发展、银行内迁与侨汇输入是最主要的因素。

(一)重庆在全面抗战前期对外贸易的发展

对外贸易中往往需要购买外汇用于结算,因此外贸与外汇市场有紧密的联系。1937—1940年间,大量从事贸易的沦陷区企业内迁重庆,桐油、猪鬃等当地主要出口商品的生产能力提高,外贸商品数量较战前有了显著增加。仅在全面抗战爆发的头一年内,重庆就出口桐油339 045担,猪鬃13 870担,生丝2 698担,羊皮988 903担,生牛皮30 410担,五棓子24 589担[46]330-332。国民政府为增加外汇收入,也积极颁布一系列规章制度,鼓励工商企业出口创汇。对手工艺品、土特产品等商品的出口,不仅减免出口税,还给予保险运输等方面的优待[47]441。重庆出口商于1938年5月向国民政府行政、经济各部门及四川省政府呈函,要求调整出口税率和外汇结算方式:1.出口货物应免征海关出口税,缴纳的保险费用不能超过货物总值的1%,货物运输过程中,国营交通机构应免费帮助运输。2.国民政府监督外汇使用,但不应固定外汇价格。出口商销售货物获得的外汇,应该以上海、香港的外汇黑市价格全部出售给国家银行。以此减少出口商运销成本[48]326-327。两个月后,国民政府经过慎重考虑,接受了重庆出口商的大部分要求。表示外贸出口商品在以官定外汇汇率结汇后,由国民政府出资给出口商补充黑市汇率与官定汇率的差额[49]5。1940年,国民政府规定农副产品与后方工厂机器制造货物也可免缴出口税。诸多有利条件促使1937—1940年重庆的进出口贸易总量呈现上涨趋势。而大量的进出口贸易使得重庆外汇市场的交易明显增多,推动了该市场的发展。

表5 1937—1940年重庆进出口贸易情况表(单位:千元)

(二)重庆从事外汇交易银行的增加

1935年,重庆银行总数仅13家,聚兴诚银行等资本额较突出者不过1 000 000元[50]。全面抗战爆发后,沿海各省金融机构内迁,重庆银行数量增加。随着全面抗战前期大后方经贸的发展,各银行的金融业务更加多样化,资本金越发充实,逐渐具备大规模经营外汇业务的能力。具体情况如下:

表6 1943年10月重庆市银行资本分布情况(单位:千元)

总结上表不难发现,重庆银行总数在1943年已增至36家,其中17家银行的资本额超过10 000 000元。由于资金的增加,不少银行开始经营外汇,以扩大自身业务范围。这批从事外汇交易的银行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1937年之后沿海各省内迁至重庆的银行,其中以国家行局最为重要,它们资金雄厚,经营规模大。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在1940年经营外汇定期存款6 171美元,2 916英镑。活期存款6 003 067美元,394 235英镑,1 000 000元法属印支那币,1 543 874元港币[51]311。1939年,交通银行以官定汇价购买315 930美元,120 184英镑,161 141法郎,6 730元法属印支那币,5 609 010元港币,38 736元坡币,用于办理出口结汇[51]447。1938年2月,邮政储金汇业局已经存有外汇544 509美元,383 736英镑,927 032元港币[52]395。另一种是全面抗战爆发后扩展外汇业务的重庆本地商业银行。如聚兴诚银行1939年在香港设立办事处,负责港币交易事宜,以港币转购120 000美元。该银行经营的外汇资产价值在全面抗战结束时已超过180万元[53]116-117。受此影响,重庆商业银行纷纷投入港汇经营事业。1941年下旬,7家商业银行接收从香港汇入的港币共计22 284元,11家商业银行共汇出港币12 817元至香港[54]3。由于商业银行外汇经营不易管理,且有资敌隐患,国民政府于该年底颁布《修正非常时期管理银行暂行办法》,严格限制银行交易外汇。迫于压力,重庆各商业银行才减少了外汇业务。

(三)大量侨汇的涌入

侨汇特指海外侨胞汇入中国的资金,是我国重要的外汇收入来源之一[55]374。随着全面抗战爆发,国民政府的军费开支迅速扩大,急需扩展财源。同时,为购买外国的各种武器、药品等战略物资,外汇对维持抗战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侨汇作为国家外汇的重要来源,有利于弥补国民政府巨额的战时财政赤字,缓解对外贸易的入超,对中国抗战大有裨益[56]20。国民政府积极号召华侨捐款资助抗战,四行二局是侨汇的主要接收机构。1938年7月至1940年3月,邮政储金汇业局接办侨汇数量大增,折合法币共计76 972 867元[52]387。1939年,中央银行接收了620 000英镑与5 000 000元港币的侨汇资金[51]263。1940年,交通银行仅在马尼拉一地接收侨汇就价值620 000英镑[51]531。除此之外,部分内迁至重庆的省银行也办理侨汇业务,其中的代表为广东省银行。据不完全统计,1940年10月,广东省银行收到美国芝加哥、纽约、旧金山以及加拿大华侨组织汇款,共折合法币401 784元,用于重庆遭受大轰炸后的救济与重建工作[57]。截止1940年,侨汇数量比全面抗战爆发前增长了数倍。

表7 1936—1940年侨汇与贸易入超比较表

根据表格数据分析,1940年侨汇数量比1936年增加了3.85倍,其中1936—1938年平均每年增长35%,1939年涨幅最大,达到97%。侨汇总额远高于对外贸易入超总额,起到了平衡战时中国国际收支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国民政府巨额的财政亏空,缓解了财政压力。大量侨汇涌入重庆各大银行,使得重庆的外汇交易更加活跃,从而进一步促进了重庆外汇市场的发展。

四、总 结

全面抗战时期重庆外汇市场虽然在整体上保持发展,但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其发展轨迹以太平洋战争爆发为分界点,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形势,其特征也大不相同,更反映出重庆外汇市场地位的变化。1937—1941年,汇丰、麦加利等外商银行操纵的外汇黑市价格影响着全国外汇汇率的走向,牢牢掌握着中国外汇市场的控制权。国民政府与外商银行合作,向上海外汇市场投放大量平准基金,以保持其汇率的稳定[58]38。因此在这段时期内,上海外汇市场仍是中国外汇市场的唯一核心,其资金之雄厚非其他地区可比。重庆外汇市场只能跟随上海外汇市场并受其支配,附庸性是1937—1941年重庆外汇市场最为突出的特征。但与此同时,正因为重庆外汇市场的附庸地位,外汇黑市价格与上海一样呈现下降趋势,投机者有限。再加上仅处于发展初期,重庆外汇黑市规模较小,国民政府监管相对容易,并成功将其暂时消除。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1942—1945年,日军接管上海租界,其金融业在全国的地位大不如前。而重庆接纳了大量从上海内迁的金融机构与资金,正式成为大后方的金融中心,其外汇市场的重要性达到近代以来的巅峰。此时重庆外汇市场官定外汇汇率虽平稳,但外汇黑市却因民众逃避日益严重的通货膨胀,实现财富保值与升值的强烈需求而重新复苏并越发严重。外汇黑市价格水涨船高,人们纷纷加入外汇投机行列,国民政府的监管已经失去效用,甚至监管越严,黑市越发兴盛[59]18。美国经济学家Ronald I. Mckinnon认为,在经济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家,金融往往呈现“二元结构”,即官方的、正规的金融与民间的、非正规的金融并存。这些国家的政府容易过度地监管金融,形成官方金融对民间金融的“金融压制”现象,这对于金融的正常发展并不能提供积极的作用[60]2-3,最终反而会刺激非正规金融与黑市交易的发展。正因为如此,重庆外汇市场才深陷混乱且难以自拔。但更重要的是,重庆外汇市场在此时期体现出的独立性。近代以来,中国外汇汇率长期受外国势力的操控,处于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61]2。随着重庆外汇市场成为大后方外汇市场的中心,汇丰银行与麦加利银行也于1943年在重庆设立分行,但是其资本薄弱,影响有限,已经无法操纵重庆外汇市场[62]218。汇丰银行1943年的收益不过216 075镑18先令11便士,麦加利银行也只有671 372镑1先令11便士,实力已远不如前[63]71-73。而美元虽在1942—1945年一直是重庆外汇市场中最重要的标的物,其价格走势往往成为外汇市场的晴雨表,但是中国人已经成为参与和管理外汇市场的主体。中英美平准基金委员会对中国外汇市场的稳定与调节作用日益削弱,并最终于1944年初撤销[3]79,这充分说明外国势力已经失去了对重庆乃至整个中国外汇市场的绝对控制权。国民政府中央银行还在1945年4月设立外汇管理委员会,对包括外商银行在内的经营外汇交易的银行实施特殊管理,中国外汇市场受制于外商银行的局面有了极大的改善[63]169。外汇市场的独立性显著增强,中国人在一定程度上争取到了经营与管理自身外汇市场的独立地位,这是全面抗战后期重庆外汇市场最为重要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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