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研究
——以中国十大城市群为例

2022-09-15

关键词:环境质量开发区城市群

柴 泽 阳 申 伟 宁

(1.重庆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重庆 401331;2.重庆发展研究院,重庆 401331;3.河北经贸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城市群作为区域经济体系的核心骨干,是中国推动区域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关键抓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16次提及城市群发展,确定了“以促进城市群发展为抓手”的区域高质量发展战略。城市群的高质量发展应当具备更加低碳、绿色、生态的标签特征。然而,改革开放以来“竞争式”的经济高速增长给城市生态环境带来的严重负面影响,尤其是在中国经济发展“城市群化”的现实背景下,环境污染的复合效应和外溢效应被进一步放大,致使污染更加严重,影响范围更加广泛。根据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卫星云图可以发现,中国大气污染高频发生地集中于京津冀、山东半岛、辽中南等工业密集的城市群。国内大气污染源解析也表明,城市群区域传输是导致大气污染“集群化”的重要原因[1][2]。“城市群化”的区域发展模式构建了新的城市“组团”,突破了省地行政边界,使得城市间的竞争由省内竞争向群内竞争演变[3]。鉴于此,本文将着眼于城市群视角,探究城市群内部竞争对环境质量的影响,深入分析其内在传导机制,并进一步探析环境质量效应的群体差异和阶段差异,以期为缓解城市群恶性竞争、促进城市群经济绿色发展提供有益参考。

一、文献综述

城市群内竞争本质上属于地方政府竞争范畴,国内外学者们对地方政府竞争的影响已进行了大量的讨论分析。与本文相关的研究聚焦于地方政府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关于这一问题,学者们主要形成了以下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地方政府竞争加剧了环境污染。一方面,企业的选址决策往往会受地区之间竞争行为的影响。以税收政策为例,具有“税收洼地”特征的地区通常会受到企业的青睐,但同时大量企业的进入也会加剧该地区的环境污染[4]。此外,在空间经济交互和自然因素的影响下,邻地的环境污染也会加剧[5],从而形成区域性的环境质量下降。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为获得有限流动性要素而展开的竞争往往会在环境标准上形成“逐底竞争”。分权制激发了地方政府的经济增长积极性,提高了地区对外部资本的需求。地方政府为了吸引资本要素的流入,往往会放松对排污企业的监管和处罚力度,由此而产生的环境规制非完全执行现象也加剧了环境污染[6][7][8]。

第二种观点认为,地方政府竞争不会引致环境污染。经典的分权理论认为,财政分权会激励政府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使得居民享有的福利水平提升[9]。因此,分权引致的地方政府竞争除了刺激本地经济活力之外,还会降低政府提供优质公共品的财政约束[10],从而有利于改善本地环境质量。Potoski针对美国颁布《清洁空气法案》的研究发现,各州之间并不存在“逐底竞争”的现象,相反,有些州的环境管制力度反而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呈现“逐顶竞争”[11]。谭志雄和张阳阳对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的研究也认为,经济竞争使得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能力来重视环境保护,增加环境治理投资,对环境质量具有一定的改善作用[12]。

第三种观点认为,中国地方政府竞争对环境质量的影响效应在竞争类型、污染物类型以及区域等方面存在差异性。在竞争类型方面,田时中等以税收竞争为视角,发现中国地方政府之间的增值税竞争加剧了污染恶化,而企业所得税竞争却有利于环境质量改善[13];张华则认为,地区之间的增值税竞争和企业所得税竞争均会降低环境质量,但增值税竞争引发的环境恶化效应更强[14]。在污染物异质性方面,张宏翔和席丽娟对污染物进行了分类研究,发现地方政府竞争加剧了废气和废水的污染问题,但却能够缓解固体废物污染[15];刘文玉的实证研究表明,地方政府竞争提升了二氧化硫的污染强度,降低了废水和固体废物的污染强度[16]。在区域异质性方面,基于研究样本的行政级别差异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如田时中等、贺俊等基于省级层面的研究表明,中国东部地区的地方政府竞争不存在环境恶化问题,而中西部地区的地方政府竞争加剧了环境污染[13][17];与此相反,王娟和王伟域基于城市层面的研究显示,东部地区城市之间的竞争导致了污染排放增加,而中西部地区城市间的竞争对环境污染并无显著影响[18]。

通过对现有研究的梳理发现,第一,关于地方政府竞争对环境质量影响的文献多以省级或城市层面的实证研究为主,鲜有研究从城市群的角度来探讨府际竞争对环境质量的影响。与过去区域偏向性的发展战略不同,“十三五”期间国家发改委牵头编制的重点城市群发展规划预示着“区块化”发展将是未来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径。而以城市群为地理单元的区域发展策略也会导致地方政府竞争突破固有的省地行政边界,从而影响区域环境质量。第二,现有研究普遍讨论了地方政府竞争是否引致了环境质量恶化及其异质性特征,但却忽视了两者之间的传导机制,特别是忽视了地方政府行为在其中的内在作用。鉴于此,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基于城市群的视角,讨论了城市群内部竞争对环境质量的影响,有效弥补了当前研究文献忽视“城市群化”区域发展特征的不足。二是从地方政府设立开发区和举债建设两种政府行为检验了群内竞争对环境质量影响的传导机制,有效弥补了现有研究缺乏影响机制探讨的不足。三是从城市群和发展阶段两个角度分析了群内竞争对环境质量影响的异质性特征,补充了现有异质性研究的内容。

二、理论分析与假设

城市之间的竞争源于分权理论,该理论认为由于居民具有“用脚投票”的权利,因此地方政府在社会福利最大化的目标下,会通过财政手段来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服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优质的环境。然而,经典分权理论中的居民自由流动、信息对称以及地方政府的社会福利最大化目标等前提假设与现实情况差距甚远[19],分权带来的环境质量恶化也备受诟病。特别是在中国式财政分权体制下,由于上下级行政单位存在信息非对称特征,上级政府只能实行以GDP为主的官员绩效考核与晋升制度[20]。同时,在城市群发展背景下,省内城市之间的竞争将拓展至更大区域范围的城市群层面。群内城市一方面面临本地绩效考核与政治晋升压力,另一方面,也面临着群内外省城市的经济追赶。因此,与群内其他城市展开稀缺性流动要素的竞争,就成为其实现要素集聚与经济增长的主要方式。为了解决“增长之烦恼”,各城市一方面通过各种优惠政策以及放松环境管制等竞争手段吸引外部资本进入本地市场,从而达到短期经济增长目标。然而,短期内能够带来经济增长的产业,恰恰是以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为主的粗放型产业[21]。可见,这种以粗放型产业为主的引资结构无疑加剧了本地环境质量的恶化。与此同时,在城市群的视角下这种“增量竞争”会突破省地边界,扩大对生态环境的负面效应。另一方面,在有限的财政收入下,为了实现投入与回报的对等,地方政府的财政支出往往会呈现“重基本建设、轻公共服务”的扭曲现象,忽视了本地环境问题,弱化了生态环境公共品供给,导致环境质量缺乏资金支持而进一步恶化。此外,在经济关联日益紧密的城市群范围内,污染物还会通过各种产业关联渠道、自然条件等传导至群内其他地区,从而导致本地政府的环境治理成本上升。出于本地利益的考虑,群内城市之间的竞争也会导致区域环境治理的“囚徒困境”。基于以上理论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1:城市群内部竞争会加剧区域环境质量恶化。

现有研究通常从税收优惠的角度来讨论地区竞争问题。事实上,由于我国税权高度集中在中央,地方政府只有税收征管权,几乎没有区域税收优惠政策的权限[22]。改革开放以来,为了刺激地方经济增长和促进出口,中央允许地方政府在小片区内执行特定的产业优惠政策,即设立开发区,从而吸引外资企业进入。因此,开发区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各地区的“税收洼地”,是城市间竞争的主要途径之一。为了吸引流动资本进入本地,成为城市群中的经济核心,各城市在开发区建设方面会形成相互模仿的博弈策略,通过设立大量的开发区“放权让利”。据中国开发区网统计,截至2020年,我国共设立了2699个开发区,其中省级开发区2060个,国家级开发区639个。各个城市试图通过打造开发区的企业集聚优势,利用“多点式”的集聚经济推动本地经济发展。然而,在唯GDP增长的压力下,引资竞争空前激烈,地方政府以“政策租”为诱导的企业集聚,实质上无法形成通常意义上的集聚效应[23]。相反,“政策租”在一定程度上为大量低效率、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进入提供了可乘之机[24],使得开发区成为污染产业的“避难所”,从而加剧本地环境污染问题。近年来的环境污染事件,如腾格里沙漠污染、雨山经开区污染事件等,均发生在开发区。可见,以设立开发区为目标的府际竞争行为对本地环境质量存在负面影响。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2:设立开发区是城市群内竞争引致环境污染的一种传导机制。

除了不遗余力的建设开发区之外,地方政府还会通过调节财政支出来推动本地的生产性基本建设项目(如公路、铁路等),以尽可能完备的生产配套来吸引流动性要素。大力推动本地生产性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巨大的财政支出能力,但现行的分税制财政体制,使得财权上移至中央政府,事权下移至地方政府,导致地方政府缺乏与公共支出责任相匹配的财政收入规模,财政收支严重失衡[25]。对此,各城市倾向于通过举债负债的方式来弥补自身财政支出能力的不足。根据国际清算银行(BIS)公布的数据,在考虑隐性债务的条件下,中国地方政府债务其实在2017年就已经占GDP的65%左右,远远超过了国际公认的风险警戒线(20%)。与此同时,为了应对群内经济竞赛以及避免陷入债务违约的困境,群内的城市不得不想方设法吸引资本进入本地,从而增加自身的财政收入。因此,这些地方政府债务大多投向了本地生产性基础设施建设,试图通过完备的基础设施来吸引流动性生产要素。然而,这些生产性基础设施项目的实施需要钢铁、煤炭、石油和铝等重污染企业的投入支持[26],从而为项目的开展提供原材料。这些传统原材料行业的生产方式往往较为粗放,能源消耗大,是造成环境污染的主要源头。因此,群内城市对流动性生产要素的争夺在加剧地方政府债务负担的同时,也造成了重污染行业的产能扩张,导致本地环境质量的恶化。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假说3:政府举债建设也是城市群内竞争引致环境污染的一种传导机制。

三、实证设计

(一)模型设定

鉴于环境污染存在典型的空间外溢性,本文拟采用空间计量模型来进行实证研究。空间计量模型具体可分为空间滞后模型(SAR)、空间误差模型(SEM)、空间自相关模型(SAC)以及空间杜宾模型(SDM)。其中,SAR考虑了模型中因变量的空间相关性,SEM考虑了模型误差项的空间相关性,SAC同时考虑了因变量和误差项的空间相关性,而SDM则考虑了因变量和自变量的空间相关性。本文最终选择空间杜宾模型进行实证分析。究其原因,一方面,除了污染物之外,大量研究表明,许多经济变量也存在明显的空间相关性,因此模型中有必要添加自变量的空间滞后项;另一方面,相比于其他空间计量模型,SDM得到的估计结果是无偏估计。因此,本文的实证模型设置为:

lnYit=α+ρWlnYit+θ1lncompit+θ2Wlncompit+β1lnXit+β2WlnXit+εit

(1)

其中,i、t分别表示地区和年份;lnY为因变量环境污染,WlnY为因变量的空间滞后项,其中W为反映城市群空间关系的权重矩阵;lncomp为核心自变量城市群内竞争,Wlncomp为其空间滞后项;X为一组控制变量,用于控制城市经济特征,WlnX为控制变量的空间滞后项;ε为随机误差项;其他参数为各变量估计系数,其中ρ、θ2、β2为对应变量的空间滞后系数,反映了变量的空间相关性。

(二)空间权重矩阵设定

空间权重矩阵W体现了实证数据空间相关性的存在模式,其设定是应用空间计量模型的关键。本文主要探讨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因此为了强调城市群内部的空间邻近关系,本文设定了以下3种空间权重矩阵。其一,城市群同群矩阵W1,即若两城市属于同一城市群,则对应的矩阵元素W1ij=1(i≠j),反之为0,反映了城市间的同群关系。其二,同群邻近矩阵W2,即若两城市属于同一城市群且具有共同的行政边界,则对应的矩阵元素W2ij=1(i≠j),反之为0,反映了城市群内部城市间的地理邻近关系。其三,同群距离矩阵W3,即若两城市属于同一城市群,则对应的矩阵元素W3ij=1/distanceij(i≠j),反之为0,其中distanceij为城市i和城市j之间的地理距离,反映了城市群内部城市间的地理距离关系。地理距离数据利用高德地图API抓取所得。

(三)变量与数据说明

1.变量设定

环境污染水平(lnY)采用工业污染中具有代表性的工业二氧化硫排放量来衡量。此外,在稳健性检验部分,本文还采用各地区的PM2.5浓度作为环境污染指标的替代变量。

城市群内竞争(lncomp)。分权制情况下,地方政府对本地的经济干预主要通过财政支出来体现,因此,既有文献通常采用城市财政支出来表征城市之间竞争情况。考虑到城市间竞争要体现在城市群维度,因此本文借鉴傅勇和张晏[27]的指标设计,采用各城市财政支出占城市群内总财政支出比重来衡量,反映城市群内部各地方政府在财政支出上的竞争程度。

其他控制变量。经济增长水平(lnpgdp)采用人均实际GDP来衡量,同时为了检验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倒U型假说是否成立,还增加了lnpgdp的二次项。城市绿色创新水平(lnpatent)采用各城市的绿色专利授权量来衡量,绿色创新能力越强,越有利于环境质量的提升。外商直接投资(lnfdi),“污染天堂”假说认为,发展中国家的地区为了促进经济增长倾向于制定相对宽松的环境管制标准,从而吸引外资企业进入,这刚好为发达国家的污染产业提供了“避难所”。本文采用各城市当年实际使用外资金额占GDP的比重来衡量。人口密度(lnpop)采用城市单位面积人口数来衡量,IPAT模型认为人口密度较大的地区能源消费强度也较大,是产生环境压力的重要因素之一。产业结构(lnstru)采用第三产业产值与第二产业产值的比值来衡量,地区经济的第三产业成分越多,其环境质量相对较好,相反,第二产业比重越高,工业污染的排放量也会随之增加。

2.数据来源

为了保证面板数据的平衡性,本文将实证窗口期设定在2004—2020年。研究区域为中国十大城市群133个城市,分别为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山东半岛、海峡西岸、辽中南、中原、长江中游、关中平原以及成渝城市群。上述经济数据均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相关经济数据根据消费者价格指数计算为以2004年为基期的实际指标,并对数据进行对数处理;绿色专利数据来源于国家知识产权局,并根据WIPO的国际专利分类绿色清单进行匹配筛选;PM2.5数据来源于空气质量在线监测分析平台。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空间相关性检验

在进行实证模型估计之前,为了检验应用空间杜宾模型的合理性,结合前文设定的三种空间权重矩阵,本文对各个变量进行了空间相关性检验,如表2所示。总体来看,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各变量均存在显著的正空间相关性,即本地各经济指标的变动,会引起邻近城市对应经济指标的同方向变动。这一结果表明本文采用包含因变量和自变量空间滞后项的空间杜宾模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表2 各变量空间相关性检验

(二)基准模型

所有模型均采用基于稳健标准误的估计方法,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其中,列(1)为普通面板回归,列(2)—(4)为空间面板回归。可以看到,在空间面板回归的结果中,因变量空间滞后项WlnY的系数在三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分别为0.152、0.609、0.371,且均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该结果一方面佐证了本文采用空间计量模型回归的合理性。另一方面,也说明工业二氧化硫排放在城市群范围内具有明显的正空间相关性,即本地的环境污染水平受群内邻近城市的正向影响。这种环境污染的跨界影响效应是导致区域整体环境质量恶化的一大因素,因此传统的以单个城市环境最优化为目标的治理措施会出现“公地悲剧”的困境[28]。进一步地,从群内城市空间关系角度来看,群内地理相邻或空间距离较近的城市具有更强的污染联动效应。

核心自变量城市群内竞争的估计系数在三种权重矩阵下均为正,且均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表明城市群内部竞争导致了本地工业污染排放量的增长,使得环境质量下降,这与假说1基本一致。进一步观察,城市群内竞争的空间滞后项Wlncomp系数也为正,且均通过了10%的显著性检验,说明同群城市、同群相邻城市、同群相近城市之间的竞争会强化污染物的空间联动性,即群内城市在“增长竞赛”中引致污染排放加剧的同时,也会导致群内其他邻近城市环境污染加重。该结果一方面表明区域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应当在大尺度视角下进行宏观分析;另一方面也揭示了城市群内部个体在经济发展与环境治理方面存在一种“命运共同体”特征,各个城市在经济发展与环境治理过程中均无法独善其身,需要推动协同发展与治理进程,才能实现区域环境质量的协同改进。

表3 基准模型回归结果

由于SDM模型中的估计参数不能直接反映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效应,本文进一步对模型估计结果进行了效应分解,如表4所示。其中,直接效应表示本地自变量对本地因变量的直接影响效应;间接效应表示本地自变量对邻近城市因变量的影响效应,反映了本地自变量的空间溢出效应;总效应为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的加总。由表4可知,城市群内竞争对环境污染直接效应估计值在0.086~0.119之间,间接效应值在0.100~0.340之间,且均显著。说明城市群内部的竞争不仅导致了本地环境污染的加剧,也加剧了同群城市的污染情况。生态环境作为一种“准公共物品”,在产业关联和自然条件的作用下,其产权归属难以确定,以行政区划为单元的环境治理常常陷入“囚徒困境”。城市群作为推动区域协调发展的空间体系,群内城市的地理邻近和经济关联特征为污染转移提供了空间传输通道,加剧了区域环境污染。值得关注的是,城市群也是区域一体化发展的主要载体,凭借着地理邻近的文化同源特征,使得以城市群为大地理单元,推动区域环境协同治理、协同防控成为可能。

对于其他控制变量而言,经济增长二次项直接效应显著为负,符合环境库兹涅茨倒U型假说;而其二次项间接效应显著为正,说明本地经济增长与群内其他城市环境污染存在U型关系。城市绿色创新水平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整体上均显著为负,可见环保型创新不仅能够有效缓解本地污染,也能够降低群内其他城市的污染排放,是推动环境质量提升的有效途径。外商直接投资的直接效应总体为负,且间接效应不显著,说明外商直接投资能够降低本地环境污染,但对群内其他城市的环境质量并无显著影响。人口密度和产业结构对环境质量的影响不显著。

表4 空间杜宾模型的效应分解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为了确保基准模型估计的稳健性,本文分别从替换因变量、改进估计方法、缩尾处理以及添加滞后项等方面进行了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表5中列(1)将因变量替换为PM2.5浓度的对数值;列(2)采用了正交转换准极大似然估计方法来对模型进行估计,该方法通过正交转换消除了个体和时间固定效应;列(3)对上下样本进行了5%的缩尾处理,以避免异常值对估计结果的影响;列(4)采用动态的空间计量模型,添加了因变量的时间滞后项。从估计结果来看,核心变量城市群内竞争的估计系数与基准模型的符号基本一致,且均通过了10%的显著性检验,说明基准模型的结果具有一定的稳健性。

(四)机制检验

前文第二部分从开发区设立和政府举债建设两个方面,分析了城市群内竞争引致环境污染的影响机制。接下来,本文进一步利用中介效应模型对以上机制进行实证检验。中介效应模型设定为:

lnYit=α+ρWlnYit+θ1lncompit+θ2Wlncompit+β1lnXit+β2WlnXit+εit

(2)

Zit=α+φlncompit+β1lnXit+εit

(3)

(4)

其中,(2)式与(1)式一致,为本文的基准模型,此不再赘述。(3)式估计了核心解释变量城市群内竞争对中介变量Z的影响效应。这里的中介变量有两种,一是开发区设立(zone),二是政府债务(debt)。开发区设立采用各城市省级开发区数量来表征。由于国家级开发区的审批权限在国务院,因此,地方政府倾向于通过设立省级开发区来进行经济竞争。通过设立省级开发区,地方政府可以在开发区内制定特殊的优惠政策,给予相关产业和进入企业一定的补贴。开发区数据来源于《中国开发区审核公告目录(2018)》和各地政府网站,本文利用该目录中的开发区名称信息在高德地图中进行地理位置识别,并按照开发区设立年份加总至城市层面;2018年之后开发区数量有变动的,则根据各地政府网站进行查询统计。政府举债建设参考了曹婧等[29]的城投债指标。城投债以地方融资平台为发行主体,主要涉及地方基础设施项目建设,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地方政府“重基建、轻服务”的财政行为。其他指标与前文一致,不再赘述。(4)式在(2)式的基础上增加了中介变量,以考察中介机制是否成立。具体来看,在(3)式中φ显著的条件下,若(4)式中介变量的估计系数γ1显著且城市群内竞争估计系数θ1显著下降,则表明存在明显的中介效应,即城市群内竞争通过影响该中介变量进而影响城市环境质量;反之,不存在明显的中介效应,即城市群内竞争未通过这一机制作用于城市环境质量。

影响机制的估计结果如表6所示。列(1)为(2)式的估计结果,与基准模型结果一致。列(2)是以省级开发区设立为因变量的估计结果,显示城市群内竞争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城市群内的经济竞争促进了各城市省级开发区数量的增长,省级开发区成为城市引资竞争的重要平台。列(3)为添加中介变量省级开发区设立的基准模型,估计结果显示省级开发区设立的系数显著为正,即省级开发区设立加剧了环境污染物的排放。同时,城市群内竞争系数显著下降。综合来看,设立省级开发区是城市群内竞争引致环境污染的中介机制,与假说2相符。列(4)是以政府债务为因变量的估计结果,显示城市群内竞争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群内竞争导致了各城市债务规模的扩大。列(5)为添加中介变量政府债务的基准模型,结果显示政府债务系数显著为正。同时,城市群内竞争系数显著下降。该结果表明,政府举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也是城市群内竞争加剧环境污染的中介机制,假说3成立。

综上所述,一方面,城市群内竞争以省级开发区为载体的偏向性财政支出行为,虽然集聚了大量的流动性生产要素,但由此形成的企业集聚超出了地区环境承载能力,开发区企业带来的环境质量恶化效应超过了企业集聚带来的规模效应。另一方面,以举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虽有利于完善本地的生产性基础设施,但生产性基础设施项目的实施也进一步刺激了钢铁、煤炭、石油等重污染企业的生产能力,加大了能源消耗和污染排放。

表6 中介机制估计结果

五、进一步的异质性讨论

考虑到不同城市群、不同发展阶段可能存在差异,本文进一步对城市群内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进行了异质性检验。异质性估计模型设定如下:

(5)

其中,k表示本文所考察的十大城市群;D为十大城市群虚拟变量,若某个城市属于第k个城市群,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其他变量符号与前文一致。同时,根据不同的发展阶段,本文以2017年为临界年份进行分阶段异质性分析。原因在于,2017年党的十九大正式确定了“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益变革、动力变革”的高质量发展战略,是我国经济发展质量提升、生态环境质量改善的关键转折点。

异质性估计结果如图1所示,该图汇报了不同阶段各城市群内竞争系数的总效应,其中图1(a)为2017年之前各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图1(b)为2017年之后(含2017年)各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总体来看,2017年之前,各城市群内竞争系数的总效应在三种权重矩阵下的趋势基本一致,整体表现为环境污染效应。具体而言,长三角、珠三角 、京津冀、长江中游以及成渝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为正,加剧了污染排放。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城市群均为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群,早期依托工业企业引领了区域经济增长,但也造成了环境质量的恶化。山东半岛、辽中南、中原以及关中平原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几乎为零,对环境质量的影响不明显,这些城市群均为发展水平相对偏低的城市群。只有海峡西岸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为负。2017年之后,除长江中游城市群外,其余各城市群内竞争系数的总效应在三种权重矩阵下的趋势也基本一致,且整体表现为环境净化效应。具体而言,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山东半岛、海峡西岸、成渝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为负,降低了污染排放。说明2017年之后,随着中国经济发展逐渐向高质量阶段演进,较发达的城市群着手于发展动力革新,扭转了过去“重增速、轻质量”的粗放型发展方式,助推生态环境质量改善。辽中南和关中平原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几乎为零,对环境质量的影响不明显。中原城市群内竞争的总效应为正,加剧了城市环境污染;而长江中游城市群内部竞争的总效应不稳定。

(a) 2017年之前 (b)2017年之后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从城市群的视角研究了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并基于中国十大城市群2004—2020年的城市面板数据,利用空间计量模型进行了实证分析。研究发现:第一,城市群内部竞争加剧了城市环境污染,且同群城市、同群相邻城市、同群相近城市之间的竞争会强化污染物的空间传输性。第二,机制分析表明,城市群内竞争使得开发区数量和政府债务增加,且这两种财政行为均导致了本地污染排放的加剧。第三,异质性分析表明,2017年前,十大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以污染效应为主,发达城市群内竞争的污染效应较为明显,欠发达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不显著;2017年后,十大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以净化效应为主,主要是发达城市群内部竞争的环境效应转化为净化效应。

基于上述结论,本文得出以下政策启示:

第一,优化城市群内竞争机制,强调“质量第一”的新发展理念。城市政府作为环境质量的主要供给者,其行为方式对辖区环境质量具有重要的影响。随着中国经济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应当逐渐摒弃以GDP为核心的地方政府考核体系,提升辖区环境质量在考核体系中的权重,树立质量第一、效率优先的新发展理念,注重地区经济与生态同步发展,改变“重基本建设,轻公共服务”的财政支出结构,加强环境治理与保护方面的公共支出,引导并激励城市群内竞争由“黑色经济”竞争向“绿色经济”竞争转变。

第二,加强区域环境“命运共同体”认识,推动城市群环境质量协同改进。由于环境污染具有较强的空间外溢性,群内城市无法独善其身。因此,在区域化发展战略的背景下,应当以城市群为依托,加强群内城市之间的环境治理合作,共同建立以城市群为核心的环境治理与保护方案,积极开展环境治理与保护的跨地区联合行动,将生态环境污染的“联防联控”措施常态化,转变“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陈旧观念,互相帮扶,共同监督,齐力推动区域环境质量的协同改进。

第三,着力提升省级开发区经济发展质量,促进制造业绿色转型升级。开发区设立与政府举债建设是环境质量恶化的两个关键渠道。因此,城市政府一方面应当提升省级开发区设立标准,完善开发区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做好开发区的退出与整合工作,聚焦开发区绿色创新发展,促使开发区从数量扩张向质量提升转变;另一方面,政府可以设立制造业绿色转型升级专项资金和技术创新公共平台,鼓励制造业企业自主创新,改进生产技术,并依托公共平台营造技术交流氛围,扩大绿色技术交易市场,提高制造业特别是原材料行业生产过程的生态内涵,缓解制造业带来的环境污染压力。

第四,探索区域高质量发展道路,制定差异化的区域环境政策。异质性分析表明,2017年后各城市群内竞争的污染效应转化为净化效应,且发达城市群和欠发达城市群的群内竞争效应存在差异。对此,一方面,应进一步发挥科技创新的源动力,促进经济发展动力变革和效率变革,推动城市经济向生态化、绿色化转型升级。另一方面,针对不同发展程度的城市群制定适宜的环境政策,发达城市群要坚持生态优先,进一步加快产业绿色转型;欠发达城市群要在适度推动本地经济增长的同时,提高环境关注度,避免走上“先污染,后治理”的传统发展道路。

猜你喜欢

环境质量开发区城市群
为了水环境质量持续向好——河北省廊坊市深入开展水污染防治攻坚战
发展前景广阔的淮安高新技术开发区
开发区
挤压还是带动:开发区FDI外溢对无开发区城市经济的影响
长三角城市群今年将有很多大动作
我国第7个城市群建立
湘乡市:努力推进环境质量持续改善
把省会城市群打造成强增长极
开发区体制机制创新研究——以南昌高新开发区为例
维护群众权益,改善环境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