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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联理论框架下喻式语言研究的新发展

2022-09-15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明喻听者隐喻

彭 卓

引言

在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RT)中,学者们主要集中研究隐喻,从认为隐喻能以较少的加工努力获取较多的认知效果(弱式含意)发展为隐喻的意义主要存在于明说(explicature)之中,最终形成了词汇语用的研究趋势。此外,当前RT 学者们也开始关注转喻现象,如Rebollar(2015)和Jodłowiec &Piskorska(2015),但总的来说,研究成果还十分有限。至于隐喻和转喻互动现象,RT 的研究还几近空白。

从以上简介可以看出,与CL 框架下的喻式语言研究相比,RT 视角下的喻式语言研究较为薄弱,研究范畴相对有限,因此需要更多的学者投身关联喻式语言的研究,尤其要注重对转喻、隐喻与转喻互动的探究。本文旨在梳理关联喻式语言研究的最新发展动态,拓宽RT 的研究外延和应用范围。

一、RT 对喻式语言的早先阐释

在解释喻式语言时,Grice 的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CP)具有一定的缺陷。CP 认为喻式语言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质的准则,从而产生了含意,显然CP 将喻式语言的意义归入了含意的范畴之中(Grice,1975:53)。但是,反讽(irony)、约略(approximation)、夸张(hyperbole)、委婉(euphemism)等语用现象都违反了质的准则,单凭质的准则我们难以对这些语用现象进行区分,更不用说进行深入的阐释了,这体现出CP 对喻式语言的描述性不足。此外,CP 是在理性交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认为人们在交际中总体现出合作性,但是它却难以解释为什么交际者借助喻式语言来表达违背事实的意义这一非理性的行为,这体现出CP 理论上的不足。

在解释喻式语言时,RT 比CP 更具优势,RT 放弃了违背或遵守合作原则的解释机制,认为关联是决定交际中意义的产生和理解方式的唯一要素,不同的语言形式在相同的语境中也许会产生不同的关联程度。RT 实则是一种交际理论,它从认知视角阐释语言使用现象,认为关联是恒量,语境是变量。关联通过加工努力和认知效果来衡量;而语境则是人们心智中的认知语境,是一种心理结构体,它是动态生成的,是交际者关于世界假设的一个子集。言者总是在自己的能力和偏好范围内为听者提供最为容易加工的信息,而听者则会以最少的加工努力获取满足自身关联期待的话语解释。在相互显映(mutual manifest)的认知语境下,听者基于言者所传递的语言刺激,通过确定指称、消歧和词汇概念的语用调整来获取明晰的命题(即明说),同时借助明说、认知语境和语用推理来确定隐含的命题(即含意)。Wilson & Sperber(2012:113)认为,话语意义的推理过程实际上就是听者试探性地给话语添加语境假设(预设),进而使明说与含意产生平行性的调整,最终让明说刚好能暗示含意并且使话语解释满足听者的关联期待,这种相互的调整才会稳定下来,从而实现对话语的理解。

早期RT 对喻式语言中的隐喻作了解释,此时它更注重对隐喻弱式含意的研究。RT 认为,当言者的某种思想过于复杂、难以用言语字面性地表述时,言者就会借助表述另一种思想的言语来表达这种复杂的思想,以实现认知加工的经济性,隐喻就在此种情形下产生了。对于听者来说,依据关联期待,听者能识别言者并非表达字面意义,并在字面意义的指引下通过非展示性语用推理来恢复言者的交际意义,这些意义实则是听者借助语境假设而获得的含意(覃胜勇,2010:43),此时含意是一个集合,包含一系列的弱式含意。因此,虽然听者在理解交际意义时会付出比理解字面意义更多的加工努力,但却获得了无限的弱式含意,此认知效果弥补甚至超出了付出认知努力的代价,所以隐喻表达对于听者而言是具有关联性的。弱式含意不仅使听者了解到言者对某事物的观点和态度,而且还唤起听者对某事物更多的识解。听者对建构弱式含意的责任越大,隐喻的诗性效果就越强烈,隐喻就越具创造性(Sperber & Wilson,1995:231-237)。

随着RT 的进一步发展,学者们对明说界定的争辩逐渐让RT 学界更为关注明说的形成。传统上,明说被看作是基于句子编码的逻辑形式经由语用推理发展而来的(Sperber & Wilson,1995:182;Carston,2009:47),而含意被看作是不受逻辑形式约束、由纯粹的语用推理获得的。随后,Carston & Hall(2012:56)对明说作了进一步阐释,认为明说是由普通言者和听者直觉识别出来的、言者所说或所断言的内容,并提出明说与含意的区分标准:明说是基于句子的逻辑形式经局部语用推理而获得的;含意是基于完整命题前提、借助全局推理而产生的(Carston & Hall,2012:69)。明说比Grice 的所言(what is said)更富含语用加工成分,是言者言语符号传递的真实交际意义,比所言更具心理现实性。

在对明说的界定中,RT 学者指出,明说的形成不仅需要对语言编码进行指称确定和消歧,而且还要进行必要的词汇概念的调整,即借助词汇编码意义激活百科知识形成语境假设,对词汇编码概念的外延实施收缩、扩展或两者兼有的概念运作,从而形成具体(occasion-specif ic)概念,这就是所谓的特别概念(ad hoc concept)。显然,特别概念是明说的组成要素,正因为特别概念的提出,以往隐喻因违背CP 而产生的部分会话含意可被纳入明说之中,隐喻的明说就被看作是由喻体的特别概念建构的、由直觉捕获的一系列具有蕴含关系的命题(明说具有层级性)(Carston,2004:825)。虽然RT 仍认为隐喻具有弱式含意,但显然研究的重心已落在隐喻的明说上,正因为有了特别概念的解释机制,Carston(2002)、Wilson(2003)以及Wilson & Sperber(2002)将严格字面用法、约略、夸张、隐喻等纳入了一个连续统的单一解释机制中,认为这些语言现象都是通过词汇编码概念外延的收缩或扩展而产生的,具有相同的语用运作程序。Wilson & Sperber(2012:111-112)进而提出强式的连续统解释观:字面用法、非刻意用法和隐喻之间不存在区分彼此的标准,语料证据不仅表明它们的范畴边缘存在模糊和重叠的现象,而且从描述、心理语言和语用视角来看,它们并未构成真正的区别性范畴。在特别概念和连续统解释机制的催生下,RT 最终形成了词汇语用的研究趋势。

明喻研究似乎总是伴随着隐喻研究,学者们聚焦于明喻和隐喻解释机制的差异,如Glucksberg & Haught(2006)、Happé(1993)及O’Donoghue(2009)等。传统的观点认为,明喻唤起听者对两类事物的比较,而隐喻则驱使听者将一类事物想象为另一类事物,两者的差异在于一个相似、另一个相合。一些学者认为,隐喻是隐性或缩略的明喻,因此在隐喻的理解过程中,要先将其恢复成明喻,而后按明喻的理解机制运作(Fogelin,1988;Ortony,1993);另一些学者则认为明喻是模糊性的隐喻,前者的理解要按后者的理解机制运作(Glucksberg & Keysar,1990;Tirrell,1991;Stern,2000)。RT 对明喻的研究也是伴随着隐喻来开展的。Carston(2002:357)指出,交际者在理解隐喻的过程中会基于喻体的编码概念来建构特别概念,并用后者取代前者以形成明说;但是,交际者在理解明喻时却不会为喻体建构特别概念,而是直接用喻体的编码概念建构明说,如“Jack is a bulldozer.”与“Jack is like a bulldozer.”的明说分别为Jack is a bulldozer*和Jack is like a bulldozer。究其原因,若明喻的喻体形成特别概念,则此概念就是本体所属的范畴,此时明说所表意义就是某范畴成员像此范畴,这正如“A pear is like a fruit.”一样无稽。同时,Carston(2002:357)指出,隐喻及其所对应的明喻的含意很可能是相同的,只是隐喻所传递的含意更为直接和强有力。

在转喻方面,Papafragou(1995)开创了RT 研究的先河。她认为,转喻是回声式用法,是对没有信源的想法的解释,即转喻是当前言者赋予某个虚拟言者的想法的解释。显然,这种解释机制模仿了反讽的解释机制,而分离性态度(dissociative attitude)是反讽取得关联的关键,因此Papafragou(1995)认为,转喻表达了言者对所指事物的一种态度,即言者选择事物的某种特征来指称此事物,实则反映了言者看待此事物的一种视角或态度。与关联隐喻研究相比,关联转喻研究相对较少,究其原因,我们认为在特别概念的解释机制中,语言编码的意义和交际意义必须共享逻辑和语境隐含(Carston,2002:349;Jodłowiec & Piskorska,2015:171;Sperber & Wilson,1995:234;Wilson &Carston,2007:252),如“The surgeon is a butcher.”,此句的编码概念butcher与特别概念butcher*共享“执刀行业、刀法粗劣、用刀不够仔细”等语境隐含。但在转喻例子“The hamburger is angry.”中,编码概念the hamburger 和交际概念the customer who ordered the hamburger 之间并没有共享语境隐含,因此我们很难将后者看作是特别概念the hamburger*。既然转喻难以用特别概念解释,我们就不能将转喻纳入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中,这就是为什么RT 的代表性学者较少触及转喻研究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隐喻和转喻的互动方面,RT 的研究还几近空白。这一领域的研究课题也许相当复杂,但却能为RT 喻式语言研究的发展提供很好的契机。

二、喻式语言研究的新动态

1.隐喻

自RT 提出特别概念、引领词汇语用研究趋势以来,RT 学者并没有止步于这种连续统解释机制的现状,而是不断对这种解释机制进行修正和补充,尤其是在隐喻研究方面,呈现了3 种发展趋势:第一,将隐喻理解机制细化,分离出扩展性隐喻理解机制;第二,区别夸张与隐喻的运作机制,否定强式连续统解释观,支持弱式连续统解释机制;第三,探讨隐喻的CL 研究路径与RT 研究路径的互补性。

首先,关于RT 隐喻的解释机制,一些学者发出了不同的声音。Carston(2010a:308)认为,并非所有的隐喻都会通过形成特别概念来得到解释,特别概念的运作机制只适合于一些规约隐喻,对一些新奇隐喻或像诗歌类延伸至整个文本的隐喻来说,往往不会形成特别概念,如“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they have their exits and their entrances; and one man in his time plays many parts.”(Shakespeare:As You Like It,Act 2,Scene VII)。人们在识解此文段时,不会连续地为每个句子的喻体都建构特别概念(如stage*、players*、exits*、entrances*、parts*),因为这样会耗费太多的认知努力,既不符合认知的经济性,又降低了整个语篇的关联性。人们往往会对整个语篇作字面性理解,然后将这些字面性解释元表征为一个整体,由此人们获得了一种事物的意象,对这些非真实的想象性世界的加工会让人们获得一系列的隐含,其中一些隐含能应用于人们的真实世界,转化为整个语篇的交际意义,如“人们的生活历程是预先注定的,人们对时间的流逝是如此无能为力”(Carston,2010b:257)。学者们将这种隐喻称为扩展性隐喻(extended metaphors),在理解此类隐喻时明说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而且释者不会像在建构特别概念过程中那样摒弃字面意义,而字面意义在隐喻理解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存在扩展性隐喻理解机制,Carston(2010a:295)认为,人们会运用两种加工模式来理解隐喻:一种为快速、局部和即时的概念建构,即特别概念的运作机制;另一种为慢速、全局和反思性的语用推理,即字面意义的元表征机制。这两种加工模式之间存在临界值,衡量的砝码为认知努力。Carston 虽然指出了扩展性隐喻理解机制的存在,但她的判断主要依赖于直觉,我们需要更为谨慎的实验来验证它的存在,因为它关乎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机制的统一性问题。同时,需要进一步确定这两种隐喻加工模式之间的临界点,或者两者是否存在互动情形。

这一系列问题都困扰着RT 学者们。Rubio-Fernández et al.(2016:15)利用实验手段,将同一隐喻表达分别嵌入字面、单一隐喻和扩展性隐喻的语境中,通过对比受试理解隐喻表达时的反应时、眼球活动迹象和测试后的提示性回忆效果,证明了扩展性隐喻理解机制的存在。由此可见,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不能囊括扩展性隐喻解释机制。但此研究并没有确定两种隐喻加工模式之间的临界点以及二者的互动情况,因此,在将来的研究中,RT 学者还需对两种隐喻加工机制进行更为全面而深入的探究。

其次,夸张与隐喻在解释机制的描述和心理语言运作方面存在差异,因而它们具有独立的区分性范畴,强式的连续统解释观似乎难以成立。通过分别对比夸张和隐喻与语言刻意用法(严格的字面用法)的差异,我们可以看出:夸张与刻意用法的差异是语义在量的维度的变化所造成的,而隐喻与刻意用法的差异是语义在质的维度的变化所导致的。若假定解释夸张和隐喻的过程都会形成特别概念,那么两种特别概念的形成过程就会存在差异:夸张和隐喻的理解都涉及字面概念外延的扩展,但只有后者涉及字面概念外延的收缩(Carston &Wearing,2011:295)。在语言功能方面,夸张与隐喻的差异在于:夸张具有评价性的本质(即某事物的大小、程度等超出了言者的期待),而隐喻则是对事物状态的描述(Carston & Wearing,2015:89)。若我们对比隐喻和夸张分别与反讽结合的例子,如“His handwriting is f ine lacework.”(此句用于描述某人的笔迹潦草、不美观)和“Thanks for the minuscule piece of cake.”(此句由节食者表达:他/她被给予了一块超出期待的较大的蛋糕),我们发现前一句是在形成特别概念[f ine lacework]*的基础上建构反讽表达的,而后一句无须形成特别概念minuscule*,直接基于编码概念就能建构反讽表达,形成特别概念反而会弱化反讽的效果。可见,在混合式修辞表达中,夸张与隐喻的运作机制的确存在细微差异。同时,Carston & Wearing(2015:88)明确指出,那种所谓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中夸张和隐喻的过渡性案例实则是夸张和隐喻两种修辞的混合体,它们展示的并非夸张和隐喻范畴的界限不清。

Rubio-Fernández et al.(2015)通过对受试开展转译阐释、自控进度阅读和句子检验3 个实验进一步证明了夸张与隐喻在解释机制描述和心理语言运作方面存在差异,夸张和隐喻存在自身明显的区别性范畴,从而否定了强式的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但Rubio-Fernández et al.(2015:39)认为,他们的研究结果与Wilson & Sperber(2012:112)所声称的夸张和隐喻运用单一的推理程序(即在关联的指引下由编码意义衍生明说、语境假设和含意的具体推理过程)的论断并不冲突,并将此推理程序称为弱式的连续统观点,用其解释不同范畴的语用现象。

最后,RT 学者也在积极寻求RT 与CL 在隐喻研究方面互补的可能。Wilson(2011:192)认为,语言性隐喻的反复使用会促使两个概念域间进行连接,这些跨域连接会反过来有助于基于相同概念域连接的新颖语言性隐喻的产出和解释,因此,隐喻的激活模式源于语言性隐喻的反复使用,即隐喻的激活具有交际性动因而非纯粹的认知性动因。而CL 认为语言性隐喻依赖于预先存在的跨域映射,前者是后者的外在体现。总的来说,RT 认为隐喻源自交际,CL 则认为隐喻源于思维。Wilson(2011:192)指出,或许某些隐喻的跨域映射源于语言,而另一些跨域映射则衍生于思维,这样我们需要将RT 与CL 结合起来才能全面地解释隐喻。Gibbs & Tendahl(2011:606)与Wilson(2011)持有相同的观点,他们认为无论思维性隐喻和语言性隐喻哪一方先产生,二者都是相互交织的,思维和语言之间或者隐喻性认知和隐喻性交际之间的影响是双向的,我们应该将RT 与CL 结合起来创建更为全面的隐喻理论。国内的学者也有同样的感悟,他们提倡用CL 的认知方式来统一解释语用推理,引领一种新认知语用的研究趋势(陈新仁,2011;王寅,2015)。

2.明喻

论及隐喻,我们很可能会想到明喻。虽然RT 对明喻的研究不多,但也不乏一些新颖的观点。正如上文所述,Carston(2002)认为,在理解过程中明喻的喻体是不会形成特别概念的。但Hernández Iglesias(2010:176)却认为,明喻的喻体同样会形成特别概念,如“Jack is like a bulldozer.”中的介词like 和喻体会共同形成一个特别概念以构成明说:Jack is[like a bulldozer]*;这一特别概念与此句对应的隐喻的喻体形成特别概念bulldozer*所表达的意义是相同的,即固执、不理会别人情感等意义。

但是,就严格的字面意义而言,“Everything is like everything else.”在一般情况下都可为真,这是因为人们总能找到任意两种事物在某方面的相似之处,因此编码概念[like a bulldozer]只会收缩外延以确定明喻的精确意义,即特别概念[like a bulldozer]*总是编码概念的一个子集,前者的形成只涉及编码概念外延的收缩,而不会产生外延的扩展(Carston,2010b:255),所以我们不能认为明喻的特别概念与对应的隐喻的特别概念的形成机制是一样的,这种所谓的明喻的特别概念并不是真正的特别概念。

鉴于这种棘手的局面,Wałaszewska(2013:331-332)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她指出明喻中的like 一词是语用标记语,它既编码概念意义也编码程序意义。它所编码的概念意义为相似性(similarity),而程序意义则指引听者借助对喻体编码概念的扩展来建构特别概念,此时like 的概念意义被排除在特别概念之外。在此种方案中,特别概念通过编码概念的扩展来建构,从而将本体纳入特别概念所形成的范畴中,此方案比Hernández Iglesias(2010)的方案更为可行;同时,隐喻喻体的特别概念建构会涉及编码概念外延的收缩和扩展,这符合隐喻比明喻更为抽象的直觉。

3.转喻

自Papafragou(1995)提出回声转喻论以来,探讨转喻的RT 学者并不多,但是回顾CL 领域的丰富转喻理论,我们不难发现,它们都在强调转喻是在同一认知域中借助凸显的、可及性高的概念来指代或识别与此概念有邻近关系的另一概念。这种观点恰恰符合关联的认知原则,即人类倾向于追求关联的最大化,而关联是由加工努力和认知效果来衡量的,借助凸显性和可及性高的概念来指代或识别凸显性和可及性较低的概念体现了对加工经济性的追求,因此在交际中转喻是具有较高关联性的。

RT 认为同一概念在不同的语境中具有不同的凸显度和可及性,言者总是在自己的能力和偏好(包括特定的意图)范围内为听者提供在特定语境中最为可及的信息,因此转喻类型和转喻喻体的选择不是任意的,它们应是在特定情境下言者心智中最为可及和最具关联的形式和概念。言者在语言使用中总是在追求认知加工的经济性,这与人类认知资源的有限性相关,因而言者往往使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来表达尽可能多的信息。在相互显映的语境下,言者会将某些可以通过推理而获取的信息省去,从而实现表达的经济性,在这些机制的催生下,言者借助认知语境中的逻辑条目和百科条目知识,建构出特定的言语转喻,以取得比使用非转喻表达更强的认知效果,如体现言者对某事物的认知视角和态度,这种偶然性的转喻表达经过反复使用也许就成为常规转喻(陈新仁,2008:89)。

关于转喻意义的推理过程,Rebollar(2015:196-197)认为,言者基于最佳关联假设使特定对象的某一属性在给定语境中尽可能地可及,以减少听者的加工努力。听者会认为言者为其选择了用以识别所指的最具关联的语言刺激,在相互显映的认知语境中,听者形成语境假设,结合语言刺激,听者选择转喻话语中最为可及的所指。一旦此所指满足了听者的关联期待,听者就会停止推理,此所指就是言者蓄意传递的所指。当然也可能存在逆推的情形,即听者借助语境假设先形成话语的含意,然后逆推明说,进而确定转喻所指。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RT 侧重在交际层面对转喻作出解释,认知语境在转喻推理中起到重要的作用,但RT 对认知语境构件中的逻辑和百科知识的说明较为笼统,而对知识结构或概念结构的说明恰恰是CL 的研究焦点,所以一些学者就尝试将RT 与CL 理论结合起来解释转喻,如江晓红(2011)等人的研究。Jodłowiec & Piskorska(2015:182)认为,转喻性单词或短语能激活一种概念,此概念与体现真实世界邻近性的心智意象相联,听者在理解带有转喻指称的句子时,也许不需要恢复转喻的精确所指,即只形成一种心智意象(因而不能形成完整的明说)就能理解句子的含意,如:听者在理解“The Washington Post has been writing about the presidential election.”一句时,他只会恢复这样不确定的明说[entity xTheWashingtonPost]has been writing about the presidential election,而不必将[entity xTheWashingtonPost]恢复成具体概念the journalists of the Washington Post,凭借这样的心智意象,转喻的使用能极大地减少听者的加工努力,同时,这些心智意象的具体化程度取决于它们对认知效果的贡献。

4.隐喻和转喻互动

在CL 框架下,Goossens(1990)和Ruiz de Mendoza Ibáñez & Galera-Masegosa(2011)先后提出了隐转喻(隐喻与转喻的整合)、隐喻混合体(多个隐喻的整合)、转喻混合体(多个转喻的整合)以及隐喻链(序列性的隐喻映射)的概念。目前,隐喻和转喻互动的研究主要局限于CL 领域,RT 在这方面的研究几近空白,大有潜力可挖。我们观察到反义关系词和名名复合词就是研究喻式互动很好的语用现象。反义关系词(如大小、高低、远近、长短等)通过某一维度的两极来转喻性地指代整个维度,这能避免提及整个维度的不同级别,从而降低了词汇加工所耗费的认知努力,同时,在转喻的基础上这些词又发生了语法隐喻化(由形容词转变为名词),在保持了语言精简(无须将此类词语转换成“的”字结构或在它们的后面添加名词,就能将它们当作名词使用)的情况下表达了更多的意义,从而进一步约简了交际者在词汇加工上所付出的认知努力。由此可见,反义关系词具有高度的关联性。在名名复合词方面,如“球门”一词,“球”转喻性地指代足球、水球、曲棍球等球类运动,而“门”则隐喻性地指代运动场里类似于“门”的设施(其中还隐含了转喻,用“门”来喻指“门框”),交际者通过表达“球门”(而非表达“足球场上类似于‘门’的设施”)极大地降低了词汇加工所付出的认知努力,因而此类词具有较高的关联性。“球门”词义的恢复依赖认知语境:首先,“球”和“门”需要借助认知语境的百科知识进行语用充实,才能在不违背逻辑的情况下实现关系匹配;其次,“球门”一词也需要借助认知语境来实现意义与具体情境的匹配。因此,反义关系词和名名复合词等隐喻和转喻互动的语言现象值得RT 学者的深入研究,相关学者已开始涉猎这些现象,如陈新仁(2016)等。

三、讨论

由上文可知,RT 对规约隐喻的解释是通过特别概念来实现的。Carston(2010b:250)认为,词汇编码概念和特别概念都是原子性的(atomic)。但若特别概念是经由编码概念的外延调整而获得的,那么这种原子性是否是两种概念的真实描述呢?即便概念外延的调整过程是语用性的,但调整的结果导致特别概念与词汇编码概念共享语境隐含,这意味着两种概念中的某些成分是不改变的或者两种概念是可拆分的,这种直觉与原子性特征不太吻合。实际上,一些学者认为特别概念是分解性的(decompositional)(Vicente & Martínez-Manrique,2010:50),Allott & Textor(2012:185)甚至认为特别概念是用于推理的稳定信息集群(clusters of information),它们既不是真正的概念,也不是原子性的。也许判断特别概念是否是原子性的关键在于弄清词汇编码概念向特别概念的演变过程,Carston(2010b:250)也承认这一演变过程是个有待探讨的问题。

Carston(2010a:308)认为扩展性隐喻不会通过形成特别概念来得到解释,因而将扩展性隐喻从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中分离出来。Carston(2002:359/2010b:253)曾指出,一些长的编码概念结构、短语或整个逻辑形式都可被用于非刻意用法中,它们可建构复杂的特别概念。这样我们是否能将扩展性隐喻的整个语篇看作一个复杂的特别概念呢?若是可以,则扩展性隐喻仍然能被囊括在非刻意用法的连续统解释体系中,这也许是值得RT 学者思考的问题。

通过对比RT 和CL 的隐喻观可知,RT 是一种交际理论,它关注的是隐喻在交际中的生成与理解的运作,注重隐喻话语在认知语境下所经历的推理性解释过程。RT 除解释隐喻现象外,还可应用于广泛的语用现象中。CL 是一种心智理论,它关注的是概念隐喻,有学者将其看作语言性隐喻的内在驱动,并且运用概念隐喻来解释隐喻性和非隐喻性的表面语言现象(陈新仁,2015:208)。我们需要开展更多隐喻的RT 与CL 互补性研究,以对隐喻作全面深入的解释。

在明喻研究中,尽管Wałaszewska(2013:331-332)指出了新的解释路径,即将介词like 看作是语用标记语,并基于喻体的编码概念建构特别概念,但Carston 似乎仍然不认为明喻的喻体能建构特别概念(Carston & Wearing,2015:88)。同时,在RT 概念意义和程序意义的划分中,似乎没有语用标记语能同时编码这两种意义。Wałaszewska(2013)开了先河,认为like 同时具有这两种编码功能,但这种功能并置的解释仍值得商榷。因此,明喻在RT 框架下的解释方案需要作进一步探讨。

在转喻方面,由于编码概念与特别概念需要共享语境隐含,转喻难以被纳入特别概念的解释机制中。我们认为这些共享的语境隐含实则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性特征,但是人类的概念组织方式不仅依赖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还依赖事物之间的相邻性,因此,转喻是否能用特别概念机制解释关键取决于这种相邻性能否作为特别概念建构的前提。Falkum(2011:242-244)就进行过有益的尝试,她认为转喻的喻体是能够形成特别概念的,借助百科知识或语境假设来使编码概念与特别概念对接。但此理论仍存在缺陷,就是难以解释转喻的创新性命名(creative naming)用法。此外,CL 虽然对转喻现象提供了深入的认知理据解释,但是对于触发特定转喻的因素、特定概念用作转喻喻体的原因以及转喻的交际意义的推理过程等问题,无论是CL 的联想主义(Associationism)、理想化认知模型(Ideal Cognitive Model)还是扩散激活模型(Spreading Activation Model)都未提供满意的解释,这也是学者批评CL 不关注交际的一个原因。而RT 却能为触发转喻的语境限制和语用推理提供很好的解释。可见,到目前为止,最理想的解释机制仍是将RT 与CL 理论结合起来阐释转喻的运作,即由RT 提供转喻意义的推理机制,由CL 提供用于支撑语用推理的概念结构基础。

对于隐喻和转喻互动的语言现象来说,许多原来被认为是纯隐喻或纯转喻的例子都可被重新分析为复杂的隐喻与转喻互动,如“Tom is a pig.”,将其称为隐喻也许不会令人质疑,但其实此隐喻中的本体和喻体都分别隐含了转喻的运作,因为我们往往不会意指Tom 的全部特征都与猪的特征完全吻合,只会认为Tom 的某一(些)特征与猪的相应特征相似,所以本体和喻体中就存在整体代部分的转喻。要分析隐喻与转喻的互动,关键是制定区分隐喻和转喻的标准。语境和言者的交际意图也许是我们区分隐喻和转喻的重要标准(Barcelona,2011:37-44;江晓红、何自然,2010:416)。张辉、杨波(2009)提出了区分二者的4 条标准,Ruiz de Mendoza Ibáñez & Mairal Usón(2011:65)也给出了两条标准。但是任何标准都不是绝对适用的,因为语言是动态的,这需要我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结语

本文探讨了RT 框架下喻式语言研究的最新发展。在隐喻方面,强式的非刻意语言的连续统解释机制受到了批判,因为此机制难以解释扩展性隐喻,隐喻与夸张是明显的区分性范畴,同时RT 学者在探究结合CL 全面解释隐喻的新路径。在明喻方面,某些学者尝试用特别概念机制来解释这种喻式语言的运作,但该理论仍遗留一些问题有待解决。在转喻方面,编码概念与特别概念之间内在联系的性质制约了转喻的研究,使转喻难以被纳入特别概念的解释机制中,但一些学者开始借助整合RT 和CL 理论的方式来分析转喻。至于隐喻和转喻的互动,RT 研究几近空白,但学者们可以从反义关系词和名名复合词等词汇用法的视角对隐喻和转喻的互动进行有益的探究。同时,本文还讨论了RT 在喻式语言研究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希望此文能抛砖引玉,推动RT 喻式语言研究向纵深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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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象的失踪》中隐喻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