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喻翻译研究：以朱自清散文英译为例

王雪明

〔摘要〕明喻是一种最基本的、最常用的修辞方法。随着现代隐喻学的兴起和发展，明喻的研究备受冷落。同理，明喻翻译的有关研究也远远重视不够。研究采取定性与定量的研究方法，选取朱自清五篇代表性散文中的明喻作为研究对象，从明喻的结构、功能和类型三个层面探讨明喻的翻译策略，结果表明，明喻在结构上越典型，在句中起后置修饰语的功能，且语义类比项之间的分离程度越高，直译策略或者保留原文意象的方法就越多，反之则翻译方法越多样。本研究旨在阐明明喻特征与翻译策略之间的关系，为如何在翻译实践中进行修辞翻译提供依据。

〔关键词〕明喻；翻译；朱自清散文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7）05-0029-07

引 言

在修辞学领域里，明喻是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段，通常与隐喻放在一起来讨论研究。然而，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与发展，隐喻辞格被提升到人类基本认知思维方式的高度来加以研究探讨。一时间，隐喻研究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分支，如隐喻认知、隐喻能力、概念隐喻、语法隐喻、空间隐喻和情感隐喻等等，成为认知语言学中一门显学。与热闹非凡的隐喻研究相比，明喻研究则显得格外冷清，无人问津①。不仅如此，在现代隐喻理论中，明喻被看作是隐喻的一种[1]。学术界普遍认为，明喻包含本体、喻体和比喻词三要素，多数情况下带有喻底（即本体与喻体的相似之处），类比关系单一，因而简单易懂；而隐喻在表达形式上灵活多样，其涵义带有很大的模糊性和不可穷尽的特点[2]。因此，对隐喻投入更多的研究关注也就不足为奇。与此相联系，有关隐喻的翻译研究也远远多于明喻的翻译研究，如Newmark[3]（84-96），SnellHornby[4]（55-64），Toury[5]（81-84），张美芳[6]，刘法公[7]。

一、 明喻翻译文献回顾

就明喻的翻译策略而言，国内外都提出过针对性的见解。Newmark为普通隐喻（stock metaphor）提供了七种翻译策略：1） Reproducing the same image in the TL；2） Replace the image in the SL with a standard TL image；3） Translation of metaphor by simile；4） Translation of mataphor （or simile） by simile plus sense；5） Conversion of metaphor to sense；6） Deletion； 7） Same metaphor combined with sense[3]（88-91）。从这七中策略中可以看出，Newmark本人是将simile和metaphor放在一起讨论。Larson曾提出三种策略： 1） Substitute a simile of the receptor language which has the same meaning（替换比喻，保留意义）；2） keep the same simile and explain the meaning， that is， the topic and/or point of similarity may be added（直译明喻，解释意义）；and 3） translate the meaning of the simile without keeping the metaphorical imagery（舍弃比喻，保留意义）[8]（246）。意大利学者Patrizia Pierini对明喻以及明喻翻译的研究更为全面，总结了六种策略：1） Literal translation（直译）；2） Vehicle replacement with another in the TT（喻体替换）；3） Simile reduction to its sense（将明喻译出本义）；4） Vehicle retention and explicitation of similarity points（保留喻体，增译喻底说明）；5） Vehicle replacement using a gloss（以注釋替换喻体）；6） Simile Omission（忽略不译）[9]（31）。这三位学者所提出的策略也成为国外研究具体文本中明喻翻译的理论基础，如Zohdi and Rostami Abou Saeedi[10]，Fadaee[11]， Ramli， [12]，Oliynyk[13]。我国学者也提出了与之类似的翻译策略，冯国华指出：“在语篇翻译中涉及譬喻时，必须立足原文的喻体，把握原文的喻底，再现原文的喻义。”[14]（18）王晓军等也认为：“英语比喻的翻译应当以比喻内容为基础。”并以此为原则提出明喻翻译的三种方法：1.保留原喻体，以直译为主；2.替换比喻，使之归化；3.放弃比喻，功能对等[15]（500-503）。可以看出，上述研究所梳理的翻译策略大多以译文为导向（TToriented），通过观察译文对原文明喻的处理方式来总结相应策略，但对如何运用，什么情况下运用何种策略却语焉不详，因而缺乏实践上的指导意义。虽然冯国华指出明喻翻译应以“原文喻体”为依据，但过于宽泛。另外，上述研究不免简单地将明喻翻译策略等同于对喻体和意义之间对应关系的处理。我们认为，对明喻的充分认知是翻译的前提。正如隐喻翻译策略研究是建立在对隐喻认知研究的基础之上，明喻翻译策略研究也应当建立在对明喻的结构、类型、功能、特征等的认识之上。因此，本文拟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以朱自清散文中的明喻及其翻译作为研究对象，着重从明喻的结构、句法功能和类型三个层面来进一步探讨明喻的翻译策略，期望能够廓清对明喻翻译研究的认识。

二、 研究方法和问题

本文采取定性与定量的研究方法，选择朱自清五篇代表性散文《匆匆》、《绿》、《荷塘月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和《春》中的明喻及其译文作为研究对象。之所以选择朱自清以及这五篇散文，是因为首先，朱自清在其抒情散文中善于使用比喻，尤其明喻这种修辞手段来写景状物。仅就不长的《荷塘月色》一文就使用了14个明喻。其次，在朱自清的散文英译中，这五篇是翻译较多的，且都出自国内外知名译者，分别为张培基（译《匆匆》）、葛浩文（译《春》）、朱纯深（译《荷塘月色》）、杨宪益夫妇（译《绿》和《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endprint

从结构上看， 比喻包含本体、喻体和比喻词三要素。判断明喻的标志就是带有“象”、“如”、“似”、“仿佛”等意义的词汇和结构。本研究首先将五篇散文录入电子文档，形成自建小型语料库，然后将喻词作为关键词对语料库进行检索，析出语料共计75条五篇散文中所出现的喻词有“像”、“若”、“如”、“仿佛”、“如同”、“俨然”、“似（的）”、“似乎”、“有如”和短语结构有“（像）……般”、“（如）……的样子”。。然后逐条人工检验，剔除不属于明喻的语料（如“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和“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两句中的“似的”和“好像”作推测副词，不是比喻），最后得出有效语料58条共计77个明喻为统计方便，本文将博喻（即使用多个喻体描绘一个本体）按照所使用的喻词分为若干明喻句。例如《春》中的“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是一个博喻，包含三个明喻。按统计计算，是1条语料3个明喻。。随后提取这些语料对应的译文，形成简单的汉英对应平行语料。

本研究在综合现有明喻翻译策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以下研究问题：1）文学翻译中的明喻翻译策略有哪些？2）明喻翻译策略研究的运用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

三、 分析与讨论

按照翻译技巧梳理的明喻翻译见下表。在58条语料中采用直译的方法共计55次，所占比例高达76%。这固然与所选文本都是文学体裁不无关系，但这也说明在文学体裁中保留原文意象，尽量忠实地“再现原文的形象化语言”是当前文学翻译的主旨。Pierini所提出的六种翻译策略中，喻体替换和注释法在所选译文中并未出现，这说明在文学翻译中意译和注释是较少采用的策略，因为意译遮蔽了原文本来的面貌，而注释又造成了译文阅读上的障碍。然而，这并不足以说明前面所提到的明喻翻译的相关问题。我们认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所能看到的只有原文，只有对原文做深入细致的分析，才能采取相应的策略生成译文。因此，合理的逻辑是，原文的词汇和结构具备某些特征或承载某些语用内涵，才驱动译者采取这样或那样的翻译策略。换言之，就同一体裁而言，翻译策略的选取取决于原文的语言特征。具体到明喻的翻译，应该从明喻的结构、功能、类型来进一步剖析翻译技巧的选择。翻译技巧频次占比直译5173%直译+释义34%舍弃明喻，保留本意68%明喻转暗喻79%删除47%

（一） 明喻结构对翻译的影响

从比喻的结构来说，通常认为比喻有本体、喻体和喻词这样三个成分。实际上还有第四个成分，就是相似点（point of similarity）或喻底（ground）。例如，“颜如舜英”的相似点是美丽，不过没有出现。也有出现的，如“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这个比喻的相似点是“花枝招展”。也有人说还有第五个成分：延展体，就是从喻体中延伸出来的词语。如：“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匆匆》）先把“日子”比作“轻烟”和“薄雾”，既然是轻烟，那就会被风吹散，会被太阳蒸融。所以接着便可以说“被微风吹散了，……被初阳蒸融了”，这就叫延展体。明喻、暗喻、转喻、借喻都是因为具备这五个要件中某一个或者几个而不同。明喻因具备的成分最多，是比喻中的原型句[16]（21）。明喻因为具有明确的喻词标志，能够省略隐喻辨认的环节，并且多数会出现喻底，因而意义是确定，在翻译过程采用直译的技巧就更加明确。例如：

（1） 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杨宪益、戴乃迭译：Occasionally the moon peeped at us through the spaces between the twigs， very much like a shy little girl.

（2） 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匆匆》）

张培基译：Counting up silently， I find that more than 8000 days have already slipped away through my fingers. Like a drop of water falling off a needle point into the ocean， my days are quietly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without leaving a trace.

（3） 那濺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绿》）

杨宪益、戴乃迭译：This spatter of brilliant， scintillating foam looked from a distance like a shower of minute white plum petals fluttering slowly down. They say this is the origin of the name Plum Rain Pool.

序号本体喻体相似点比喻词延展体翻译方法1月儿小姑娘偷偷窥看……的样子直译2日子水滴流逝像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直译3水花白梅溅着，晶莹多芒像微雨似的纷纷落着直译

以上三例包含四个以上成分，表达的意思明确无误，喻体所使用的意象通俗平实，因而适宜采用直译的方式，让译文读者获得原文作者在描绘景物时同样的感受。五篇散文，虽译者不同，但是采用的方法却是相同的，可供发挥的余地较小。笔者试找出例（2）朱纯深和葛浩文的译文，与张培基进行对比，发现出入基本不大。例如：

朱纯深译：Taking stock silently， I find that more than eight thousand days have already slid away from me. Like a drop of water from the point of a needle disappearing into the ocean， my days are dripping into the stream of time， soundless， traceless.endprint

葛浩文译：Counting silently to myself， I can see that more than 8，000 of them have already slipped through my fingers， each like a drop of water on the head of a pin， falling into the ocean.

上述翻譯特征还可以从认知语言学的范畴理论做出解释。77个明喻中共有36个包含本体、喻体和相似点，个别甚至带有延展体。这些明喻最接近明喻的原型句。根据原型范畴理论，一个范畴是由集合了范畴成员最多特征的原型和与原型有着不同程度相似性的其他成员以及模糊不清的边界组成。原型是范畴的典型成员，与其他范畴成员享有更多的属性。明喻在结构形式上具备的典型特征越多，翻译的趋同性也就越大；反之，差异性越大。例如：

（4）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荷塘月色》）

朱纯深译：Here and there， layers of leaves are dotted with white lotus blossoms， some in demure bloom， others in sky bud， like scattering pearls， or twinkling stars， or beauties just out of the bath.

葛浩文译：Amid the layers of leaves white blossoms adorned the vista， some beguilingly open and others bashfully holding their petals in. Just like a string of bright pearls or stars in a blue sky， or like lovely maidens just emerging from their bath.

David Polland： Here and there among the layers of leaves were sown shining white flowers， some blooming glamorously， some in shy bud， just likeunstrung pearls， or stars against a blue sky.

杨宪益戴乃迭译：And starring these tiers of leaves were white lotus flowers， alluringly open or bashfully in bud， like glimmering pearls， stars in an azure sky， or beauties fresh from the bath.

译者相似点1相似点2相似点3朱纯深scatteringtwinklingbeauties葛浩文string， brightin ablue skymaidensPollandunstrungagainst a blue sky杨戴glimmeringin azure skybeauties

可以看出，由于原文明喻没有出现相似点和延展体，对本体和喻体之间相似性的理解就会因人而异。译者根据自己的阅读经验和理解，补充出来的相似点就大相径庭。就喻体“珍珠”而言，朱纯深先择的是“散”，葛浩文选择的是“成串的”、“明亮”的形象，David Polland选择的与葛浩文正相反——“尚未串起来”，杨氏夫妇的译文选择的“闪闪发光”。在“碧天里的星星”这个意象上，朱纯深的译文与其他三位区别最大，仅突出星星，增译了“闪烁”（twinkling）。而在“出浴的美女”这一意象上，Polland采取省译的方法，葛浩文则选取“少女”这一形象。这四个译文出入如此之大，有的甚至意义相反，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原文中这个比喻在结构上包含的成分太少，离典型特征太远，意义的不确定性也就越大。从艺术手法上来说，这就是“留白”，给读者（译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

（二） 明喻功能对翻译的影响

不同明喻词在句子中的句法功能是不同的：有的明喻词句法功能单一，只能和喻体一起作句子的修饰语；有的明喻词的句法功能比较丰富，和喻体的组合在句子中既可以作修饰语 ， 也可以作句子的其他成分，如主语和谓语。例如：

（5） 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6）

本例中，“如御风而行”与“走马灯般”是喻词和喻体一起作“我们”和“人物”的定语；“像是下界一般”作状语，修饰“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作状语修饰全句。

综合来看，明喻在句中主要作谓语和修饰语，因而可以大致分为谓语型明喻和修饰型明喻，修饰型明喻主要分为定语修饰型、状语和补语修饰型三种。

1. 谓语型明喻及其翻译

明喻作谓语，在句子中的作用是连接主语和宾语。由于汉语是表意的，汉语中比喻词大多可以根据表达需要直接充当谓语动词，形成“主语+谓语（喻词——喻体）”的结构；而英语是结构型的，词性很大程度上决定它的语法作用和相应位置，此外，英语又是以动词为轴心来构造句子，而英语大多比喻词不是动词，不能直接构成谓语结构，因而在英译汉语谓语型明喻时，谓语的选择就成为难点，往往不能采用直译的方法。例如：

（7）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荷塘月色》）endprint

The moon sheds her liquid light silently over the leaves and flowers.

此句是連动句，“如流水一般”和“泻”作“月光”的并列谓语。如果直译，一句话使用两个谓语则会显得句义松散，结构累赘。相反，选择其中之一作为谓语构造全句就会紧凑很多。从语义上判断，后半句是主要信息，因此，译文全句以“泻”作为核心进行建构，“如流水一般”凝练为暗喻liquid lights，译文依然采用了近似的修辞手法与原文对应。

（8）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春》）

Peach trees， apricot trees， and pear trees jostle each other， all of them in magnificent bloom， each trying to outdo the other. There are fiery reds， pinks like the sunset， and snowy whites –and always the abounding fragrance of flowers.

此句中的三个明喻为独立的主谓句，其主语为隐含的“桃花、杏花、梨花”。译文并没有采取直译的方法译为are like fire，like the sunset，and like snow，是因为原文中这三者只是并列关系，并未构成排比的语义强调或递进效果。译文将原文主谓句转译为存现句，受英语话语组织注重表达多样性（variety）的影响，采用不同的方法来处理明喻，避免译文结构过于单一的印象。

2. 修饰型明喻及其翻译

修饰型明喻主要是形容词性和副词性两种。经观察，修饰型明喻在句中的位置对翻译起着较明显的影响。前置修饰型明喻受汉语限定语较短的限制，往往结构较为短小，翻译灵活性却很大；后置修饰型明喻不受限定语的限制，内容可长可短，适宜采用直译方法译出。例如：

（9） 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And we were riding the wind and soaring up to the skies. The boats lying leisurely at anchor here and there and the figures shifting about looked as if they were far away in a world below， and the blurred view also seemed like watching flowers through fog.

本句在所有语料中比较典型，包含四个功能不同的明喻。“如御风而行”和“走马灯般”是前置定语，分别修饰“我们”和“人物”。“像是下界一般”和“像在雾里看花”是后置补语，进一步形象说明“我们”看其他“船只和船上的人”的状态。前置的两个定语型明喻，前一个采用了“明喻转暗喻”的翻译方法，后一个采用了“舍弃明喻，取其本意”的方法。两个后置的修饰型明喻则跟原文一致。汉语定语必须放在所限定的名词前面，而英语定语的构造方式却很多样，可以采用前置形容词，后置分词，甚至从句的形式。因而，前置修饰型的明喻则可以充分发挥译入语的优势，以不同的形式进行翻译，因而译法灵活。而后置修饰型的明喻则限制较少，尤其是表达较多语义的时候，直译更为妥当。

明喻功能及其翻译可见图1。当然这种功能划分与对应的翻译方法也并非是绝对的，只是本研究对象所呈现出来的一种大致趋势，作为人文活动的翻译，当然也必然允许不同的处理方式。

（三） 明喻类型对翻译的影响

Newmark在探讨隐喻的翻译时将隐喻分为死隐喻（dead metaphors）、陈词隐喻（cliché metaphors）、普通隐喻或标准隐喻（stock metaphor）、近期隐喻（recent metaphor）和初创隐喻（original metaphor）[3]（85）。我们认为，这种划分的标准是隐喻类比词项的新鲜度，也即比喻句式中类比此项之间语义特征的分离程度。钱锺书指出：“不同处愈多愈大，则相同处愈有烘托；分的愈远，则合得愈出人意表，比喻就愈新颖。古罗马修辞学早指出，相比的事物间距愈大，比喻的效果愈新奇创辟”[17]（43）。修辞学家王希杰进一步认为，“比喻的基本矛盾是：相似点越明显，解读越容易，但新奇感、审美感越低；相反，相似点越晦涩，解读越困难，新奇感、审美感越高”[18]（397）。从翻译角度来说，Newmark本人认为：“暗喻越偏离源语语言规范，就越适宜用语义翻译方法，因为译入语读者也希望能和原文读者一样对这个暗喻感到困惑、震撼等（the more the metaphor deviates from the SL linguistic norm， the stronger the case for a semantic translation， since the TL reader is as likely to be as puzzled， shocked， etc.， by the metaphor as was the original reader.）”[3]（92）。这点在本研究的语料中也得到印证。译文中采用非直译的方式来处理原文的明喻大多是因为这些明喻本身是不够新鲜的。例如：

序号原文译文类型翻译方法（9）……船里走马灯的人物……The figures shifting about...普通隐喻保留本意（10）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Most boats were lying at anchor， while the rest were pulling to and fro，...陈词隐喻省译（11）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In the crisscross yellow lights...普通隐喻保留本意（12）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My imagination had become expectation bordering on hunger or thirst.普通隐喻暗喻（13）……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the thoughts welled up again.普通隐喻暗喻（替换形象）（14）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when her boat had passed ours at full speed.普通隐喻保留本意（15）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There are fiery reds， pinks like the sunset， and snowy whites...陈词隐喻暗喻，直译endprint

在原文中这些明喻过于普通平实，大多为读者所熟悉，并未起到丰富所叙写对象内容的生动性、形象性、新颖性，也不能对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在翻译中，译者采取的方式也较为灵活，以传达原文的意义为主。例如最后一例中的“红的像火，……白的像雪”是多数读者在看到类似情景时首先跃入脑海的形象，缺少新鲜感，故而在翻译中可以自由处理，可以转为具有隐喻特征的单一词汇隐喻（oneword metaphor），如例12和15。在英语中fiery和snowy属于陈词隐喻（同a sunny girl和filthy lucre）。

相反，对于不常见的意象，则倾向于采用直译或者保留意象的方法。例如：

（16）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荷塘月色》）

The moonlight is not spread evenly over the pond， but rather in a harmonious rhythm of light and shade， like a famous melody played on a violin.

（17） 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Bathed in the moonlight， their tender twigs looked like the locked arms of beautiful girls or like the hair of the moon hanging down loose.

四、 结语

研究结果显示，明喻翻译策略的探讨并非是以原文意象在译文中如何保留为核心问题，无论何种文体，从动机上说，修辞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传达某一信息， 便于读者认知，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作者的个人风格（idiosyncrasy）。因而，在通常情况下任何翻译都应该再现原文的修辞特征。此外，明喻翻译的探讨也不应该止于提出几种对应策略上。策略的使用应该是受原文驱动的，应集中在对原文明喻的语义和句法特征做深入细致的分析，并以此来提出相应的翻译策略。本研究认为，明喻的结构、功能、类型对其翻译有影响。明喻在结构上越完备，在句中起后置限定语的功能，且语义类比项之间的分离程度越高，直译策略或者保留原文意象的方法就越多，反之则翻译方法越多样。本研究的结果有助于从一个侧面了解修辞手段的翻译，丰富对修辞翻译，尤其是对比喻翻译的研究。然而，为集中讨论方便，本文所选择的语料有限，且集中在一种题材上，得出的观点还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通過更加充分的语料来进一步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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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生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