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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传播的二元视阈探析: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

2022-09-07梅起腾

医学与哲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视阈田野医学

梅起腾 杨 正

健康传播作为应用传播学与医学哲学、医学社会学相结合的重要领域,自21世纪后在国内得到了越来越多学界的关注。然而多项对于国内健康传播研究现状的调查分析都指出,我国当下的健康传播依旧处于自发阶段,研究结果大多呈现出散点状分布的特征[1]。其中传播学视角虽然得以介入,但研究尚未得以系统化,还有待增强[2]。此外在我国健康传播研究中,媒介中心视角与西方中心视角成为了研究中最为主要的两大问题[3]。尤其是将健康传播视为科学传播的一种特例,并将科学传播研究的视阈与方法直接嫁接至健康传播的语境中,忽视健康传播所特有的自身属性与田野特征,更是阻碍了健康传播作为一个独立的交叉学科的系统化与建制化发展。

然而究其起源,健康传播学术与实践最早的发轫均有着媒介中的健康传播与医疗机构中的健康传播两个源头[4-5]。这两种不同田野下的健康传播在近30年内多次经历整合与分野,并对我国的健康传播研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对此,本文将从上述健康传播的两个主要田野:媒介田野以及医疗机构田野出发,对缘起于不同田野的健康传播及其视阈进行比较分析,并进一步提出健康传播的二元分析视阈: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最后结合中国当下健康传播研究的现状,对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进行分析,以探求中国当下的健康传播研究是否存在偏差,以期最终推动健康传播的系统化与建制化发展。

1 健康传播的两个田野与两个视阈

正如前文所述,对于健康传播源头的认知分化直接导向了对于健康传播研究田野、研究角度与研究方法的分化,这种二元分化的结果产生了健康传播研究中两个主要的视阈: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

1.1 科学传播视阈

健康传播与科学传播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直被视为定义健康传播时无法越过的问题。虽然很多学者尝试在定义上将健康传播与科学传播划清界限。但是正如Trench等[6-7]所说,许多健康传播的研究仅是将科学传播中的科学类信息细化为健康信息,将提升公民科学素养的目标变为提升公民健康素养的目标。其蕴含在研究背后的逻辑依旧是科学传播的逻辑。健康传播沦为了科学传播的一个分支。

将健康传播视为科学传播中的一个分支大量存在于中西方研究语境中[8-11],并形成了健康传播研究的重要视阈之一。这样一种研究视阈倾向于将健康与医学类信息认为是科技类信息中的一个分支,并从健康信息生产、信息翻译、传播媒介以及传播效果等角度入手对健康传播过程进行剖析。出现这样一种视阈首先是因为生物、医学与健康一直被视为当代科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且是与作为科学传播受众的普通公众日常生活联系最为紧密的部分。因此,在科学传播研究中,医学与健康传播研究便成为了不容忽视,甚至是最为频繁出现的部分。且正是因为生物、医学与健康领域被认为是当代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可应用于科学传播的研究路径往往被认为同样适用于健康传播。其次,在各类媒体报道中,健康类信息传播往往必不可少地连带着生物医学等科学原理的展现,因此,在研究健康传播的过程中往往也必须借鉴科学传播的理论、模型与路径。

从科学传播视阈出发对健康传播进行的研究大多秉持着媒介中心主义的视角,这同样也是科学传播研究中的重心。正如Hansen[12]所言:无论科学传播从缺失模型发展到对话模型,还是参与模型,媒介中的科学(science in media)始终是当前科学传播研究者所关注的重点。如近年国内主要的实证健康传播研究大多遵循了科学传播中的媒介中心视角等。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上述研究之所以被视为是基于科学传播视阈,不仅因为其所遵循的媒介中心视角,更是因为其所遵循的专业信息借由媒体平台通过翻译或转化到达公众并改变其对该专业领域的知识、认知或态度的传播研究路径。这样一种路径恰是科学传播所提供的典型研究路径[13]128。遵循这样一种研究路径,从科学传播视阈出发研究健康传播同样使得研究的田野大多被规定在媒体中,研究方法也大多为内容分析、框架分析、文本分析、控制研究、问卷调查等经典媒介或传播研究方法。同时,参与到健康传播中的主体也被划分为健康信息的生产者、翻译者、传播者与受众,正如科学传播研究中常年关注的主体:作为科学知识与科学信息生产者的科学家;作为科学知识翻译者的科学记者或科普作家;作为系统化传播者的科技媒体以及作为个体传播者的科学家;以及作为受众的普通公众[13]136。这样一种主体分类使得无论是科学传播还是遵循着科学传播视阈的健康传播经常关注传播过程中的三个主要层面:传播主体、传播过程,以及基于受众的传播效果。

除了在媒介田野的关照与主体分类上,科学传播视阈还体现在健康传播研究中对于科学传播模型的借用。从缺失模型到对话模型、情境模型、参与模型等,科学传播模型的逻辑基础一直建立在科学家群体与公众的二元对立上。科学模型的演化历史就是科学家与公众关系的演化历程。这样一种二元对立关系同样被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所采纳。如贾鹤鹏等[14],束晓舒[15]所总结的健康传播主要议题:公众健康行为;公众健康知识获取;媒体对公众健康行为的影响;健康营销;健康素养等。此类健康传播议题默认健康知识存在着生产方与接收方的二元对立;公众需要从健康知识的生产方以及生产方所使用的媒介渠道中获取健康知识并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健康素养、改变自己的健康行为。这种科学传播模式下的健康传播实践往往在面对具有个体差异性的健康议题时,更倾向于将公众视为一个统一的、没有差异的、缺乏必要医学知识的群体,进而对其进行“医学教育”。这种情况往往过于追求简单化、结论化的传播内容以及线性的传播模式,从而使得现实的面向真实个体的健康传播效果无法得到保障。例如,《央视新闻1+1》公众号所刊登的《慢性病,要快治》一文,这种新媒体平台上的健康传播,且不论其传播的内容是否符合医学与科学,其将慢性病与慢性病患者视为统一的、无差异的受众群体,一方面体现了这种传播行为所秉持的科学传播的视阈,另一方面缺乏对于个体化对象的必要关照,其所传递的健康信息与行为可能会因个体的生理差异而产生不同乃至不佳的效果。这都是我们在进行基于媒体的健康传播活动时需要警惕的。

从科学传播视阈入手研究健康传播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仅因为生物、医学、健康领域是当代科学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因为,相较于健康传播,科学传播自身发展历程较久,在西方语境中业已逐渐形成了一套具有自身特色的研究模型与路径。从科学传播中汲取经验,确实能够为更为新颖的健康传播领域提供借鉴与经验。但科学传播视阈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健康传播的研究,尤其是将健康传播研究的主要田野限制在媒介环境中。科学家与公众之间的互动是有条件的、非常态的,因此,如何实现公众与科学家群体之间的有效互动是当下科学传播研究的中心论题之一,而媒体,特别是大众媒体与自媒体则被认为是连接科学家与公众互动的有效途径。然而,公众与医学信息提供者特别是医生的互动则更明显地存在于另一个田野——医疗机构与医院中。存在于这一田野中的医疗实践是健康传播中无法忽视的重要层面。过度依赖科学传播视阈往往会使得健康传播忽视除了媒体之外的另一田野。

1.2 医学人文视阈

正如前文所说,健康传播除了被认为发源于媒体中之外,还被认为有着另一个重要的源头:医疗机构与医院。相较于科学视阈下媒介中心视角的健康传播,发源于医疗机构与医院的健康传播更主要着眼于医学与健康实践中的健康信息传递,尤其是医患互动中的健康信息沟通,价值分析与意义共建。因此人际传播成为了发源于这一源头的健康传播的主要关注层面。

正如戴安·贝瑞所言医疗实践中的健康传播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达成患者与医疗服务提供者之间更好的沟通,从而为改善病患的健康传播服务。着眼于医患互动、人际传播层面的健康传播大多秉持着医学社会学研究实践中的人文主义取向,以互动中的人为研究出发点与重点,即所谓的医学人文视阈,其最为核心的视角便是强调对医疗实践中“人”的关照[16]。以近些年医学人文领域内热门的叙事医学为例。当代医学的突飞猛进似乎是以牺牲医患关系为代价的,在现代的医疗语境中,权威中心的表现是“专家话语权”及其延伸。现代医学的核心特征是机械唯物论和工具理性论,从而导致当代医学缺乏对人的尊严的关照,缺乏“人情味”。因此“叙事医学”在21世纪初被提出作为解决这一现状的方式。以叙事的方式处理医患关系,患者与疾病的关系,患者与医药的关系。叙事医学的出现鼓励患者以个体的患病经历为基础,讲述自己特殊的生理与心理体验,并强调医生倾听患者的叙事,想象患者的境遇,理解患者的痛苦,尊重患者的选择,从而建构和谐的医患传播与互动关系。这样一种叙事方式的核心并不在于提供一条可供具体操作的内容框架或路径模型。而是强调基于个体化特征的患者在医疗机构内的健康传播过程中的体验表达、感情宣泄以及话语权力获取。叙事医学相信在充分互相尊重与医患互动的基础上,健康信息才能发挥出其最佳的效果,从而为做出最优的医疗行为选择与达到最佳的医疗效果提供助力。因此,在实践中,秉持着医学人文视阈的健康传播往往更加强调作为传播主体的医学从业者的主动性。对此,我们也更要注意医疗从业人员作为健康传播主体的传播技巧、能力与素养的培育。当前许多医患关系问题或医患矛盾,究其根源,都在于在医疗机构场域下,作为健康传播主体的医疗从业人员没有有效完成自己的传播任务或采用了不当的传播技巧。例如,相关调查显示,54.9%对于医患关系有着切身体验的受访者认为医患矛盾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沟通不够。因此,在提高医疗从业人员共情能力的基础上,提升他们作为健康传播主体的传播意识与传播能力,是在医疗机构场域下,贯彻并提升医学人文视阈下健康传播效果的重要路径。

这样一种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在国内大多以医患关系或医患互动的形式出现,而并非直接以健康传播的姿态出现,这是与西方语境中差异较大的一个方面。因此,此类的研究成果也大多发表在医学社会学、医学哲学相关领域而非传播学研究领域[17-18]等。

1.3 两种视阈的差异

诞生于不同田野,秉持着不同视阈的健康传播其实在学界中已经得到了一定的认知。正如同人们所注意到的将基于医患互动的人际传播模式的健康传播与其他借由大众媒体、社会活动、公共运动等进行的公共健康传播区分开来。但是,上述的分类大多着重关注两种不同模式的健康传播在传播层面的差异,即信息是在医患人际互动中传递还是借由某种特定媒介面向大众的。然而正如前文所述,这两种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之间的差异其实远远不止所关注的传播层面的不同,其背后所秉持的哲学视阈、方法论基础、目标田野、关注重点等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见表1。当然这种差异只是一种宏观上的区分,并不是指涉所有具体的研究都存在着此类的二元对立的差异,这是需要特殊说明的。

表1 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比较

从知识论角度来看,大多秉持着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的健康传播的最大区别在于其所具有的社会科学视角与人文学科视角。社会科学的目的在于调查以及展现社会不同层面运行的规律,并借由这一规律预测社会进程[19]。而人文科学则更倾向于关注人本身与个体精神[20],对于社会范式性规律的探究并不是人文学科追求的首要目标。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因其惯性式地将科学传播提升公民科学素养的“功利性”目的直接转嫁至健康传播领域内,即更倾向于面向更为广阔或更为目标化的受众,提供更具有可信度与操作性的健康医学信息并最终提高公民健康素养的劝服性传播目的视为健康传播的社会目标,并在此目标激励下努力设计出更符合社会环境、更具有操作效率的传播模式并予以推广。而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尤其是近年来的叙事医学、疼痛叙事视角下的健康传播,大多更为强调的是对不可复制的个体经验的关照,强调的是作为互动中的医学知识与信息的提供者:医生、护士或其他医疗服务提供者共情能力的培养,而不是提供一套可以完全操作化的实施手册。在医学人文视阈下,效率不再是其临床实践中追求的首要目标,对于患者的沟通层面上的个体感受与精神的关照成为健康传播需要首要考量的重点。

也正是知识论视角与田野环境的不同,进而导致两种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在研究中可能产生的方法论、具体方法以及关注重点的不同。倾向于描绘出可供重复化与广泛化应用的传播策略与传播模式的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因其更偏向于社会科学的立场,其在方法论层面更偏向于采用实证主义。虽然有些学者认为实证主义在传播学中就是采用定量的研究方法,使用问卷或实验通过采集数据来解释问题的取向。但实证主义的本质在于通过开发与设计研究方法揭示社会现象之客观性,并建构有关社会现象的一般理论模式或定理。无论是定性的研究方法还是定量的研究方法,在实证主义视角下,其核心大多都在于强调研究结果的确定性与普遍性。故而,对于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无论是对媒体文本进行定性的框架分析、定量的内容分析,还是对媒体传播效果的问卷调查、控制实验,还是深度访谈,其本质都是为了探求健康传播路径潜在的确定性以及所设计的传播模式的有效性与普遍性,虽然这种普遍性可能只是特定范围内的普遍性,如中国环境下,纸质媒体环境下抑或是社交媒体环境下。而人文主义视角则与之不同,其更强调人的思维、情感、意志与行动,具有非确定性、个别性、非量化性的特征[21]。其更强调一种“价值介入”式的方法论,理解基础上的解释和解释性的理解是人文主义方法论的重要基础与本质特征。正如疾病叙事、疼痛叙事等医学人文视角下的医患沟通所强调的非模式化的、个人化的感受与体验叙述一样,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其目的大多并不在于勾勒具有普遍意义的内容或传播路径,而是强调在传播互动中个人情感的表征以及基于共情的沟通效果的实现。因此,其所采纳的方法论大多基于对于医患互动实践与文本的解释与理解,从中发现互动中的权力架构、个人位置、情感表征与共情效果等。也正因为方法论视角的不同,两种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所采用的具体方法也有所差异,偏向实证主义视角的健康传播研究更倾向于追求一种基于提出问题、设定假设、采集数据、分析数据、验证假设以及回答问题的路径,在具体方法上,面向内容的文本分析、内容分析、框架分析,面向渠道的跟踪调查、网络分析,面向受众与效果的问卷调查、深度访谈、控制实验等均广为使用。而在医学人文视阈下,更具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参与式观察、民族志、日志分析、对话分析等则更加较为常见。当然,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知识论与方法论以及具体方法的分析只是从宏观而言。在具体实践中,确实也存在着一些从人文主义视角研究大众媒体中的健康传播文本,或者从参与式观察方法入手对患者如何从媒体中获取健康信息进行研究的案例。在理解两个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时,不能认为其与某一个特定的方法论或知识论存在绝对的关系。事实上这一种区分也只是偏向上的探讨,而并非绝对化的划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需要强调的是,虽然当下科学传播研究的环境开始强调从缺失模型向对话模型、参与模型转变。但是根据大量学者的研究,缺失模型依旧牢牢地控制着科学传播的实践与研究,线性传播的思维也同样深深地印刻在从事科学传播实践与研究的学者、科学家等群体的意识中。真正的对话与参与还没有得以充分实现。因此,从科学传播视阈出发的健康传播难免受此影响,虽然我们看到当下已经出现了部分试图构建基于媒介的健康传播互动模式,然而绝大多数的研究与实践依旧遵循着健康信息生产、健康信息转译、通过不同媒介的健康信息传递,达到目标受众,产生效果并改变受众医疗健康行为的线性传播路径[22]。而与媒介中心论视角的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不同,将医疗机构、医院等临床实践视为自身研究田野的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天生便具备着互动与对话的属性。虽然当代医学实践中,医学与医生的权力本位被过分强调,患者的话语权受到限制。然而正如同近年来对于这一现状的反思与批判一样,有效的对话与互动的传播关系不仅是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的基础,更是其所要追求的目的。如何在既有的临床互动中与对话关系下进行改进,而不是超越对话则是医学人文视阈下健康传播所要追求的重点。因此,对于不同传播模式的依赖与强调同样也使得两种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的研究会采取不同的方法论视角与具体研究方法。

1.4 两种视阈的同一

除了明显的差异之外,健康传播的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同样存在着一定的相似或同一性。首先,这种同一性在于传播行为的目的。无论是科学传播视阈下还是医学人文视阈下,健康传播作为一种具有明显劝服倾向的传播行为,其实践的目的都是为了改善目标患者或者潜在患者的健康意识并进一步在此基础上纠正其错误的健康行为或促进正确的健康行为与生活方式的采用[1,14]。因此,无论是发生在媒体田野中的健康传播还是发生在医疗机构田野中的健康传播,其最根本的目的,即为患者与大众服务是同一的。这种目的的同一性进一步带来的就是默认的传播对象的同一。正如前文所言,无论是科学传播视阈下还是医学人文视阈下,其所面对与服务的对象均为患者与潜在患者。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言:每个人都有两种身份:健康王国的身份和疾病王国的身份。因此当在具体实施健康传播实践时,我们所面对的对象都是健康身份与疾病身份二元对立统一的传播对象。具体而言,当医生在医疗机构田野中,以医学人文视阈与患者进行健康沟通时,他们提出的治疗方案面对的是患病的传播对象,而当其提供预防方案时,他所面对的就是潜在的健康对象。同理,在媒体传播健康信息与知识时,当其所提供的是相对应的治疗方案,那么它所面对的就是患病的传播对象,如丁香医生等线上诊疗应用程序;而当其提供的是预防或原理普及性知识时,其面对的就是健康的传播对象。因此,抛却顺序而言,两种视阈所面对的普遍意义上的传播对象是具有同一性的。除了传播对象外,在健康信息的传播主体层面,二者也存在一定的同一性,医学人文视阈下健康传播的传播主体直接指向了从事医疗活动的医疗从业者们,包括医生、护士、药剂师等。他们在传播过程中主要依赖其专家身份进行面向患者或潜在患者的信息传递活动[13]146。在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过程中,虽然其传播过程更加依赖于媒体环境,但健康信息的生产者依旧主要以具有专家身份的医生、医学科学家以及其他医疗从业人员为主。而正如前文所言,线性的科学传播模式以及该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其“缺失模型”理念的实现同样依赖着健康信息生产者的专家身份。因此,从健康信息生产者与传播者的角度而言,两种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同样存在一定的同一性。最后,对于相关专家生产的面向普通患者或潜在患者的健康信息内容,两种视阈下的健康传播中的信息加工模式都具有“简化”的特征。由于医学领域知识与信息的高专业性与强术语性,无论是在医疗机构田野中的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活动,还是基于媒体田野的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活动,其传播对象大多是没有专业医学背景的普通公众。因此,为了使传播信息有效到达传播对象且能够被传播对象理解与吸收,对复杂的医学信息进行简化处理就成了所有健康传播活动的必要环节。因此,在保持健康信息的准确性的基础上,采用适合公众理解的、通俗易懂的话语方式对传播内容进行处理成为了两种视阈下健康传播在传播内容加工层面上的同一举措。

所以,总结而言,虽然科学传播与医学人文两种不同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在哲学视阈、方法论基础、目标田野、关注重点等层面上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差异,但是二者在传播维度上,如传播目的、传播主体、传播对象以及传播内容的加工方式等方面依旧存在着一定的同一性。

2 被放大的科学传播模型与被忽略的医学人文模型

基于前文的分析,可以初步发现健康传播确实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研究视阈。然而这两个视阈在中文研究中并没有得到同等的重视。根据目前对于中国健康传播研究现状进行定量分析的文章,并通过对其数据进行再分析后,可以发现,当前中文语境下的健康传播的研究依旧集中在科学传播视阈中,对于医学人文视阈下健康传播研究有所忽视。虽然不同学者在分析时采用的维度有所不同,但是他们的统计结果都呈现出一个相似的结论,即研究媒介环境下的健康传播占据着当前中文环境下健康传播研究的主流。也即,在当下中国健康传播的研究中,相较于医学人文视阈,着眼于媒介田野的科学传播视阈占据了研究的绝对主导地位。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接近一半的中国健康传播研究其研究对象为大众传播媒介中的健康传播内容与健康传播效果[22]。而这正是笔者前文所说的基于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相反,聚焦于医院、医疗机构等医疗实践田野的、基于人际互动或传播研究取向的健康传播相对较少。也就是说从医学人文视阈出发,对于个体化的、非模式化的医患健康传播的关注仍旧不足。多数研究依旧在追寻如何设计出公理化的、普遍化的媒介传播模式以达到健康传播效果的最大化。

然而,健康传播始终不同于单纯的科学传播,医疗机构与医院等医疗实践环境作为健康传播的田野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视的。我们或许很少主动关注健康传播新媒体、去观看健康杂志或健康电视栏目,但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进入医疗实践环境,充当患者、潜在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的角色,并与医疗服务提供者进行互动与交流。这是健康传播所无法回避,甚至更为日常化的情境。而当下许多的研究都表明,在这种环境下我们的健康传播并非如我们所愿。医生话语的权力本位、医患沟通中的信息偏失、患者自身情感叙事得不到应有尊重等问题都急切需要传播学从人文视角入手予以探究与回答。因此,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在实践中往往更为重要。然而这种重要性并没有在中国健康传播中得到应有的体现。过分追求科学传播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确实能够为提高宏观视角的公民健康素养提供助力。但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忽略微观视角的个人日常健康传播实践,且对于这种实践的关照应当更以一种人文关怀的心态切入,对作为人的病患进行基于理解的解释与解释的理解,而不是将他们视为统一化的、均质化的受众进行分析。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在近年来的西方语境中已经开始出现对于健康传播研究的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的融合。对于个体在传播关系中的经验、感知、体会以及身份表征的重视,并将其纳入健康传播的系统内,视为影响传播效果及与传播效果地位等同的传播要素,是近年来西方科学传播与健康传播研究所共同经历的。然而,在国内当下的语境中,由于对于医学人文视角下的健康传播的忽略,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与实践的融合尚未有效成型。

正如同王一方所言,医学既是科学,也是人学。其不仅需要自然科学的视角,更需要人文学科的视角。当下各种医学情景中的异化现象无不指向着对于机械唯物论与工具理性论的过度依赖以及对于人的尊严的尊重的缺失。同样,作为与医学相辅相成的健康传播也不应当单纯秉持着社会科学的实证主义视角,仅从社会宏观层面关注信息的生产、翻译、传播与接受,同时也应该从人文主义的角度,从个体的视角对健康传播中的人,尤其是在医疗实践中切实经历着健康传播的患者予以关注。这同样也是传播学切入健康领域应有的担当。因此,我们应当首先关注到两种视阈在研究中的不平衡;其次进一步重视医学人文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的重要性;最终以期达到科学传播、医学人文两种视阈下的健康传播研究的平衡。

3 结语

健康传播作为应用传播学与医学哲学、医学社会学相结合的重要领域,其有着双重的源头与实践田野:发源自媒介中的健康传播以及发源自医疗机构、医院内的健康传播。这两种不同源头的健康传播进一步产生了对于健康传播理解与研究的两种不同的视阈:科学传播视阈与医学人文视阈。这两个视阈不仅仅体现在健康传播在传播层次上的不同,更体现在其所秉持的知识论、方法论、研究路径等多方维度的不同;但同时,其在传播维度上又展现出了一定的同一性。同样作为健康传播重要的视阈,二者在中文语境中却没有得到相同或相似的关照。从2002年前传播学者在健康传播领域内的缺席,到目前对于科学传播视阈下的传播学视角或媒介中心视角的过度关注都表明了当下中国在健康传播领域内的视阈失衡。

过度依赖科学传播视阈与媒介研究的方法与理论,用科学传播的路径来解释健康传播现状,导致了当下中国健康传播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诞生并实践在医疗机构与医院环境下的健康传播。传播研究应当被理解为三个维度:社会与文化生活的媒介化形式;中介化的传播研究;作为人类实践的传播研究。过度强调宏观的媒介中心主义的科学传播视阈会致使我们在理解与分析健康传播现象时忽略强调面对面交谈,共情与移情的作为基本人类实践的传播。因此,也会导致我们进一步忽视作为个体的患者在介入健康传播过程中的体验与情感,从而可能重蹈当代医学过度依赖机械唯物论与工具理性论的窠臼。重拾健康传播的医疗机构田野与医学人文视阈将有助于我们从更为人文主义的视角考量健康传播这与“人”密切相关的学科与实践。更有助于我们从一种超越传播学的“跨学科”视角,联合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实验医学等学科方法,以及疼痛叙事、疾病叙事等新的人文理论,多方位理解健康传播中的不同议题,如医患关系、社会支持、文化影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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