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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东盟关系的政党路径:基于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考察

2022-09-07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中联部东南亚政党

温 尧

(复旦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433)

在中国外交布局中,周边是首要。正如习近平主席指出的,东盟是“中国周边外交优先方向和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重点地区”,中国—东盟关系已成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动例证”。(1)《习近平在第十七届中国—东盟博览会和中国—东盟商务与投资峰会开幕式上致辞》,《人民日报》2020年11月28日,第1版。如今,中国和东盟建立对话关系已逾30年,中国与东盟互为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同东南亚各类交往对象建立了丰富多样的合作机制。其中,中国共产党以政党的名义,通过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中联部)的协调组织,与东南亚地区的各类政党政要、社会团体等建立了频繁、深入的联系,其形式多样、议题多元,是中国与东盟关系发展中的独特路径。

近年来,一些学者已经开始注意到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独特性和价值,从宏观层面对这一议题做了历史梳理和政策讨论。(2)贾德忠:《中国对东南亚国家政党外交:历史得失与政策启示》,《国际论坛》2015年第3期;金丹:《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构想下增强中国政党制度话语权的策略研究——以政党外交为视角》,《广西社会科学》2016年第12期;周士新:《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政党交往的经验与启示》,《国际展望》2021年第4期。本文试图为这一方兴未艾的研究领域贡献一定的微观视角和动态分析。笔者收集了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以来对东南亚交往的经验材料,在此基础上探究其在频次、对象、内容等方面的特征,考察其政治效应,研判发展趋势。

一、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基本背景

中联部部长宋涛指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对外工作的根本定位是“党的一条重要战线、国家总体外交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重要体现”。(3)宋涛:《波澜壮阔 百年辉煌——写在党的对外工作100年之际》,《当代世界》2021年第1期。因此,无论是就中国共产党作为政党在国际舞台的形象而言,还是从党全面领导中国外交事务、推进国家总体利益的角度来说,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都有着独特意义。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众多渠道和机制之中,政党路径最能够有机地结合起党的跨国联系和国家的外交任务这两条工作线索。

具体而言,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主要任务在于“抓政党、抓调研、抓人脉、抓形象”。(4)宋涛:《波澜壮阔 百年辉煌——写在党的对外工作100年之际》,《当代世界》2021年第1期。无论是与政党交往,还是做好形势调研、打造人脉网络、提升国际形象,最重要的途径是不断地丰富和扩展中国共产党的国际“朋友圈”。用中联部人员经常提到的一句话来说,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做人的工作”。(5)宋涛:《不断推进党的对外工作理论和实践创新》,《人民日报》2019年9月28日,第15版。正因为中国共产党是以政党身份开展对外交往,与传统外交渠道以国家身份对外交往相比,具有更多的灵活性和专属资源。

灵活性体现在中国共产党交往对象的多样性上。当前,中国共产党已经与全世界160个国家和地区的600多个政党和政治组织建立了关系。(6)《我部简介》,中联部网站,https://www.idcpc.gov.cn/zlbjj/wbjj/。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对象不仅有政党,还有各类社会团体、媒体、学者、知名政经人士等;交往的政党也不仅有执政党,还有在野党或其他政治组织。

专属资源体现在中国共产党作为交往对象的独特吸引力和中联部的组织能力上。因为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的全面领导地位,其他国家的政党政要有充足的兴趣与中国共产党以政党身份交往,通过政党路径了解中国共产党的大政方针动态,并且在具体的问题上与中国共产党充分沟通、交换信息。同时,中联部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专业职能部门,有充足的组织资源承担起与众多交往对象互动的职责。其中,中联部的一局和二局职责中都涉及对东南亚交往事务。(7)一局“负责与南亚、东南亚各国政党及政治组织的联络交往和对该地区各国及政党和政治组织的研究工作”,二局“负责与东北亚和印支地区各国政党及政治组织的联络交往和对该地区各国及政党和政治组织的研究工作”。参见:《机构设置》,中联部网站,https://www.idcpc.gov.cn/zlbjj/jgsz/。

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发展“求同存异、相互尊重、互学互鉴”的新型政党关系。(8)彭修彬:《新型政党关系:内涵与建设路径》,《国际问题研究》2018年第3期。这意味着中国共产党需要尊重并适应交往对象及其所在国的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交往。具体到东南亚地区的政治环境而言,除了实行君主制的文莱之外,其余的9个东盟成员国都是以政党为基本载体来组织政治生活的。一方面,东南亚各国的政党政治结构多元,既有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一党稳定执政(越南、老挝),也有多党选举制度下的一党长期执政(新加坡、柬埔寨),其他实行多党选举制度的国家则出现过至少一次的执政党更替(缅甸、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无论是同一政党长期执政还是政权更替频繁,中国共产党以政党身份展开交往都能为中国—东盟关系提供更加全面的视角和更加稳定有效的沟通渠道。

另一方面,东南亚的政党政要对于发展以政党为基础的关系(或具体而言与中国共产党发展关系)整体上保持着较为开放和友好的态度。其他地区许多政党因为意识形态偏见、对华整体关系、国内政治环境、自身能力限制等各类原因无法与中国共产党展开密切、频繁的交往。相比之下,在中国—东盟关系务实发展的背景下,双方都在探索更加立体、全面的互动途径和合作渠道,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有深入推进的潜力。

二、 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特征

分析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基本特征需要系统性地收集其微观数据,为此,笔者构建了一个数据集,覆盖十八大以来(具体而言是2013年至2021年)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的高层次交往活动情况。笔者的主要经验证据来源为中联部官网所载活动报道。(9)中联部官网的“头条新闻”、“部长活动”、“联络动态”等栏目涵盖了以中国共产党或中联部为名义主办或参与的各类对外交往活动。

(一) 总体交往情况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以双边往来(即交往对象来自同一国家)为主。如图1所示,经笔者统计,2013年至2021年,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之间至少有489次高层次来往活动,越南、老挝、柬埔寨的交往对象在所有东盟国家中位列前三,且均超过80次。值得注意的是,笔者收集的材料中没有中国共产党与文莱的政治行为体直接交往的记录,唯有的两次关联活动都与多边交往有关。一次发生在2013年,文莱媒体人士随“东南亚国家媒体考察团”访华;另一次发生在2019年,中联部邀请“东南亚执政党干部考察团”访华,文莱外交部派出官员参加。文莱方面与中国共产党直接交往稀少很有可能是由文莱的政治制度决定的,政党在其政治生活中较为边缘化,以政党为主体展开跨国交往的潜力较小。(10)胡昊、翟崑编著:《中国—东盟合作中的政党与社会团体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66~70页。

由图1可见,在2020年前,中国共产党与同一对象国的交往频次都较为平均。经过长期的渠道搭建和习惯培养,中国共产党与各国交往对象实现了较为稳定的来往互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中国共产党与大部分东南亚国家的交往对象保持了一定的交往。但从频次的逐年比较来看,疫情给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造成了较大的影响。无论是一般性质的高级党政干部会面,还是围绕特定主题的代表团参访,都需要耗费交往双方较多的协调和组织资源,疫情之下这些资源不得不用在其他更加紧迫的工作任务上。因此,大多数根据惯例可能举行的活动都被取消或延期,最多的双边往来频次也只是与越南交往对象之间的4次。到了2021年,尽管绝大部分交往活动在线上进行,但其频次恢复到了疫情前一半左右的水平。

图1 2013年至2021年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频次统计

(二) 交往对象

按照其所扮演的国内政治角色,中国共产党的东南亚交往对象可以区分为两大类,一类为执政党(及其联盟政党、其所执掌政府部门)精英,另一类为非执政党精英(包括在野党精英和其他社会精英)。表1展示了2013年至2021年间,中国共产党在不同东南亚国家的交往对象有着不同的组成情况。总体而言,中国共产党在东南亚各国的交往对象显著地以当前执政党精英为主,但是在某些国家也兼及非执政党精英。各国交往对象的差异不仅体现在两类对象交往频次的比例上,也体现在具体的交往对象身份上。这些差异之处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和对象国双边关系、对象国国内政治结构和发展历史等因素上的特点。

中国共产党的老挝、越南、新加坡交往对象全部属于执政党精英范畴,没有与这三国的非执政党精英直接交往。老挝和越南都是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共产党与两国交往对象有着最频繁的来往,而且对象均为执政党——分别为老挝人民革命党和越南共产党——的干部。新加坡人民行动党自新加坡建国以来一直保持执政地位,中国共产党也只与新加坡的执政党精英展开交往。但是,新加坡的独特之处体现在其执政党精英与中国共产党交往时所用名义上。新加坡政治精英偏好以政府名义、而非政党名义与中国共产党交往。中国共产党代表团访问新加坡时的邀请方一般为新加坡政府,而非人民行动党。两年一届的“中国—新加坡领导力论坛”也一般由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和新加坡政府高层(而非人民行动党高层)共同出席。

中国共产党与其他六个东南亚国家对象的交往中均涉及非执政党精英。柬埔寨人民党在柬埔寨长期执政,因此中国共产党绝大部分的柬埔寨交往对象都是柬埔寨人民党的干部。但是,表1统计的中国共产党对柬埔寨交往活动中仍有超过四分之一是与在野党奉辛比克党的交往,这是因为奉辛比克党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柬埔寨前国王西哈努克创立的政党,且曾与柬埔寨人民党联合执政十余年,在中柬关系和柬埔寨政治中有着特殊意义。

缅甸、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都采取了多党选举制度,而且民主化后均发生过至少一次政党轮换。因此中国共产党与这五个国家的交往均涉及在野党精英、前政要等非执政党精英,这些非执政党精英大多曾经执政或对本国政局有重要影响。其中,缅甸和泰国的两类对象的交往频次比例尤为特殊,受到各自国内军政关系的显著影响。如表1所示,中国共产党与缅甸对象的62次交往中,超过一半涉及缅甸国防军和非执政党。缅甸国防军在缅甸政治发展进程中持续扮演着关键角色,因而中国共产党在与缅甸发展关系时兼及军方。无论缅甸国防军支持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是否执政,它也一直是中国共产党的重点交往对象。而在中国共产党对泰国交往中,非执政党精英出现频次比例超过75%,这是因为2013年起泰国政局动荡,2014年至2018年泰国由军政府掌权。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中国共产党主要与泰国前政要所在政党或社会团体交往,兼及军政府。2019年泰国重启大选后,中国共产党与泰国执政党和政府部门正常往来的同时仍然兼顾主要的在野党。

表1 2013年至2021年中国共产党与各对象国交往频次及对象类别

(三) 交往形式和内容

从内容上看,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可以分为日常联络与知识交流两大类。日常联络与国家之间的日常外交往来类似,是中国共产党与交往对象间以通讯往来、代表团访问、高层会见等形式开展的交往活动。这些交往通常以高级党政干部为主要参与人,涉及双方关系发展的一般性议题或具体的事务性议题。单次的日常联络类交往的时间相对较为短暂,目的主要是交往双方表达观点、交换意见、寻求共识。

知识交流的形式一般为中国共产党在国内或对象国召开政策思想宣介会、为东南亚的干部精英举办培训班、接待来自东南亚的考察团、与交往对象共同举办研讨会等。与日常联络相比,知识交流类交往的核心在于传播和分享中国共产党从自身发展和治国理政经验中提炼出来的政治知识,这种知识可能与政党的管理、发展、巩固相关,也可能与政党如何执政、如何参与国家建设等议题相关。培训、研讨、考察等活动性质决定了知识交流类交往的参与人数比日常联络多,持续时间也较长。来华参加培训班或来华考察的代表团人员的身份因活动的定位、主题不同而各异。参与者可能是高级党政干部、青年政治家或某类社会精英;参与者可能来自同一个部门、行业、地区或政党,也可能分布于各个部门、行业、地区或政党。

根据笔者收集的数据,从2013年到2021年底的489次高层次交往活动中,有288次属于日常联络,201次属于知识交流。从二者相对接近的频次可以看出,各种形式的知识交流活动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而言,如图2所示,中国共产党与绝大部分东南亚国家对象的交往中都有相当比例涉及知识交流,侧面反映出这些国家政治精英了解中国共产党的意愿日益强烈。从两类活动的比例可以看出,中国—东盟关系的政党路径不仅是对传统外交途径的重要补充,也在治国理政经验交流方面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图2 两类交往活动的频次统计

三、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政治效应

考察中国共产党交往对象的回应和行为可以发现,中国—东盟交往的政党路径产生了一定的政治效应,主要体现在建构正面认知、促进政策沟通、传播治理知识等方面。就互动深度和对政党路径的信任和依赖程度而言,这三个方面的效应呈现出一定的递进关系。但与此同时,政党路径作用的发挥最终取决于交往对象自身的能动性。

(一) 建构正面认知

中国—东盟交往的政党路径有助于帮助东南亚政治行为体形成对中国共产党的正面认知,并使其逐渐接受这种交往方式。并非所有中国共产党的东南亚交往对象都如越南、老挝的执政党一样对中国共产党有天然的亲近感。由于缺乏直接、可靠的信息来源,一些政党或政治精英在与中国共产党正式接触前不了解其基本情况,对于其在中国所扮演的角色认识不深,甚至可能因为历史原因或信息来源原因对中国共产党存在一定的先入偏见。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的日常联络、知识交流活动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信息差,从而在接触和考察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对中国共产党的正面认知。在此基础上,中国共产党的交往对象可以逐步接受、甚至主动采纳跨国交往的政党路径,将以政党名义开展的交往视为发展两国关系的重要部分。

由于中国共产党以各国执政党精英为重点交往对象,一国政治格局的变化(特别是一个政党首次履新)通常是触发这一认知建构过程的开端。中国共产党与缅甸全国民主联盟(民盟)的交往就是突出案例。缅甸开启民主化进程后,重新成为合法政党的民盟在2012年4月的缅甸议会补选中获得大胜,反映出其较高的受支持程度,当时即被广泛认为能在缅甸政局中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2012年9月,时任中联部副部长的艾平作为亚洲政党国际会议常委会成员访问缅甸,并有机会与民盟领袖昂山素季交谈。艾平向昂山素季表达了中国共产党与缅甸各政党发展党际关系的意愿,并指出政党交往的独特价值。(11)艾平:《政党外交工作的回忆与思考》,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20年,第225~226页。2013年5月,应中联部邀请,民盟首次派代表团访华,为双方的密切接触拉开序幕。2015年6月,在缅甸大选前夕,中国共产党邀请昂山素季以党主席身份率民盟代表团访华,并与习近平总书记会见。民盟的这次访问展现了政党路径在双边交往中的灵活性和特殊作用。民盟最终在当年的大选中赢得执政党地位,并在此后延续了与中国共产党的密切往来,疫情前每年都派代表团或考察团访华,不断深化政党层面的相互理解和沟通。

中国共产党与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的深入交往是另一个显著案例。杜特尔特于2016年当选菲律宾总统后,中国共产党即同其所在的民主人民力量党积极发展关系。民主人民力量党总裁皮门特尔三世(Aquilino Pimentel III)多次率团访华,并主动推动该党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发展。2017年,民主人民力量党与中国共产党签署合作交流备忘录,反映出两党机制化发展交往的意愿。2018年,民主人民力量党邀请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参加其建党36周年庆祝活动,并一同庆祝双方合作关系建立一周年。皮门特尔在其社交网站上高调记录了这一活动。(12)Koko Pimentel, “PDP Laban at 36: Fulfilling the Promise of Change,” February 28, 2018, https://www.facebook.com/AttyKoko/posts/1663558003722400.由于中菲之间的争端以及菲律宾社会对共产党的偏见,皮门特尔及民主人民力量党因为接近中国共产党而在其国内受到一些质疑和指责。在菲律宾多党选举的政治结构下,皮门特尔及其政党在发展党际关系上的主动姿态可以视为一种“昂贵信号”(costly signal),充分反映了其对于发展与中国共产党关系的积极立场。

(二) 促进政策沟通

中国共产党的交往对象均为各国有代表性的政治力量,在正面认知基础上,政党交往路径的畅通可以有效促进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在具体事务和议题上的沟通,密切政治接触、促进政策协调。第一,通过政党层面的交流,中国共产党可以让东南亚交往对象更加同情和理解中国在一些国际争议问题上的立场,为党和国家争取到支持和声援。伴随着中国崛起以及大国战略竞争的加剧,与中国有关的议题常被政治化、污名化。争取外国政党政要的理解和支持是中国解决“挨骂”问题的一种途径。近年来,在反对疫情污名化、反对西方借人权议题干涉中国内政、反对民主政治的单一定义、反对北京冬奥会政治化等一系列问题上,中联部都争取到了一些东南亚政党政要对中国立场的正面评价和声援。(13)《多国政党政要呼吁 增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反对借疫情搞污名化》,新华网,2020年5月14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5/14/c_1125985909.htm;《多国政党反对以人权为借口干涉他国内政》,新华网,2021年2月23日,http://www.xinhuanet.com/2021-02/23/c_1127126565.htm;《多国政党政要和知名人士高度赞赏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成果》,新华网,2021年12月15日,http://www.xinhuanet.com/2021-12/15/c_1128165968.htm;《宋涛同泰国国民力量党主席、政府副总理兼奥委会主席巴威举行视频通话》,中联部网站,2021年12月23日,https://www.idcpc.gov.cn/bzhd/wshd/202112/t20211223_148130.html。

第二,政党层面的沟通有助于中国与东盟国家在具体领域落实合作。十八大以来,推动“一带一路”共建是中国国际合作的重点和亮点,中国共产党在对东南亚交往中也日益涉及与“一带一路”相关议题。例如,自“一带一路”概念提出后,马来西亚华人公会(马华公会)积极地支持、配合这一倡议的推广和落实,该党是曾在马来西亚长期执政的政党联盟“国民阵线”的成员。马华公会自2015年起与中联部直属的中国经济联络中心举办“‘一带一路’中国—马来西亚工商界对话”,迄今已举办三届,通过党际交往渠道打造了两国地方政府和企业探索合作可能的平台。2016年,马华公会成立“一带一路”中心,并联合马来西亚46个社会团体共同签署《马来西亚华社一带一路宣言》,促进马来西亚华人社群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同和参与。(14)《马华社签署〈马来西亚华社一带一路宣言〉》,新华网,2016年12月13日,http://my.xinhuanet.com/2016-12/13/c_129401961.htm。在2017年的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马华公会副总会长何国忠鲜明地阐述了“一带一路,马华带路”的立场。(15)《中共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何国忠代表大马做专题发言》,马华公会网站,2017年2月12日,http://www.mca.org.my/1/Content/SinglePage?_param1=02-122017-155744-12-201702&_param2=TS&fbclid=IwAR1gMSHrajSokcxHUkhXyJslX2YcACz07KnrT-cDxCJKDQUHhOGU9yDztTE。

第三,作为更为灵活且低调的交往渠道,政党路径也是中国与东盟国家间传统外交路径的有效补充。特别是在正式的政府间交流机制不畅通或不方便时,政党层面的交往是对外交“失灵”的“救济”手段。(16)于洪君主编:《中国特色政党外交》,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38页。例如,2014年5月起,中国和越南围绕“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出现激烈的外交摩擦,双边关系呈现恶化之势。两国共产党的交往渠道对于两国关系的改善起到了重要作用。2014年8月底,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特使、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黎鸿英访华,与习近平总书记会见,并与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刘云山会谈。黎鸿英转达了阮富仲和时任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给习近平的口信,表达了越南妥善处理海上问题的意愿,并与刘云山就两国两党关系发展达成共识。同年12月底,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受中共中央和习近平委托访问越南,会见了越南党和国家领导人,重申“友好合作是中越关系的主流”。(17)窦恩勇主编:《中国共产党对外工作概况》(2015),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16年,第100~105页。党际交往中的示好因而成为国家间关系改善的风向标。

(三) 传播政治知识

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是中国与其他国家展开治国理政经验交流的重要平台,中国—东盟交往的政党路径有助于党和国家的政治知识在东南亚的传播。如前文所述,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知识交流类活动频次已经接近所有活动的半数,而且各类知识交流活动不限于社会主义国家执政党之间。中国、越南、老挝执政党之间的知识交流延续了共产党及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长期传统,意识形态纽带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中越两党理论研讨会自2003年起举办,2021年底,中越两国共产党以“中国共产党和越南共产党领导各自国家探索建设社会主义的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为主题举办了第十六次理论研讨会。中老两党理论研讨会自2010年起举办,2021年底,中老两国执政党以“中国共产党和老挝人革党领导各自国家探索建设社会主义的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为主题举办了第九次理论研讨会。

相比之下,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各国共产党之外的政党开展知识交流活动不仅不是意识形态驱动的,反而可能受到意识形态偏见的阻力。东南亚政党政要在受到一定国内压力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与中国共产党交流政治知识,体现了中国快速发展背景下,各国精英对中国治理成绩的认可、对中国共产党治理经验的兴趣。

通过各类有特定主题的考察团、培训班、宣介会,东南亚政党政要得以更好地理解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治理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的独特角色。更重要的是,他们日益主动地寻求借鉴中国共产党在政党建设和国家治理方面的知识。在造访中共中央党校之后,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总裁皮门特尔表示,他的政党要学习如何培训党员,推动菲律宾的政党和政党体系建设。(18)“Koko Represents PDP Laban, PH in Historic Meeting of Political Parties,” Senate of the Philippines, December 4, 2017, https://legacy.senate.gov.ph/press_release/2017/1204_pimentel1.asp.面对菲律宾媒体和反对党的质疑,皮门特尔重申其对发展与中国共产党关系的正面看法,指出中国共产党可资学习之处不在于意识形态,而在于治理国家的方式和策略。(19)Joyce Ann L. Rocamora, “PDP-Laban Not out to ‘Learn Communism’ in CPC Partnership,” The Philippine News Agency, January 13, 2018, https://www.pna.gov.ph/articles/1021283.由于选情困顿、面临转型问题,马华公会也主动了解、借鉴中国共产党的治国理政经验。马华公会不仅邀请中国共产党派专家学者到马来西亚分享干部培训和意识形态工作的经验,而且积极选派优秀干部到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接受培训,以期提高自身执政能力、增强执政党生命力。(20)Chow Bing Ngeow, “Barisan Nasional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 Case Study in China’s Party-Based Diplomacy,” The China Review 17.1 (2017): 71-74.缅甸民盟在参加中联部主办的各类考察团和培训班之外,还主动联系云南政府和高校寻求培训机会,云南大学主办的缅甸民盟青年骨干交流研修班截至2019年已举办四届。这些非社会主义国家执政党的例子反映了东南亚政党政要对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知识的普遍兴趣。

(四) 中国共产党交往对象的能动性及其限度

本部分说明,中国—东盟交往的政党路径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东南亚政党政要的认可、接纳和主动参与,产生了一定的正面效应。但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积极政治效应的出现依赖各交往对象自身的能动性。因为中国共产党秉持不干涉外国政党内部事务、不干涉他国内政、不输出政治模式的交往原则,是否与中国共产党交往、如何与之交往、是否向其学习等问题都由各交往对象自愿自主地做出选择。

各种社会制度下的政党都是由其在国内政治中的作用定义的,政党的绝大多数资源和注意力都集中于国内政治领域。中国共产党交往对象的能动性体现在意愿和资源两个方面。一方面,交往对象的意愿至关重要。意愿是多维度的,有的政党可能不偏好以政党名义发展跨国关系,有的政党可能因为各种原因避免与中国共产党直接接触,有的政党在与中国共产党的交往中选择性地参与活动,有的政党在不同情境、不同时期的意愿可能发生变化,等等。另一方面,交往对象的资源不可或缺。几乎所有政党的主要工作是参与国内政治,因此,发展跨国关系对其而言是需要调动额外资源的特殊任务。中国共产党有中联部这样机构完整、人员众多、资金充沛的部门专职负责对外关系,但大部分的东南亚政党缺乏类似的资源。在资源的限制下,一些政党可能无法完全按照其意愿与中国共产党开展交往活动。当然,乐观而言,通过中联部的长期工作,中国共产党有可能逐渐使东南亚交往对象发展出更强烈的交往意愿,也可能帮助其增加用于交往的资源。

此外,交往对象能动性的发挥空间是由其本国政治环境框定的,政局变化可能对其同中国共产党的交往产生“外生冲击”,这种中国共产党无法施加影响的“冲击”可能带来或好或坏的变化。例如,2016年后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的执政明显使中国共产党对菲交往更加频繁、深入,这与杜特尔特迥异于其前任政府的对华政策有密切关联。(21)Wen Zha, “Great Power Rivalry and the Agency of Secondary States: A Study Based on China’s Relations with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 (2020), https://doi.org/10.1093/irap/lcaa018; Rommel Banloi, “The Bilateral Consultative Mechanism on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Philippines-China Relations,” ISEAS Perspective 2021.51 (2021): 6-7.又如,2021年2月缅甸的政局突变导致中国共产党尚未恢复与缅甸政党政要的交往活动。尽管缅甸民盟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时发来贺电,但其自身的存续前景仍是未知数。正是由于缅甸各方势力微妙的关系,有学者在缅甸政局变化之前就建议中国共产党谨慎保持与民盟、缅甸其他各党、社会团体的平衡接触。(22)胡昊、翟崑编著:《中国—东盟合作中的政党与社会团体研究》,第187页。总之,短期内政党路径带来的正面政治效应大小并不等同于这一积极效果的稳定性高低。这也解释了中国共产党广泛与各类交往对象保持友好接触的必要性。

四、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趋势

从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演进可以发现三大相互交织的趋势:议题拓展、制度化、多边化。在这三个趋势的共同推动下,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广度、深度、稳定度、复杂度都得到不断强化。

(一) 议题拓展

随着中国党和国家关注的议题不断增多,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间互动的议题多样性也在增加,同时在多个领域推进合作。这一议题拓展的趋势与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外溢”(spill-over)现象有类似之处。根据新功能主义分析,“外溢”概念描述了欧洲国家以经济和技术等低政治领域的功能性合作为起点,逐渐扩展相关机构的需求和功能,最终将合作和协调溢出到政治领域的过程。(23)Ernst B. Haas, “International Integration: The European and the Universal Proces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15.3 (1961): 366-392.本文所指的议题拓展与外溢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进程演进的起点和方向。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外溢效应是由较易形成合作的低政治领域外溢至较难协调利益的政治领域,而中国共产党的对东南亚交往恰恰是以最基本的政治交往意愿为前提的。

与通常的外交关系不同,政党以自身名义开展跨国交往并非每个政党必需的功能。因此,政党交往本身是政治协调的产物。中国共产党及其东南亚交往对象都需要有充分的政治意愿和政治资源来开展频繁的交往活动。而正是由于政党这一行为体本身的天然政治性,不同国家政党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带有深刻政治意涵的跨国行为,其潜在政治影响横跨国内和国际领域。

具体到中国共产党的对东南亚交往,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自身发展历程中不断调整对于党的对外交往的定位和看法,最终形成了当前这种开放、灵活的对外交往态度,为了党和国家的声望和利益在东南亚地区扩大“朋友圈”。另一方面,东南亚的政党政要也在不断调整其对中国以及中国共产党的看法,积极地与中国共产党接触是其结合国内国际形势作出的决策。所以,与欧洲一体化以政治高度合作为外溢的“终点”不同,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起点即是政治上的协调和合作。

在基本的相互了解和政治协调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和东南亚交往对象建立起了相对稳定的沟通渠道、培养了彼此舒适的交往习惯,为双方在更广阔领域的交往打下了意愿和资源方面的基础。伴随着交往各方政党和国家新需要的出现,中国共产党的对东南亚交往得以不断地增添新的功能和内容,从最基本的建立关系、讨论一般性议题逐步扩展到具体议题的深入交流。而伴随着议题的扩展,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涉及的具体部门和人员就不止限于建立联络的中联部等部门,而是需要囊括具体议题领域内专业的官员或社会精英。在党和国家总体目标的指导下,议题拓展趋势对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工作不断提出新要求。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的交往活动是议题拓展趋势的典型体现。由于公共卫生问题在平时是一个政治性较低、专业程度较高的议题,中国共产党在对外交往中较少涉及这一议题。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暴发后,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短期工作重点随之调整。宋涛在内部工作会议中强调,中联部应“积极做好与外国政党、政治组织的沟通交流,及时了解相关反应,推动国际社会更好地理解和支持我国采取的相关举措,努力为国内疫情防控工作营造良好外部环境”。(24)《中联部深入扎实开展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联部网站,2020年1月27日,https://www.idcpc.gov.cn/ttxw_2992/202001/t20200127_137501.html。如果中联部在疫情下的工作仅止于通过既有沟通渠道对外解释情况、寻求理解,那么其工作内容与日常工作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并不因为交往之中涉及疫情问题而构成议题拓展。但是,2020年3月之后,中国国内疫情得到较好控制,新冠肺炎疫情却在全球构成大流行,这种中国内外的差别使得包括东南亚国家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尤其希望了解中国的疫情控制经验,以及疫情下的复产复工经验。这一特殊需求不仅通过国家政府间的渠道表达,也在政党交往的层面得到反映。而疫情相关议题不仅是与中国共产党的治理能力有关的政治问题,也是一个与科学知识和科学实践高度相关的技术性问题。因此,中国共产党在对东南亚交往中分享中国抗疫经验就不能如其他日常议题一样,只由相关党政干部分享一般性的治理经验,而是需要同时由专业的医学专家和技术人士在更具体的公共卫生议题下展开交流。例如,2020年4月28日,中国共产党与印尼的民主斗争党、专业集团党、大印尼行动党、国民民主党举办了主题为“比邻共话:中印尼政党携手抗疫”的视频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中国共产党与印尼各党间不仅探讨了疫情下的国际合作问题,更聚焦于疫情防控和复产复工问题。后者是日常处理跨国交往的党政干部所不熟悉的议题,因此,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北京市发展改革委的人员也一同出席了会议,分享技术领域的知识。(25)《郭业洲出席“比邻共话:中印尼政党携手抗疫”视频会议》,中联部网站,2020年4月28日,https://www.idcpc.gov.cn/lldt/202004/t20200429_138430.html。由此,议题拓展带来了交往内容、参与人员、互动形式等方面的一系列变化。

(二) 制度化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不仅在议题上更具广度,而且在各议题内的互动都更具深度,集中体现在其交往的制度化趋势上。交往的制度化有助于降低多次同类交往的沟通、启动和运行等成本,提高交往的效率。制度化也有利于保证交往各方在具体领域内有一定程度的资源投入和最低限度的共识,相关工作得以更加有保障、有计划地开展,为各领域内的跨国合作提供稳定的预期。

一方面,在传统的政治议题领域中,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两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执政党交往的制度化发展起步较早,并且不断加深做实。中国共产党与越、老两党分别形成了制度化的全面的合作框架,体现在以签署合作计划的形式系统性地确认、规划、执行政党层面的合作,这种制度化合作形式由宏观、战略层面至微观、具体层面层层确立。中越两党在2011年就曾签署过《中国共产党和越南共产党合作计划(2011—2015年)》,并于2015年再次签署《中国共产党和越南共产党合作计划(2016—2020年)》。中越两党在具体领域的合作也相应地以制度化的形式确认、实施。例如,两党在干部培训方面长期有着密切合作,于2015年签署了《中国共产党与越南共产党干部培训合作计划(2016—2020年)》。两党的干部培训合作又进一步落实到执行层面的细节规划,以2017年签署的《中共中央党校和越南胡志明国家政治行政学院合作谅解备忘录》和《中国共产党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同越南共产党广宁、谅山、高平、河江省委员会关于开展干部培训合作的协议》等文件具体确定不同层次的干部培训计划。

中国共产党和老挝人民革命党之间也以类似的方式将政党间交往制度化。中老两党不仅签署了合作计划,更在2019年签署了《中国共产党和老挝人民革命党关于构建中老命运共同体行动计划》。这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相关概念提出后首次以政党为主体签署双边合作文件。该《行动计划》将中老两党中联部明确为落实行动的牵头部门,并细化在具体领域的合作推进路径。比如,该《行动计划》提出“利用云南、湖南、广西等省(区)的培训资源”深化两党干部培训合作,并通过中老两党理论研讨会等形式加强治党治国经验交流。(26)《中国共产党和老挝人民革命党关于构建中老命运共同体行动计划》,《人民日报》2019年5月1日,第5版。

中国共产党与其他东南亚国家的主要政党也有一定程度的机制化尝试。例如,中国共产党分别与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和马华公会签署了合作交流备忘录。这两份备忘录都类似地包括了推动高层往来、人员互访、干部培训、智库交流等内容,为双方的交往活动提供基本的政治承诺和实施框架。(27)卢梦君:《中联部部长今年首访选菲律宾,杜特尔特关注中共治国理政经验》,澎湃新闻,2017年2月22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24199;Chow Bing Ngeow, “Barisan Nasional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 Case Study in China’s Party-Based Diplomacy,” The China Review 17.1 (2017): 71-72.

另一方面,伴随着交往议题的拓展趋势,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制度化趋势也扩散到具体议题领域。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之间积累了一定的创建和运行政治合作机制的经验,这些经验为中国共产党探索其他议题领域内的制度化合作提供了范例、铺垫了基础。近年涌现的一些关于共建“一带一路”的政党间机制是在非传统领域出现制度化趋势的一大表现。(28)作为全面的合作机制,《中国共产党和老挝人民革命党关于构建中老命运共同体行动计划》包含了关于落实中老两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规划的内容。2020年6月30日,中国共产党同菲律宾主要政党——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国民党、界别党联盟、民族主义人民联盟等——成立中菲“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29)《中国—菲律宾成立“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中联部网站,2020年7月1日,https://www.idcpc.gov.cn/bzhd/wshd/202007/t20200701_139216.html。2020年9月14日,中国共产党同泰国主要政党——泰国国民力量党、为泰党、自豪泰党、民主党等——成立中泰“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30)《中国—泰国“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成立并举行第一次会议》,中联部网站,2020年9月14日,https://www.idcpc.gov.cn/lldt/202009/t20200915_139827.html。2020年9月28日,中国共产党同印度尼西亚主要政党——印尼专业集团党、民主斗争党、大印尼行动党等——成立中印尼“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31)《中国同印度尼西亚成立“一带一路”政党共商机制》,中联部网站,2020年9月28日,https://www.idcpc.gov.cn/bzhd/wshd/202009/t20200928_140070.html。这些共商机制的建立以制度化的方式为“一带一路”的“共商”精神增添了政党的层次。

(三) 多边化

尽管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以双边交往为主,但随着中国共产党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对外交往经验,交往的多边化成为新趋势。基于已经建立起来的众多双边交往关系和机制,中国共产党“连点成线”,在已有的或新建立的多边框架下同时与来自多个国家的交往对象互动。在与东南亚对象的交往中,多边化趋势有“小多边”和“大多边”两种表现形式。

“小多边”交往是指以有限的地域范围定义的多边交往。从十八大以来的交往数据可以看到,中国对东南亚的“小多边”交往呈现范围逐渐扩大的趋势。尽管中联部并不直接与东盟建立联系,但中国共产党在对东南亚交往中日益以东南亚整体作为交往框架。在2013年至2018年间,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多边交往的对象一般只涉及若干国家的政党或社会精英。例如,2016年的“中国共产党与湄公河国家政党对话会”邀请了湄公河五国的政党代表,2017年的“东南亚国家政党考察团”成员为印尼、马来西亚、缅甸三国执政党。2019年后,中国对东南亚的“小多边”交往开始囊括所有东盟成员国的代表。2020年11月,中国共产党举办以“促进新时代中国—东盟合作:政党的责任和担当”为主题的“中国共产党同东南亚国家政党首次对话会”;2021年9月,“中国共产党同东南亚、南亚国家政党对话会”举行,标志着将东南亚和南亚国家主要政党“打包”的对话机制正在成型。

“大多边”交往是指不以地域为限的、由来自众多国家的交往对象共同参与的多边交往。中国共产党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交往对象众多,其自身因而成为不同区域政党和组织互动、合作的节点和桥梁。第一,中国共产党长期在亚洲政党国际会议中与东南亚交往对象互动。除了文莱外,所有东盟国家都有政党是亚洲政党国际会议的成员,这一制度化水平较高的多边平台为中国共产党提供了与东南亚对象互动的额外契机。第二,中国共产党邀请东南亚政党政要参加世界范围内的对话机制。2017年12月,在中共十九大召开后,首次“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举行,近300个政党和政治组织的代表参与。2021年7月,首次“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领导人峰会”举行,500多个政党和组织参与。第三,中国共产党携手东南亚交往对象在重要议题上发出共同声音。2020年4月,在中联部的发起和组织下,世界上230多个政党共同签署了《世界政党关于加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国际合作的共同呼吁》,泰国为泰党、菲律宾民主人民力量党等东南亚政党都在其官方网站或社交媒体上转发了这一共同呼吁。(32)Yao Wen, “Branding and Legitimation: China’s Party Diplomacy amid the COVID-19 Pandemic,” The China Review 21.1 (2021): 74-75.2021年12月, 355个政党、社会组织和智库联合中联部发布《关于自主探索民主道路、携手推动共同发展的联合声明》,老挝人民革命党、柬埔寨人民党、柬埔寨高棉民族团结党、泰国暹罗智库等以各种方式转发了这一联合声明。(33)《世界政党和社会各界积极响应〈关于自主探索民主道路、携手推动共同发展的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1年12月17日,第3版。通过“大多边”交往,中国共产党将其东南亚交往对象纳入范围更广的互动网络中,促成以政党为主体的跨区域交往和合作。

(四) 三种趋势的互动

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以上三种发展趋势之间既有正向关系,也存在一定张力。一方面,三种趋势可能相互促进、加强。议题拓展使得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对象间需要协调、协商的议题内容增加,催生了长期在同一议题上互动的需要,由此产生制度化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议题拓展和制度化也为多边化打下了基础,议题的丰富性和交往的稳定性使得中国共产党既有经验也有工具来推动更大范围内的、更复杂的交往活动。而多边化则意味着参与各方的关切的多样性和层次性增加,这种异质性可能导致交往议题的增加,由此进一步引发议题拓展。多边交往带来的协调成本、维系成本的上升也使得制度化更加有必要。

但另一方面,这三种趋势之间可能也存在一定的张力。议题拓展增加了制度化和多边化的难度,制度化也为议题拓展的潜力设置了门槛。随着议题拓展,需要介入交往过程中的部门和人员增加,交往各方需要投入的资源等协调成本都相应提高,只有形成各方的政治合力方可切实推动特定议题的合作取得实效。制度化和多边化之间的平衡也是一个需要在实践中摸索的问题,前者注重交往的效率和稳定,后者更关注交往的全面和包容。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谈及三种趋势并不意味着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有所偏废。服务党和国家的需要仍然是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标尺。在议题拓展的同时,传统的政党合作议题仍然是中国共产党与东南亚交往的重点。在某些领域互动加强机制建设的同时,制度化程度较低的互动模式仍然是建立基本联络、保持日常沟通的重要手段。在推动多边化的同时,双边关系的发展和维持仍然是中国共产党发展跨国联系的基本依托。

最后,这三种趋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前文提到的交往对象能动性局限带来的问题。在意愿层面,这三种趋势意味着可能引起兴趣的议题数量、提供稳定预期的机制数量、潜在交往对象数量都在增多,从而为中国共产党的交往对象提供更多的参与动机。在资源层面,交往活动的制度化及多边化可以减少中国共产党的交往对象需要付出的成本,从而扩大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范围。

五、 结 语

在中国—东盟关系的战略意义日益凸显的背景下,本文论述了中国发展对东南亚关系的政党路径。本文以十八大以来的经验证据为依托,分析了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频次分布、对象类型、形式和内容等基本特征,总体上展现出灵活性、多样化、层次丰富的特点。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产生了建构正面认知、促进政策沟通、传播治理知识等正面的政治效应。当然,这些效应的实现有赖于交往对象自身的能动性发挥。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呈现议题拓展、制度化和多边化三大趋势,共同提高了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的广度、深度、稳定度和复杂度。

以中国共产党为主体的对外交往具有较高的调适能力,是根据情势发展推进党和国家需求和利益的重要路径。本文发现,中国对东南亚交往的层次、对象、形式、议题均具有灵活性和多元性,交往进程的基本属性随着对象国、关切议题、现实需要等因素的不同而变化。而且,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能够覆盖其他中国外交渠道较少涉及的群体(例如一些在野党或社会组织)和议题(例如政党相关问题),并且增添了以政党为主体的机制化沟通渠道,扮演了独特的角色。乐观而言,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交往可能促成以政党为主体、多议题、多层次的治理网络,补充以国家为主体的制度网络。在以政党为基础的交往网络中,政党治理、国家治理、跨国问题治理都可能在议程之中,对既有的国家间关系网络既有补充,又增加了新的政治关切。要实现这一远景,在尊重交往对象自主性的前提下,中国共产党需激发意愿、补充资源,从而动员交往对象的能动性、保障交往活动的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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