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中的特使外交:抗战时期纳尔逊使团对华经济调查
2022-11-21贾钦涵皇甫秋实
贾钦涵 皇甫秋实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历史系,上海 200240;复旦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433)
1944年9月,美国战时生产局局长纳尔逊(Donald M. Nelson)作为美国总统特使访问中国,随同他访华的还有特别助理雅各布森(James A. Jacobson)和助理洛克(Edwin. A. Locke, Jr.)等人,他们一行来华协商美国对华援助问题,通常被称为纳尔逊使团(The Nelson Mission)。
纳尔逊使团来华时,中美关系正在经历一场涉及军事、政治和财政的全面危机。1942年6月盟军取得中途岛海战的胜利之后,中国在美国太平洋战略中的地位日益下降。美国先后违背1943年底在开罗会议上对中国所作的承诺,取消在孟加拉湾发动两栖进攻的“海盗”计划,拒绝蒋介石提出的十亿美元借款请求。与之针锋相对,国民政府试图以不合理的汇率变相弥补没有得到的美援借款,中美两国在驻华美军开支等问题上的争吵愈演愈烈。(1)任东来:《被遗忘的危机:1944年中美两国在谈判贷款和在华美军开支问题上的争吵》,《抗日战争研究》1995年第1期。1944年7至8月间,国民党军队在豫湘战场节节败退,美国总统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George C. Marshall)要求蒋介石将所有中国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中国战区参谋长、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史迪威(Joseph W. Stilwell),而蒋介石则坚持租借物资必须由国民政府来掌控,中美双方关于军队指挥权和租借物资管理权的冲突空前激化。(2)梁敬:《史迪威事件》,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66页;Charles F. Romanus and Riley Sunderland, Stillwell’s Command Problem (Washington D. C.: Office of the Chief of Military History, Department of the Army, 1956) 414.8月10日,罗斯福致电蒋介石,将同时派遣赫尔利(Patrick Hurley)与纳尔逊作为总统特使访问中国,以应对“中国战场形势危急”的局面。12日,蒋介石回电称“甚为欢迎”,并表示史迪威问题“不仅关系中国战区军事与政治之成效,而于今后中、美合作之前途与东方整个之形势皆有莫大之影响”。(3)《罗斯福致蒋介石电》(1944年8月10日),《蒋介石致孔祥熙转罗斯福电》(1944年8月12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三),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年,第649~650页。
在既有研究中,学者们关注的焦点集中于纳尔逊使华的缘起和经过、纳尔逊设立中国战时生产局的政策主张,以及纳尔逊组建的美国战时生产顾问团(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所提供的技术服务等。(4)柯伟林(William Kirby):《民国时期中外经济技术合作一例:美国战时生产顾问团援华(1944—1946)》,张宪文等编:《民国档案与民国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1988年;李安庆、孙文范:《抗战后期的中国战时生产局》,《社会科学战线》1989年第1期;袁瀛丰:《中国战时生产局始末》,《重庆地方志》1989年第2期;张国镛:《关于中国战时生产局的几个问题》,《近代史研究》1992年第4期;林美莉:《战时生产局的成立与活动——以租借法案的配合为中心》,台北《“国史馆”馆刊》1993年复刊第15期;张国镛、陈一容:《纳尔逊及其使华述略》,《抗日战争研究》1994年第4期;李湘敏:《抗战时期重庆战时生产局的建立及其作用》,《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4期;王勇:《美国与中国战时生产局——以中方档案为重点的考察》,杨天石、侯中军编:《战时国际关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杨雨青:《美国战时生产顾问团在中国》,《史学月刊》2012年第8期。然而,对于纳尔逊使团首次访华期间的对华经济调查活动,却鲜有学者论及。其实,开展对华经济调查是罗斯福总统首次派遣纳尔逊特使访华的主要任务,他的对华政策建议也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5)“President Roosevelt to the Chairman of the War Production Board” (August 18, 1944),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Diplomatic Papers (hereafter cited as FRUS) 249.如果忽略研究该使团经济调查活动,则难以客观分析罗斯福总统派遣纳尔逊访华的战略目的,也不易深入探究此次外交事件的实际意义。本文通过利用美国罗斯福总统图书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台北“国史馆”典藏的未刊档案,考察纳尔逊使团开展经济调查的方式、内容和影响,旨在深化对抗战后期中美关系的理解。
一、 经济调查的方式
1944年8月25日,纳尔逊与另一位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同行,从美国华盛顿启程,途经加拿大、苏联、印度,于9月6日下午抵达中国战时陪都重庆。(6)“Diary: First Donald M. Nelson Mission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纳尔逊和赫尔利此时被罗斯福总统一并派往中国,试图分别从财政经济和军事政治两条线入手,妥善解决中美关系所面临的全面危机。
在为期半个月的访华过程中,纳尔逊使团通过多种途径展开对华经济调查。首先,纳尔逊以罗斯福总统特使的身份直接要求国民政府提供财经资料,并得到中方较积极的配合。1944年9月7日,即纳尔逊使团抵渝次日上午,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吴国桢便表示,蒋介石已饬令相关部门为使团搜集有关资料提供便利。纳尔逊使团迅速开列出所需资料清单,涉及军需品、原材料、机器、轻工业等诸多领域。当天下午,纳尔逊等人与美国驻华大使馆参赞艾奇逊(George Atcheson, Jr.)共同会商经济调查内容,并于当晚九点敲定最终方案。8日早餐时,纳尔逊使团就迫不及待地向吴国桢提交了调查清单,表示美方急于了解的内容主要包括中国总体经济状况、军需品生产、非军需品生产、农产品生产、交通设施、通讯等六大方面,希望中国政府在9月13日或之前提供尽可能多的财经资料。(7)《纳尔逊所需经济资料搜集情形》(1944年9月11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设计局档案,171(2)/150。“Current Economic Situation-China,” Reel 8; “Progress Reports by J. A. Jacobson” (September 25, 1944), Reel 24; “Reports: Mission Data Report, A Summary of Facts Obtained by the First Nelson Mission” (September 1944), Reel 25,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9月8日当天,外交部将纳尔逊提交的英文清单函送至国民政府相关部会,第二天又将核定后的中文译本抄送各有关部门。(8)《外交部致中央设计局函》(1944年9月8日),《外交部致中央设计局函》(1944年9月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设计局档案,171(2)/150。与此同时,协助蒋介石与纳尔逊交涉的宋子文通知相关部会的二十余位负责人,于11日下午携带所编集之资料,赴外交部会商纳尔逊使团经济调查之事。(9)《宋子文致熊式辉函》(1944年9月8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设计局档案,171(2)/150。9月13日下午5点半,几乎是在美方要求的最后期限内,吴国桢向纳尔逊使团递交了除财政部分以外的所有资料。国民政府经济部、外交部、交通部、军政部、农林部、粮食部、主计处等部门均向纳尔逊使团提供了大量官方数据,使团对华经济调查工作得以顺利展开。
国民政府在应对纳尔逊使团的经济调查请求时,整体态度是开放和配合的,而财政部未能按时提供相关资料,则反映出这一部分财经情报具有较高的机密性,不可轻易示人。虽然蒋介石对争取美国大额金融援助抱有幻想,但同时也高度警惕美方索取中国财政核心信息的行为。蒋介石在9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纳尔逊要求经济材料中有外汇及发行数,可知美国是想控制我财政也。”(10)《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9月10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档案馆藏,下同。次日,财政部长俞鸿钧即按照蒋介石的指示,将财政部准备供给纳尔逊参考材料之机密部分录呈蒋介石亲自审核,其中主要包括“抗战以来各年度国库收入表(1937年度至1944年度上半年度)”、“抗战以来各年度国库支出表(1937年度至1944年度上半年度)”、“中央银行发行累计数额”、“中央银行所存外汇数(截至1944年8月底)”、“中国银行所存外汇数”、“交通银行所存外汇数”等。(11)《俞鸿钧录呈蒋介石财政部准备提供纳尔逊参考资料之机密部分》,台北“国史馆”藏,国民政府档案,002-080109-0002-004。对战时国民政府而言,上述数据均为关涉国家财经命脉的最高机密,是否将之如实提供给纳尔逊使团,蒋介石内心自然充满矛盾。美方向中方索要大量内政机密资料,实际上逾越了基本的外交准则,体现出两国战时交往期间美国一方的强权姿态。但另一方面,这项经济调查也被美国视为对中方态度的试探,如果国民政府不愿接受美方要求、充分释放诚意,那么罗斯福将有理由拒绝进一步的援助。
美国对华援助问题是左右纳尔逊使团如何进行对华经济调查,以及国民政府如何配合调查的关键。1943年底,蒋介石借开罗会议之际,曾向罗斯福提出10亿美元借款的请求,但遭到美方拒绝。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孔祥熙在驻美交涉期间坚持让美国按照官方固定汇率向中国支付美元,以抵消中国政府修建美军机场等垫款,从而弥补国民政府的财政亏空。中美两国就美军在华开支问题僵持不下,孔祥熙9月5日致电蒋介石称,目前美国政府的最大疑虑在于“我抗战力量及政局是否安定”,并坚持认为如果不能打消美方对这一“根本问题”的担忧,垫款问题难以在短期内解决。(12)《孔祥熙致蒋介石电》(1944年9月5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380~381页。恰在此时,纳尔逊使团要求国民政府提交有关国库收支、外汇储备和货币发行量的资料,如果拒绝美方请求,将进一步加深中美同盟关系的裂痕。如若把中国财政即将崩溃的事实完全暴露给美国,却又可能使美方在援华问题上“望而却步”,这使谨慎多疑的蒋介石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蒋介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这批国家机密情报如实提供给了纳尔逊使团。要而言之,其主要动因有三:其一,蒋介石在9月13日与纳尔逊、赫尔利协商确定设立中国战时生产局,集中一切生产事权,为建设经济做准备,并决定派中方要员曾养甫担任战时生产局局长,中美两国围绕“美援”问题的谈判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其二,纳尔逊使团抵华后,日军在9月中旬对桂林等地发动猛烈攻势,由于中国军队在前线失利,蒋介石在与赫尔利、纳尔逊谈判时常常自感处于劣势地位,并急于扭转对美外交的被动局面。其三,史迪威的强硬态度逼迫蒋介石不得不“押宝”纳尔逊使团,几乎在中方与纳尔逊使团进行交涉的同时,宋子文告知蒋介石,史迪威仍然无意将租借物资支配权交给中方,蒋介石则决意“非坚持到底不可”。(13)《蒋介石日记》(手稿),1944年9月14日。
早在纳尔逊使团来华前,罗斯福曾向蒋介石强调:“彼(纳尔逊)对于财政事宜虽非代表财部,然其富有识见当能迅速了解贵国经济政策也。彼二人(纳尔逊与赫尔利)阁下均可放怀畅谈,以其为余之忠实代表也。”(14)《罗斯福致蒋介石函》(1944年8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三),第653~654页。尽管纳尔逊在华期间曾多次谨慎地表示,自己答应过美国财政部长摩根索“不谈财政事务”(15)“Letter from Irving Friedman to Secretary Morgenthau” (October 4, 1944), Morgenthau Diary (China), Volume I (Washington: U. 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5) 1244.,但罗斯福总统对纳尔逊来华职能的有力背书,对于推动蒋介石最终让步仍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总之,国民政府在财政情报问题上对纳尔逊使团的妥协,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蒋介石对纳尔逊使团的认可与信任,但本质是中方为应对中美关系全面危机做出的权宜之计。
纳尔逊使团的在华情报活动一定程度上对美国国务院驻华机构的外交工作构成了竞争。1944年8月,经济部长翁文灏曾向美国驻华大使高思(Clarence E. Gauss)表示,中方愿将国民政府各部会递交给中央设计局的战后重建计划悉数提供给美国驻华大使馆,并通过国务院系统向美国政府递交正式申请,派遣经济代表团协助中国规划战后重建。(16)“The Ambassador in China (Gauss)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August 31, 1944), FRUS, 1944, China, p.1069.但在纳尔逊使团访华后,高思向国务卿报告,翁文灏对向大使馆共享重建计划的提议丧失了兴趣,而且他与纳尔逊讨论并制定的引进生产专家来华的计划也“淹没了”中方此前对美国经济顾问团的热情。高思还表示,如果纳尔逊带领专家团访华,中国官员必然倾向于将情报提供给纳尔逊团队而不是美国驻华大使馆。(17)“The Ambassador in China (Gauss)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November 3, 1944), FRUS, 1944, China, pp. 1081-1082.但总体而言,纳尔逊使团在分享中国经济情报方面仍与美国驻华机构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美国对外经济事务局(Foreign Economic Administration)、美国财政部、美国陆军等部门的驻华代表都是纳尔逊使团的重要情报来源。纳尔逊使团不时征求高思、参赞艾奇逊和大使馆其他工作人员的意见,并与之分享在华期间获取的部分资料。
再者,纳尔逊使团还从中美工商界人士获取了大量经济情报。早在来华以前,美国战时生产局就通过中美工商业协进会(China-America Council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了解有关中国自然资源、交通、工农业等各类经济信息。(18)中美工商业协进会成立于1943年10月,是由美国各行业私营工商企业自发建立的非营利性组织,最初由36家在华从事经贸活动的企业创立。皇甫秋实:《中美工商业协进会与战后中美经济关系》,《中国经济史研究》2018年第5期。“Letter from E. A. Locke, Jr. to Blackwell Smith” (June 3, 1944), “Letter from E. A. Locke, Jr. to Blackwell Smith” (August 17, 1944), “Letter from A. Viola Smith to E. G. Locke” (August 23, 1944), China Trade News by China-America Council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4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来华前夕,纳尔逊还向中美工商协进会理事、美国阿特拉斯公司(The Atlas Corporation)董事长奥德伦(Floyd B. Odlum)咨询战后美国对华投资前景等问题。(19)“Letter from Floyd B. Odlum to Donald M. Nelson” (August 23, 1944), Post War Industrialization, Planning and Reconstruction,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21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纳尔逊使团抵华后,多次会见卫立韩公司(William Hunt and Company)、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 Vacuum Oil Company)、布莱希特公司(H. A. Brassert and Company)、花旗银行(National City Bank)、中国航空公司(China National Aviation Corporation)的驻华代表,并搜集多份有关中国钢铁生产等领域的书面报告。纳尔逊在加入美国政府前曾有多年从商的经历,这无疑拉近了他与中美工商界人士的距离。(20)纳尔逊于1911年获密歇根大学化学工程学士学位,随后就职于百货巨头西尔斯·罗伯克公司(Sears, Roebuck and Company),在1942年专任美国战时生产局局长前,纳尔逊历任该公司成衣部、日用物品等部门经理,及总公司第一副总裁兼执行官。《罗斯福致蒋介石电》(1944年9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三),第653页。胡光麃:《影响中国现代化的一百洋客》,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387页。
值得注意的是,纳尔逊使团并没有完全采信国民政府提供的资料。例如,他们注意到,资源委员会提供的轧钢厂产量的数据与铸锭的生产资料相互矛盾。他们由此判断,除非中国拥有铸锭储备,否则轧钢产品的产量要远远低于资源委员会提供的数据。又比如,在分析中国战后五年电力重建计划时,纳尔逊等人就参照了1943年日本的《满洲年鉴》和美国对外经济事务局的数据,指出国民政府采纳的东北四省发电量的数值太低。(21)“Reports: Mission Data Report, A Summary of Facts Obtained by the First Nelson Mission” (September, 1944).纳尔逊使团成员作为美国政府财经领域的顶级专家,谙熟工业生产、财政金融、经济统计等各方面业务,行政管理经验丰富,目光敏锐开阔,这是该团队能够较快完成在华调查任务的主观条件。
二、 经济调查的内容
纳尔逊访华正值中美双方争夺租借物资管理权的矛盾再次激化之际,美国租借援华问题自然成为纳尔逊使团对华经济调查的重中之重。早在来华以前,纳尔逊就曾向美国对外经济事务局主管租借法案的部分人员了解租借援华的情况。国民政府驻美大使魏道明在给蒋介石的报告中指出,“国外经济局[对外经济事务局]已允预筹两年计划,唯整个租借法案协助问题之改进,雷尔迅[纳尔逊]归国报告当为重要”。(22)《魏道明致蒋介石电》(1944年8月27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81页。可见,中方也较早意识到,纳尔逊此次在华调查结果将对美国高层调整援华政策产生重大影响。
罗哌卡因药物镇痛时间较长,其能够对离子通路起到良好的抑制作用,是临床上较为常见的麻醉药物。综合国内林临床研究看来,罗哌卡因的麻醉剂量争议较小,但是医疗界面对舒芬太尼的剂量争议较大。本研究结果显示,采用0.75%罗哌卡因复合5.0μg舒芬太尼腰麻的观察组综合麻醉效果显著高于0.75%罗哌卡因复合7.5μg舒芬太尼腰麻的对照组,两组差异性较大(P>0.05),具有统计学意义。这表明0.75%罗哌卡因复合5.0μg舒芬太尼腰麻镇痛效果良好,能够降低剖宫产产妇的心理负担,具有较高的临床应用与推广价值。
纳尔逊在华经济调查有着十分清晰的“政治准则”,即通过所谓的调查分析,尽量找出阻碍中美战时合作的客观原因,尤其是中国方面的“制约因素”。这种倾向性的经济调查有着柔和的外在形式,但却隐藏着明确的外交目的:一方面减轻美方对华援助的道义负担,另一方面则展示出较为务实的合作态度,促使中国方面接受美国提出的解决方案。国民政府各部会分别申请租借物资的散乱情形引起了纳尔逊使团的高度重视。比如,使团曾通过美国驻华大使馆、对华经济事务局中国使团,以及美国陆军部驻重庆代表等渠道,密切关注美国租借援华物资申请和运输的情况(23)Diary: First Donald M. Nelson Mission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中国战区美军司令部负责美国租借援华事务的威廉·高德中校就向纳尔逊使团描述道:
在医疗物资方面,军医署为他们的地面部队提交申请,航空委员会为中国空军提交申请,兵工署为其兵工厂的雇员提交申请,卫生署则通过红十字会为民众申请物资。每个部门在中国航空公司都有单独的吨位配额,在印度也有各自的库存。对于生产或维修交通设备的零部件和原材料,交通部、军政部交通司、航空委员会、经济部的资源委员会和工矿调整处在申请时也是各自为政。对于汽车零部件,军政部交通司、航空委员会和运输管理局均分别提交申请,而且交通部和其他部会也通过运输管理局获取卡车,因此物资的分配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此外,所有原材料由各个部门分别预订,接收后也由他们各自掌管。例如,钢材可能发往10~20个不同的地方,在印度也分10~20处存放。(24)“Examples of Lack of Centralized Control of Procurement by the Chinese Government,” Diary, Log and Travel Orders: Second Trip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同时,纳尔逊使团并未完全回避美国方面存在的种种问题。例如,纳尔逊使团调查发现美国援华租借物资的运输有两条渠道,其一是为史迪威在缅甸的Y部队运送物资的美国空运指挥部,其二是为国民政府交通部和军政部效力的中国航空公司。由于美国运输公司的运输能力要远高于中国航空公司,所以中国方面申请并得到批准的物资经常被美军挪用,严重扰乱了美国租借援华计划。(25)“Reports: Mission Data Report, A Summary of Facts Obtained by the First Nelson Mission” (September, 1944).
纳尔逊使团研究认为,落后的运输能力是限制中国获取和利用租借援助的瓶颈。1942年2月滇缅公路断绝后,除了1944年夏天曾有少量物资用骡队经西藏运入中国内地,中印之间的“驼峰空运”是将美国援华物资运入中国的唯一途径。纳尔逊等人强调必须给中国航空公司和美国空运指挥部配备更多飞机,或者更换运力更强的机型。
作为罗斯福政府的高级财经幕僚,纳尔逊有意将中美在战略层面的矛盾尽量技术化、个案化,努力通过提出具体的方案和办法来缓解中美两国之间的分歧,这体现了纳尔逊一贯的技术官僚行政理念,同时也是纳尔逊使团配合美国政府调整对华政策的重要一环。例如,纳尔逊使团指出,运输问题是严重阻碍中国生产发展的关键,国统区仅有卡车6000辆,由于缺乏零件,其中只有一半可正常使用。在改善中国公路运输的过程中,中美双方缺少配合,中国方面不清楚美国可以提供的卡车数量,因而无法有效开展培训司机等后续工作,由于美方代表频繁更换,国民政府交通部在对美交涉方面花费了大量时间。(26)《蒋介石与纳尔逊谈话记录(一)》(1944年9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85页。又如,纳尔逊使团在对中国电力工业进行考察后发现国统区的发电站不仅规模小,而且大部分发电设备都是从沦陷区拆运的旧机器,所以效率低下、燃料消耗大、维修成本高,导致国统区的电力供应不足。对此,他们提出引进1000~2000千瓦的火电机组,认为安装此类设备用时较短,而且中国的电力工程师可以胜任这项工作。此外,纳尔逊使团专门访问了航运业界的专家何墨林和民生轮船公司董事长卢作孚,了解并设法解决交通领域的困难。(27)“Reports: Mission Data Report, A Summary of Facts Obtained by the First Nelson Mission” (September, 1944).纳尔逊使团致力于调查中国战时工业生产领域面临的现实问题,并积极寻找解决方案,很大程度上是希望通过提高中国国内生产能力来降低国民政府对租借物资的需求,减轻美国对中国持续“输血”的负担。
纳尔逊启程来华前,罗斯福曾明确指示:“对中国战后经济状况特别是美国政府与战后中国经济的关系进行研究分析,并做出评价。应该研究一下,战前日本的工业部门中,哪些可用于加快中国的经济发展。”(28)“President Roosevelt to the Chairman of the War Production Board” (August 18, 1944) FRUS, p.249.说明至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一年,罗斯福就开始思考战后中美经济合作与对日索赔事宜,并已经着手开展相关具体工作。早在纳尔逊使团来华以前,洛克就试图从中国驻美大使馆获取翁文灏拟定的中国十年重建计划,并针对战后中国贸易问题进行情报搜集和研究。(29)“From L. C. Bresson to Mr. E. A. Locke, Jr.” (July 27, 1944),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Basic Problems in Development of Post-War Trade in China” (August 1944, by O.R. Johnson), Edwin A. Locke Jr. Files (The Harry S. Truman Library and Museum).纳尔逊还尝试请1944年7月1日刚在美国设立的中国物资供应委员会提供详细的战后十年重建计划,在同年9月使团抵达中国前,纳尔逊就已草就中国战后工业重建计划大纲,并赢得同行的另一位总统特使赫尔利将军的认同。(30)Dr. C. C. Wu, “Request for 10-Year Post-War Reconstruction Plan from C.S.C, Current Economic Situation-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War Cabinet Distribution from Moscow to Foreign Office” (September 3, 1944), 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FO371 Visit of General Hurley and Mr. Nelson to China, File No.3913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Kingdom).显然,美方搜集情报的目的并不仅限于促进中国战时生产,更在于战后经济重建的谋划。纳尔逊使团对国统区、沦陷区资源情况和产业经济的调查,旨在推动战后中美经济合作,扩大美国在华利益。(31)纳尔逊使团对华经济调查的区域范围虽以国统区为主,同时也试图掌握沦陷区的经济状况,包括关于东北工矿业分布、日营工厂产量、敌营铁路名录、沦陷区农作物种植面积与产量、邮政设施、发电能力等情报。“Current Economic Situation-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国民政府显然将纳尔逊使团来访当作一个争取美援的良机。在使团刚刚从美国启程赴华之际,孔祥熙就向蒋介石透露来自白宫的信息,称纳尔逊此行将在经济调查基础上切实推动美国对华援助。(32)《孔祥熙致蒋介石电》(1944年8月26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80页。使团来华后,国民政府高层认为美国“欲永远制压日本不能向世界捣乱”,且其“决定援助中国工业化”具有较大诚意。(33)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北京:群众出版社, 1991年,第460页。就在纳尔逊使团抵达重庆当日,军事委员会参事室主任王世杰向蒋介石提议,为了早日利用美国租借物资在后方和收复地区开始建设,“故我方应责成各主管方面赶速拟制切合实际之订货单,比乘纳尔逊留华期间,向彼提出,至少亦应与纳氏留华期间,求得若干初步的决定”。(34)《王世杰向中央设计局函送所拟利用美国租借法以应抗战及战后建设需要意见案》(1944年9月6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设计局档案,171(2)/63。为此,国民政府在为纳尔逊使团提供资料的同时,也递交了电力、铁路、水运、公路、电讯等多个领域近期需要的物资清单。资源委员会的技术专家还向纳尔逊使团提交了战后五年在全国发展电力设施的详细计划,并提供了战后化学工业工厂规模、各类产品年产量、战后五年原材料的进口量等预测或规划数据;交通部也提交了战后电讯系统、航运业和造船业,以及铁路的重建计划。(35)“Reports: Mission Data Report, A Summary of Facts Obtained by the First Nelson Mission” (September, 1944).
纳尔逊与蒋介石在战后重建计划上的分歧,反映出中美两国之间深层次的、难以调和的矛盾。中方的战后重建思路是在大量美援的基础上建立由国家资本控制的生产体系,而美方显然希望将中国纳入到由它主导的全球生产链条之中,成为美国可靠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美国资本在战后中国的首要目标则是驱除英日等国在远东地区的传统经济势力,同时抵御来自苏联的共产主义威胁,使中国成为其在亚洲的代理人。虽然这一战略诉求与蒋介石的战后构想不无合作空间,但美国企图独霸中国的野心却与蒋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理念相违背。美国所倡导的自由主义经济原则与国民政府的统制经济政策针锋相对,更关涉民主体制、官僚资本、政治腐败等敏感议题,尽管在纳尔逊使华期间中美两国并未围绕此类问题展开深入讨论,但双方关于“战后中国往哪里去”的巨大分歧实已浮出水面。
三、 经济调查的影响
纳尔逊使团的对华经济调查成为抗战后期中美两国协调同盟关系的重要决策依据。纳尔逊使团调查发现中国国内生产能力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国民政府租借申请散乱、租借物资运输困难,因而建议仿照英美模式,设立中国战时生产局,并成立中美联合生产委员会,必要时中国也可以派代表参加美国战时生产局。(38)《蒋介石与纳尔逊谈话记录(一)》(1944年9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88~190页。在纳尔逊使团的支持下,新成立的中国战时生产局不仅成为统筹战时生产的最高机关,而且充当了国民政府与美方接洽租借事务、集中管理租借物资申请和运输的平台。(39)皇甫秋实:《中美调整租借物资管理模式的尝试与局限——以中国战时生产局为中心的考察》,《近代史研究》2020年第3期。
纳尔逊返回美国后,于1944年10月4日就中国严峻的经济形势当面向罗斯福总统作了口头汇报。10月19日,纳尔逊向罗斯福总统提出书面建议,要求大幅提升美国驻重庆对外经济事务局经济使团的外交规格和权限,设立“中美联合生产委员会”,以协调两国之间供给及生产的问题。(40)“Recommendations to the President Roosevelt by Donald N. Nelson” (October 19, 1944), Diary, Log and Travel Orders: Second Trip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为此,美国国务院和远东司召开了数次会议。他们向罗斯福总统汇报,表示完全同意加强远东司在华使团的力量,制订更全面的计划以促进中国战时生产,提高中国的运输能力,并使中国得到更多的物资供应。(41)“The Acting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Ambassador in China (Gauss)” (November 15, 1944), FRUS, China, p.283; “Cable for FEA-Nelson and Stanton” (November 15, 1944), Foreign Economic Administration,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15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在华期间,纳尔逊就向蒋介石强调改善运输的重要性,指出“若运输不能改进,中国经济实有崩溃之可能”。他进而建议,一方面充分利用中国国内资源,提高国内军用和民用物品的生产能力,减轻运输负担;另一方面须组织汽车修理网,增加燃料产量。为此,纳尔逊设想从美国派遣冶金、兵工、汽车维修和燃料等方面的专家来华,在技术和人才上给予中国切实援助。纳尔逊认为提高运输能力的另一关键因素是燃料,“有车辆而无燃料,亦不能动”,对此美方应加强对华援助。由于中国东南沿海陷落后,进口汽油受阻,资源委员会从1938年初开始设厂生产工业酒精作为汽车替代燃料。纳尔逊决定“拟派一酒精专家来华,增加酒精之参量,即系增加动力。余知酒精系由粮食制造,但改良提炼酒精办法,可使提炼成分增加”。(42)《蒋介石与纳尔逊谈话记录(一)》(1944年9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85~186页。
鉴于中国航空公司运输能力低下,限制了中国获得租借物资的数量,并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中国方面申请获批的物资被美军挪用,纳尔逊建议美国政府增加中国航空公司中印航线的飞机配额。纳尔逊认为中国航空公司使用的C-47型飞机每月能运输1700吨物资,如果改用C-46型飞机,就能在不改换机组人员及机场的情况下,将航空运输能力提高一倍。(43)“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by Mr. John D. Sumner of the Embassy Staff” (October 4, 1944).同时,纳尔逊还拟请罗斯福敦促斯大林批准美国每月经苏联境内向中国运送500辆卡车。(44)“Recommendations to the President Roosevelt by Donald N. Nelson” (October 19, 1944).罗斯福总统对纳尔逊提出的各类建议十分重视,责令总统特别助理居里(Lauchlin Currie)研究落实,并委派专人与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Averill Harriman)研究对苏交涉问题。关于纳尔逊为中国航空公司中印航线配给30架C-46型飞机的申请,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海培·阿诺德(Hap Arnold)直接予以批准,这些飞机从1945年4月起陆续交货。截至7月底,中国航空公司已收到C-46型飞机20架。加上2架C-53型和21架C-47型,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已经增加至43架。(45)《战时生产局工作概况(1945年)》,《档案史料与研究》1996年第1期。在启程再度赴华前,纳尔逊还专门嘱托美国战时生产局第二任局长朱利叶斯A.克鲁格(Julius A. Krug)关照相关援华物资事宜。(46)“From Donald N. Nelson to J. A. Krug” (November 8, 1944), Diary, Log and Travel Orders: Second Trip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再者,针对纳尔逊使团发现的中国钢铁产量低下、标准不统一等问题,纳尔逊挑选了五名钢铁专家来华,希望他们“与中国钢铁厂的经理和相关政府官员合作,帮助工业和加工厂商克服生产困难和提高产量;与孔莱及中国政府合作,为正在组建的中国战时生产局迅速创建一个高效的钢铁处”。(47)孔莱(Howard Coonley)为美国战时生产局保管处长兼中国战时生产局顾问。 “Report of the First Steel Group of the Nelson Mission to China, November 1944-February 1945,” “Progress Reports-Second Mission,”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24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1944年11月,纳尔逊再次以美国总统特使的身份携13名成员访华,其中包括多位酒精生产和钢铁制造领域的资深人士,纳尔逊声称这些专家组成了“史上最佳来华使团”。(48)“Howard Coonley Report to Donald M. Nelson” (April 30, 1945), “Reports: Nelson Mission-Coonley Report,”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26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Memorandum on Personnel of China Mission from Margaret L. Leach to Miss Esther Kaufman” (November 18, 1944), Diary, Log and Travel Orders: Second Trip to China, American War Production Mission in China, 1944-1945, Reel 8 (Franklin D. Roosevelt Presidential Library).
罗斯福总统认为,“若要彻底打败日本,就要铲除其大部分经济产业。若要实现这一目的,中国最终必须工业化,因为亚洲成百上千万的人口需要有国家负责供应物资”。(49)“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on the Situation in China” (August 31, 1944), Patrick J. Hurley Collection, Box87, Folder 1 (University of Oklahoma Libraries).与罗斯福总统考虑战后安排问题的思路完全一致,纳尔逊认为“必须从军事和经济两方面打败日本”,并使中国成为东亚第一工业强国,只有这样中国的未来才有出路。(50)“Information Report on China by Donald Nelson” (September 30, 1944), RG165 Records of the War Department General and Special Staffs, Entry 418-Security Classified General Correspondence, 1942-1945, Box 919, Folder 3 (National Achie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纳尔逊甚至公开宣传自己在华调查所得出的结论,表示中国在战后取代日本成为工业强国对于美国的东亚战略而言至关重要,日本占据了亚非地区超过10亿人口的主要消费品市场,这一广袤区域的低端消费需求无法由欧美等发达工业国的昂贵产品来满足;即使在二战中战败,日本将快速实现工业复兴并再次成为富有攻击性的帝国主义强国。他强调:“毫无疑问,只有民主和平的中国可以取代日本在全球工业和贸易领域的地位,而中国有意愿并有能力实现工业化,并且中国人能够快速学习工业技术。”(51)“Mr. Donald Nelson Reports on Chinese Visit” (October 15, 1944), 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FO371 Visit of General Hurley and Mr. Nelson to China, File No.3913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Kingdom).正是出于对战后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长远通盘考虑,纳尔逊向蒋介石建言,“战后之经济问题,实系继续战时各项问题而发展”,中国应在战争结束前就为战后建设做好准备。他计划派遣一个七人委员会来华,由纺织业、精钢制造、电力、金融、消费品、出口贸易、铁路等领域的美国专家组成。
对纳尔逊使团的在华调查结论,美国财政部持“静观其效”的客观态度,但以国民政府美籍财经顾问杨格(Arthur N. Young)为代表的部分美方人士则表示忧虑甚至反对。(52)“Letter from Irving Friedman to Secretary Morgenthau” (October 4, 1944), Morgenthau Diary (China), Volume I (Washington: U. 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5)1243-1245.杨格认为当时中国的通货膨胀问题严重、财政已陷入绝境,需将国民经济重心集中于战时生产领域,而不应在战后重建方面分散财力、增大政府的财政负担。(53)“Letter and Memorandum from Arthur N. Young to Dr. H. H. Kung” (November 20, 1944), “Letter from Arthur N. Young to Donald M. Nelson” (October 26, 1944), Arthur N. Young Papers, Box79 Folder Nelson War Production and Inflation 1944-45 (Hoover Institution Library and Archives).更多的反对声音来自美国国务院方面。针对中国缺乏电力的情况,纳尔逊建议中国在战后大力发展水电,尤其看好美国水利专家撒凡奇(John L. Savage)博士提出的“扬子江大闸”计划,认为依靠这一工程提供的电力,纺织、钢铁等各种工业均可发展。他向蒋介石表示,“对于扬子江大闸,余将建议由美国国会通过五十年长期借款与中国建筑”。(54)《蒋介石与纳尔逊谈话记录(二)》(1944年9月19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战时外交》(一),第192~195页。然而,针对纳尔逊资助三峡水电计划的建议,美国国务院方面却表示质疑:
纳尔逊先生对在长江三峡中发展水电的计划很感兴趣。如此重大的发展计划必须与其他计划相适应,难以单凭计划本身就下判断。该项目将需要美国提供一大笔长期贷款(8亿美元),这涉及一系列政策问题有待审查。中国有许多迫切的需求,诸如战后重建和发展。有鉴于此,这项计划有什么值得优先考虑的呢?(55)“Memorandum by the Advisor on Far Eastern Investment and Finance, Division of Financial and Monetary Affairs (Remer)” (December 20, 1944), FRUS, China, p.297.
总统特使和国务院的观点产生分歧固然有很多原因,但对中国经济状况的认知差异是其中一个关键因素。纳尔逊及其团队的工业专家致力于快速增加中国战时生产能力,主要聚焦于中国工业面临的各种问题。他们通过调查发现,中国的纺织、钢铁等工业饱受缺乏电力之苦,但这些工业的所在地往往距离煤矿产地甚远,不便利用火力发电。正因为如此,纳尔逊才会特意强调三峡水力发电计划的重要性。但在国务院看来,中国的财政、货币、物价、贸易、交通、工业等各方面均已危机重重,故而质疑优先资助三峡水电计划的合理性。
尽管纳尔逊使团和美国国务院-驻华使领馆这两个体系之间存在分歧,但他们的合作互动关系也不应被忽视。(56)何品:《居里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后的中美关系》,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6年,第23页;齐锡生:《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美国在中国抗战初期外交视野中的转变(1937—1941)》,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337~342页。此前罗斯福总统特使居里访华期间,曾与国务院方面屡生龃龉,与之相比,纳尔逊使团在华调查活动得到了美国驻华大使馆的颇多襄助。纳尔逊等人不仅从美国驻华大使馆获取大量资料,并听取了美国驻华大使高思、参赞艾奇逊和大使馆其他工作人员的具体意见。与此同时,纳尔逊使团也将此行获取的情报与美国驻华大使馆共享,其中包括国民政府提供的大部分财经资料。实际上,纳尔逊所看重的“扬子江大闸”计划原本乃是美国国务院文化关系项目(Cultural Relations Program)的产物。(57)杨雨青:《抗战时期美国对华“文化外交”——美国国务院中美文化关系项目初探》,《抗日战争研究》2011年第4期。可以说,美国国务院系统在华积累多年的深厚的情报经验,为总统特使顺利开展对华经济调查并及时提出政策性建议奠定了基础。
四、 结 语
开展对华经济调查是1944年纳尔逊特使初访中国的重要使命,罗斯福总统交下这项情报任务的主要战略目的有三:其一,缓解中美关系面临的全面危机,维持中国作战(Keep China in the War);其二,提高中国持续战斗能力、降低对美援的过度依赖,以配合盟军对日反攻;其三,与中方协商战后经济重建方案,争取美国在华利益最大化。由于白宫方面的支持,纳尔逊使团得以直接向国民政府索取诸多机密信息,并与美国驻华机构互通情报。纳尔逊使团在短期内即完成对国统区、沦陷区经济情报的搜集任务,并据此向两国政府拟具针对性的建议,为维持中美战时同盟关系提供方案。
在中美关系经历严峻考验的关键时刻,纳尔逊来华开展经济调查,通过了解中国战时经济的困难和需求,探寻援助中国的有效途径,表现了美国政府维护中美同盟关系的意愿。尽管蒋介石对纳尔逊搜集中国财政情报的真实动机有所疑虑,但国民政府依然对纳尔逊使团的经济调查给予配合,显示出国民政府为争取美国战时援助不得不做出妥协让步。
纳尔逊使团的在华经济调查活动,生动体现了罗斯福总统特使外交的特色,即由非外交系统的特使建立战时热线,充分了解对象国高层的战略意图,既通过“能人幕僚”直接高效地处理重大军政事务,同时又为白宫决策者施展外交策略提供了充分的转圜空间。然而,纳尔逊使团缓解了矛盾而非彻底消除了矛盾,中美两国并未利用这次危机进一步深化战时合作,反而暴露和遗留了大量悬而未决的问题。首先,中方提出的经济援助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纳尔逊在索取国民政府财政机密资料后甚至未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蒋介石所希冀的更大规模的美援基本落空。其次,尽管纳尔逊建议中美两国协商建立中国战时生产局以协调矛盾,但租借物资的管理权问题仍未得到根本解决。再者,纳尔逊在华经济调查未能注意到当时中国社会存在的真正问题,更未能研究与发现战后中国发展前途的方向,关于土地改革、官僚资本、财政腐败、统制经济等诸多重大社会经济问题,纳尔逊使团都没有进行较深入的考察,遑论提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此外,在战后中美经济合作领域,两国之间的分歧巨大,而这恰恰是罗斯福总统和纳尔逊本人在二战后期真正关心的长期战略性问题。可以说,中美领导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战后两国之间巨大的经济合作空间,纳尔逊访华之行便是双方互相试探对方筹码的一次重要尝试。蒋介石通过纳尔逊向美方传递了他对中国战后经济发展的基本构想,而纳尔逊也表达了美方参与中国战后重建的意向,这一共识的达成是缓解二战后期两国紧张关系的基础,但在战后重建内容和方式等核心议题上,纳尔逊使团未能促成任何具体协议,此阶段中美之间的谈判与互动反而暴露出双方存在重大的战略分歧。1944年下半年,太平洋战事推进顺利,欧战结束指日可待,美国对国民政府抗战不力颇为失望,蒋介石政府对美国不愿进一步扩大对华援助也心怀怨怼。与此同时,双方却又极力维持这种微妙的战时同盟关系,对彼此均抱有一定幻想,这也是促成纳尔逊返回美国后很快便二次来华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