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危机下家长养育压力的透视
2022-09-02郁琴芳张晓峰
郁琴芳,张晓峰
(1.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上海 200234;2.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上海 200032)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学生成长的家园。近年来,家长养育压力成为舆情关注的热点。家长养育压力居高不下,会阻碍推进家庭、学校和社会协同育人,影响学生健康成长,也会影响育龄夫妻的生育意愿。新冠疫情的暴发和防控常态化明显影响家庭教育的生态。学生居家学习,长时间的疫情恐惧和全天候的家庭“陪伴”,令很多父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焦虑情绪。因此,在当前新冠疫情防控常态化背景下,探讨家长养育压力具有十分特殊的重要意义。
一、问题提出
始自2020年的新冠疫情给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带来巨大冲击。在我国,虽然疫情总体上得到了有效控制,但仍时有反复。疫情不仅冲击了学校教育,也给家庭的生活和教育带来了较大的困扰。这也意味着,它将家长养育压力置于聚光灯之下。在疫情暴发期,为防控疫情的蔓延,很多地方采取“停课不停学”的举措,教师线上教学、学生居家线上学习,家长养育压力问题也因此更加凸显。可以说,疫情危机扮演着放大镜的角色,清晰呈现出家长养育压力在寻常状态时“冰山下的部分”。疫情危机终会过去,但社会在前进过程中难免会再次遭遇类似的突发公共事件,考察疫情危机背景下的家长养育压力,其意义并不限于当下。
家长养育压力,或称育儿压力(parenting stress),可理解为父母在亲子系统内所感受到的压力,即父母在育儿过程中受到个体、子女、互动关系等因素的影响而感受到的压力,包括不安、恐惧、忧虑、焦急和自我丧失感、疲劳感等消极情绪体验和状态。①Abidin RR,Parenting Stress Index-professional Manual,Lut zFL:Psychological Assessment Resource,1995,p.10.家长在履行父母角色的过程中,当获得的社会支持资源满足不了育儿需求时,会产生一种消极的自我评估,这便是养育压力。②李敏谊,七木田敦,张倩,王路曦,管亚男:《低生育率时代中日两国父母育儿压力与社会支持的比较分析》,《学前教育研究》2017年第3期,第46-54页。一般来说,家长养育压力的来源主要有两类:其一,来自生活事件和日常困扰等环境方面的压力;其二,与履行父母角色和完成养育任务直接相关的压力,通常与父母角色限制、社会孤立、亲子关系和儿童特质等有关。③刘亚鹏,邓慧华,张光珍,梁宗保,陆祖宏:《父母养育压力对儿童问题行为的影响:养育方式的中介作用》,《心理发展与教育》2015年第3期,第319-326页。
文献梳理发现,国内外对于家长养育压力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学龄前儿童和特殊儿童的父母,针对学龄阶段儿童与智力正常儿童的父母的研究较少,聚焦一个区域全学段父母养育压力的整体推断性研究更少。从研究内容来看,现有研究多从婚姻质量、社会支持和经济收入等方面考察育儿压力④李妍,鞠佳雯,边玉芳:《父母养育压力、正念教养与亲子关系的关系:基于主客体互倚模型》,《第二十二届全国心理学学术会议摘要集》,2019年,第150-151页。,而关注生活事件等环境方面的影响因素的研究并不多见。本研究以上海市为样本,不仅因为上海作为超大型城市,家长面临的养育压力更为凸显,而且上海作为国家教育综合改革试验区,其政策和举措具有先行和示范意义。本研究旨在考察:疫情危机下家长养育压力的状况如何?影响家长养育压力的因素有哪些?
二、研究方法
本次调查研究以上海市“十三五”家庭教育现状调查中养育压力的部分题目为基础,增加了新冠疫情背景下的相关问题,最终形成调查问卷。问卷通过网络随机调查的方式于2020年4月20日至28日完成,共回收覆盖上海全市各区的有效问卷51678份。基于抽样的代表性,按照2019年上海市教育工作年报中上海市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总体人数比例(3.58∶5.18∶2.83∶1),以本次调查中幼儿园6282份数据为基数,遵循比例概率抽样(PPS)原则,随机选取小学9090份,初中4966份,高中1755份,共计22093份,作为推定总体的有效样本。所有问卷均为在读学生的父亲或母亲填写,样本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人口统计学变量描述统计
(续表)
为便于对非常态的疫情期间上海家长养育压力水平做出客观判断,本研究还以2016年上海市“十三五”期间家庭教育现状调查中养育压力数据作为参照,进行对比分析。2016年调查同样采取比例概率抽样法,有效问卷20789份,亦均由学生的父亲或母亲填写,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分别为5181份(占比24.90%)、8556份(占比41.20%)、4729份(占比22.70%)、2319份(占比11.20%)。
三、研究结果
1.新冠疫情危机加重了各个学段的家长养育压力
(1)疫情下相当部分家长感知养育压力大,所获社会支持低
整体而言,5.70%的家长认为养育压力非常大,13.00%的家长认为养育压力比较大,42.30%的家长认为养育压力中等。相比之下,分别只有23.60%和15.40%(合计近四成)的家长认为养育压力比较小和非常小。过大的养育压力给一部分家长的心理造成了困扰,分别有4.00%和1.20%的家长认为自己的心理状况较差和很差。
同时,不少家长自认为获得的社会支持较低。“社会支持”在本文中特指家长获得的来自亲朋好友或其他人的精神或物质帮助。调查表明,养育压力大与家长得到的社会支持低有一定的关联。在调查样本中,12.00%的家长认为自己获得的社会支持较低;20.30%的家长认为自己获得的社会支持很低。合计有三成多的家长自认为获得的社会支持低,这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家长养育压力过大的状况。
调查结果表明,疫情期间家长养育压力显著大于常态期间。将此次疫情与常态情况下的家长整体养育压力数值进行对比,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表明:疫情期间家长感知到的养育压力(M=2.70,SD=1.058)显著高于常态情况下家长感知到的养育压力(M=2.01,SD=0.863),两者存在显著差异(t=-74.024,p<0.001),且养育压力差距较大(见表2)。
表2 养育压力的比较(2016年与2020年)
同时,将疫情期间和常态期间家长养育压力在共同因素上的均值做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发现,疫情期间的养育压力在8个因素上均显著大于常态期间(见表3)。显然,疫情放大了这些数值,尽管这其中还隐藏着其他的原因。换句话说,疫情带来的变化使得家长感受到更大的养育压力,比如家长收入缩减,孩子在家学习表现欠佳等。
表3 养育压力影响因素的描述统计量与独立样本t检验(2016年与2020年)
(2)疫情给家庭养育带来较大的生活压力
一般而言,各类突发事件会给家庭生活带来一定的影响。本次调查表明,“工作压力超大”“行程计划因疫情改变”“家庭经济困难”是排在前三位的对家长带来重大影响的生活事件。可见,新冠疫情突如其来,家家户户开启封闭隔离的居家生活后,正常生活秩序突然被打乱,给家庭生活带来诸多直接的负面影响。最显而易见的是,疫情会让许多企业停工停产,家庭经济收入锐减,或者原本安排好的行程计划全部打乱,等等(见图1)。
图1 疫情期间家长受各种生活事件的影响
具体如图2所示,64.30%的家长表示“工作压力超大”,其中,中重度影响占比39.60%;63.90%的家长表示“行程计划因疫情改变”,中重度影响占比37.30%;44.40%的家长表示“家庭经济困难”,中重度影响占比20.10%。
图2 疫情给家庭带来重大影响的三大生活事件
(3)疫情危机下的“返校复学”对家长造成一定困扰
如图3所示,面对复学,幼儿园和小学学段的家长主要担心“孩子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幼儿园占比44.30%,小学占比37.10%),初中家长主要焦虑的是“宅家生活和复学生活的转换与适应”(占比35.20%)和“孩子的学习跟不上”(占比33.30%),高中家长最担心的是孩子“宅家生活和复学生活的转换与适应”(占比42.70%)。
图3 不同学段家长对复学的担心
而学校复学后,不同学段的家长对学校工作的期待也有所不同。图4显示,对于学校卫生防疫工作,孩子所在的学段越低,家长越关心;对于学生的学习与迎考工作,孩子所在的学段越高,家长越关心;每个学段均有约20%的家长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而对于复学后“学校提供的家庭教育指导”,不同学段对此关心的家长均低于3%。这表明,一方面,家长的养育关注点和焦虑点大多围绕孩子的健康安全、学业发展,这与疫情本身的发展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家长对学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需求并不大。这与家长大多以“问题导向”为需求的优先选择依据有关,同时也表明学校以“集体讲授”为主要形式的指导对家长的吸引力及实际帮助并不大。这需要引起学校的高度重视,根据家长的需求来及时改变学校家庭教育指导的服务形式。
图4 不同学段家长对复学后对学校工作的期待
(4)疫情下多重因素的交叠,导致家长养育压力过大
为了解疫情期间影响家长养育压力的因素,本研究将影响因素作为自变量,以家长的整体养育压力作为因变量,进行多变量逐步回归分析,筛选出的自变量影响效应从大到小依次为:受疫情影响生活压力增大,经济收入有限,孩子在线学习效果不好,重大生活事件,工作和照顾孩子相冲突,欠缺养育方法,亲子关系紧张,对孩子升学感到压力(见表4)。
表4 家长整体养育压力模型8个因素的多元回归统计量
建 立 的 回 归 方 程 模 型 :Y家长整体养育压力=0.213X受疫情影响生活压力增大+0.193X经济收入有限+0.088X孩子在线学习效果不好+0.096X重大生活事件+0.066X工作和照顾孩子相冲突+0.058X欠缺养育方法+0.044X亲子关系紧张+0.026X对孩子升学感到压力
家长整体养育压力模型8个因素联合发挥作用时,共可有效解释36%的变异量(R2=0.36,F=1552.524,p=0.000<0.01)。这说明回归方程整体显著,建立的回归方程模型具有较好的解释力。从每个变量预测力的高低来看,对养育压力最具预测力的为“受疫情影响生活压力增大”自变量,其解释变异量为28.60%。从标准化回归系数来看,回归模型中8个预测量的β值均为正数,表示其对养育压力的影响均为正向。
该回归方程与问卷调查的其他数据相一致。调查进行时正值疫情防控居家学习期间。调查结果显示,家长常常因为孩子的不良表现而感到焦虑,其中居前三的分别是“做作业磨蹭”(占比30.50%)、“孩子自制力差”(占比29.80%)以及“孩子注意力不集中”(占比25.90%)。其次,家长反映“孩子学习没有动力”“学习习惯不好”“学习没有计划,有计划也不落实”“孩子不听家长的话”等问题也较多,均为24%左右。为“孩子沉迷于电子设备”“孩子作息规律打乱了”而焦虑的家长分别占比20.10%和14.20%。其他令家长焦虑的事情还包括“孩子不理解父母”(占比9.30%)、“辅导孩子花费时间太多太累”(占比8.30%),以及“孩子不与家长沟通”(占比7.20%)等(见图5)。这其中所提及的问题大多可归结于回归方程所总结出的因素,如“孩子在线学习效果不好”“家长养育方法欠缺”以及“亲子关系紧张”等。
图5 居家学习期间家长感到焦虑的事
2.不同学段家长感知的养育压力差异显著,小学阶段家长养育压力最大
将学段作为自变量,整体养育压力作为因变量,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不同学段的主效应显著,在不同学段之间家长的整体养育压力差异显著[F(3,22089)=27.406,p<0.001,η2=0.004],事后比较(Bonferroni校正)表明:小学阶段的养育压力最大(M=2.765,SD=0.011),显著高于幼儿园(M=2.652,SD=0.013,p<0.001)、初中(M=2.686,SD=0.015,p<0.001)和高中阶段(M=2.554,SD=0.025,p<0.001);幼儿园阶段的养育压力显著高于高中阶段(p<0.001);初中阶段的养育压力显著高于高中阶段(p<0.01);在幼儿园与初中阶段,家长的养育压力差异不显著(见表5)。
表5 不同学段家长养育压力的比较
同时,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还显示,不同学段的家长获得的社会支持差异显著[F(3,22089)=17.799,p<0.001,η2=0.002],事后比较(Bonferroni校正)表明:子女处于幼儿园阶段的家长(M=3.014,SD=0.016)获得的社会支持最大,显著高于小学(M=2.881,SD=0.016,p<0.001)、初中(M=2.863,SD=0.018,p<0.001)和高中(M=2.880,SD=0.031,p<0.001)阶段的家长;小学、初中和高中三个学段的家长获得的社会支持没有显著差异(p>0.05)。
3.不同学历家长感知的养育压力存在差异,低学历家长的养育压力大
本研究将高中(含中专、中职)及以下的学历定义为低学历,大专、本科为中等学历,硕士及以上定义为高学历。将受访家长学历作为自变量,养育压力作为因变量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不同学历水平的家长感知到的养育压力差异显著[F(2,22090)=98.040,p<0.001,η2=0.009]。其中,低学历家长(M=2.838,SD=0.012)感知的养育压力显著高于中等学历的家长(M=2.627,SD=0.009,p<0.001)和高学历的家长(M=2.649,SD=0.039,p<0.001),中等学历的家长和高学历的家长感知到的养育压力无显著差异(p>0.05)(见表6)。
表6 不同学历的家长养育压力的比较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不同学历水平的家长获得的社会支持差异显著(F(2,22090)=45.271,p<0.001,η2=0.004)。事后比较(Bonferroni校正)表明:低学历水平的家长(M=2.801,SD=0.015)获得的社会支持显著低于中等学历水平(M=2.970,SD=0.011,p<0.001)和高学历水平的家长(M=3.029,SD=0.048,p<0.001),中等学历水平与高学历水平的家长获得的社会支持差异不显著(p>0.05)。
4.不同收入家庭感知的养育压力差异显著,低收入家庭养育压力最大
将家庭年收入水平作为自变量,养育压力作为因变量进行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家庭年收入水平的主效应显著[F(2,22090)=551.025,p<0.001,η2=0.048]。其中,低收入水平家庭的养育压力最大(M=3.120,SD=0.015),显著高于中等收入水平家庭(M=2.596,SD=0.008,p<0.001)和高收入水平家庭(M=2.377,SD=0.028,p<0.001);高收入家庭的养育压力最小,显著低于中等收入的家庭(M=2.377,SD=0.028,p<0.001)(见表7)。
表7 家庭年收入水平不同的家长养育压力的比较
家长给孩子报辅导班的费用是家庭教育支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辅导班费用给家庭带来的负担程度来看,5.10%的家长认为负担非常大,14.00%的家长认为负担比较大,45.50%的家长表示负担中等程度,认为负担比较小或非常小的比例分别是19.20%和16.10%。调查结果还显示,养育压力与辅导班费用负担程度呈显著正相关(r=0.385**),说明辅导班费用越高,家长感知的养育压力越大。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不同年收入水平的家庭获得的社会支持存在显著差异[F(2,22090)=165.583,p<0.001,η2=0.015]。事后比较(Bonferroni校正)表明:低收入水平的家庭(M=2.667,SD=0.018)获得社会支持最低,显著低于中等收入水平(M=2.958,SD=0.010,p<0.001)和高收入水平的家庭(M=3.307,SD=0.035,p<0.001),中等收入水平的家庭获得的社会支持显著低于高收入水平的家庭(p<0.001),即不同收入水平的家庭获得的社会支持从大到小依次为:高收入>中等收入>低收入。
四、研究讨论
1.疫情危机是家长养育压力的催化剂
比较2016年和2020年上海家长养育压力的两次调查数据发现,疫情危机明显加重了家长的养育压力。本次调查多变量逐步回归分析方程也显示,在影响家长养育压力的因素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受疫情影响生活压力增大”。疫情危机对家庭中的成人和孩子产生明显的消极影响,会引发个体的担忧、广泛性焦虑、回避、反复重现创伤性体验、睡眠紊乱和行为困难等。①Davis,L.,&Siegel,L.J.“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i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A Review and Analysis”,Clinical Child and Family Psychology Review,Vol.3,no.3(2000),pp.135-154.家长既要努力调适自我,以应对危机事件的冲击,也要照顾好孩子的学习和成长。
疫情危机改变了学校教育的常态,尤其是居家在线学习前所未有地把家长推到了直接参与孩子课程学习管理和个性发展指导的位置上。家长需要辅助教师承担起助教的角色:为孩子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配合教师密切跟进孩子的学习进度;关注孩子的身体健康,控制孩子用眼时间;关心孩子的情绪状态,与孩子积极互动等。这样的角色转变对家长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家长养育压力明显增加也就不足为奇了。但疫情危机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如家长养育方法欠缺、孩子学习习惯欠佳等,却并非因疫情而滋生的,而是本来就存在的教育中的薄弱之处,疫情只是作为一面“放大镜”将这些问题放大了。
2.养育压力存在明显的阶层差异
研究表明,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对儿童成长和家长参与都有较大的影响。②吴重涵,张俊,王梅雾:《是什么阻碍了家长对子女教育的参与——阶层差异、学校选择性抑制与家长参与》,《教育研究》2017年第1期,第85-94页。③姚岩:《家长教育参与的阶层差异》,《中国教育学刊》2019年第4期,第39-43页。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由家庭的经济收入、家长学历、家长职业等特征来综合表现。本次调查发现,低学历家长感受到的养育压力更大;家庭年收入水平越低,家长的养育压力越大。可见,在疫情背景下,家长的养育压力存在明显的阶层差异。以家长学历为参照可发现,一方面,低学历家长帮助孩子提升学业的能力普遍较差,尤其是在疫情期间普遍采用居家在线教学的情况下,低学历家长的这一劣势尤为突出。一般而言,高学历家长具有更高的对子女学业进行检查、评估、辅导的能力,以及与教师在共同的语境下进行有效沟通的能力,而这些通常是低学历的家长所欠缺的。④安妮特·拉鲁:《家庭优势:社会阶层与家长参与》,吴重涵,熊苏春,张俊译,江西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另一方面,低学历家长获得的社会支持也较少,从同事、亲友、专门机构等处获得专业性建议的机会不足,而这又反过来进一步增加家长自身的养育压力。相对来说,中上阶层的家长通常会建立更加广泛、更加高级的社交网络,并从中获得各种支持。⑤安妮特·拉鲁:《家庭优势:社会阶层与家长参与》,吴重涵,熊苏春,张俊译,江西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
家长养育压力除了受家庭社会经济条件影响之外,也与孩子行为表现有直接的关系。本次调查表明,家长养育压力过高明显与“孩子不听话或不省心”“孩子不良行为表现”等关联度大。通常来说,养育压力会通过家长养育方式传导给子女,并影响子女的行为表现,而错误的养育方式甚至会导致子女产生问题行为;①刘亚鹏,邓慧华,张光珍,梁宗保,陆祖宏:《父母养育压力对儿童问题行为的影响:养育方式的中介作用》,《心理发展与教育》2015年3期,第319-326页。而养育方式不当又与家长欠缺养育方法密切相关。因此,子女问题行为的产生与家长养育方式密切相关。而家长的养育方式与家长的社会经济地位有十分密切的关系: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家庭倾向于选择权威型或宽容型教养方式,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家庭倾向于选择专制型或忽视型教养方式。②黄超:《家长教养方式的阶层差异及其对子女非认知能力的影响》,《社会》2018年第6期,第216-240页。疫情之下,低学历、低收入的家长一方面由于受自身知识和能力的限制,获取的育儿支持资源不多,掌握的育儿方法不够,面对孩子的教育问题经常束手无策而导致养育压力剧增;另一方面,他们也会因养育压力过大而异化教养方式。养育压力与养育方式交互影响,从而形成“双重”育儿陷阱,使育儿的“马太效应”愈加明显。
3.经济压力是家长养育的敏感器
上海作为超大型城市,生活成本较高,子女养育成本也相应较高,这给低收入家庭造成一定的经济压力。“支出型贫困”③杜琳,韩明友:《新型贫困——支出型贫困理论内涵与解决策略研究》,《财讯》2018年第25期,第149页。是低收入群体的典型特点,这其中就包括各类教育项目的支出。有调查发现,教育支出占中国家庭年收入的20%以上,30%的家长甚至表示愿意支付超出家庭能力的教育消费。④新浪教育:《2017中国家庭教育消费白皮书》,载新浪教育网:http://edu.sina.com.cn/tujie/2017-12-20/doc-ifypvuqe2438219.shtml.最后登录日期:2022年2月25日。一项对上海市小学生家庭的调查表明,家庭教育支出的增速明显快于家庭收入的增速,而在家庭教育支出中,以课外辅导培训为代表的扩展性教育支出占多数。⑤赵霞:《上海小学生家庭扩展性教育支出及挤占效应研究》,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第14-17页。这表明,无论家庭经济状况如何,家长普遍愿意为孩子的教育投资。
而在疫情危机中,由于长时间未复工,小微企业面临入不敷出的经济危机,这对家庭收入和财富影响都很大,近二成家庭的财富锐减,尤其对低收入群体和自由职业群体的影响更大。⑥甘犁,路晓蒙,王香,周瑞轩,李振华,王芳,林晨,程志云,吴雅玲,张韵,冯程程:《疫情下中国家庭财富变动趋势》,《中国经济报告》2020年第4期,第110-123页。本次调查显示,疫情期间课外辅导费用给部分家庭尤其是低收入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因为家长普遍对子女的成长和教育抱有较高的期望,经济上的投入以及时间、精力上的付出相应也较多,从而自我加压。而过多的校外培训也加大了孩子的学业负担。在学习压力过重的情况下,孩子很容易表现出不理想的学习状态,而这又会导致家长养育压力倍增。由此可见,疫情导致家庭经济状况不佳,由经济压力叠加于家长的养育压力,再传导至孩子的学习压力,从而形成压力链条的循环往复。
4.养育压力具有明显的分水岭
本次调查显示,疫情危机下家长养育压力具有明显的学段差异:小学生的家长感知养育压力最大,显著高于幼儿园、初中和高中学段;中考是家长养育压力的分水岭,幼儿园、小学、初中学段的家长养育压力(均值分别是2.652、2.765和2.686)明显高于高中学段(均值2.544)。
新冠疫情对孩子身心健康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家长压力剧增的主要来源。长时间关停学校、居家学习会对孩子身心健康产生不利影响。证据显示,孩子不上学时,身体活动减少,而屏幕暴露时间更长,睡眠更不规律,饮食也更不健康,导致体重增加、心肺适能下降等健康问题。⑦王广海,张云婷,赵瑾,张军,江帆:《降低疫情期间居家限制对儿童健康的影响》,《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医学版)》2020年第3期,第279-281页。显然,孩子年龄越小,父母对孩子健康方面的担忧越重。另外,受应试教育模式影响,家长习惯以长线备战来应对升学压力。考虑到各学段的优质教育资源具有累加优势效应,为了抢占初中优质教育资源,以便子女在中考中胜出,多数家庭将竞争前移到小学甚至幼儿园阶段。同时,由于教育政策在落地执行的过程中也易出现偏差,以至于形成“政策给学生松绑,家长给学生施压”的家庭教育怪圈。
五、社会支持视角下缓解家长养育压力的对策建议
目前全球疫情还在不断蔓延中,疫情危机依然会使学生面临“居家学习”和“返校复学”的问题。研究表明,突发危机事件对社会、个体的影响不仅仅是一时的,更是长期的。①Carol Mutch,“Leadership in Times of Crisis:Dispositional,Relational and Contextual Factors Influencing School Principals’Action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isaster Risk Reduction,no.14(2015),pp.186-194.在将来疫情防控常态化期间,家庭外部的组织需要给予家庭养育更多的支持,以缓解家长养育压力。
1.学生居家学习期间,学校要全面加强家庭教育关怀
一般来说,社会支持可以缓冲和调节个体心理压力,从而缓解压力对身心的损害。而学校教师对家长的支持和帮助是社会支持极为重要的部分。在居家学习期间,学校要采取多种形式开展线上家庭教育指导,比如围绕如何有效管理孩子在线学习、如何促进孩子居家劳动、如何避免亲子冲突等主题内容,帮助家长做好居家陪伴,调适亲子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教师在学生居家学习期间,要与学生建立良好的沟通习惯,借助“每日一见面”“每日一寒暄”“每日一关心”“每日一交谈”等方式,对学生及其家庭给予情感关怀和情绪疏导。关怀是一种良性关系,当教师与学生及其家长建立互动关系时,教师要从传统的指导者角色转向关怀者角色,达到“关心者全身心地专注于他者,倾听他并感受他所遇到的快乐和痛苦。不论他为被关心者做什么都深植于充满了专注和让被关心者感到温暖和束缚的关系之中”。②内尔·诺丁斯:《关心——伦理和道德教育的女性》,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7页。如此,教师方能以耐心倾听、悉心了解和情感交流等方式给予家长实质性帮助。
2.在返校复学关键期,学校要主动沟通并回应家长诉求
返校复学阶段是疫情期间易引发家长情绪波动的关键期。学校应结合校情,高度重视卫生防疫工作,同时要主动与家长沟通,增强家庭对学生重新回到学校的安全感和信心。复学前,教师要主动与家长沟通,增进对学生家庭情况和居家学习情况的了解,结合不同学生的家庭特点及个性特征,开展有针对性的家庭教育指导,引导家长树立合理的教育观念和复学预期。同时,教师要鼓励家长及时发现孩子存在的复学困难并与学校共享信息,为学生复学创设良好的支持性家庭环境。复学后,学校要定期公开家长关心的学校卫生防疫及教育教学的各类信息,做好由居家在线教学向在校课堂教学的稳步过渡。在此期间,教师与家长点对点的沟通交流也能为家长提供必要的复学后的学习反馈和问题指导。
3.疫情下学校要积极主动发声,引导社会正向舆论
公共危机事件的应对和恢复期间,信息流的管理至关重要。在新媒体时代,发达的自媒体成为信息传播的重要媒介,也成为推动家长学习与借鉴他人成功经验的利器,更易成为家长“自我加压”和“盲目盲从”的助推器。缓解家长养育压力,学校要有效借助媒体,主动介绍防疫工作、宣传教育政策,这样既能避免家长受自媒体虚假信息误导,又能缓解家长因教育政策不断变化而产生无所适从的焦虑感。教师往往代表学校直接与家庭沟通,因此,学校要加强班主任和学科教师的专题培训,强化教师对防疫政策、教育教学安排的宣讲和解释能力,提升教师和家长沟通的技巧能力,避免不必要的家校矛盾产生。
4.建构家校社协同的育儿支持体系,疏解家长养育压力
疫情危机终会过去。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学习,我们都需要从推进家庭、学校和社会协同育人的高度,疏解家长的养育压力。家长养育压力源于家长育儿需求与家长可获得的社会支持资源之间的不匹配,仅靠家庭自身的投入和内部成员的相互支持并不能有效疏解。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的颁布,政府要通过政策推动、理念引导、资源整合等多种途径,联合教育、卫生、民政、妇联、街道、社会服务组织等多部门力量来协同构建“服务”与“指导”并重的育儿支持体系,发挥社区治理精细、学校指导专业等优势,为家庭养育提供切实可行的支持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