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群体结构的嬗变及其特征
2022-08-22梁华玮
梁华玮
(阜阳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阜阳236037)
党员是构成一个政党的组织细胞,是政党借以实现政治纲领的主体和基石。党员的数量、年龄、学历与成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个政党的规模、活力、成效和群众基础等。中国共产党成立后非常重视吸收发展社会优秀分子为党员,提高党员政治素养。安徽省是“全国建立党组织较早的省份之一”[1],按照中共中央相关指示,在发展党员数量、改善党员成分、扩大群众基础等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目前,学界对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群体结构的研究并不多见,尤其是对安徽省早期党员群体的专门研究较为薄弱(1)代表性研究成果有王奇生:《党员、党组织与乡村社会:广东的中共地下党(1927—1932年)》,见《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5期,第1—44页;刘发国:《中央苏区党员发展的特点》,见《传承》,2009年第8期,第8—9页;何益忠:《论大革命失败后的中共党员发展》,见《求索》,2010年第7期,第245—247页;黄文治:《革命播火:知识分子、城市串党及革命下乡——以大别山区早期中共革命为中心的探讨(1920—1927)》,见《开放时代》,2011年第12期,第5—26页;刘魁、敖洪:《苏区时期中共党员群体构成与人事嬗递》,见《苏区研究》,2017年第6期,第34—50页。。研究中国共产党安徽省早期党员群体结构及其嬗变特征,能够为新时代党组织建设提供历史借鉴。
一、党员数量
党员数量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一个政党的规模和实力,也反映其被民众认可的程度。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全国党员数量经历了一个起伏不定的过程。根据陈独秀的报告,1921 年全国只有50余名党员,1922 年党员人数才发展到195名[2]47。1920年,安徽省寿县高语罕加入共产主义小组,他受陈独秀委托,负责在安徽、江浙一带建立组织、发展党员[3]。1922年寿县“就有二三同志”,到1926年前后,“有十多个小资产阶级的青年学生在外省或外县加入党回来的,有形势(式)上的十来个党员”[4]366。党员数量少就无法实现中国共产党的目标和初心,于是中央要求扩大党员数量。1926年10月,陈独秀强调,“党员数量上的增加,乃是第一个重要问题”,“不急谋党员数量上的增加,便是对党怠工,便是一种反动行为”。当时要求安徽发展500名党员[5]。
安徽在中共中央的指示和要求下,积极发展党员。据统计,1926 年5月全国党员已发展到11 257人,而安徽发展党员仅27人;6月,全国党员已增加到13 000人以上,安徽发展到33人[6],截至1927年4月,安徽共发展党员233人[7]。据安徽省委组织部的报告,至1927年10月,12个县的党员共计252人[8]38。党员数量少严重影响了党的工作,当时安徽“不但省党部至今没有成立,就是一切党的工作,也没有特别的成绩”[9]。安徽临委反省,“安徽党员只有二百余人,这简直是个小团体”,“不能算是无产阶级的政党”[8]38。正因为如此,1927年10月,安徽临委发出通告,要求“在三个月内须发展同志千人以上”[4]174。安徽党员的数量如此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外部的政治迫害严重。中共中央文件指出当时的情况,安徽等地“均在反赤军势力统治之下,压迫十分厉害”,中共“在政治上无地位,在市民群众中无信仰”[10]354。1926年,中共安庆特支书记杨兆成被捕后,“再过几日忽传他枪毙的消息来”,造成“近数月来内部进步甚少,且因通缉关系同学(党员——引者注)均纷纷他去”,“最近党的工作全无,同学(党员——引者注)亦都不能积极工作”[8]3-5。
第二,入党条件严格。1921年中共一大通过的纲领提出,申请入党要承认中国共产党的党纲和政策,同时必须与“背道而驰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2]3。此后,入党标准虽有修订,但并未降低。中共中央一份决议案提到,“一个人必须身家性命都不要才可以做同志”,故而造成入党者“以为非放下犁头不能做同志,往往不敢加入”[10]242-245。
第三,党组织建设不足。1927年,柯庆施在给中央的信中指出,“安徽的党是非常薄弱而且分子太不坚强”,“过去省委犯了旧的都是不好,同时新的又建立不起来的毛病,以致旧的既不要当然不十分去管他,新的又在事实无法建立,党的组织无法整顿,薄弱与不坚强,经过年余的工作,一仍其旧”[8]6-7。
1927年前后安徽党员的数量实现了一个迅速增加的局面,但仍没有达到中央的要求。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安徽党员数量少是当时革命形势的一种反映,反映出革命斗争的艰辛和困苦。尽管如此,我们党从无到有、人数从少到多,英勇奋斗,不断推进革命事业的发展。
二、党员年龄
党员的年龄与精力、经验等有关系。年轻者朝气蓬勃、身体强健,但缺乏经验、自由散漫;年长者经验丰富、成熟老练,但进取心弱,精力有限。中共中央最初对于党员年龄并无明确要求,直到1927年6月,中共五大第三次修正党章才明文规定,“党员年龄须在十八岁以上,凡年龄在二十岁以内而愿入党者,必须经过青年团”[11]。中共一直重视具有活力的青年。1915年,陈独秀指出,“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12]。毛泽东认为,“五四”以来,青年们“起了某种先锋队的作用”,也“就是带头作用,就是站在革命队伍的前头”,在“中国反帝反封建的人民队伍中,有由中国知识青年们和学生青年们组成的一支军队”[13]。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就“是一个年轻的党”,“参加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党员,其平均年龄只有不到28岁,加上没有参加大会的陈独秀、李大钊,也只有29岁”[14]279。
安徽早期党组织也是由青年人创建的。1923年底,安徽成立了两个党支部:中共安庆支部,这是安徽最早的城市党支部;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这是安徽最早的农村党支部[15]72。
由表1可知,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的出生时间大致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最小年龄17岁,最大年龄27岁,平均年龄约为22岁,比参加中共一大的党员平均年龄要年轻几岁。其中,20岁以下的党员有4人;20岁至25岁的党员有7人;25岁及以上的党员有4人。可见,安徽最早的党组织是由年轻党员创建的。安徽逐渐形成一个年轻党员占大多数,年长党员占少数的群体结构。从现有资料看,此种年龄结构一直持续至1927年后。
表1 中共安庆支部和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的党员统计表
由表2可知:第一,党员(干部分子)出生时间大致是19世纪晚期至20世纪初期。安徽早期党员群体正好经历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学生运动,直接或间接受此影响和教育。有学者指出:“早期参加创建中共的许多党员,是生于19世纪90年代以后,在辛亥革命前后度过了善感的青少年时期,又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在各地领导社会运动中崭露头角的。”[14]279第二,年轻党员占大多数,年长党员占少数。最大年龄是39岁,最小年龄是21岁,平均年龄28岁左右。年龄20岁至28岁的年轻党员有13人,约占68%;超过28岁的党员有6人,约占32%。就是说,安徽早期党员群体是由多数年轻党员、少数年长党员构成,两者互相配合、促进,共同形成一个良性互动的群体,呈现出既有青春活力又有革命经验的特征。
表2 1928年9月芜湖区干部分子年龄表
安徽早期党组织吸纳青年先进分子,培养其政治实践能力,为党提供优秀人才,保持了党的活力。恩格斯说:“在我们革命政党中青年占优势,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我们是未来的党,而未来是属于青年的。我们是革新者的党,而青年总是更乐于跟着革新者走的。我们是跟旧的腐朽事物进行忘我斗争的党。而青年总是首先投身到忘我斗争中去的。”[16]民主人士闻一多赞扬说:“青年永远是革命的,革命永远是青年的。”[17]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的年龄结构符合马克思主义政党发展规律,具有历史合理性。
三、党员学历
党员的学历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政党的思想理论水平和政治素养。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虽没有明确提出学历问题,但却隐含着对学历和受教育的要求。中共一大纲领提出,“凡承认本党党纲和政策,并愿意成为忠实的党员者”,“必须与那些与我党纲领背道而驰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2]3。这就要求入党者必须能够理解“党纲”“革命”“共产主义”等政治名词,进而信仰共产主义。于是,当时入党者基本上限定在知识分子的范围内。有学者指出,1921年中共刚成立时,“是由包括学生在内的青年知识分子所组成的”[14]279。知识分子入党后,能够更加深入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寿县党员曹蕴真“在上海大学期间,更加勤奋学习,除学校课程外,经常借阅马列主义书籍,对个人生活衣着非常俭朴,节余下来的钱全部买进步书籍,每年寒暑假回家,藤箱和网篮里都有很多书,而且他看过的书页上都是圈圈点点和密密麻麻的批语”,内容包括政治经济学、社会进化史等,“为了革命需要,他还学习俄文、日文,买的外语书也很多”[18]160-161。
安徽能够成为全国最早成立党组织的省份之一,与受过中等及以上教育的知识分子有一定关系。有人回忆,从1919年到1923年,在芜湖读书的薛卓汉等十余名中学学生积极参加革命运动,“在芜湖中学毕业后,有的回到家乡,分别在学校里以小学教员身份为掩护进行革命活动;另一部分学生,如薛卓汉、曹蕴贞、方运帜、徐梦秋等人转入我党领导的上海大学读书”[18]8-9。安徽早期党组织由以学生为主的知识分子所创建,安徽最早的两个党支部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和中共安庆支部均由知识分子建立[15]72。
由表3可知:第一,党员学历教育的类型和层次多样化。18名党员均受到不同类型、不同程度的传统和现代教育。有的党员受过一些传统科举教育;有的受过中等学校的教育,如工业学校、师范学校教育;有的中学毕业后进入上海大学,接受现代高等教育。第二,中等教育及以上的学历占大多数,其他类型的学历占少数,5人读过私塾,6人中学毕业后进入高等教育机构,其他7人则进入中等学校。就是说,安徽早期党员群体逐渐形成中等教育的学历占大多数,其他类型教育的学历占少数的学历结构。这一结构具有一定延续性。1926年,中共宿县独支成立时,其党员就有“同学十二人”[4]146。当时,地方党团组织和中共中央联系时使用暗语,如“大学生肯定少于中学生,万不能只图量而不图质”,“大学”指党组织,“大学生”指党员,“中学”指团组织,“中学生”指团员[19],这也反映当时党员学历多为中等教育及以上。
表3 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和中共安庆支部党员学历统计表
四、党员成分
巩固的阶级基础和群众基础,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依托。中国共产党创立初期,党员在社会成分上绝大多数属于知识分子,党员必须能够理解政治新名词,要知晓共产主义常识,进而才能信仰共产主义。中国共产党是由一批先进知识分子所创建的,中共一大13位代表都是知识分子。有学者指出,1920年至1921年,中共党员“几乎全部是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且处于秘密状态,在社会上乃至在工人中间没有任何势力和影响”[8]37。安徽党组织也是由青年学生为主的知识分子所创建的,党员成分是以青年学生为主的知识分子,没有工农党员。1922年寿县“就有二三同志的组织”,1925年至1926年“才有十多个小资产阶级的青年学生在外省或外县加入党回来的”党员[4]366。安徽最早的两个党支部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和中共安庆支部,其党员成分基本上都是以学生为主的知识分子。
从表4可知,18名安徽早期党员的成分大多数是学生,其他党员也基本属于知识分子,没有工农群众。1927年,安徽临委指出,“过去安徽党员的成分,小资产阶级分子几占十分之八,农工同志太少”[8]11。
表4 中共小甸集特别支部和中共安庆支部党员成分表
为扩大群众基础,中共中央要求改变以知识分子为主的群体结构,增加工人和农民党员。1922年6月,陈独秀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提到,中共中央计划“多收工人党员,务求居全数一半以上”[20]。1925年10月,中共中央提出,各支部的职任,尤其是在工厂里,便是从组织上巩固我们的势力,经常不断地吸收革命的工人;工人“本是天然的共产党员,只要他有阶级觉悟及忠于革命,便可加入,不必更有其他条件,何况在此革命时期”[2]474。同时,中共中央要求积极发展农民党员。1926年7月,中共中央指出,“我们的党,在一切农民运动中,应努力取得指导的地位”[10]213;“必须使党在农民中的发展,能成为一切农民运动的发展的核心”[10]215。同年10月17日,陈独秀再次强调,“我们的党自然以工农党员为柱石”[10]636。经过努力,全国党员的工农成分发生显著变化。据陈独秀报告,1923年二百党员中“工人一百六十四人”,约占39%;新入党员约二百人,“其中有一百三十个工人”,约占新党员65%[21]。1925年1月,工人党员已占50%以上;1926年11月,更占60%以上;1927年4月,仍占54%。全国党员中出身于农民成分的党员到1926年5月为650余人,约占5%;同年11月为2 180人,约占12%;1927年4月发展到10 840人,约占19%[22]。
按照中共中央要求,安徽积极发展工人和农民党员。1927年9月,安徽省临委明确指出:“我们应努力向产业工人、手工业工人、雇农、佃农及自耕农方面去发展同志。”[8]11同年10月,安徽省临委发出通告指出,“因为社会成份(即成分——引者注)这样的坏”,“纠正的唯一方法就是‘造党’,改良党的社会成份,扩大党的组织,尤其是在工农群众中扩大党的组织”[8]38。据调查,1927年芜湖53名党员中,学生22人,约占42%;工人16人,约占30%;店员6人,军人、自由职业和其他职业均为3人,约占28%。六安特区委36名党员中,学生34人,约占94%;工人2人,约占6%。无为(县)16名党员中,学生13人,约占81%;农民3人,约占19%。“南陵特支党员‘均系学生’。”郎溪1个特支,其中学生9人,约占总党员69%;农民、店员均为2人,约占31%[4]179-180。另据1927年10月安徽省委组织部统计,全省共计252名党员,其中工人党员27人,约占11%;农民党员11人,约占4%;其余都是知识分子,计有214人,约占85%[4]174。由此可知,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的成分结构发生重大变化,并逐步形成如下三个主要特征:
第一,从单一性到多样性。安徽早期党员群体逐渐从最初单一的知识分子,变为以知识分子为主、工人和农民等其他成分为次的群体。这是由于中共所处的历史阶段不同、所面对的历史任务不同而发生的变化。中国共产党成立后,面对国内外革命形势的变化和社会实际情况,根据不同时期的不同历史任务,对党员成分的要求作出相应的调整。
第二,从知识性到革命性。安徽党组织首先是由一批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建立,但当时中国存在大量的具有革命潜力的工人和农民,“在客观上,安徽的农民运动是很有作为的”,“长江两岸,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农民暴动的条件也是充分成熟的”[8]62。发展党员、扩大群众基础、增强革命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征的必然要求。为推动革命向前发展,中国共产党积极深入工农群众,发展工农党员,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党员成分从知识分子向大多属于文盲的工农群众转变。
第三,从城市到乡村。传统社会“士绅”阶层一般居住在乡村,但近代以来新式教育和工商业发展都是在以城市为基地进行。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中国共产党的成立都是在城市进行的。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中国共产党积极深入乡村,在乡村发展党员,壮大革命力量,充实乡村政治力量。
尽管如此,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的成分结构仍未发生根本性变化。1927年,“安徽的党尚在原始状态,一切工作尚待开始,党的根本弱点,就在尚未打入于工农群众,停滞于浪漫的不满现状的知识分子的环境中。自安庆、芜湖这些重要的城市以至六安、寿县等乡镇都是以知识分子为党的基本群众”[8]61-62。表2显示,1928年芜湖19名区干部分子,其中属于知识分子的党员11人,工人党员4人,农民党员3人,士兵党员1人。
可见,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的成分既不是工人占主导,也不是农民占主导,而是以知识分子为主。这并不难理解,安徽工业经济不发达,且工人大多来自农民;同时,工人和农民文盲较多,文化水平较低。作为一种外来思想理论,马克思主义需要中国化,需要在安徽具体实践中运用,这必然要求具有较高理论素养的知识分子的参与。创建和发展党组织的任务于是落在先进知识分子身上。这些知识分子在安徽早期党组织中尚未充分领导工农群众,扩大党的群众基础。1927年12月,一份安徽工作报告指出:“建立在这种游离的知识分子的成份上的党,在从前与国民党合作机会主义政策之下或者有时还可起点作用,在现在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了,因此党不能领导工农群众起来斗争,不能在工农及一般贫民中散布政治的影响,党在总的政治上没有自己独立的力量了,不能起一点作用。”[8]61-62发展工人党员和农民党员,积极发动群众,是中国共产党当时在安徽的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
综上所述,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结构经历了一个嬗变过程,在党员数量上,从初期几十名,发展到二百余名,仍未完成中共中央要求的目标,呈现出党员数量较少、党员发展速度较慢的特征;在党员年龄上,逐渐形成以少数富有革命经验的年长党员和多数具有青春活力的年轻党员相结合的群体结构,有利于党组织的建立和发展;在党员学历上,安徽早期党员群体逐步产生以接受中等及以上教育的党员为主、其他类型教育为次的结构;在党员成分上,安徽早期党员群体开始出现从单一性到多样性、从知识性向革命性、从城市向乡村等一系列重大变化。尽管如此,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结构仍然没有完全达到中央的要求,党组织建设和革命过程充满着曲折性和艰巨性。安徽早期党员群体结构及嬗变具有区域特色,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安徽具体实践的结果。在复杂的革命过程中,它积累了宝贵的党建经验,为以后党的组织建设提供了历史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