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维度理论视角下的迪士尼真人影片《花木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跨文化改写与挪用研究
2022-08-19王晓萌章安然
◎郭 洋 王晓萌 章安然
(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4)
一、研究对象及问题
电影《花木兰》(Mulan, 2020)是华特·迪士尼影片公司出品的一部真人版剧情电影,由妮基·卡罗执导。该片根据迪士尼1998年出品的同名动画片改编,讲述了出身军戎之家的长女花木兰在国家征兵抗击北方入侵者时,女扮男装,替年迈带伤的父亲从军入伍,在保持忠诚与勇敢的情况下依然坚守真我、勇战柔然的故事。受现代性要求以及西方观众诉求的影响,花木兰在电影中展现的形象相较于中国传统故事产生了变化。自预告片发布以来,影片中的人物、剧情、场景设置等在国内外都引发了热议。据美国《世界日报》报道,迪斯尼真人电影“花木兰”(Mulan)在7月7日女子足球世界杯决赛直播期间首发第一款预告片,成为推特、Youtube热门话题第一名。花木兰扮演者刘亦菲的妆容造型、花木兰打戏等众多词条也成为一度成为中国微博热搜关键词。作为特殊的跨文化题材电影,该影片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故事,对故事主旨、人物形象做出了改变。好莱坞塑造的花木兰既有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也兼具了美国人心目中对于英雄的渴望。透过电影能够客观地分析美国本土价值观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故事的转述与重塑,从而深入了解“好莱坞眼中的中国形象”,以及思考应该如何看待“好莱坞的中国想象”。
在跨文化视角下,艺术创作的文化挪用与改写是本文的聚焦点。对于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在人物、场景和主旨等方面的塑造,学者们褒贬不一。兰继洲指出,“影片在整体呈现上将中西方的元素进行了一种融合。”但同时,也有学者批评影片在主题呈现上加入了过多个人主义元素,峻冰的研究显示,影片对花木兰的刻画实为“借东方之瓶装西方旧酒”,在中国元素的幌子下融入了过多西方价值观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和自我价值实现的理念。然而,学界尚未从文化维度理论体系系统地分析《花木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跨文化改写与挪用。本文将基于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维度理论分析该影片中的文化冲突以及冲突如何得到消解。
二、理论框架
(一)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理论介绍
文化维度是荷兰心理学家吉尔特·霍夫斯泰德(GeertHofstede)提出的用于衡量不同国家文化差异的理论。文化维度理论主要从六个维度进行研究,分别是:权力距离(Power Distance)、不确定性规避(Uncertainty Avoidance)、个 人 主 义/集 体 主 义(Individualism vs. Collectivism)、男性化/女性化(Masculinity vs. Femininity)、长期导向/短期导向(Long term vs. Short term orientation)、放任与约束(Indulgence vs. Restraint)。权力距离,指某一社会中地位低的人对于权力在社会或组织中不平等分配的接受程度。不确定性规避,指一个社会受到不确定的事件和非常规的环境威胁时是否通过正式的渠道来避免和控制不确定性。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衡量某一社会总体是关注个人利益还是关注集体利益。男性度与女性度主要看某一社会代表男性和女性的品质,及对男女性职能的界定。长期取向与短期取向,指某一文化中的成员对延迟其物质、情感、社会需求的满足所能接受的程度。自身放纵与约束指某一社会对人基本需求与享受生活享乐欲望的允许程度。在影片《花木兰》中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文化冲突最为显著,因而本文将具体从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维度对影片进行分析。
(二)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维度
霍夫斯泰德主要从家庭、学校和工作场所三个不同的社会机构对不同国家中的个人和群体进行分析。在家庭中,集体主义文化鼓励彼此依赖的自我,他们教育孩子应该为集体利益考虑。而当孩子功成名就时,亲人也能够沾沾他们的光,甚至能够共享资源。在对待婚姻问题时,家长具有绝对的权威,孩子没有选择权。因为他们认为婚姻更多的是两个家庭利益之间的结合。在与亲人交往时,他们会尽量避免与对方产生冲突。个人主义家庭中,他们鼓励独立的自我。孩子们更多会从自己的角度进行考虑。在与他人交流时会选择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即使在选择伴侣的时候,他们会更多考虑个人的感情倾向。在学校中,集体主义社会课堂上更追求和谐关系,更容易有裙带关系。他们认为教育学生的目标在于教育学生如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个人主义文化倾向于公正对待学生,教会学生如何去学习。在工作场所中,集体主义社会会首先考虑自己的亲属,在找工作时考虑群体的利益;在应聘成功后,让亲属享受共同的资源。而个人主义社会则倾向于根据自己的兴趣从事工作。在公司管理时会尽力避免裙带关系和利益冲突。
霍夫斯泰德认为文化价值观与一个地区的经济情况紧密相连,并且是由经济的发展情况影响文化价值观的差异。虽然国家的文化发生改变,甚至在某些地方相互融合,但彼此之间的差异与相对位置不会有过多的改变。
然而霍氏理论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它更多地站在西方价值观的立场上对不同的文化进行分析,在某些评价上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在此基础上,本文将围绕电影中木兰与父亲的关系、与上级的关系中的文化冲突,从东方视角进行分析,具体探究影片中个人主义与具体主义文化冲突的体现以及影片如何对文化冲突进行消解。
三、影片的矛盾冲突与消解
(一)木兰与父亲关系中的矛盾冲突与消解处理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元,而家庭关系也是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维度中具有较大差异的一部分。在电影中,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家庭观方面的文化冲突集中体现在木兰与父亲的关系与相处过程。
总体而言,父亲对待木兰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女儿能够通过婚姻为家族带来荣耀;另一方面,他为女儿拥有的天赋“气(qi)”感到骄傲和自豪。从他对木兰复杂的情感中能够看出,他既希望女儿能够为家庭做出贡献,又在心底希望女儿能够实现自我价值。这一对立的心理也显现出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家庭观与价值观的文化冲突。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父亲所体现的集体主义观念比较浓厚。影片在木兰与父亲两次谈话中利用灯光的明暗效果,将父亲置于明处、木兰置于暗处来烘托他们之间的尊卑关系。小木兰尝试修复被她损坏的凤凰雕像时,父亲就教育她,让她隐藏她的“气(qi)”,并向她灌输为家庭带来荣耀的思想,“Qi is for warriors, not for daughters. Your job is to bring honor to your family.” (气是为战士准备的,而不是女儿。你的职责就是为家庭带来荣耀。)在这一场景中,小木兰的背景以月光为主,较为昏暗;而父亲坐在台阶上教育木兰,背后祠堂灯的衬托使他的背景较为明亮。他让木兰不得不服从,昏暗的背景反映出木兰的委屈与迷茫。当木兰成年之时,他和木兰的母亲安排她去相亲,并继续向她阐明,“It is best for the family.”(这对家庭无疑是最好的安排。)在这一画面中,父亲始终处于窗口明亮的位置,而木兰听到消息坐下后,陷入了昏黄的背景,只有两盏灯微弱的光衬托出木兰的脸庞。与第一次谈话时相同,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却无可奈何。这段剧情中,相较于父亲,家中的女性都处于相对昏暗的背景之下,反衬出父亲在家中拥有绝对的地位和权威。这两处情节皆体现了传统集体主义家庭对于孩子和女性的要求。他们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时刻以“家庭(family)”作为核心,让孩子具有家庭的整体观念。在该文化中,家长希望孩子以家庭利益作为个人追求的中心,在未来为家庭谋求最大的福祉以光宗耀祖,让所有家庭成员都享受孩子所带来的荣耀,为自己的面子争光。而木兰在此时的态度也符合集体主义家庭中孩子们的服从心理。在她两次被家人安排时,没有一句怨言,隐忍和顺从是她对父母的回应。为了家庭的和谐,她放弃了以抵抗的方式和父母产生冲突,独自接受现实。
综上所述,影片在前期塑造了一个以父权为主的传统社会,孩子作为晚辈没有太多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更多的是选择顺从父母的指示,自己肩上担任的是为家庭谋幸福的责任。而这一主要的实现方式在于牺牲个人的婚姻而达成“门当户对”的社会要求。
这种关系差异在木兰替父从军后开始慢慢被打破。当父亲在祠堂忏悔并祈求凤凰保佑木兰时,他说出了自己的心声,“I indulged her. She is too innocent of the world, of men, and the evils of the war. Please, honored phoenix. Protect her.”(是我纵容了她。她对于世界、男性以及战争的凶险都一无所知。请求尊贵的凤凰保佑她。)在这一刻,他内心的矛盾点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他承认自己对木兰抱有的私心,而从影片开头木兰骑马的细节中也可以看出华洲其实并没有完全扼杀掉木兰的兴趣爱好,没有将她禁闭起来培养成一位淑女,也能够看出他其实在暗中鼓励木兰的个人能力。然而在此时华洲仍具有集体主义思想,他认为没让木兰早点认清自己的位置, 即明白自己对家庭的作用和应做的贡献, “I taught her too late to know her place.” (我太晚让她认清她的位置了)。
文化之间的差异在结尾木兰功成返乡时达到了顶峰。木兰返乡后,她和父亲平等地面对面站着。木兰为自己的行为向父亲道歉,而华洲也主动对木兰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歉, “And it is I should apologize. My foolish pride drove you away.” (我才是需要道歉的那个。是我愚蠢的骄傲把你赶走了。)同时,华洲也当面认可了木兰的个人能力“One warrior knows another.”(一个战士认识另一个战士。)这种真诚地说出自己想法的行为更多存在于个人主义社会中。在集体主义文化中长辈们不会主动明确地表达自己对待孩子的感情,而是会采用隐晦的方式向孩子传递自己的心意,更不会放下作为父母的尊严与孩子进行平等的对话。但在这一刻木兰与父亲的关系达到了平衡,他们不再是安排与被安排的关系,而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进行对等交流。因此,在电影结尾处,在父亲身上展现得更多的是个人主义思想,与开头形成了对立。可见电影中两种思想对比鲜明。
家庭观念带来的文化冲突难免易造成情节的分层,而本片如何消解这种冲突?制作方借用了“凤凰”这一双方文化中的共同意象以缓解文化冲突、平衡对立价值观。在东方文化中,“凤凰”象征着祥和、护佑着人民,也是太阳神的象征,富有英勇气概。在西方文化中,它更多代表着复活(Renewal)。在影片中“凤凰”兼具了两种文化中的美好寓意,让双方观众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文化价值观的影子。从故事开端,父亲便告诉木兰“She is the emissary for our ancestors. Some say that the phoenix is consumed by flаmе, and emerges again.”(凤凰是祖先的使者。有人说凤凰被火吞噬,然后再次出现。)在这既暗示了木兰后期的成长与涅槃,也暗含着西方人眼中的象征意义。当花军在祠堂祈求“凤凰”保佑木兰时,则是蕴含着中国人祈求“凤凰”保佑人民安康的心愿。在之后的情节发展中,“凤凰”便作为一个家族的精神象征庇佑着花家,在木兰从军路上也一直保护着她。在木兰几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为她默默地提供精神支撑。作为木兰的守护者,它也见证了木兰的浴火重生。“龙”在西方传说中有时代表着邪恶力量,相比于动画版的“木须龙”形象而言,“凤凰”在世界上的文化象征中更多带有美好意义,更具有文化兼容性。不仅如此,动画版《花木兰》中是木兰的祖先派“木须龙”一路保护木兰,而真人版中的“凤凰”则是由父亲召唤出来的。这一细节更加深化了父亲的复杂形象,体现了父亲对木兰深沉而缄默的爱。无论集体主义或是个人主义,亲人之间的爱无关乎文化与国界,是人类共享的情感。父亲作为家庭的核心成员,相较于祖先,对子女的成长更有影响力。因而这一情节的改动更能让不同国家的观众们产生情感共鸣,触动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消解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冲突。
(二)木兰与同僚相处中的矛盾冲突与消解
军营是一个集体、一个小型的社会。其中包括人际关系、冲突处理、面子文化等种种映射文化差距的概念。影片中,木兰在军营与其他士兵相处的情节占据较大篇幅,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社会关系处理上的文化冲突也在此显现。
木兰独自前去参军的第一天,士兵们正排着长队等待入营。一名士兵出于玩笑,先是用狗尾巴草逗弄克里克特,而后将一名瘦弱的士兵往后摔,径直撞倒了在后排等待的木兰。陈洪辉便对木兰伸出手,说“Need a hand, little man?”(需要帮助吗,小家伙?)从洪辉真诚的笑容和诚恳的语气中,可以发现他是出于善意而伸手援助的。然而,木兰不服气地将洪辉的手打开,并迅速拔出剑抵在了洪辉的脖子上。木兰气愤地说道“Insult me again and you’ll taste the tip of my blade.”(再侮辱我一次,你会尝到我刀尖的滋味。)洪辉见状也拔出剑,并威胁木兰放下剑。两人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将军出面将两人制服,这场冲突才就此化解。
在集体主义社会中,保持和谐非常重要,维护面子更是异常重要,应该避免对抗和冲突。“枪打出头鸟”“树大招风”等谚语就充分体现了中国人崇尚“内敛”的价值观念。在崇尚集体精神的军营更是如此,士兵们动作应当整齐划一,要向他人看齐,要抑制自我的、激烈的情感表达,更不用说是在上级在场的时候。而木兰与洪辉一见面便拔刀相见,这种行为在集体主义社会是“出格”的,甚至还会被认为是“爱出风头”的表现。究其本源是木兰特立独行,难以接受他人帮助甚至难以融入集体,视自我独立高于集体利益的一种体现。这反倒与个人主义社会文化相吻合:他们鼓励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展现自己的能力。人们很少在乎维护和谐,很少在乎别人的看法,几乎不压抑自己的情感,也少有“爱出风头”这一说法。因此,个人主义社会对冲突的包容度普遍很高,他们认为这是一件正常而无须刻意避免的事情。综上所述,影片在展现木兰与上级相处以及处理冲突的过程中,流露出了不少个人主义的倾向。
在另一段情节中,木兰本身对自我独立的追求与自我克制的压抑再次起了冲突。士兵们正在进行集体训练,木兰因两次不敌陈洪辉的枪法而被激怒。两人随即进行了一段激烈的打斗,引得其他士兵都停下了练习,围在一旁观战。数次位于下风的木兰,情急之下用出了自己的“气”,招式出彩,使得洪辉对她刮目相看。然而,木兰望向身旁,意识到了众人的围观,便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去,暗自咒骂自己“You idiot, now everyone has seen it. You must hide your Qi.” (你个白痴,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必须把气藏起来!)随后,几名士兵跟进来夸赞木兰厉害,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胜利的、自信的笑容。隐藏自己的“气”,是父亲从小便灌输给木兰的理念。一是不符合木兰的性别,二是有悖集体主义的理念。但是这种抑制,与木兰那争强好胜、活泼勇敢、极具个人主义特色的天性不相符。于是,木兰本身对自我独立的追求与自我克制的压抑再次起了冲突。
木兰内心深处渴望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受到他人的尊重并实现自我价值。然而,父亲的教导和环境的压抑,使得她不断克制自己的“气”和表达欲。此时的她,是一个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混杂的矛盾体。而随着情节的推进,影片也给出了这个冲突的最终结果:木兰选择了自我表达,不再隐藏,脱颖而出,成了英雄。而另一方面,陈洪辉等人也一路相助,成了最好的伙伴。至此,个人表达与集体利益的冲突以相辅相成的美好结局告一段落。
四、木兰角色的重塑
(一)木兰对自身价值认知的发展
在长幼有序、尊卑分明的家庭观下成长起来的花木兰并没有完全遵从社会、父母的安排。相反,她在很多地方都体现出与众不同的价值判断。
影片中,除了花木兰,花家其他人都是典型的中国传统角色。据母亲的描述,父亲是一个“战争英雄,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父亲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服从圣旨”。在木兰从军前夜,父亲拾起旧时的长刀,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拿刀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失望却坚毅。他对木兰说:“战斗是我的职责,为皇帝献身是我的荣幸。”这种宁愿牺牲自己,甚至前去赴死也要为皇帝的事业奉献的精神,是忠诚的最高体现。另外,在贯穿全剧的父亲的三字真言“忠勇真”中,忠也身处第一位,这也侧面反映了父亲对忠诚的恪守。
另外,母亲、妹妹和木兰作为家庭中的女性角色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女性形象:传统以及打破传统桎梏的独立女性。木兰的母亲属于典型的旧社会女性。她们勤恳服侍丈夫、抚养儿女、谦恭而没有一句怨言,觅得一位好夫婿就是她们的光荣。在服侍丈夫的时候,保持沉默(silent)、是看不见的(invisible)。木兰的妹妹秀在影片中寡言,很符合媒婆口中好妻子身上看到的品质—— “安静(quite)、优雅(graceful)、泰然自若(poised)、礼貌(polite)”,而且从不给父母惹麻烦。在结尾寻得了一门好亲事也是顺从了父辈们的训诫,找到了一个好归属。
而比起他们,木兰在影片中的表现却更多偏向于自身价值的实现。在我们的传统故事中,木兰一直是一个替父从军的女英雄。中国传统主流儒家文化强调的是养亲、敬亲和爱亲。在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中,木兰确实做到了敬亲和爱亲,为了年迈并患有腿疾的父亲,毅然选择了替父从军。而与传统故事不同的是,影片增加了传统故事中没有的相亲故事情节,体现出木兰婚姻观念和从军动机的不同。
在集体主义文化中婚姻是两个家庭之间结缔的契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国封建社会婚姻观的真实写照。木兰骑马回家后被告知媒婆已为她找到了一个好对象。画面背景顺着她坐下的动作由明亮变为昏暗,烘托出木兰的心情由喜悦变为失落。镜头细致地表现了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生动地描绘了她的隐忍。奈何时代对于女性的要求难以改变,她需要牺牲个人的利益以成全整个家族的利益。木兰自身虽也尝试过服从社会教条,但想要保护妹妹和实现自己真正价值的心让她出手打破了这一恭顺的形象,也让观众看出木兰是不一般女子,她难以被礼教束缚,也不甘于被他人安排命运。
在相亲时每个人都被给予了特写镜头。在木兰违背摆放茶壶的礼仪并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后,媒婆大声训斥她:“Dishonor to the Hua family.”(花家的耻辱。)在众人的围观下,木兰低头无言跟随在有些愠怒的父亲身后。相亲结束后,父亲在接受征兵圣旨时因伤倒地,母亲拦住想要上前搀扶的木兰,并说道:“No. You only humiliate him further.”(不,你只会让他更丢脸。)此次相亲的失败导致木兰对自身的能力与个人价值产生了怀疑。这也是她坚定地踏上替父征战道路的导火索。从本质上来说,真人版迪士尼电影中的木兰虽然保留了一些传统女性的特征,但她更多的是以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为核心,来满足自我价值实现的欲望。
(二)木兰在自我价值实现中体现的文化融合
通过对比我国北朝乐府民歌《木兰辞》和真人版电影,同样可以看出,木兰这一角色不再是中国典型的传统女性,而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女英雄。
原故事中的木兰若不是因战争爆发以及困于“阿爷无大儿”的家庭现状,她就会和其他封建社会的女子一样,安于社会对女性的安排。结尾“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透露出木兰返乡的喜悦之情和对还原其女性本来面目的渴望。因此木兰毅然决然地扮上男装、带兵参战,主要是出于对父亲的孝义。中国传统中的木兰一直能够被社会视作英雄和被接纳的原因就在于此。
但在真人版电影中,可以看到的是,木兰一出场就与他人不同。她纵马飞驰、飞檐走壁,拥有常人所没有的“气”。电影中,木兰和队友的决斗、与步利可汗的对抗也都忽略男女生理差异和现实实力的差距,强行构造出男女体力和领导力的差异。当柔然和军队对抗正无对策时,她挺身而出,用一己之力制造了雪崩,瓦解了柔然的进攻。这样看来木兰不仅仅是一个“巾帼英雄”,更是一个类似于超人的形象。电影中的木兰与原著迥然不同,体现着美国个人主义英雄文化。
“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是美国文化发展的历史产物,也是组成美国文化的核心思想,个人英雄主义是人类对自由的原始需要。”美国塑造的英雄主义形象都是公平与正义的代表,肩负着拯救家国甚至是拯救整个世界的使命。这正是电影中木兰这一角色给大众带来的印象。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拥有超群的智慧和能力的木兰就会崭露头角,展示个人作用,带领战士们以及皇帝走出困境。
在影片的最后,木兰对于自我价值的实现也做出了她的选择。“The girl became a soldier, the soldier became a leader, and the leader became a legend.”(这个女孩成了一名士兵,这个士兵成了领袖,而这个领袖成了一个传奇。)虽然影片中并未向大家直接展示木兰最后的选择,但通过台词可以得知木兰接受了将军的邀请,并成了领导队伍的将军。她更多地站在了“我”的角度而非“我们”的角度考虑。相较于集体主义文化中“和谐一致是社会的最终目标”,个人主义文化的最终目标是个人的自我实现。电影英文版主题曲《Rеflесtiоn》,中文版译为《自己》,也体现出导演对这部电影的实际定位,它是木兰为了寻求自我,发现自我,看到“真我”的影子,并最终找到真正的自我的过程。
但相较于较为传统较为纯粹的个人英雄主义,《花木兰》当中也融入了一些集体英雄主义的要素。影片对花木兰的描写虽然带有传奇色彩,但更多时候是在扮演一个领导者的形象。在她的引领之下,勇敢杀敌的士兵们也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木兰一行人前往营救皇帝的路途中,他们遇上了一队前来阻挡的敌人。洪辉便坚定地说:“我们来拖住他们。”在一番惨烈的厮杀之后,洪辉一边性命难保,一边奋力嘶喊:“Go! Go! Lock the door!”(快!快!把门锁上!)木兰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舍和担忧,但在更重要的目标面前,她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队友。在此处,若不是洪辉等人奋力阻止敌人,与他们厮杀,木兰不会这么快就突破重围,赶去营救皇帝。所以,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有她的队友帮她一起分担。她通过合作,用神圣而强大的集体的力量成功解救了皇帝。
从以上几点能够看出,影片除了具有浓厚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之外,还体现出了集体英雄主义的倾向。这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多种文化相互碰撞融合而产生的文化杂糅。
五、结论
本文从家、国与个人的冲突与矛盾消解入手,选取并分析《花木兰》影片中典型镜头,揭示了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的文化差异以及影片如何缓解这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为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提供新的路径。虽然影片在多处细节并未完全遵循中国传统的文化价值观,但其利用“凤凰”这一共同的文化意向和在美国传统英雄主义中融入集体主义奋斗作战的元素,消解了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的一些矛盾冲突。花木兰这一古老悠久的故事在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而影片继承了这一精华,深化了木兰“奇女子”的形象,打破了当时女性只能在家做“好妻子”的命运,强调了个人价值和女性力量的提升,一定程度上化解了两千多年中国等级森严的封建文化给人们留下的观念烙印。
时代在不断发展,中国文化也在不断更新。在全球化浪潮之下,文化之间的沟通更加密切,也互相影响着彼此之间的文化价值观,增添了社会文化的多元性和复杂性。然而文化在改变的同时并不意味着它们的相对位置会改变、差异会消失。鉴于好莱坞电影的主要受众更多为本土观众,基于他国故事注入自己的价值观也是在所难免之事。需要反思与借鉴的是,透过该现象应该了解到东西方受众的审美期待以及如何能够为我们本土的文化故事注入新时代文化价值观。在交流与融合过程中,加强自身的包容能力,接受文化间的差异,探寻不同文化之间的合作与联系,真正做到“文化移情”,是当下面对文化传播的最好的策略。善于利用中国深厚的文化为媒介向世界讲述真实的中国故事,才能更好地促进中国文化走出去和与其他国家文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