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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爱德华 · 阿尔比戏剧中中产阶级男性的男性气质危机

2022-08-19袁美兰

今古文创 2022年31期
关键词:杰瑞玛莎消费主义

◎袁美兰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爱德华·阿尔比是20世纪50年代兴起的荒诞派剧作家。他创作了多部家庭戏剧,擅长刻画中产阶级的人物生活。不难发现,阿尔比创作了不少反传统的中产阶级男性形象。学者们大多从作品主题、伦理学以及性别研究等方面进行研究。其中,关于分析阿尔比戏剧的男性形象和男性气质的论文也不在少数,比如在“荒诞世界里的现实——爱德华·阿尔比戏剧男性权利话语分析”中,周宁和应伟伟通过多部作品分析了缺乏男性气质的颠覆性男性形象的权力和话语,但仅局限于两性关系的角度。在“论《动物园的故事》中的男性气质问题”中,袁家丽从后工业社会和消费主义的背景出发,依次分析了以彼得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男性气质危机以及作为他者的杰瑞,但对于研究阿尔比戏剧中男性气质问题仍缺乏全面性。

基于男性气质理论,本文将从公共空间的同性关系、私人空间的两性关系以及消费主义价值观的角度,全面分析《在家在动物园》(1959)、《美国梦》(1960)以及《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1962)三部代表戏剧中的中产阶级男性形象以及男性气质危机。从个体的中产阶级男性气质危机,进一步反映出二战后利欲熏心,冷漠疏远的美国社会景象。

康奈尔是研究男性气质理论的主要学者。鉴于男性气质的多元化和等级化,他将男性气质划分为支配性男性气质,共谋性男性气质,从属性男性气质和边缘性男性气质。这四种男性气质“共同构建着现代西方性别秩序中的主流男性气质模式的种种实践和关系”(方刚,70)。二战后,美国的中产阶级不断扩大,日益成为美国的主流社会阶层。中产阶级男性群体拥有体面高薪的工作和安逸稳定的生活。从传统意义上来讲,他们应该符合康奈尔所界定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标准,即“已婚的、白皮肤的、都市的、异性恋的”“有着父亲身份、受过大学教育,有一份全职工作……”(隋红升,10)。但是本文选取的三部爱德华·阿尔比作品中中产阶级男性的男性气质遭遇危机,他们缺乏为多数人接受甚至称赞推崇的支配性男性气质,解构了传统的性别秩序。

一、同性的博弈:强弱的较量

通常在性别秩序中,男性处于统治地位,而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同样在男性群体中也存在等级秩序和优劣地位。即使同样处于中产阶级,男性群体内部也会出现等级分化。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移民、黑人等男性边缘群体涌向就业市场,中产阶级男性在公共空间的压力与日俱增。男性不仅面临更多削弱男性气质的要求和丧失尊严的等级制度,而且职场的竞争相当激烈(Kimmel,158)。剧中同阶级男性之间,处于劣势的男性乔治频频遭受来自强势领导玛莎爸爸和年轻同事尼克的话语攻击,从而产生压力和焦虑。其次,民权运动和同性恋解放运动在内的各种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猛烈抨击支配性男性气质对边缘性男性群体的压迫,并要求在公共空间被平等包容对待。正如不同阶级中处于边缘地位的弱势一方杰瑞对处于主流地位的强势一方彼得发起挑战,打破了中产阶级彼得稳定安逸的生活状态。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乔治遭到玛莎爸爸在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嘲笑和不满。首先,玛莎爸爸在公共空间对乔治有绝对的支配控制权。妻子玛莎的爸爸是一所大学的校长,她的结婚对象必须具备成为爸爸合格的继承人的要求。但在几年考察期间,他被认为没冲劲,不进取。有望成为乘龙快婿的乔治并没有获得爸爸的认可,处处遭受玛莎爸爸的贬低嘲笑。玛莎爸爸虽然在剧中缺席,但是从两对夫妇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通过打压乔治的男性气质,来反复操演自己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其次,爸爸将公共空间上级对下级的主导关系延伸到私人空间长辈对晚辈的主导关系。他强制乔治参加拳击比赛,讽刺道:“来吧,年轻人,你是哪路女婿呵。”(Albee,32)“战争等同于体育运动的文化环境,催生了强有力的新型男性气质。”(Rotundo,240-241)二十年前的美国处于战争时期,美国社会崇尚健康的体魄.然而乔治却唯唯诺诺,不敢主动出击,不符合当时社会推崇的勇敢强健的理想男性形象。他禁止乔治出版小说,威胁道:“你要干出版这种破书,你就给我滚蛋。”(Albee,70)在玛莎爸爸的权力压迫下,同样作为中产阶级但处于弱势地位的乔治尊严和自豪感消失殆尽。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乔治遭受同事尼克对其年龄和工作的打压。乔治四十六岁,头发已部分花白。尼克三十岁,体型强壮,面容英俊。乔治曾坦言:“我是四十几岁,你不感到吃惊?我是说……我是不是显得更老?我是说我这灰头发是不是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人?我是不是灰不溜秋的……当背景合适……消失在烟雾中?”(Albee,23)他感受到了自己日暮途穷,而尼克朝气蓬勃。其次,尼克教授生物,研究染色体。他自称将创造“完美无缺的人种”以及“辉煌的种族”。乔治教授历史,他担心基因技术在将来会使有音乐绘画等文化和种族消失的消失。尼克对乔治骄傲地说:“我将代表未来的潮流”(Albee,38),并且蔑视乔治不懂科学。在尼克的眼中,生物学才代表着人类和社会的未来,历史学科无足轻重。美国社会学家大卫·里斯曼1950年出版的《孤独的人群》提到20世纪的美国人是他人引导型性格。个人与同侪团体(年龄、社会地位相仿的团体)的相互作用是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他人引导的人所追求的目标随着这种引导的不同而改变,然而,追求过程本身和密切关注他人的过程在一生中保持不变。”(里斯曼,19-20)乔治和尼克同为一所大学的教师,属于相同社会地位群体的成员。乔治非常在意是否得到同一学校教师尼克的接受和认可。因为年龄差距悬殊,教授历史的工作价值遭到轻视,乔治感到怅然若失。年龄和工作这两种参与男性气质建构的重要因素变得相形见绌,因此削弱了乔治的男性气质。

《在家在动物园》中的彼得遭到来自下层阶级边缘人杰瑞的挑战。彼得来自是纽约一家小型出版社的经理。他在中央公园看书时,遇到了下层阶级,处于社会的边缘地位的同性恋孤儿杰瑞。杰瑞正如波德莱尔眼中画家居伊跟随的追逐人群、摆脱孤独的“人群中的人”。他将彼得作为目标“猎物”展开进攻,两人的正面交锋冲击着彼得的支配地位。男性气质的形构体现两方面的实践行为:话语实践和反身实践。话语实践中的话语转换系统:放弃,保持,要求发言权等体现了说话人在对话中的态度。首先,在对话过程中,杰瑞占据话语主动权和主导权,多次挑衅刺激彼得以期继续交流,彼得被动参与对话。再者,话轮即谈话者从开始说话到停止说话的轮回也体现了说话者的表达欲和分享欲。杰瑞在谈话过程中总是长篇大论,尤其在叙说自己在公寓发生的事情。相比之下,彼得作为倾听者和回应者话轮短,反应冷淡。其次,杰瑞的话轮和话轮转换始终处于上风位置,因为隔绝孤独的他想与外人沟通交流,而彼得表示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从空间位置来看,最初站着的杰瑞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长椅上的彼得,接着他逐渐侵占彼得的长椅位置。“你决斗呀,你这个卑鄙的杂种;为你的椅子决斗;为你的男人气概决斗;你这个窝囊废。”(Albee,108)最终杰瑞怂恿彼得像男人一样搏斗,彼得被迫接住杰瑞扔过来的小刀,杰瑞趁其不备迎刀自刎。杰瑞的身体能动性和反身实践性指涉了当时不同阶层男性群体的社会关系。杰瑞对彼得言语和行动的挑衅,暗示了同性恋边缘下层阶级的杰瑞对同性恋主流中产阶级彼得的挑战和威胁。在杰瑞咄咄逼人的言语和行动的围攻下,彼得作为中产阶级的安全感和优越感荡然无存。

二、女性的崛起:男性的“去势”

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相对应存在,是建立在对他者的支配和统治地位基础上的权力关系机制(隋红升,27)。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正是第二次女性主义思潮酝酿发酵的时期。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女权主义运动主张追求平等权利,消除男女不平等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女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女性就业率不断提升。女性的崛起和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对男性气质发起挑战,导致了男性群体的“去势”与社会极高的性别期待的偏差,同时对性别角色、两性地位以及家庭权力分配产生深刻的影响。笔者认为,阿尔比创作去势的男性形象与当时女性的崛起有一定的关系。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乔治遭受玛莎话语实践的压迫。首先,玛莎总是说出一些污言秽语贬低乔治,比如称他为“历史系的泥潭”(Albee,30)、“大……熊包蛋”(Albee,46)等毫无用处之人。乔治男性气质中的尊严、自信等核心要素在玛莎的嘲弄鄙视之下逐渐消失,成为玛莎心目中的他者形象。根据舞台提示可知,玛莎的说话通常是威胁骄傲的口吻,而乔治是恳求屈从的口吻。其次在四个人的交谈过程中,玛莎主动要求话语权,话论长度和话论数都有明显优势,而且在公众场合多次嘲笑戏弄乔治。作为话语攻击,乔治在剧末告诉玛莎他们的儿子死了,以此来击碎玛莎心中虚构孩子的愿望。“所谓反身实践,即身体已经成为或想要显示一些男性气概的实践对象”(王丹,143)。乔治对玛莎也做出积极反抗即反身实践:开枪和撕打。虽然乔治身体的能动性动摇了玛莎对他的绝对控制,但玛莎仍总体保持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姿态。乔治遭到玛莎挑战后,真正成为“被阉割的男性”。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尼克也遭到玛莎的言语嘲讽。尼克一心想成为玛莎父亲接班人,玛莎嘲讽愚弄尼克“看不见思想”“往上爬梯子的男仆”(Albee,97)。其意指他没有真才实干,谄媚逢迎地出卖自己的身体,从而获得事业上的成功。“男仆”的字眼完全颠覆了传统的两性关系,削弱了尼克的男性权威地位和男性气质。

《美国梦》中的爸爸在妈妈的强势逼迫下,成为言听计从的“奴仆”。妈妈坚持将姥姥送进养老院。迫于妈妈的权威,爸爸一边在旁帮腔附和表示同意妈妈的看法,一边又对姥姥表示抱歉。甚至在妈妈说出爸爸有病的话时,爸爸也同意说道:“我有病”(Albee,38)。妈妈的祈使句居多,指挥吩咐爸爸去做事情。但是爸爸的回答中疑问词和附和回答居多。“你很坚决,你是男子汉,要果断”(Albee,38)。面对妈妈的鼓励,爸爸还是对自己表示怀疑:“男子汉?我真的是个男子汉吗?”(Albee,38)“血气是以勇敢为基调的男性气概的原始驱动力,是成就男性气概的重要保障。”(隋红升,79)剧中的爸爸是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但是在家庭生活中没有表现出男性的血气和勇敢,反而呈现出女性化特质: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其次,两人的婚姻建立在金钱利益和性欲需求上。“我有权利依靠你而生活,因为我嫁给了你,而且因为我每天让你享受性生活,当你死后,我有权利拥有你的财产。”(Albee,37)从“有权利”和“让你”的字眼可以看出,在婚姻生活中妈妈完全处于主动和主导地位,爸爸沦为性别秩序中的“他者”。

《在家在动物园》中的彼得在安娜语言嘲讽和行为暴力的逼迫下,离家出走。温文尔雅,是纽约一家小型出版社的经理。已婚男性,有一个温婉和善的妻子安娜,两个女儿。戏剧一开始,安娜希望能和彼得谈谈,但彼得一直在看书,反应迟缓。当彼得说:“(若有所思)我想养只狗”,安娜直言:“你不能养。”彼得只好顺应妻子的意志回答:“那就不养。”(Albee,88)他除了对交谈没有兴趣之外,在整个谈话中彼得都处于被动服从的地位。随着男性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公共生活领域,作为父亲和丈夫的男性的家庭生活(masculine domesticity)时间越来越少。“一些男性将家视为枯燥无味的住所,甚至是对个人独立性和男性气质的威胁。”(Rotundo,176)彼得之前多次拒绝交谈,沉迷读书的行为并未反映他对于家庭深厚的情感依附,甚至有种逃避的倾向。他的说话态度不符合具有主动和主导等特点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要求。其次,当彼得谈到自己做包皮手术的效果正在消失时,安娜从咯咯笑变成大笑,最后才去安慰彼得。安娜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们俩。是我觉得我对我自己不快乐——不是全身心地。而我始终不知这究竟是什么;这……别样的东西。”(Albee,97)对于安娜的嘲笑和抱怨,彼得束手无策,无言以对,只能微笑。随后,安娜重重地打了彼得一个耳光来唤醒彼得内心的疯狂。男性性行为的主动性影响男性气质的自我认同和他人对男性气质的评价。彼得的性表现既失去了他的尊严和面子,致使安娜对他产生言语上的奚落嘲笑和身体上的打压。因家庭主导地位遭到蔑视,他想逃离这个如德勒兹和加塔利所说的条纹空间(striated space)的家。面对妻子安娜对男性气质的威胁,他更倾向于逃往具有第三空间性质的“多孔空间”(holey space)的中央公园,每周末可以从短暂的阅读时间获得自由感和愉悦感。

总之,女性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男性的“去势”。《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乔治和玛莎,《美国梦》爸爸和妈妈以及《在家在动物园》中的彼得和安娜都呈现出男性去势,女强男弱的家庭地位结构。

三、消费主义的侵蚀

阿尔比创作三部作品的时间大致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50年代的美国被称为“美好的日子”(Happy Days),即经济持续发展,中产阶级的生活富裕稳定。但是经济繁荣发展的同时,后工业社会畸形的消费主义文化侵蚀禁锢着担忧恐惧的美国人。20世纪男性自我表达的途径主要包括:善于与团队合作的成员(team player);存在主义英雄(existential hero), 寻欢作乐者(pleasure seeker)(Rotundo,286-287)。消费主义正是寻欢作乐的价值引导,大众传媒消费是消费主义的突出表现。“在以消费和娱乐为主导的后工业社会,无论在权力、金钱还是社会地位方面,男性都已经毫无优势可言。以往的男性气质观念和规范与男性的实际生存境遇之间产生了严重的错位,男性气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隋红升,6)中产阶级男性将消费作为在家庭和工作中“去势”,反抗社会对其极高的性别期待和重塑男性主导地位的方式,即补偿式消费(compensatory consumption)(Holt,Thompson,425)。

美国社会主导的男性气质在不断发生变化:19世纪之前,殖民时期的理想男性强调集体利益、社会价值和自我克制。19世纪美国社会男性气质包括文雅家长(Genteel Patriarch),勇武工匠(Heroic Artisan)和占据主导地位的自造男人(Self-made Man)。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多种因素作用下自造男人开始遭遇危机。20世纪随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契合道德伦理的启蒙理性演变成了注重功效目的的工具理性,市场型男性气质(marketplace masculinity)成为主导性男性气质。理性参与男性气质的建构,但大肆膨胀的工具理性与男性的某些要求气质的些特点存在内在冲突。“现代理性满足于约定俗成,提倡遵从原则,而真正男性气概践行的是真实性原则,更倾向于按照良知、正义和道德情感行事。现代理性颂扬的是可以模仿和复制的模范,而男性气概崇拜的是英雄。现代理性希望人们中规中矩地生活,而男性气概则希望人们富有个性和创造性质……并且在追求伟大和卓越的过程中不断超越自己。”(隋红升,91-92)作者所说的真正的男性气质指的是19世纪自造男人的主导性男性气质。可以看出,崇尚工具理性的后工业消费时代恰好与真正的男性气质背道相驰:即服从原则、循规蹈矩和真实原则、不断超越的区别。

彼得是纽约一家小型出版社的经理,家有两台电视机,他的日常休闲方式是看书,并且坚持每周末去中央公园读书。从彼得的职业,日常休闲娱乐方式以及家中有两台电视的事实可以看出,电视、报纸等大众媒体渗透到了彼得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的书很重要但又很枯燥——就像这书——你看到我读得出神的样子吗?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这书太枯燥我读不了’。”(Albee,88)为了显示书不枯燥,彼得表现出看得出神的样子。在居伊·德波提出的“景观社会”批判理论中,景观通过广告等大众媒体文化无意识地在闲暇时间全面控制现代人,尤其是中产阶级男性。这一时期所谓的景观媒体文化充斥着“顺从型”体面正派的中产阶级男性形象:异化,自我推销,家庭地位的“去势”,接受使人呆滞的正统观念,服从组织,过着枯燥无味的生活。这些媒体文化支配着人们的欲望结构和意识形态,他们只能单向度地服从默认。彼得既作为景观的制造者出版教科书,也作为景观的观赏者阅读教科书。作为中产阶级男性的彼得既作为景观的制造者出版教科书,也作为景观的观赏者阅读教科书。他在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均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从出版物中获取信息,并不加以辨别地被动吸收。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思考与批判的能力。此外,当杰瑞问道谁是最喜欢的作家:波德莱尔还是斯蒂芬·金,彼得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回复过程中多次停顿。这足以体现了他谨小慎微,犹豫迟疑的性格特点。在发达的后工业社会中,人们通过最后大众传媒被动地体验外界,失去了“第二向度”即否定性和批判性思维和能力。对于中产阶级的彼得来说,商品消费和大众传媒既显示了他的社会地位,但同时也禁锢和削弱了敢于表达和独立判断的能力。

其次,随着美国进入后工业社会消费时代,男性逐渐从生产者转换为消费者。男性一直是养家糊口者,消费主义社会更加看重男性的财富和消费能力。二战后,中产阶级成为美国主流社会阶层。消费主义价值观对中产阶级男性的影响最具代表意义,最能反映大多数男性的消费情况。彼得坚持每周周日下午去中央公园的长椅上阅读。当杰瑞要侵占他的长椅时,他据理力争,毫不妥协。“我们处在‘消费’控制着整个生活的境地。”(鲍德里亚,5)在他看来,长椅不只是简单的物品,而是作为一种象征地位和身份的消费品。消费和占有商品/符号成为男性气质的评判依据。尤其在阶级属性和性别属性截然不同的人面前,失去了长椅就等于失去了尊严和身份。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因抢夺长椅而削弱彼得男性气质的事实。此外,剧中的彼得随时随地都在看书。即使枯燥的书,他也在强迫自己坚持读。“许多中产阶级人士的闲暇时间都被用来满足他们的地位诉求了。正如异化过程使工作失去了意义,追求地位和竞相消费也使闲暇变得空洞化。”(米尔斯,257)一方面,利用闲暇时间阅读已经成为中产阶级优越身份地位的象征。“出版教科书总是让我们发财—反正,公司发财了。”(Albee,88)由是观之,彼得出版教科书的工作具有不菲的经济效益。另一方面,说明彼得并没有把书籍当作陶冶情操的途径,而是当作赚钱的工具。争夺长椅的外在矛盾暗示彼得的支配性男性地位遭到威胁;消费主义观念的内化引导彼得阅读和出版教科书的导向。在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双重作用下,彼得的男性气质逐渐消解。

再者,消费主义价值观强调男性的消费能力以及要满足他人和社会的期待,以物质和财富为导向的男性气质遮蔽或者轻视了男性的优秀品质和内涵修养,而这些内在品质是19世纪主导性男性气质形构与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基梅尔将19世纪美国社会男性气质划分为包括文雅家长, 勇武工匠和自造男人。而在20世纪,“早先让勇武工匠深受鼓舞的比如节俭、努力工作和奉献等传统生产主义理想形象,如今非常缺乏”(Kimmel,72)。19世纪勇武工匠倡导的生产主义价值观早已被后工业社会倡导的消费主义价值观取代。《美国梦》中的年轻人深受金钱至上的消费主义价值观的毒害,为了钱干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充当陌生人的儿子。他只有健壮的身体和英俊的脸庞,没有任何才能。“健壮的体格就意味着经济状况上的拮据并成为‘顺应型’男性主体竭力避免的物质化呈现方式。”(芈岚,145)读者只能看到年轻人男性主体物质化的呈现方式,并未看到任何内在的精神品质。阿尔比戏剧中的年轻人正是美国青年人的真实写照,他们“一味追求享乐,沉醉于醉生梦死之中,虚度年华,等待着肉体上的死亡。”(郭继德,36)这种内在精神品质在当时的美国并未受到重视,从而并未成为衡量男性气质的主要标准。

最后,消费主义的后工业社会环境使得男性气质的评价标准更加物质化和外在化。随着女性经济地位的提高,女性帮助男性分担了养家糊口的责任。当女性的经济实力明显高过男性时,男性处于相对的支配主导地位甚至颠覆传统的性别秩序。《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的乔治和尼克就是典型代表。玛莎的父亲是大学校长,在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都拥有绝对的权威和统治地位,为玛莎提供了殷实的物质条件。乔治的工作能力和收入都低于玛莎和玛莎父亲的期待,遂遭到他们的言语侮辱;同时为攀附权贵,讨好校长女儿的尼克也受到玛莎的戏弄。

四、结语

阿尔比曾在《美国梦》的前言中表明自己的创作观念:“(作品)对美国形象的一个考察,它抨击了我们这个社会里虚假的价值代替了真正的价值的这一现象,谴责自我陶醉、冷酷无情,谴责软弱无能和无所事事。”(郭继德,34)三部代表作品中描写的男性气质危机正是作者承担剧作家责任:揭露社会真相的写照。中产阶级男性在夹缝中生存:同性强者或者同性弱者挑战了其在公共领域的统治地位,女性的崛起挑战了其在私人领域的霸权地位,消费主义价值观塑造了顺应型的被动形象。通过分析中产阶级缺失的男性气质,也映射出阿尔比反传统的男性气质观,并且延续到后期的人物创作过程中。

①2009年阿尔比将原有的独幕剧《动物园的故事》改为两幕剧《在家在动物园》,包括《家庭生活》(2009)和《动物园故事》(1959)两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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