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俄语多义形容词认知隐喻分析——以острый为例

◎张宇茜

（天津外国语大学 欧洲语言文化学院 天津 300204）

一、引言

一词多义是俄语中非常普遍且发达的语言现象，反映了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看，“多义现象（包括不同义项和不同词性）是通过人类认知手段（如隐喻、转喻）由一个词的中心意义或基本意义向其他意义延伸的过程，是人类认知范畴化和概念化的结果”。在1980年《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莱考夫和约翰逊提出了“隐喻性概念”（metaphorical concept）的理论，倡导性地指出，隐喻不仅是语言词汇的事情，而是涉及整个人类的思维系统，它是人类认知与生存基本的方式。这一理论对从认知角度研究词汇多义性具有深远的启迪意义。

语料库语言学基于语料库对语言现象进行定量与定性的分析。现代语料库因突出的“抽样和代表性”“规模性”“机器可读性和标准规范的存储形式”等特性成为传统语料有效的补充。此外，“认知语言学奉行基于使用的语言观，倡导在对真实语言用例的观察中归纳语言使用的规律和制约机制，这与语料库方法‘自下而上’的研究思路不谋而合。”语料库方法因此成为近年来备受青睐的研究方法。

通过对收录在知网文献的检索，发现国内学界对俄语多义词进行了广泛而深刻地研究，分析角度主要是词汇语义学、认知语言学（原型范畴理论、概念隐喻理论），其丰硕成果为之后的学术探索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然而，以上大多聚焦于名词与动词，围绕形容词的研究尚在少数，尤其是从认知隐喻角度的分析。

鉴于此，本文拟利用俄语国家语料库（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рпус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简称 НКРЯ）获取语言素材，尝试在认知隐喻框架内分析俄语形容词острый语义派生的过程，从而揭示俄罗斯民族在词汇多义现象上的认知方式。

二、语料来源与研究方法

作为最大的俄语学术语料库，俄语国家语料库具有“文本选择面宽、语言信息量大、题材代表性广、检索设计全面等优势”。基于这样的语料库对语言现象进行研究更具客观性和真实性，更能从宏观维度观察语言现象，把握其实际的使用动态。形容词表示事物非过程性的特征，其性、数、格等语法范畴具有从属的性质。形容词发挥语义功能必然离不开事物性名词。因此，研究俄语形容词的多义性，可以将其放到与事物性名词构成的词汇组合中加以分析。

基于以上，本文对острый的语义搭配进行语料库检索。结果共检索到163个文本（документа），315条语例（вхождений）。下载语例，提取每例中острый与名词搭配的词组。结合语境对词组进行归类并计算频次、频率。参考《现代俄汉双解词典》与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Ожегова里的释义，总结得出острый的典型义项，详见下表。

序号 义项（中文）义项（俄文） 频次 频率（%）1 尖形的，尖头的Суживающийся к концу, оканчивающийся острием.130 41.3 2 锋利的，快的，刺的Отточенный, хорошо режущий, колющий. 39 12.4

（本计算采取四舍五入的方法，保留一位小数）

三、形容词острый的词义派生机制

（一）认知隐喻与词汇多义性

“隐喻的本质是通过另一种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当前的事物。”隐喻是人类用一种概念来表达另一种概念的认知手段，而能够表达的前提在于这两个概念存在关联，也就是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并非只针对事物在物理表象上的相似，而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人们心智与生活体验的影响，它取决于人类的推理能力、想象创造力等诸多抽象思维模式。由此可见，隐喻是主客观共同作用的结果。

随着社会生产力和人类认知能力的不断提高，人类所接触与需要描绘的事物越来越多，其范围也从简单具体向复杂抽象的领域跨越。在这种情况下，一味地创造新词语来适应不断产生的新现象显然是不现实的，植根在人类意识里的隐喻思维便发挥起重要作用。人们将新认识的事物或抽象概念与已经熟悉的事物进行联系，从中发现相似性，用已有事物的名称去指称、描述或解释复杂而抽象的概念，这便产生了“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投射”。其中，已有事物所在的认知范畴通常是具体的，属于源范畴；而后来出现的、需要被描述的事物或概念通常是抽象复杂的，其认知域属于目标范畴。因此，隐喻可被称之为“源模式向目标模式结构的映射”。这种“投射”或“映射”便发展了词汇的多义性。

可以说，“多义现象是概念隐喻（概念系统中的跨域映射）制约的结果”。认知语言学将隐喻理论深入到词汇语义扩展的机制中，隐喻借助相似性进行语义的跨域转移，使词汇实现从基本直义向转义的语义延伸。这种隐喻转义的产生并不是任意的，而是以人类的心智概念结构和与现实的互动体验为基础，遵循基本的认知规律。

（二）Острый的隐喻转义模式

通过检索与分析语料，发现острый在“尖头的，尖形的”义项使用上占比最大。检索到的高频搭配名词有：угол（锐角），листья（尖形叶），зубы（锯牙），край（锐边），конус（尖椎体），каблучок（尖细高跟）等。结合包含以上词组的文本出版的时间分析，可以认为“尖头的，尖形的”即为最初的基本意义。

在认知隐喻的作用下，острый获得了其他语义的扩展。根据扩展机制与各义项之间的关系，可将острый的隐喻转义分为三种类型。

1.形状域向其他认知域的直接映射

通常情况下，“抽象概念来自较为直接的体验性概念的隐喻性映射”。义项1可被归到形状域的范畴之内。在人类生活经验的基础上，острый借助联想关系从形状域投射到性质、事件、状态、情感、言语等认知域，实现了具体、有形的概念对抽象、模糊概念的描写。

一般来说，尖形的物体具有切割划的属性。借助这一相似点，острый从形状域向性质域映射，在义项1的基础上引申出义项2。在该义项下，острый常搭配刀剑兵器类名词，如нож，меч，лезвие，мачете，шашка等。

当事件的动向发展到一个临界点，如同一个尖顶，预示着危急、迫切、激烈等状态。通过这一关联点建立认知隐喻，用острый来形容某个事件或状态，从而便扩展出义项3。如：проблема（迫切的问题），момент（危急时刻），переворот（剧变），нехватка（严重不足），полемика（激烈的辩论），конкуренция（激烈的竞争）。

在不同形状的物体中，尖头物体往往最突出，因而也最容易被观察与感知到。当острый的义项1从形状域映射到情感域时，便引申出某种感觉、情感、情绪十分强烈明显、充盈的意义。如搭配名词：любопытство，желание，сомнение等；以及固定词组острый приступ разочарования（大失所望）。

当人使用刻薄的词汇进行口头表达或书面描写时，语言就如同尖形物会“刺”到人，正如汉语里常见的“话里带刺”“话太扎心”等隐喻性说法。基于这一相似性，острый能够表达“犀利的、俏皮的、刻薄的、带有挖苦意味的”等语义。高频搭配名词： слово（俏皮话）， критика（尖锐的批评），разоблачение（尖锐的揭露）， сатира（辛辣的讽刺）等。

2.通感隐喻：触觉域向其他感觉域的映射

认知语言学是认知心理学和语言学结合的产物。生理学与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的视、听、嗅、味、触五种感官是互受影响的。任何一种感官受到的刺激都会引发其他感官不同程度的反应，同时大脑的神经系统产生共鸣与联想，这便叫作“通感”或“联觉”。人类感官的这种通感的作用构成了人们认知事物又一生理和心理基础，这一过程反映在语言的创造和运用中，产生了被称为通感隐喻（synaesthetic metaphors）的语言现象。从认知语言学视角看，通感隐喻体现为某一感官范畴的认知域向另一感官范畴认知域的映射。

在感觉层面上，острый属于触觉形容词。当人碰到锋利的物体时，触觉上的刺痛也会给其他感官造成一定的冲击力，由此联想到味觉、嗅觉上浓烈刺激的味道或气味：аромат（浓郁的芳香），соус（辣酱）；或者映射到视觉域，以形容造成视觉冲击的表演、场面（острое зрелище）。在日常表达中，острый还会使人联想到身体对于冷暖的感受，如“刺骨的寒冷”“刺骨的风”等。

Острый在不同感觉域的语义映射进一步说明了隐喻是心智的产物，具有体验性与主体认知性。

3.二次隐喻转义

隐喻转义并非产生于同一平面和同一时序。多义词的语义并不总都是由原始意义延伸而来，很多后来衍生的义项会随着语言使用慢慢固化下来，成为前语言的经验基础。这些义项在很大程度上也成了基本意义，获得向其他认知域映射的功能，对词进行二次隐喻转义。在острый的隐喻转义中，义项2容易使人联想到五官感知与智力的发达、敏锐。搭配名词如：слух（灵敏的听觉），взгляд（锐利的眼神），ум（睿智），память（好记性），мальчик（机灵的男孩）。

通过认知隐喻，острый的义项2还从性质域投射到时间域。某物体的“锋利、快”让人联想到时间上的“快速”，这就引申出义项6：用于生物、医学领域，形容病情在短时间内急速发生，或实验、医疗救助在短时间内迅速开展。搭配名词如： боль （剧痛）， заболевания （急 性 病），патология（急 诊 科），живот（急 腹 症），опыт（急性实验）。

综上，острый的词义派生机制可归纳为：义项1经隐喻引申出义项2、3、4、7、8，义项5、6在义项2的基础上扩展而来。各义项之间的关系呈现辐射链式结构。

认知隐喻将形容词острый架构到一个多维的语义网络，各义项通过不同维度的相似关系得以连接，展现了острый丰富的认知意义：除了最初具体可感可观的形状特征，острый被赋予了性质、状态、时间、情感、知觉等抽象内涵，极大地满足了人们传达信息、表达思想与感情的需要，也印证了人类对客观世界从简单具体到复杂抽象、从物理形态到心理层面的一般认识规律。

此外，通过对比汉语中与острый基本义对应的形容词“尖”，可以发现二者的隐喻引申有所不同。在汉语中，“尖”除了形容言语犀利刻薄、为人机灵精明外，还可以指：1.视觉敏锐，如眼尖；2.声音细、音调高，如尖叫；3.出类拔萃，如尖子生；4.新颖，如尖新。另外，还可以直接引申出名词义，如笔尖儿、鼻尖儿等。

由此可见，民族文化与社会环境作为重要的外在因素，对认知隐喻有着重要的影响作用，从而进一步影响词汇多义性的生成机制。Острый的隐喻转义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的思维模式。纵观острый的多义网络，可以发现这些义项之间存在一个共性，即острый总体上具有极端性的语义特点，这折射出多义词острый在俄罗斯民族意识与文化观念中的独特内涵。

四、结语

本文采用语料库研究方法对俄语形容词острый的一词多义进行认知隐喻研究。语料库以丰富真实的资源为支撑，为研究语言现象提供了方便高效的途径。

通过分析，发现隐喻作为人类认识客观世界与表达主观思想的认知手段，对俄语多义形容词的语义派生起着导向性作用。同时，形容词的隐喻转义具有多层次、多结构的特点。隐喻从不同层面发挥效力，基于互动体验和内在心智，通过丰富的联想创造性地挖掘不同认知域之间的相似性，最终使词汇语义得以扩展。词汇多义性是语言符号内部结构与人类认知共同作用的结果，蕴含着某一民族或群体独特的思维方式与文化观念，反映了人们对世间万象思考与实践的经验，充分体现了体验哲学观下认知语言学“现实—认知—语言”的核心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