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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河旧事(三题)

2022-08-19相裕亭中国江苏

台港文学选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小伍盐政毛头

■ 相裕亭(中国江苏)

盐 官

沈老爷察觉到小伍子胸前那块小怀表不见了。但,沈老爷一直没有去问小伍子。

沈老爷总是觉着欠了小伍子什么。

那孩子,是三房的姨太所生,小的时候放在盐河北乡他舅舅家那边,长到快要上学了才领回来,他的性情野了!捉鸟、掏鳝,晚间去盐河边照蟹是把好手,让他到南书房去读书,他就烦躁不安。沈老爷训过、骂过,交给先生严加管教过,都没有把他那野性矫正过来。

转过年,小伍子虚岁十七,沈老爷不指望他成什么大器,便将前河沿的布庄交给他去打理,目的是历练他的经商之道。岂不知,那孩子在乡下待得太久,进城以后,所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北乡过来混穷的“泥腿子”。其中,有一个混得还算不错的——在盐政科里当差。

小伍子领那个年轻人到家里来过,叫什么名字,没去细问,只听小伍子来回喊他“大头杨,大头杨”。

沈家人知道,那个大头杨有个远房的舅舅在县衙里做事。否则,他很难谋到盐政科里那个职位。

早年,在盐政科当差的人,都穿灰色双排扣的制服,打着白色的裹腿子,他们的大盖帽边沿上,还有一圈亮眼的白边(盐的标志)。那帮人,像兵不是兵,可拉出去以后,又像是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集训时,也学正步走。但他们没有枪,正步走的时候,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根黑白两色的棍棒(以备缉拿偷贩私盐的小贩时所用)。

盐区人,见天与盐打交道。所以,人们怕他们,也恨他们,但都变着法儿讨好他们。因为,他们手中有缉拿私盐的权力,还掌管着官方的盐引(类似于当今的税务发票)。

小伍子与那个在盐政科里当差的大头杨交往,原本是没有错的。可大头杨的德行好像不行。他看小伍子家里富裕,处处都想占小伍子的便宜。他不当班的时候,就泡在小伍子的布店里。要么,就裹和着小伍子去海边打鸟。赶上饭时,还呼呼拉拉地招呼一帮子人下馆子,每回都是小伍子跟着买单。

沈老爷想提醒小伍子,少与那帮“盐匪”打交道。可转而又想,若是想让小伍子在市面上混事,就得放手让他去造。

在沈老爷看来,只有让小伍子自己尝到苦头了,他才能悟出盐河里水深水浅;知道社会上什么样的人能交往,什么样的人不能交往。

像大头杨那样天天与小伍子裹在一起,看见小伍子手中有好玩的把件儿就拿去玩;好用的就要了去自个儿享用,显然是不靠谱儿。眼下,小伍子那怀表不见了,一准儿是被那大头杨爱了去。

那块表,是一个扬州商人送给沈老爷的。沈老爷爱若珍宝似的戴了几年。后期,沈老爷眼睛花了,每回都要拿放大镜才能看清楚小表里面的指针,干脆就收起来不戴了。没承想,小伍子翻腾出来,问都没问沈老爷,便戴在他自个的胸前了。

可这两天,小伍子胸前那块小怀表不见了。

沈老爷很想问问小伍子那表的去向,他甚至想告诉小伍子,别看那块表的块头小,可是德国造,少说也值三头骡子、两匹马的价儿,怎么就随便送人了呢。可小伍子好像总跟他老子拧着劲似的,不是三天两头躲着沈老爷,就是过了饭时以后,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扒拉两口饭、拿个什么物件,别着个脸子就走了。沈老爷思忖着这孩子心里可能有事。

于是,这天晚饭时,沈老爷便在饭桌前多坐了一会,等小伍子回来把饭菜吃得差不多时,他便轻描淡写地问了他一句,说:“这两天,怎么没见着那个大头杨过来?”

小伍子别着个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想提他!”

瞬间,沈老爷悟出他们两人闹翻了。

但,沈老爷依旧温温和和地问:“怎么了?”

小伍子半天没有吱声。

回头,父子俩都沉默时,小伍子气狠狠地说:“我要去告他!”

这一回,沈老爷没有吱声。

小伍子说,那个家伙太不地道,谎说他舅舅要去四川,能帮助带一批上好的丝绸来,骗去他一大笔银子。

沈老爷插话,说:“我们这边不是有苏杭的丝绸吗?”

小伍子说:“他说四川乐至那边出桑蚕,丝绸便宜。”可小伍子把银子给他以后,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去思量丝绸的事,而是把那些银子花在他的新嫁娘身上了。说到这儿,小伍子发狠说,他要到盐政科去告他,让他吃不成盐政科里的那碗饭——扒掉他那身“狗皮”。

沈老爷静静地看着小伍子,半天没有吱声。末了,他问小伍子:“你把他告倒了,就能追回你的银子吗?”

小伍子脸别在一边,不语。

沈老爷说:“罢了,这件事情,你就别跟他较真了。”

接下来,沈老爷告诫小伍子,交友要慎重。同时,沈老爷把事情揽过去,说他这两天抽空去趟盐政科,找找他的上司,争取把那笔款项追回来。

沈老爷常与盐政科的上司们在一起吃酒席。

小伍子原认为父亲要去追扣大头杨每月为数不多的薪水。没想到,父亲找到他们盐政科的上司后,给大头杨弄了个掌管稽查盐路的小官,让他整天带着十几个“盐警”,查路封道,缉拿盐贩。

那可是个肥差。

至此,大头杨再不用到小伍子这边来蹭吃蹭喝,每天都有人请他下馆子。期间,自然还有人给他塞“红包”、疏通“盐道”。而大头杨所欠小伍子的那笔“丝绸款”,就在那期间,陆陆续续地还上了。

两年后,就在大头杨平步青云,蓄意去做更大的盐官时,一桩盐商贿赂案,将他牵扯进去——大头杨锒铛入狱。

公判大会的时候,盐区好多人都去围观了。唯有沈老爷家,上下几十口人,没有谁去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件。

胡振德 画

踩 鱼

钱五爷是个鱼把头。

早年,下南洋的船队中,哪条船上请到了钱五爷,哪条船上准是会鱼虾满仓的。

钱五爷识潮汐,懂鱼性。什么风浪里下什么网具、捕捉何种鱼虾,他都是装在心里的。

钱五爷引领沈家船队的那几年,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沈家大少爷请他去吃年夜饭时,钱五爷酒过三巡以后,总是推说要去海上观潮汐,早早地退场了。

钱五爷所说的观潮汐,是指鱼虾在海潮涌动中腾飞起舞的状况。现在想来,钱五爷那样说,是在糊弄沈家大少爷。

沈家大少爷,又称沈大少。那是只“旱鸭子”,他养船,不玩船。

大年三十,属于无月之夜,茫茫大海中,漆黑一片,他钱五爷纵然是火眼金睛,又能在大海边观望到什么呢?可钱五爷用那样的招数,哄骗了沈大少不少年。

不过,说钱五爷懂鱼性,这是真的。

有一年,钱五爷带着沈家的船队,前往舟山群岛一带去捕鱼,行至上海吴淞口时,钱五爷忽而对船上的伙夫说:“中午炖鱼吃吧!”

伙夫猛一愣怔!心想:船队还在航行中,连个鱼毛还没见着,到哪去弄鱼来炖着吃?

钱五爷不吱声。可他看伙夫还站在那儿愣着,便斥责他:“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去刷锅,炸油呀!”

说话间,钱五爷一个撒手网甩到船舷边,瞬间便捉上来十几条大白鹅似的海鲢鱼,又称白鲈鱼。

当时,船上的人都感到奇怪呢。

事后,钱五爷透出实情,当天的船队虽说在航行中,可伙夫把刷锅水泼进大海后,引来一群追逐食物的鱼。钱五爷看到那景致后,眼疾手快,转身摸过船舷边的旋网(又称撒手网),一个拧腰甩下去,正好扣到那群鱼的正当中。

钱五爷的旋网撒得好。

那种靠一根绳索牵引的撒手网,可不是人人都能撒得开的。不会撒的人,提在手中是一坨,扔出去以后还是一坨。而会玩的人,如同大风天里扬谷粒儿,顺势一抛,那网就开了。甚至可以跟着潮水(潮头)撒,瞄着鱼群撒。但是,那种撒手网,多数时候都是在往水中“盲扣”。

鱼在水下,撒网的人看不到水下游动的鱼,可不就是“盲扣”。

不过,“盲扣”也是很讲究技法的,手艺高强的人,可以撒出一个完美的“荷叶倒扣”;遇到狭窄的小河沟时,其网具在胳膊肘上一抖,便可撒出一个与河沟一样宽的长方体网口来——正好扣在河沟两边呢。

这能耐谁有?——钱五爷。

钱五爷上了年岁以后,不再跟随下南洋的船队去捕鱼了。但他心中的渔火尚未泯灭,他见天背着个渔篓子,围在盐河边的沟湾河汊子里捕捉鱼虾。

有人说,钱五爷的眼睛像鱼鹰一样,可以窥视到水下游动的鱼呢。其实,也不是那样的,钱五爷会在水塘边试探“鱼花”。譬如,他撒网时,先往水中抛撒一些碎鱼烂虾,观看塘中是否有鱼儿窜动;再者,他还会猛不丁地往河沟中扔一块石头,以此查看水塘里的变化。

这一天,钱五爷在小盐河口那边一处废弃了的古河道里察觉到鱼情,并预感到那不是他手中旋网所能捕捉到的。于是,他便回村找来“两人抬”。

所谓“两人抬”,就是一条网具,需要两个人,或多个人,站在河道两边,共同拉网。

钱五爷找来的那个拉网人,是他本家的侄子二毛头。两人各自站在那条古河套的两边,拉扯着一条大网,慢慢将鱼儿往上游死角上“赶”。

刚开始,鱼儿们在水下没有察觉到险情逼近。它们很是悠哉地在水中玩耍。期间,有鱼群想往下游盐河里游动时,发现有浮草一样的渔网,隔断了它们的去路,便掉头往上游古河套的死角处游动。可当鱼儿游至古河套的死角时,忽感无处可去了。这个时候,鱼儿们才感到惊慌。尤其是看到下游的渔网,在一步步向它们逼近时,好多性情刚烈的鱼儿,便在水中窜动起来,以至于,许多鱼儿还跃出水面——从网纲上面“跨栏”逃走了。

但是,真正的大鱼,却潜在水下,藏而不露。那些大鱼的劲头是很足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们不会现身。

钱五爷想捉的就是它们。

所以,钱五爷在收网的时候,眼睛一直盯住水下大鱼的翻动。他知道,那些大鱼是很狡猾的,它们往往会在收网的最后环节,选择一片突破口,甚至会冲破渔网跑掉。

钱五爷对付那些大鱼,极有经验。他在最后收网时,把二毛头手中的网纲合拢到他手中。他让二毛头跳到河水中,将网中的大鱼掐拿住,往岸上扔。而他本人则像老牛拉车那样,弓下腰来,将网纲搭在背头,猛劲儿将渔网往河坡上拽。

那一网,捉到二百多斤鱼(期间还跑掉了一些)。

傍晚,二毛头用一辆独轮车,将那些鱼推回村里,原本该一家一篓子地分开。可钱五爷却摆摆手,对二毛头说,你都推回家去,赶明天石桥镇上逢大集,你去卖了钱,咱爷俩一人一半就是了。

那一刻,二毛头猛一愣怔。他心里有事瞒着钱五爷呐。刚才他在下河捉鱼时,看到网中那么多大鱼,顿起歹念,将好几条大白萝卜似的大鱼踩进了泥窝里——想独吞。

但二毛头没有想到,临到分鱼时,钱五爷却和盘将鱼都交给了他。隐约之间,二毛头似乎意识到钱五爷可能察觉到他在水下踩鱼的事。但钱五爷没有说。而此刻的二毛头,也就装作没有踩鱼那回事。以至于晚间他与媳妇往屋里抬鱼时,他都低着头,没好把那事告诉自家女人。

是夜,二毛头趁夜色,独自取回泥窝里的鱼。第二天他与媳妇推鱼到镇上卖掉后,诌了一个理由,多分给钱五爷一些钱。媳妇冲他翻白眼,但媳妇并不知道为什么。

搭 伙

老闫过来了。

他挑个货郎担,颤颤悠悠的样子,如同一只扇动翅膀的大灰鹅。老闫的货郎担里,并非是鸡毛换糖,而是他自个的铺盖卷儿(行李)和他营生糊口的买卖。

老闫是个卖野药的,盐河北乡人。

说老闫是个卖野药的,似乎有些贬低他了。用那个时候的话说,老闫应该算是个乡间郎中呢。

可盐河两岸,大人小孩子,都喊他老闫,无人喊他闫郎中。若是哪个人无意中喊出了闫郎中,听到的人不会认为是老闫,肯定会想到是另外的什么人。

老闫把他的“货郎担”,放在钱五娘家门前的空地上。

钱五娘家先前是开酱菜店的,门前有一块很平整的小场地。见天有小孩子在那里踢毽子、打拐腿子玩。老闫一来,小孩子们就被赶跑了,大人们要跟老闫说些腰酸腿疼的事呢。

头晕了,怎么办?

胳膊拐这儿怎么就抬不起来呢?

老闫一来,街坊四邻的毛病也来了。

老闫呢,你说头疼,他给你治头;你说脚疼,他就给你医脚。可遇到他医治不了的病症时,他就会告诉你:“你这毛病,快去‘天成’瞧瞧吧。”

天成,是县城那边的一家大药房。

可乡邻们一般的跌打扭伤、头疼脑热,都不愿往县城那边跑,只等着老闫过来瞧瞧就行了。

老闫最拿手的是劈疖子(脓疮)。他观察人们的脓疮时,如同瓜农们摸弄田地里的香瓜一样,看你那脓疱处只是红肿,尚未有脓头冒出来时,他会皱着眉头说:“还不熟,再等两天吧!”直到那脓疱冒出蜡黄色的小尖儿,他再红药水、紫药水地给你涂抹一番后,给你动刀子。

钱五娘守在家门口,看到老闫给人家劈疖子、挑脓疮,她自个也觉得某个地方不舒服了。于是,就摸着脖子问老闫,我这半拉脖怎么就不听使唤了?要么就说她腰椎的某个地方,酸胀得不行呢。

弄得老闫也不知该如何给她下药。

有一回,钱五娘还把她领口下面一处红疙瘩亮给老闫看。老闫看了看她那白颈下面的红点点,自个儿先乐了,说:“你那是蚊虫叮咬的,不要抓挠,过两天,自然就会好的。”

哪知,钱五娘夜里睡觉时,迷迷糊糊地乱抓一气儿,愣是把那地方给挠破了。

这一回,她再来找老闫看。

老闫却惊呼一声,说:“哟!你这不是发炎了吗?”随之,老闫便埋怨她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要挠,不要挠。你怎么偏要挠呢!”

钱五娘说:“钻心窝地痒痒。”言下之意,不挠不行的。

“发炎了!”老闫气陡陡地说。

“那该怎么办呢?”钱五娘很是无助的样子问老闫。

老闫那会儿正忙着,他没有立马回答她。

回头,前来瞧病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老闫便招呼钱五娘:“来,你过来。”

老闫指着他跟前的小板凳,让钱五娘与他脸对脸地坐下来,且不紧不慢地拧开一个小瓶盖子,用棉团蘸出一团水嘟嘟的紫药水,让钱五娘把她领口下面的衣扣解一解。随之,轻轻地给她涂抹起来。

期间,老闫一边涂,还一边问:“疼吗?”

钱五娘不说疼,也不说不疼,钱五娘说:“还行。”

老闫就知道那地方沾上药水以后,可能会有些疼的,便说:“忍一忍,昂!忍一忍。”

钱五娘不吭声。

老闫就那么一圈一圈地往周边涂,涂着涂着,不知怎么就涂到钱五娘那鼓溜溜的奶子上了。

那时刻,钱五娘也没有恼。但她白了老闫一眼,似乎在说:“你个死老闫,没个正经的!”

老闫呢,他从钱五娘的眼神里,看出钱五娘的娇羞来,胆子随即就大了起来。于是,就在那个夜晚,他们可能就黏糊到一起去了。

老闫是个光棍。

钱五娘虽说有钱五,可那钱五七八年前去山东贩酱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小村里人猜测,钱五在外头犯事了(犯罪了),或是死在外头了。

钱五娘守了他一年又一年。最终,她还是与那个卖野药的老闫,搭伙一起过了。

老闫把当年钱五开酱菜铺的小店,重新拾当了一番,新铺了红地砖,靠墙立了两面鸽子窝似的“药斗斗”,像模像样地开起了一家小药铺。

转过年,钱五娘给老闫生了个小丫头。应该说,那段时间,老闫与钱五娘的日子,过得还是蛮有滋味的。

老闫四处行医。

钱五娘跟着老闫学会了碾药、抓药。有小孩子来卖长虫皮(蛇皮)、鸡屎皮子(鸡内脏中消化食物的一层黄皮子),钱五娘也能一边奶着孩子,一边付钱给那些鬼头鬼脑的小孩子。

但,那些鬼精的小孩子不怎么喜欢钱五娘。钱五娘会挑毛病,总是说鸡屎皮子少了一块,或是说长虫皮是两节的,变着法儿克扣小孩子的钱。

老闫可不是那样的。老闫说五个鸡屎皮子可以换一个铜板儿。有小孩子拿来四个鸡屎皮子,他也会付给小孩子一个铜板儿。可那样的时候,若是被钱五娘在一旁抱着孩子看到了,她就会插嘴说:“怎么少了一个的?下回多带一个来。”弄得小孩子心里很是不高兴呢。

所以,小村里前来购药或卖药材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不怎么喜欢钱五娘,大家都愿意找老闫。

可这一天,前街卖凉粉的王婆子来药铺,偏偏不愿意见老闫,她招手把钱五娘叫到门外去,“咬”了半天耳朵后,等钱五娘再回来时,她脸上的表情就不对了。

当天晚上,钱五娘晚饭都没有吃,便合衣躺下了。

半夜里,老闫听钱五娘面朝里墙泣嘤嘤地哭,他这才知道,当初离家出走的钱五回来了。

钱五此番是瘸着一条腿回来的。

他那条腿是怎么瘸的?钱五不说。

小村里人只晓得钱五回来后,得知他的女人已经与别人搭伙过了,他没有去打扰人家,选在南场院一处小茅屋临时住下来。

隔一天傍黑,钱五娘惦记钱五一个人住在那茅屋里冷,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床花棉被(她与钱五结婚时盖过的),拧着一双小脚,给钱五送去时,见钱五窝在地上睡过的几块铺板还在,但钱五随身系带的东西已经拾当一空。

那一刻,钱五娘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她知道,钱五此番一去,今生不会再回来了。

返回的途中,钱五娘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里想,也罢!那就回去与老闫好好地过吧。没承想,钱五娘回到家时,老闫与她那小闺女也不在了。

钱五娘慌忙去街口打听。

有人告诉她,说老闫的货郎担里,挑着那个小闺女,一路抹着泪水,向着盐河北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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