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使命：张闻天对中共二大宣言的阐发

□ 吴海勇

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这不仅体现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历程中，而且可从党的历史文献得以佐证。1938年在延安，为庆祝党成立17周年，当时在党内负总责的张闻天撰文，率先从中华民族、中国人民的视角，对中共二大宣言的重要内涵作出阐发。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因为这颇具政治高度的回顾而得以鲜明确证。

1938年6月17日，张闻天为即将到来的中国共产党成立17周年庆祝活动，起笔撰写题为《中国共产党十七周年纪念》的长文。在那年7月1日至7月7日，以延安为主的陕甘宁边区等抗日根据地纷纷隆重举行抗战一周年及中共成立17周年的纪念周活动，其起因是缘于毛泽东从5月26日起在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所作的《论持久战》演讲。毛泽东那天开讲没几句话就说道：“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的十七周年纪念日，这个日子，又正当抗战的一周年。”毛泽东表示他的演讲就是“作为送给这两个伟大纪念日的礼物”。毛泽东在这里第一次明确了七一为建党纪念日。

张闻天

毛泽东对建党纪念日的新提法，引起张闻天的高度关注。通过举办七一至七七纪念周活动，使中国共产党与全民族抗战的历史关联得到鲜明昭示，张闻天对此政治深意了然于胸。在陕甘宁边区党委的推动下，纪念建党17周年的各项准备工作迅速展开。而张闻天6月17日为庆祝中共成立17周年而作的纪念文章，实际上为即将到来的纪念周活动定下宣传基调。

张闻天在文章中开门见山地写道：“中国共产党从它产生之日起到今天已经十七周年了。这是为了民族独立、民权自由与民生幸福的民主共和国而英勇奋斗的十七周年。不论国内外的形势如何变动着，不论中国共产党处在何种艰难困苦的条件之下，然而它总是向着这个总的目标前仆后继的前进着。”接着，张闻天引用了中共二大文件说：“中国共产党远在民国十一年（1922年），即在它产生之后的第一年，提出了如下的政治纲领……”他摘引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关于建立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实现反帝反封建、建立真正民主共和国等奋斗目标的条文6条。他强调：“这个纲领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这样明确的给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指出了一条自求解放的道路与共同奋斗的目标。”他称回顾比较党的历年来的一切政治主张，“我们立刻可以看到像一根红丝一样贯穿在所有这些主张中的基本方针，就是：为建立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的民主共和国而奋斗”，强调的是中国共产党为中华民族的独立、为中国人民的自由幸福而奋斗的初心使命。

1938年6月24日，中共中央发布 《关于中共十七周年纪念宣传纲要》 指出：“中共是中国工人阶级的马列主义的党。最后解放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是它的历史使命，因为工人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它自己。中国工人阶级的最高利益，是同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最高利益一致的。”“中华民族”、“中国人民”的词句，进一步彰显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宣传纲要》还强调：“为了最后解放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中共的首要任务，就是建立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的民主共和国，争取民主革命的彻底胜利，然后使中国革命走向共产主义去。只有共产主义的社会，才能完全实现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最后解放。”“中共过去的十七年即是为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而艰苦奋斗的十七年。这个奋斗的基本目标，中共远在一九二二年已经明确的提出来了。”这个宣传提纲正是在张闻天领导下拟定的，其中大量的语言与张闻天文章中的观点完全一致。这成为中共成立17周年纪念活动的宣传主题，体现了党的初心使命。

中共一大之所以没有提出适合中国国情的民主革命纲领，是因为中国革命理论尚未能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经过一年的积极探索，特别是在共产国际召开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推动下，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在革命理论上实现了大的进展，产生了将党的最高纲领与最低纲领统一起来的二大宣言。

党的一大通过的文件（党的第一个纲领、第一个决议）缺乏民族、人民的话语表达，还缘于对共产国际二大会议精神的贯彻。1920年7~8月间召开的共产国际二大对各国成立共产党“正式加入共产国际”作出决定，其中第1条规定“日常的宣传和鼓动必须具有真正的共产主义性质，必须符合第三国际的纲领和各项决议”；第6条规定“凡是愿意加入第三国际的党，不仅要揭露赤裸裸的社会爱国主义，而且要揭露社会和平主义的虚伪实质”；第15条规定“每个加入共产国际的党的纲领，都应该由例行的共产国际代表大会或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批准”；第17、19条规定“一切愿意加入共产国际的党”都应称为“某国共产党”，并“必须在最短期间，无论如何不迟于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闭幕后四个月，召开一次紧急代表大会，讨论所有这些条件”。

正是秉承共产国际二大的会议精神，1921年6月初来沪的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克尔斯基，坚决主张中共尽快召开一大宣布中国共产党成立。正如张国焘在大会上发言所指出的那样，此次大会为党的“成立大会”，并且宣布党定名为中国共产党（1920年中共发起组经“南陈北李”商定为“共产党”，实亦应属遵照共产国际二大的要求）。同时，一大制定符合共产国际要求的纲领，彰显无产阶级专政与苏维埃政权，而有意避免运用有“社会爱国主义”嫌疑的“人民”、“民族”等词语。

因此，关于制定民主革命纲领的历史任务就留给了中共二大。二大通过的 《宣言》 在中共历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大会闭幕后，中共中央即将该宣言向社会公布，当年10月《申报》就有报道称，芜湖邮检查获 《中国共产党宣言》，可见该文件当时还流传到了安徽。

张闻天有可能就是在中共二大后 《宣言》 的传播中接触到了这份文件。张闻天那两年与沈雁冰、沈泽民、李达、陈公培等共产党人有交往，还曾与李汉俊笔谈，在不知道中国共产党已于1921年7月成立的情况下，1922年初就作文倡议少数“觉醒转来”的个人“团结成死党”，追求社会主义。中共二大结束于7月23日，时距8月20日张闻天离沪赴美留学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张闻天有可能就是这段时间看到了中共二大宣言。

1924年初，张闻天从美国返回上海，仍回中华书局任编辑，朋友圈更是多了陈望道、施存统、董亦湘、俞秀松、杨贤江等共产党人。后赴渝从事教育工作中，他又与萧楚女、杨闇公等交往，与学生谈论社会主义学说、苏俄十月革命，思想进一步向左转。这就为其返沪后参加五卅运动、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奠定了思想基础。

1925年10月，张闻天赴苏联入中山大学深造，应有机会接触中共历史文献。翌年，《向导周报》社印行的 《中国共产党五年来之政治主张》 中，《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 即为该书收录的第一份党内文件。张闻天在苏学习期间，“对俄国和外国文献十分熟悉”，就中国革命问题做过一些研究。且蔡和森等曾在苏联作中共党史的报告，就涉及中共二大宣言。张闻天在留苏时期接触中共二大宣言完全是可能的。

1931年初，张闻天归国抵沪，1932年底撤往中央苏区，1934年10月参加长征，1935年初在遵义会议上被推选为党中央总书记，至1938年9至11月间召开六届六中全会前一直在党内负总责。在此期间，环境复杂，斗争残酷，他翻检党的文献的可能性相对较小。1934年1月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出版其讲稿 《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第一讲“中国革命的社会经济基础”，源自张闻天在苏联时授课的讲稿。

论述党的初心使命，应从党的成立大会去寻找。然而，张闻天跟其他绝大多数早期共产党人一样，所能见到的党的最早大会文件始于中共二大。因为中共一大通过的纲领、决议在当时并没有留下中文文本，俄档、英文文献的发现要到新中国成立之后。

但就是中共二大文件，当张闻天1938年撰文纪念中共成立17周年之际，其所用党的文献只能依靠往日阅文的记忆，而无从进行专题资料搜集。这是因为存放中共中央文献的“中央文库”在上海处于秘密状态，并未迁入瑞金，更不可能随红军长征到延安。那么，有无可能是1926年《向导周报》 社印行 《中国共产党五年来之政治主张》 被长征部队带至延安，成为张闻天撰稿时的参考呢？

对比张闻天文章中有关中共二大宣言的摘引，与《中国共产党五年来之政治主张》 收录的中共二大宣言，不难发现二者有明显的差异。张闻天文章中引用的中共二大宣言的6条政治主张：一为“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二为“打倒封建军阀，建设国内和平”；三为“统一中国为真正民主共和国”；四为“中国境内少数民族一律平等”；五为“平等的、直接的、不记名的普选权，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罢工的自由权”；六为“八小时工作制，减租减赋，废除厘金苛杂，男女一律平等，普及教育等”。而二大宣言有7大条，其中第7条“制定关于工人和农人以及妇女的法律”下又设6小条款。张闻天的文章将原文件的第6、7两条合并为第6条，其他5条内容的排序和文字表述也与二大文件原文不同。张文的第1条是反帝，而文件原文为“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这条内容对应的是张文的第2条；两个文本的第3条都是讲中国统一，但张文的这一条删去了原文件强调的中国“本部（东三省在内）”，而将原文件第4、5条文有关蒙藏回疆三部实行民主自治邦，并与中国本部统一为中华联邦共和国这两条文删略，合并为第4条“中国境内少数民族一律平等”，删去了联邦共和国的设想，保留了境内民族一律平等的精神内核。通过将反帝条文列为第一、舍弃联邦的提法，张闻天文章强化了全民族团结一致抵御外侮的时代主题。这可能是张闻天作文时选择性记忆所致，也可能是顺应形势所作的适当调整。

无论如何，早在1938年庆祝党诞生17周年时，张闻天所作的长文《中国共产党十七周年纪念》，是宣传党的二大宣言的重要历史文献，宣扬了党的民主革命纲领和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同时通过党的早期历史文献揭示了党的初心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