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军事家杨博佚文《重修延寿寺碑记》考析

2022-08-16杨民庆杨维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12期

杨民庆杨维

（1.菲律宾卡威迪国立大学，菲律宾卡威迪 99900；2.宿州学院武家学派研究中心，安徽宿州 234000）

0 前言

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是明代从兴盛走向衰落的关键时期，嘉靖帝沉迷于道家养生炼丹，追求长生不老，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至隆庆朝国家经济仍然十分艰难，在慈圣皇太后（隆庆皇帝之妻）佛教理念的影响下，隆庆五年（1571）四月初三日下旨重修延寿寺，万历元年（1573）八月初十日落成，历时近三年时间，耗银量较大，仅后宫捐款就达二千五百两，万历帝敕命三朝太宰杨博撰写《重修延寿寺碑记》。通过实地考察走访北京市博物馆、北京市朝阳区博物馆，发现《重修延寿寺碑记》及其碑文（图1）。文章从碑记基本概况、基本内容、基本特征和基本价值四个部分，进行深入考证和解析。

图1 《重修延寿寺碑记》

1 《重修延寿寺碑记》基本概况

对《重修延寿寺碑记》的基本概况，从额篆、首题、撰文、镌刻、碑刻年代、出土地址、现存放地、拓片尺寸和文字总数九个方面进行考析。

额篆：重修延寿寺碑记

首题：同“额篆”

撰文：（明）杨博

镌刻：（明）张鸾

碑刻年代：明神宗万历元年（1573）八月二十日立

出土地址：北京朝阳区王四营乡马房寺村

现存放地：同上

拓片尺寸：碑阳0.83米×1.76米，碑额0.26米×0.38米

文字总数：500多字

从撰文来看，撰文者乃当朝一品大员，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武学大家，明史称之为“明朝之能臣”，赐进士第、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侍经筵、食一品俸，蒲坂虞坡杨博。经考证，杨博字惟约，号虞坡，蒲州人（蒲坂）。嘉靖八年（1529），乙丑科殿试金榜名录，三甲第四十八名同进士出身。光禄大夫明代为从一品，柱国明代为从一品，少师明代从一品，太子太师明代从一品，吏部尚书明代正二品，侍经筵明代为帝王师，食一品俸，明代正一品月俸禄八十七石。

从镌刻来看，镌刻者为燕山张鸾。经考证，广义燕山指坝上高原以南，河北平原以北，白河谷地以东，山海关以西的山地；狭义燕山指上述范围内窄岭、波罗诺、中关、大仗子一线以南的山地。张鸾，燕山张鸾古籍文献无记载。

2 《重修延寿寺碑记》基本内容

关于《重修延寿寺碑记》的基本内容，从引经据典布施功德、重修宝刹寿福齐天、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和殿宇尽善阁台美奂四个方面进行考析。

2.1 引经据典布施功德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博读洪范，建极敛福，莫过于寿。及读诗传，云尔受命长矣，福禄尔康矣。然非至诚，以祈天广，施以集福，曷克是哉？博读藏经内妙法莲花经，云无尽意菩萨，白世尊，我今养供养观世音菩萨，即解颈宝珠璎珞与之乐，时观世音愍此，无尽意受兹法施功德不少。佛说寿生经，云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纳得寿生钱，灾星不照，福曜常临，注衣、注命、注禄。”

杨博幼学蒲州大椿堂书院，诵读过《尚书·洪范》，深知“天授君权思想”建立中正之道大法，聚集福德莫过于长寿。再读《诗经》的注本又知，若享受的命越长，福德官运越康宁。然而，不诚心至极祈福天下太平，以实际行动聚集福德，怎么会完成这样的心愿呢？杨博读《藏经》里面的《妙法莲华经》方知，无尽意菩萨陈述，佛陀说我现在就供养观世音菩萨，即高兴地解下脖颈上挂着的宝珠、璎珞献给观世音菩萨。当时观世音菩萨怜悯无尽意菩萨接受了此物，无尽意菩萨以心“法施”供养观世音菩萨，受佛法布施功德很大。佛说《寿生经》上说，如果有行善男子、行善女人，收入所得还阴债花钱免灾，消减罪孽解除业障，福德光耀就会常临，灌入衣食、命运和俸禄。

笔者认为，杨博引用《尚书·洪范》长寿需要聚集福德的“天授君权思想”，意在说明君权的神圣和权威，阐述皇帝集权制忠孝聚集福德是长寿的根本。又引用《诗经》的注本解读长寿与福德相辅相成的相生关系，强调诚心祈福要付诸行动积福，才能实现聚集福德长寿的心愿。还引用《藏经》中《妙法莲华经》无尽意菩萨“献宝珠璎珞”的陈述，强调无尽意菩萨诚心献宝珠璎珞，其意义不在价值百千两金的宝珠璎珞，而在于为四众弟子和所有法界众生求福德。引用释迦牟尼佛说“行善男女是还阴债花钱免灾，消减罪孽解除业障”，进一步强调善举财施“寿生钱”也是一种聚集福德的行为，为下文施舍动员作铺垫。

2.2 重修宝刹寿福齐天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恭维圣母慈圣皇太后，闻得延寿寺一区，岁久圯坏，发心施舍银一千五百两，暨宫眷人等陆续施银一千两，俱命近侍官王喜董其事。重修宝刹，重整金容，即无尽意菩萨之施宝珠璎珞，善男信女之纳寿生钱，其发心也，善因善果，大功大德，真有光于天地祖宗矣。特命僧众晨夕梵修，端祝今上皇帝出入起居，康宁亨吉，寿与天齐，福同川至，万万年无疆之庆也。再祈宫朝清泰，海宇平安，天下不爱道，地不爱宝，亿万年太平，有象之长也。是举也。”

杨博赞扬慈圣皇太后（万历皇帝生母）闻得延寿寺重要区域岁月失修桥已损坏，发慈悲善心施舍银一千五百两，及后宫嫔妃等人陆续施舍一千两，全部善款二千五百两，命令后宫侍卫王喜监督管理此事，重修宝刹装点镀金诸佛尊荣，就像无尽意菩萨施舍宝珠璎珞，行善男女出纳“寿生钱”一样，发自内心自愿施舍，善举有善果大功有大德，真正能够光耀天地祖宗啊！特命僧众早晚梵刹修行，端正坐禅祈福万历皇帝出入平安、起居适宜、健康安宁、吉祥如意、长寿齐天、洪福同川、万寿无疆。还祈福宫殿朝廷清正廉洁、国泰民安、边疆无恙、社会和谐、安居乐业、大明隆昌、亿万年轮、有象之长。此乃善举施舍之目的和意义所在。

笔者认为，杨博以李太后和后宫嫔妃施舍为例，阐明重修延寿寺装点金佛，就像无尽意菩萨施舍宝珠璎珞，行善男女出纳“寿生钱”一样，都是发自内心自愿的善举积功德求长寿的福报，紧扣上文与之前后呼应，此乃引证之论述法。号召僧众早晚梵刹祈福国泰民安、社会和谐、安居乐业、大明隆昌，强调善举施舍之目的和意义，这是此碑记的关键所在。从碑文中可以看出，杨博文思敏捷、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嘉靖朝时小阁老严世蕃称“天下才子，唯陆炳、杨博与世蕃耳”。可见，杨博在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的文学地位和政治影响。

2.3 规模宏大设施齐全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经始于隆庆五年四月初三日，落成于万历元年八月初十日。内建山门一座，天王殿一座，钟鼓楼二座，藏经殿五间。内新印藏经全，水陆殿五间，新造水陆全。方丈房三间，禅房十间，接待僧房三间，凡供设器物靡一不具。”

重修延寿寺从隆庆五年四月初三日开始，万历元年八月初十日落成。寺内建有山门一座、天王殿一座、钟鼓楼二座、藏经殿五间。重印《藏经》全集，建佛教法会的殿堂五间，新造僧尼设坛诵经、礼佛拜忏、遍施饮食、以超度水陆一切亡灵普济六道四生的殿堂一切俱全。方丈房三间、禅房十间、接待僧房三间，凡供奉设备器皿物件应有尽有。

笔者认为，延寿寺建筑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如山门一座、天王殿一座、钟鼓楼二座、藏经殿五间、方丈房三间、禅房十间、接待僧房三间，供奉设备器皿物件应有尽有。经书翻印数量可观，如重印《藏经》全部，这是佛教经典，统称《藏经》，俗称“佛经”，也叫《大藏经》，一般由经、律、论三部分组成。经是指释迦牟尼佛亲口所说，由其弟子所集成的法本，律是指佛陀为其弟子所制定的戒条，论是佛陀的弟子们在学习佛经后所得的心得。杨博详细陈述重修延寿寺建筑设施，以及重印《藏经》的举措，意在赞扬慈圣皇太后对佛教事业作出的杰出贡献。

2.4 殿宇尽善阁台美奂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芝房桂殿，尽善尽美，宝阁琼台，美奂对越，顶礼之余，信有感通之妙，佛天永护，佛日永明，佛光永照。我慈圣皇太后，茂膺景佑，自求多福，端在兹哉。是为记。时万历元年八月二十日立。燕山张鸾谨镌。”

寺内道观、殿堂、庙宇尽在其中，宝塔楼阁琼台美丽多彩，帝王祭祀天地神灵顶礼之余，信念有感觉神通之妙，诸佛在天永远庇护，佛光日月永放光明普照大地。保佑慈圣皇太后，容颜美貌丰润永存万人敬仰，从重修延寿寺开始到现在始终在祈福！于是写下重修延寿寺碑记。当时是万历元年八月二十日立碑，燕山张鸾谨镌。

笔者认为，杨博对延寿寺殿宇、阁台及寺内绿化环境给予赞赏，建议作为帝王祭祀通神灵保佑之地，祈福诸佛庇护大明江山永存万世隆昌。同时表现出杨博对慈圣皇太后的崇尚敬仰，也显示出慈圣皇太后对托孤帝王师、赐进士第、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侍经筵、食一品俸、蒲坂虞坡杨博的信任和倚重。事实上，隆庆皇帝驾崩时，托孤杨博为帝王师（万历的老师），对万历皇帝的启蒙教育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内阁首辅张居正《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赠太保谥襄毅杨公墓志铭》云“余在政府所举措，盖得公之多”，可见杨博在当时的政治地位显赫，为张居正政治改革的指导者。

3 《重修延寿寺碑记》基本特征

关于《重修延寿寺碑记》的基本特征，从天授君权特征、积德福报特征、文化传承特征和佛家理念特征四个方面进行考析。

现在回过去看看，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种脾气性情，像一管易燃易爆炸的火药，就算好运来了也会被吓跑。

3.1 天授君权特征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博读洪范，建极敛福，莫过于寿。”杨博幼时诵读大椿堂书院，对《尚书·洪范》熟知其详，认为皇帝代表上天制定“治国安邦的常识和理论”，简称“天授君权理论”，庇护臣民帮助他们和睦相处安居乐业，此“天授君权”臣民不能违背，否则会遭天谴。“天授君权思想”是君主为统治江山服务君权的一种借口、托词和手段，是毫无依据的荒谬之谈。经考证，作为三朝太宰的“明朝之能臣”杨博，历任兵部尚书十二年，在朝四十五载，嘉靖皇帝谓“中兴武功第一”，视为“左右手”。万历皇帝赞曰：“竭忠笃孝，纬武经文；忠亮老成，望隆中外；三朝太宰，一代师臣。”可见，杨博维护大明的政治统治在当时是无可非议的，可谓“忠心报国”，这在中国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都是普遍存在的，从特定历史环境下，这种“天授君权制度”，对社会的发展变迁和文明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3.2 积德福报特征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及读诗传，云尔受命长矣，福禄尔康矣。然非至诚，以祈天广，施以集福，曷克是哉？”杨博读《诗经》注本给出长寿与福德的相生关系，认为积福功德越多寿命就越长，这是自古以来帝王、臣民、道士等一生追求向往的目标。经考证，杨博的父亲杨瞻在家训《惜福论》中云：“现在之福，积自祖宗者，不可不惜；将来之福，贻于子孙者，不可不培。现在之福不惜，如灯之焰，愈焰愈易竭；将来之福能培，如添炷油，愈添则愈久。”杨博还引用《妙法莲华经》无尽意菩萨献宝珠璎珞的陈述，借用释迦牟尼佛说：“行善男女出纳寿生钱还阴债花钱免灾，消减罪孽解除业障，也是一种积福功德。”可见，杨博受家训影响较大，懂得《惜福论》的真义，积福要付诸行动传播正能量，才能累积功德，功德越多人就越长寿。

3.3 文化传承特征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内新印藏经全。”意思是寺内重新翻印《藏经》全集，这是一项宏大的文化工程。经考证，《藏经》又名《大藏经》，是在佛教发展的漫长历史中逐渐积累而成的，在释迦牟尼佛有生之年，他的学说只是口头传承，并未书于文字，佛陀涅槃后其弟子为了继承其传教事业，开始以集体忆诵和讨论的方法收集整理他的言论（即结集），经过四次结集，形成了《佛经》。其内容博大精深，除佛教教义外，也包含了政治、伦理、哲学、文学、艺术、习俗等方面的论述，是人类历史上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3.4 佛教理念特征

《重修延寿寺碑记》云：“博读藏经内妙法莲花经佛说寿生经慈圣皇太后 ”全文始终贯穿“积福报、累功德、求长寿”的慈善理念。经考证，万历初年慈圣皇太后梦见九莲菩萨传授《九莲经》，醒后一字不漏背诵全文，遂将经文收入《佛藏》，万历四十二年慈圣皇太后逝世，神宗（万历）始尊号为“九莲菩萨”。可见，慈圣皇太后一生笃信佛教，好佛、崇佛和成佛，碑记体现“施舍积福功德长寿的佛家理念”乃自然之理。

4 《重修延寿寺碑记》基本价值

关于《重修延寿寺碑记》的基本价值，从文物收藏保护价值、文学写作规范价值、教育教化育人价值和佛教学术研究价值四个方面进行考析。

4.1 文物收藏保护价值

从文物收藏保护角度看，《重修延寿寺碑记》是最原始、最真实、最可靠的碑刻地下档案，对当代文物部门具有文物收藏保护价值。比如碑记实物收藏于博物馆保护保存，碑记文本、照片、拓片及相关文字，收入《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便于检索等，为研究明代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社会、教育、文学、佛学、建筑等提供原始资料和佐证。

4.2 文学写作规范价值

从文学角度看，《重修延寿寺碑记》仅有500多字，杨博以引论、本论和结论三部分，按照八股文的要求书写，结构严谨、层次鲜明、逻辑清晰、语言精练、论点突出、论据精辟、论证有力。可见，杨博的文学功底非常了得，不愧嘉靖八年进士出身。《重修延寿寺碑记》对当代社会科学领域论述类论文的写作要求具有规范的借鉴价值。

4.3 教育教化育人价值

从教育学角度看，《重修延寿寺碑记》中杨博始终贯穿“积福报、累功德、求长寿”的慈善理念，对当代教育起到教化育人、积极向上、爱心奉献、积德行善、健康长寿、传播正能量的作用。比如无尽意菩萨献宝珠璎珞、慈圣皇太后捐银一千五百两、后宫嫔妃捐银一千两等，均为教育教化育人支持慈善公益事业的典范。

4.4 佛教学术研究价值

从佛学角度看，《重修延寿寺碑记》杨博引用《藏经》中《妙法莲华经》《佛说寿生经》、翻印《藏经》全集，以及建佛教法会的殿堂五间，新造僧尼设坛诵经、礼佛拜忏、遍施饮食、以超度水陆一切亡灵普济六道四生的殿堂一切俱全，说明慈圣皇太后对佛教情有独钟，对研究慈圣皇太后赐封为“九莲菩萨”和《九莲经》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