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花春色(外一篇)
2022-08-15张清华
张清华
大约是2016年初春,我有幸与诗人欧阳江河一道,参加在陕西商洛举办的一个文学论坛,便想可以顺道去造访一下闻名已久的贾平凹故乡。天遂人愿,会议之外,另有一个小型笔会,刚好是在平凹的故乡举办,于是一伙人便来到了传说中的棣花镇。
车子从长安出发,穿越秦岭巍峨起伏的大山,景象真是壮观。满山遍野中,红的是桃花,黄的是连翘,白的是梨花,还有那些星星点点、已有些残败的杏花。山间的绿意则隐隐约约,深浅不一,正所谓草色遥看近却无。关键是,这些景致覆盖在雄伟的秦岭之上,这大山,气势磅礴,不比寻常之地。
当年读一位叫骆耕野的陕西诗人的诗《车过秦岭》,就印象深刻。那是20 世纪80年代之初,别说高铁,连正规的绿皮车都是难得一坐的。车子经过宝成铁路,在秦岭的深沟大壑、崇山峻岭中穿越,在白昼与黑夜交集的隧道群经过时,作者产生了类似历史动荡转换的强烈幻感,遂以此设喻,将现实与历史剪接连缀起来,确乎令人感到震撼。
秦岭乃是中国南北地理的分界线。“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唐诗中的秦岭,已让人刻骨铭心,如今身临其境,从高速公路穿越,就更不一样了。火车上的视野虽然高阔,但那么多的隧洞,给了乘车者黑夜与白昼如梦境般交替的幻觉,仍不如这从地表蚂蚁般地爬过来得更刺激,更清楚和明了。
一路无话,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了两座大山之间的山坳里。北面是秦岭,南面是大巴山,这里就是古老的商州了。我猜想,《诗经》里的“周南”,大约就是此地吧。周之南地,应该是夫子心中的首善之处了,周天子的后花园,必是风情万种,既厚德载物,又有至纯人情。所以开篇即是“周南”的《关雎》篇,以男女爱情来暗示美好良善的民风民情。也难怪平凹在他的“商州系列”中,讲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凭吊和礼赞了那么多淳朴的世道人心。《商州初录》中的那位郎中,因为一匹狼的“报恩”,而悟到自己亦曾造孽人间。他先是救治了一匹狼的疮伤,而这畜物竟衔了一枚孩童的银项圈前来谢恩,这狼自然属于知恩图报,但在郎中看来,必然是间接地伤害了一个无辜的性命。所以,他自责间,便从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这样的故事,哪里还有呢,除了商州?
终于来到了棣花镇。“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未知这棣花镇与《诗经·小雅》中的那首《常棣》有没有什么渊源关系。这棠棣花,据诗家讲,说的是兄弟情宜,据说为周公宴请兄弟时所作。诗写得情真意切,表达也很质朴。不管它有没有关系,都和这里的古风很匹配。
棣花彼时尚没有开,我甚至始终也没有见到那花的样子,它大概只是在语言和想象中招摇着。一路想打听,却又忘记了。
说话间便来到了平凹的故乡。原觉得那一带不过穷乡僻壤,山沟沟的样子,哪想到,却是草木丰茂,生气葳蕤,已然和秦岭之北全然不同了。才是三月天气,已经非常温暖宜人,山间绿意盎然,溪水潺潺,一派南国景致了。
关键是那房子,建得漂亮,形制还显古朴,有些异域味道,至少与中原内地的风格大有出入,主要是屋脊和翘檐之上有更多象征祥瑞的装饰之物,简直龙飞凤舞。颜色也与关中不同,从长安至中原内地,形制多灰黑色,纹饰也都遵循一定的等级规制,轻易不敢有什么龙凤之类。而这里的建筑,则一律呈土黄和赭石色,色调更暖,也更显豪华漂亮。家居的房舍,能够建得如此华美,堪比岭南的庙宇,真是少见,让我们一行人开眼了。
进到平凹旧居的院里,看到房舍已然变身成了一个小型的文学馆。厢房里陈列着平凹创作自起步时到现在的作品、所用过的实物、家居的桌椅板凳和衣饰穿着,还有各个时期的照片。正房则似乎闭着门,大家没能进去,但仰头看那房子,建得委实漂亮和气派。
彼时,院子里正有一群人围着一位先生聊天。先生看上去六十上下,生得器宇不凡,花白头发更显风度不俗。一问才知,是平凹先生的胞弟,刚刚从政府退休,他在给参观者义务解说,介绍一些家里的情况。我便也挤过来,想搭个讪,跟着别人称呼“二哥”,说咱们家的房子真是好看,这是新盖的吗?他回答说,是在旧制上重建的,修旧如旧。我说,完全是按照旧制吗?他说,当然。我便感叹说,那咱们家从前也算是殷实人家了。未料,他答道,甚么殷实人家,咱们是大户人家嘛。
倒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了。把人家显赫的祖上给说低了,遂表示了歉意,人家也就笑了。
这时,有人又指给我们看,说,看啊,这叫开门见山,平凹家这院落很讲究,在一个坐北朝南的坡面上,而且在正门的前方,又另开了一个略朝东南方向的竹门,朝向着那座郁郁葱葱的山。此山看上去,形同一个笔架,一问才知,原来就叫笔架山。看来贾家注定是要出文人的,人家开门见笔架山,文气扑面而来,不出能行么。
那棣花镇上,还有很多景致没法不说。记得一行人从平凹的旧居出来,先是看了镇子的街景,那镇子的建筑也真是奇了,一条“宋金街”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大宋,一边是大金,大宋的房子就像我们适才所见,与平凹旧居相似;而大金那边,则是更显装饰繁复,也稍显“野”了一些,略带些异族和边地的风格,那色彩也略略花哨了一些。但总地看,规则大小都很接近,倒也没有什么天壤之别。共同的一点,就是它们与中原内地的形制相比,都有差别。
原来那曾经势不两立的阵营,居然也可以在这里面对面。想那时的两地百姓,也可以隔着两三米的大街,互相串门,互通有无,买对方的货物,甚至互有嫁娶。估计他们所讲的话语,也应该是相同或相近的。那大金本起源于北方荒寒之地,居然向西迂回到了陕南,但那边的百姓,实在也是血肉相连无法分割的,故想来它这占据,估计也属名多实少。虽是战场上你死我活,一旦归于日常生活,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也形似那《常棣》中所说,“兄弟既具,和乐且孺”“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么,以兄弟论,甚或是远亲不如近邻的架势了。
在棣花镇的一处风味酒店,吃过了漫长的午餐,时间似乎就已经到了黄昏,因为那午饭原本已晚了,吃完就不觉已红日西沉。吃的什么,已全不记得了,因为那里的饮食也实在与关中不一样,觉得味道略有些清淡,虽无海味珍馐,但山野之物,确乎十分新鲜。
饭后,一行人又来到了棣花镇最重要的古迹——一处金代所建的叫作“二郎庙”的寺庙——参观。据传,此庙是陕西境内今存唯一的金代建筑了,建于金大安三年,即1211年,距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是金人为标立界限,仿照喇嘛寺规制,融合了宋人风格而建。由于是晚上参观,很多外景已看不太清楚,但感觉还是很壮观。尤其其中两座并排而建的亭子,顶子上的琉璃瓦是一红一绿,中间坐落着一尊宋金界桩,宛若一双衣帽区分的兄弟,抑或是洞房花烛的一对新人,分坐于界碑两旁,看起来显得十分有趣。至于为什么要这般设计,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也是要标志宋金之界。在我观之,更大的可能,也许是标志兄弟般的友好与和平共处之意——不管这是否符合正确的历史观,但当时的边地士绅,在建庙修亭时,可能就是如此想的。
夜色中,我们登上了镇子里一座古楼,名作“魁星楼”。虽然只有三四层高,但在棣花镇是地地道道的制高点了。“魁星”,是古人信奉的文运之神,有独占鳌头之意,可追溯至唐人张守节的《史记正义》,《天官书》中有注释说,“魁,斗第一星也”,宋代以后,逐渐演化成了主宰功名爵禄的神。棣花有此楼,自然与别处的意义不同,因为人家这里确乎出了大文人。挤在狭窄的楼道上,看着远处依次铺展的万家灯火,还有近前众多文朋诗友兴奋的面孔,夜风拂面,温柔而和煦,心情真个是爽朗。
有那么一个片刻,我仿佛看见了站立在故乡土地和街道上的那个人,仿佛他一直默默地行走在人群里。有时他也会喃喃自语,告诉我们一些他旧时的记忆,并且不时流露出他那略带羞涩的、温和而恬淡的笑容。每当有人转身问道——平凹呢?他就会从夜风中忽然现身,说,“额在这里么”。
良久,我的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那质朴而有味道的唐音: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走神儿
我在中学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但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原因很简单,我在课堂上总是集中不起精力来,总喜欢自己走神儿,脑子里山南海北,不知会跑到哪里。
其实,这毛病在小学就有了。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高个儿,黑黄面皮,从不抽烟,却像个烟鬼。他在班上经常批评我,说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这倒没错,我确实没好好听讲,但他说我走神儿时,是煞有介事地说我“在想过年的事儿”,这就让我感到很好笑了。我想的什么,鬼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便懵懵懂懂嘟嘟囔囔地顶撞了他,说“我想的不是过年的事儿”。他就告诉了我母亲。
我母亲是小学校的副校长,自然会训斥我一顿。但是我的语文成绩总是很好,她也拿我没办法。我的父亲在家教方面近乎一个暴君,经常严厉整肃,但在读书这一点上,他又特别宠我,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搞到我喜欢读的书。那时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已经读了包括《水浒传》在内的至二十多部长篇小说了,杂七杂八的“反面教材”也读了一些,所以他也不太在意老师对我的评价,听了总是笑一笑,不以为然,说,讲得好还怕学生不听吗?
这下我更是有点睥睨我那语文课了,飘飘然地认为,我的阅读早就超出了课上那点可怜的知识。
我的作文能力,也随着那漫漶的阅读,有了野草疯长般的提高,总是洋洋洒洒,一挥一大篇,还喜欢用些生僻的字句,弄得班上的同学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看着我。这下子我更有点膨胀了,哪里还有兴趣好好听课。
语文老师显然也很烦,但尴尬的是,每次讲评作文时,他又总是要读我的文章。一边读,一边会揶揄讽刺一下,偶尔也会夸奖一些细节,夸奖后又摇头,总黑着脸。但最后掌声又说明问题,让他嘴边出现了很不情愿的、肯定的微笑。
我也知道,自己这个飘飘然的毛病是很有害的,但是养成了就很难改。
高中时,最初还是在乡里的中学,那时乡还叫人民公社。社办中学比村里的学校强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民办代课教师多,老师多未受过正规教育,所以授课依然潦草。老师当中,中师毕业的就算是有学问的了,稍年轻些的,都是刚刚从各村抽调的勉强读完高中的青年。那时读高中,其实是又学农又学工,没多少时间学文化课,所以,水平可想而知。
我的语文老师是一位小伙子,高高的个儿,很帅气,梳着一个时尚的分头,声调有点儿尖,喜欢用普通话读课文,这让我很吃惊。因为之前的老师都是说家乡话,大家管讲普通话为“撇腔”,是一种很不名誉的评价。本乡本土的,谁不用土得掉渣儿的乡音来讲课,谁就会被私下嘲笑,被丑化和漫画化。而我的语文老师,却不惮于这些陋习,敢于用他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来念课文。
但是有一个问题,他的底子确乎还是薄了,讲到鲁迅的文章就会遇到困难。因为毕竟鲁迅的文字中还夹杂了些许多文言,或是古奥的词汇,有许多掌故,所以不仅读起来很拗口,容易读错音调,还会出笑话。他每次读到“刘和珍君”的时候,都要打一下磕碰,读到“呜呼,我说不出话”的时候,也不小心地把“呼”字读成了儿化音,学生们就互相对视,且偷笑。后来他发现了,脸憋得通红,停下来,把教室扫视环顾一遍,确信有了威严之后,才重新开始。
“人类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他的声音渐次高了起来,但因为多了些紧张,音调更是“南腔北调集”了。
不过,我却不会嘲笑他,因为他对我好,而且还因为他与我的父亲有师生之谊,所以我总是维护他,从不跟着那帮“坏家伙”私底下嘲笑老师。
转年,我转学到了县一中。原因是父亲调到县里工作,自然也把面临高考的我办到了县里上学。县一中不仅有整齐的青砖瓦房,有茂盛的松柏桃李,还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园子,仿佛鲁迅所说的“百草园”,更重要的,是老师厉害,差不多都是“文革”前大学毕业的。县里的名宿,讲课有板有眼,学识广博,让我大开眼界,也暗暗要求自己改掉不认真听讲的毛病。
但回忆起来,那时因为离高考日近,已没有什么心思按部就班学习了,老师多是讲题,课文的处理急促而简单,没有文火炖肉、从课文漫溢开来的那种情况,所以也很有些令人失望。整日在这种氛围中,课也就没有听出点滋味来,而“走神儿”依旧。
老师很快发现了我的这个毛病,但一中老师就是厉害,他不是批评我,而是相反,用表扬奖励的方式,说我的理解力好,给了我任务,让我下课后把这堂课的核心要义写成讲义要点,发给全班同学看。这下我傻眼了,整堂课只得集中精力,认真听讲,随后把要点写下来,并且加上自己的一点点理解,在全班同学中传阅。
缺点随即变成了优点,我毕生都得感谢这位老师,他姓唐,毕业于东北师大,是江苏无锡人,他教的是历史,但却似乎兼管了我们的心理和成长。唐老师的诀窍是表扬学生,他觉得你哪门课比较差,就可劲儿地表扬你,让你不好意思不用劲儿。
还有数学老师,通常我们都认为数学老师刻板,但这位却是幽默大师,他讲着课,常常也会走神,会停下来问学生:“我讲到哪儿了?”学生们就笑,但是却不会鄙视老师。那时他就会趁机歇一会儿,游走到学生中间,摸摸这个男生的头,敲敲那个女生的桌子,会调侃说,你——看着挺聪明,咋不好好学数学呢?听说上个年级的某某,四门文科平均70 多分,全县第一,可数学只考了3 分,连个师专也没上成,你是不是要做某某第二呀,我看你,那四门课也未必赶得上人家呀。
他还喜欢在讲题时自问自答,习惯说:“用这个办法行,用另一个办法行不行啊?也行啊!”用的频率一高,学生们就憋不住想笑,有一次我也走神儿了,脱口而出,用了老师的腔调,答了一句“也行啊”,全班哄堂大笑。老师就走过来,笑着问我:“你,告诉我,数学准备考几分啊?”
我就开始挠头皮了。
高中阶段的读书,实在没有什么太像样的收获,还不如我在老家的初中时那无序和散乱的读书经历。
一中的图书馆里书很多,满满的三大间屋子,四边墙都是书柜。专门有一个图书管理员,样子也很文雅,戴着金丝边儿眼镜。但因为终日是在背诵、复习和做题中忙碌,所以大部头的书,我是一本也不敢借的,看到有契诃夫的小说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种大部头的,赶紧把头转向别处,以示割爱的决心,到末了,只是借了本曹靖华的《飞花集》,带回了教室。
课间里,闲着没事的时候,翻几页,找到些好看的句子——其实也不多,就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来。后来又借来了秦牧和杨朔的一些书,也一样寻章摘句,渐渐就积累了几个小本子。其实无非是些修辞讲究一点的散章断句,还有一些,是纯粹写景的段落,现在想来,也无甚价值。但是那时候,当老师和当学生的,可谓都患了“修辞贫乏症”的病,看见这类花花草草的句子和有点“诗意”的段落,便如获至宝,抄录下来,成为写文章的材料库。
后来我的几个小本子的“声名”便不胫而走了。先是同桌拿去翻,后来就被几个胆子大的女同学拿走了。她们在传看的过程中,间或还会用亮闪闪的目光看我一眼,投来一撇暧昧而又多意的表情,然后是叽叽喳喳的议论。那时我便有些心虚,也有些许得意了。
一晃就到了高考,我因为听了数学老师的告诫,这次真的使出了浑身解数,居然把会做的百分之六十的基础题全部做了出来,且全部正确,后面稍有难度的百分之四十则悉数放弃,有一道题大概做对了一步,所以得了64 分。谢天谢地,这确保我能够升学,但因为爱走神儿的老毛病,历史和语文都没有考好,比三次模拟考试少考了将近20 分。所以,那所目标学校便泡汤了。
但是到了大学,才知道读书比听课更重要,思考比死记硬背更重要。我在大一时,几乎是瞎晃悠了一年,只漫无目标地读了一些文学作品,听了一些好的和不那么好的课,但当我暑假回到县一中,看望我依然在那儿复读的兄弟时,我发现,自己真是有点飘飘然了。
为何?因为见识长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回去看到原先最亲密的那个兄弟,依然埋在一堆复习资料之中,不止瘦了很多,小脸儿蜡黄,还神情呆滞,目光涣散而游离,仿佛已灵魂出窍,整个人的状态全然不对。再有两天就到高考了,他还在神情漠然地背题,显得很努力的样子。
我想,今年他怎么着也应该考一个好学校了,但没想到成绩一出来,他的分数不升反降,比头一年还少考了几分。
第三年,我已经读完了大二,渐渐觉得自己找到了读书的感觉,再回去看兄弟,他依然是那个状态,只是更加沉默寡言,对我的态度也颇为冷淡。
这一年他又名落孙山。我已不好意思再去看他了,估计他也不好意思见我,我们从此就断了联系。第四年,得知他终于考上了一个中专,学了会计。但很多年了,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我原来一直认为是他的性格出了问题,后来我渐渐明白,他即便没问题,也不会愿意见我。因为换成我,也会如此,人到了那种状态,会变得自卑而害羞。
很多年中我一直在想,他原本是那么精神的一个小伙儿,本来又聪明又阳光,可为什么复习三年之后,只考了一个中专?当然还有比他更惨的兄弟,考了三年,最终还是回去务农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考得更差。这原因不是别的,就是被那些教条、那些死知识给害的。他在那儿没完没了地背题,看似在刻苦学习,实际是把自己学死了。因为许多看起来凛然而不可置疑的知识,实际上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对于人心智的成长、见识的开阔不会有任何帮助。他点灯熬油一年,还不如我在大学里瞎晃悠一年,因为我起码还按照自己的兴趣读了一些书,听到了老师的一些真知灼见,而且关键是,我得到了一个开放的学习状态,有时间消化并独立思考那些阅读,所以再看他,便是居高临下的感觉了。
这自然是浅薄的,因为我毕竟不能在我这失败的兄弟这里找优越感。我只是为那么好的兄弟惋惜,在生命的旅程中,他没有将“知识”变成力量,而是最终将它们变成了自己的绳索,将之套上了青春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