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米德尔马契》中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塑造

⊙曹洳珂［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浙江 舟山 316000］

《米德尔马契》于1871 年首次出版，小说以英国中部地区的一个想象中的城市米德尔马契命名。在这个被农场和土地包围的小工业城市中，乔治·艾略特描绘了大约156 个或扁平或圆形的人物，并将他们安排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小说内容涉及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如工业化、宗教纠纷、女性教育、机器制造等问题。《米德尔马契》实际上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缩影。

绅士文化作为英国文化的内核，在维护英国社会的和谐与稳定方面发挥了显著作用。作为公众需要遵守的社会准则之一，它也像一个精神灯塔一样存在。在维多利亚时代，随着英国的扩张，绅士文化几乎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同样在这个传统与新旧交替的维多利亚时代，绅士的内涵及塑造也在经历着变化。

一、保守型绅士：詹姆斯·彻泰姆爵士

詹姆斯·彻泰姆爵士，一个典型的英国人。作为拥有男爵头衔的独特人物，詹姆斯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和名字，以彰显其尊贵地位。他的母亲彻泰姆夫人说道：“詹姆斯的头衔远比任何新的伯爵身份更有价值。我从来不希望他的父亲除了詹姆斯爵士之外还有别的身份。”

詹姆斯·彻泰姆爵士令人尊敬的地位和值得称赞的名声在米德尔马契备受重视。就像其他传统的绅士一样，他对任何工作都不屑一顾，因为他的收入几乎全部依靠他的土地。他无事可做，日复一日地享受他的休闲时光。1830 年托利党垮台，辉格党上台。布鲁克先生对社会改革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秘密购买了《先锋报》，对改革采取非常积极的立场。作为布鲁克先生的朋友，詹姆斯爵士认真地询问了这件事，并坚持一个绅士只有将自己的土地照看好才是正事。“一个简单而全面的社会福利方案，是人们能像绅士一样行事。”对于受雇于布鲁克先生的编辑威尔·拉迪斯拉夫，詹姆斯爵士则认为他是一个“危险的嫩芽”。在詹姆斯爵士看来，一个绅士应该与他的土地联系在一起，保持平静、休闲的生活方式，以配合他体面的社会地位，这反映了他作为一个传统绅士的看法。

虽然詹姆斯爵士坚持传统的绅士精神，如保护女性的骑士精神，但他反对性别平等。他认为：“每一位女士都应该是一位完美的女骑手，这样她才能陪伴她的丈夫。”除此之外，他还坚持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面对男性的要求，女士的意见和建议都可以被拒绝或忽视。詹姆斯爵士高度评价男性，认为“男人的思想总是具有阳刚之气，就像最小的白桦树比最高的棕榈树要高，甚至他的无知也有更高的品质”。当卡索本先生去世时，他向多萝西娅伸出了援助之手，安排丧偶的多萝西娅住在他的农场里，并试图说服她不要参加只适合男性的社交活动，因为他认为女人必然要谨慎行事，听从那些比她更了解世界的人。

几个世纪以来，英国贵族绅士在塑造生活方式和礼仪等绅士文化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贵族绅士所代表的榜样，刺激着普通人去模仿和争取更尊贵的社会地位。然而，当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生活的几乎所有方面都发生变化时，贵族绅士别无选择，只能抵制这种转变，就像小说中詹姆斯爵士的行为。詹姆斯爵士这一角色的塑造暗示了一个传统的绅士在变化的时代实际上是以保守和怀旧的态度被猎取的。

二、开明型绅士：威尔·拉迪斯拉夫

威尔·拉迪斯拉夫是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新绅士形象。他在公立学校接受专业教育，并在大学获得了艺术学位，接着又选择了一个不被传统观念所认可的职业。在婚姻方面，尽管多萝西娅拥有蒂普顿的财产，他欣赏着多萝西娅并向她求婚。其种种行为表明他在与传统观念做斗争，并宣扬着他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新绅士对社会改革的开放态度。

威尔·拉迪斯拉夫是由他的叔叔卡索本先生培养的。当威尔完成学业回到米德尔马契时，恰好是布鲁克先生秘密买下《先锋报》的时候。在与布鲁克先生讨论后，布鲁克先生发现威尔“不仅对所有那些艺术和文学题材了如指掌，而且非常善于抓住政治局势的要点”。然而像职员和编辑这样的职业是受到上层社会的歧视的。小说中的威尔·拉迪斯拉夫受到了许多传统绅士的歧视。正如卡德瓦拉德夫人所说：“他（威尔）是个危险的年轻人，有他的歌剧歌曲和他准备好的舌头。一种拜伦式的英雄，一个多情的阴谋家……”

而威尔对外界的责难毫不在意，全心全意地追求自由和平等。他拒绝了卡索本先生的建议，选择保持他的居住地和合法职业的自由。“在最充分地承认你过去对我的慷慨行为的同时，我仍然必须坚持认为，这种义务不能像你期望的那样束缚我。”开始工作后，威尔沉浸在写文章和帮助布鲁克先生做公开演讲中，而对他的声望和报酬毫不在意。他开始研究政治形势，以生动的方式获得了大量的新鲜信息，认为英国人民需要批评英国的政治家。

威尔之所以能被视为思想开放的绅士的典范，原因之一是他追求婚姻中的平等和自由。在一次晚宴上与多萝西娅邂逅，他被这位慷慨善良、思想先进的女士深深吸引，“她不是冷酷的聪明和间接的讽刺，而是可爱的单纯和充满感情。她是一个被讨好的天使”。在威尔的心目中，多萝西娅是一位独立而聪明的女士，她与传统的女性截然不同，她具有征服的力量和甜美的尊严。“她的微笑是令人愉快的，它是一种内在的光芒的涌动。”在意识到自己对自由的敏锐意识后，威尔不再理会关于他的出身以及对多萝西娅的财富的流言蜚语，抓住机会与多萝西娅一起追求自由和爱情。因为威尔和多萝西娅共同反抗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性别和婚姻观念，他们相互钦佩。同时，威尔通过自由和进步确定了自己的道路，为维多利亚时代带来了一个全新的绅士形象。

三、矛盾型绅士：泰乌提斯·利德盖特

二十七岁的医生泰乌提斯·利德盖特是一名优秀的医生，他倡导医疗改革，渴望在世界的医学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泰乌提斯·利德盖特被当地的居民称为是 “一位绅士，没有任何固定的恶习，只有一种慷慨的决心，他的行动应该是有益的，而且他的大脑的一些想法，使生活变得有趣……”

虽然他出身体面，但利德盖特对贵族的守旧和奢侈的生活方式极为反感。他渴望成为一名能够促进医疗改革的优秀医生。因此，从公立学校毕业后选择去学医，而不是艺术，这引起了他的叔叔利德盖特爵士和其他亲属的强烈反对。“他指望着安静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抓住调查的线索，指望着从勤奋的应用中获得许多提示，不仅是手术刀，还有显微镜。”他还与布尔斯特罗德一起参与建立了一家现代医院，旨在改善城市的医疗条件，并且拒绝了布尔斯特罗德提供的工资，因为他把自己的参与视为一种责任和荣耀。使他被大多数人诟病的是他的解剖手术，因为米德尔马契当地保守的特点，利德盖特不仅被他的家人压制，而且还被其他医生所抵制。1832 年，英国爆发了一场霍乱病。利德盖特不屈不挠，为霍乱的发生准备了一个新的病房。而他的同行托勒先生却讽刺地回应，他正在准备治疗理论，以便在病人身上进行试验。即便如此，利德盖特仍然坚持自己的解剖学，对医学改革保持着雄心壮志。

利德盖特虽然思想进步，对自己的职业保持积极和自信。然而，他未能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其主要归咎于他悲惨的婚姻。他的妻子罗莎蒙德是一个在音乐、打扮，甚至在上下马车的优雅姿态方面都有着出色表现的女士。“她的服装品位很好，有着仙女般的身材和纯洁的美貌，这使她在衣着的流线和颜色上有了最大的选择余地。”利德盖特被罗莎蒙德富有女人味的品质所吸引，娶了这个最终毁了他人生的女人。

婚后，罗莎蒙德喜欢举办宴会，使用精致的餐具和装饰品。在她看来生活中没有什么财务问题，她关心的是那些被认为是精致的东西，而不是用来支付这些东西的钱。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罗莎蒙德模仿贵族的消费方式，利德盖特面临着严重的债务危机。而他传统的绅士观念阻碍了他对妻子的警告，因为他视妻子为他生命中的天使。他认为绅士应该肩负所有重担。最后，这位医生不得不接受卜特洛德的支票，这也使他被公众误解为莱佛士死亡的帮凶。

这位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虽然养尊处优，但却献身于医学，即使被公众误解，也总是毫不犹豫地支持改革。而他极其传统和保守的婚姻观念似乎是导致他失败的直接原因。他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矛盾而迷茫的绅士：一方面，他毫不犹豫地支持进步的改革；另一方面，他又盲目地坚持保守的习俗。在传统与变革之间挣扎，悲惨的利德盖特成了一个被毁灭的人。

四、绅士塑造中的两种内涵

由于崛起的中产阶级新绅士对传统的贵族绅士带来的冲击，以及中产阶级绅士提倡以道德为核心的新绅士准则与传统的以世袭和血统为标准的贵族绅士观念相悖，《米德尔马契》中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塑造过程中面临着困境。

（一）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产阶级绅士

在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已经成为领导者，主要承担着发展工业的责任。“虽然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产阶级从来都不是英国的统治阶级，但它在经济方面有一定的影响力。”中产阶级不断上升的经济地位迫使他们亟须摆脱自己的出身，进入一个更体面和尊严的更高阶层。绅士的身份是贵族和尊严的象征，对中产阶级有很大的诱惑力。不安分的社会攀比欲望和自我完善的目的，让他们努力通过追求社会改革来创造成为体面的绅士的机会。因此，一群中产阶级坚持追求社会改革，使自己成为受人尊敬的绅士，例如威尔·拉迪斯拉夫。他是思想开放的绅士的代表，因为他当时的行动是进步的、有远见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进入绅士群体以及他们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概念的倡导，非贵族也能成为绅士。

被冠以男爵头衔的传统绅士詹姆斯·彻泰姆爵士属于上层社会。维多利亚时代的上层阶级与统治地位有关，而且是由出身决定的。几个世纪以来，由上层阶级组成的绅士形成了英国的绅士文化，因为上层阶级一直拥有无可比拟的财富，拥有绝对的优先权，甚至在文化视角上处于主导地位。贵族绅士最突出的特点是土地所有者的头衔，这也是贵族绅士区别于工商界中产阶级绅士的最重要标志。由于他们在各方面的长期主导地位，先进的技术和新的商业模式造成的威胁感使他们以保守的态度拒绝改革。

但无论贵族阶层的绅士们如何否定中产阶级绅士晋升的事实，绅士的等级和出身的限制已经从19世纪逐渐消失，甚至一些思想开放的贵族绅士也转变了以往的观念，认为富裕的中产阶级和从事商业的贵族都可以被视为绅士。此外，贵族和中产阶级的后代有相对平等的机会在公立学校接受教育，因此他们都愿意担任行政官员、律师和其他专业职业，这就造成了不同阶层之间的明显融合。

（二）维多利亚时代的新绅士准则

虽然中产阶级有机会成为公认的绅士，但同时，他们也需要一定的标准来保证身份。因此，中产阶级的绅士们根据自己的生活方式倡导道德行动，如正直、负责、节俭、勤奋，等等，并且他们所倡导的道德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精神产生了突出影响。严格来说，中产阶级绅士对道德的强调实际上是一种斗争。这既是保护他们社会地位的斗争，也是反对传统的贵族绅士的斗争。道德作为一种精神准则，推翻了传统观念。新的绅士精神在维多利亚时代获得了足够的流行性和弹性，因此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思想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中是显而易见的。

当威尔面对他叔叔对他的职业选择的反对时，他坚持自己促进社会改革的雄心壮志，尽管这与贵族绅士的方式不相容。从威尔的角度来看，他有义务和责任为新社会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由于追随者们的贡献，以威尔为代表的英国绅士的新内涵逐渐形成了。然而，贵族绅士的意识形态在英国从未消亡，它只是被激烈的工业改革所淹没了一小会儿。尽管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已经成功地获得了绅士地位，但许多贵族仍然顽固地相信传统的绅士精神，认为贵族的品质才是判断一个绅士的必要标准。

因此在面对两种不同的观念时，例如泰乌提斯·利德盖特等绅士就会感到犹豫和摇摆，因为他们有多种准则要遵循。这种矛盾反映了两个方面，一个是“自我身份的认可”，另一个是“社会身份的认可”。具体来说，中产阶级绅士非常注重自己的行为，全心全意地遵循道德观念，这就是自我认同的含义；至于社会认同，他们不仅关心上层社会的评价，也关心其他大多数人的评价，希望自己能得到真实的认可。这些因素迫使中产阶级的绅士们在两难中挣扎和徘徊。

与19 世纪之前的时代不同，绅士的地位对非贵族来说并非不可企及，因为它开始强调道德和礼仪，而不是财产和家族遗产。因此，更多的中产阶级男子有机会通过遵守新的道德风尚而成为绅士。所以说，道德可以被看作是维多利亚时代新绅士们要遵守的精神准则。

五、结语

自11 世纪以来，英国的绅士文化经历了各种历史性的变化：从中世纪的骑兵形象到贵族品位的风格，最后到19 世纪作为社会准则的代表，甚至是社会阶级入侵的武器。英国的绅士风度最终变成了一种新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风度，从以等级为导向的准则变为以道德为导向的准则。《米德尔马契》所揭示的就是这样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精神的过渡过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英〕乔治·艾略特：《米德尔马契》，项星耀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76页，第364页，第18页，第19页，第343页，第363页，第358页，第198页，第145页，第140页，第141页，第91页。

⑬ 王海萌：《乔治·艾略特小说中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自我塑性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