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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阎纯德老师

2022-08-13浙江李庆本

名作欣赏 2022年22期
关键词:汉学女作家研究

浙江 李庆本

1993 年7 月,我从山东大学博士毕业后,准备去北京语言学院工作。有一天,在路上碰见山东作家刘玉堂,他听说我要去北京工作,便兴奋地说:“北京语言学院有位阎纯德,希望见到他代我问候。”多少年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都是先知道了阎纯德,然后才知道北京语言学院的。

9 月入职后,按照当时学校的规定,新入职的教师都要经过一个学期的岗前专业培训。给我们上现当代文学课的正是阎纯德老师。当时他只有五十四岁,意气风发,谈起现当代作家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那些我在大学教材课本中读到的作家名字,在阎老师的口中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对于现当代作家的命运多舛,也有了更加贴切的感受和认识。

1993 年,对于北京语言学院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恐怕会永载史册,那就是《中国文化研究》的创刊。阎老师作为创刊主编,为此倾入了大量心血。这份期刊,也随着阎老师的辛勤付出而得到回报。我到国外大学访问的时候,在许多大学图书馆中,在几份不多的中文期刊中,我会很容易地发现《中国文化研究》这份杂志放在醒目的位置,供读者阅读浏览。后来,《中国文化研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CSSCI 来源期刊,在学界享有很高的声誉。那段时间,我的许多论文都是经过阎老师认真编辑在这份杂志上发表出来。我相信有许多年轻的学者跟我一样,都是伴随着《中国文化研究》成长起来的。我博士毕业后,一度对自己的专业感到厌倦,所以选了一个远离自己专业的工作单位,试图逃避做学术研究。今天回想起来,自己现在仍然能够坚守在教学科研第一线,是跟当时阎老师的鼓励和支持分不开的。阎老师帮我打开了一个学术新世界,推荐我参加费孝通为会长的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推荐我参加国内外许多高级别的学术会议,由此结识了一大批学界泰斗,使我很快度过了心理上的难关,我也顺利地于1999 年晋升为教授。所有这一切,都要感谢阎老师的帮助和培养。

在我眼中,阎老师是一位永不知疲倦的人。我亲眼看到,无论是外出参加学术会议,还是在京与朋友闲谈,他都会向人约稿。只要有好的稿子,他都会想尽办法约到。他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他的杂志。他经常说,杂志就是他的孩子。《中国文化研究》创刊后,设立了汉学研究的栏目。后来,汉学来稿越来越多,他就决定将汉学稿件移出,编成一部《汉学研究》,为能使之涵盖汉学与中国学更为广阔的内容,这本以集刊形式出现的杂志,英文名采用了“Chinese Studies”。但是,直到2014 年,没有任何经费支持,他便沿街“乞讨”,先寻求“国家汉办”帮助,后又找澳门理工大学和澳门基金会的支持,出版社也换了好几家,真是千辛万苦,竟然将他的第二个孩子《汉学研究》拉扯成了“C”刊。此中的艰辛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每出一期,他不仅要四处筹钱,联系出版社,还要约稿、编稿、校对、发稿费、寄样书,这样的事情,也都是他亲力亲为,如果没有坚忍不拔的毅力,是很难完成的。张西平老师每每谈起此事,都由衷地赞叹不已,他曾对我说:“阎老师真是圣人呀!”我深知阎老师的不易,从2013 年我就任科研处处长起,就从学校的科研经费预算中申请拨出专门一笔款项,用于资助《汉学研究》的出版。阎老师硬是凭一己之力,使《汉学研究》成为国内该领域的重要阵地,并于2014 年成为“CSSCI”来源集刊。这一年恰逢汉学200 周年,我和阎老师邀请了50 多位汉学界的专家教授,大多都是他的故交挚友,专门为此事组织召开了一次庆祝大会。

我始终觉得,他没有很好地发挥自己的学术水平和学术影响力。2003 年,学校准备申报20 世纪中国文学博士点,由阎老师牵头,我跟高旭东、李玲也参与其中,为此他准备好了非常精细且有说服力的申报资料,那一年拿下博士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到上交申报材料时,因其他原因当年没有上报。其实,他实际上是学校的第一个博导,因为1989 年至1990 年他被聘为国立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客座教授,在该校除了讲《西游记》《二马》《围城》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四部小说,另一个教学任务是协助汉学家毕莎带两位博士。但他是个低调的人,并未以此向学校邀功——要一套150 多平方米的房子,享受博导的待遇。我想如果他在北语有自己的博士生、自己的学术梯队,在学术上肯定会做更多的事情。我心疼他,常常劝他不要太累,要学会放弃,毕竟年龄不饶人。但他无论面对怎样的不公和困难,都一笑了之,始终不改初心,始终把文学视为自己追求和跋涉的远方。

除了做好编辑工作之外,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学术研究。而在学术研究领域,除了大家所熟知的汉学研究之外,还有女性作家的研究。早在1981 年,他就在新创刊的《新文学史料》上连续发表关于中国著名女作家研究的长文,最早在学校开设“女作家研究”专题课程。此后,他出版了《中国现代女作家》(主撰,与白舒荣、李杨杨、孙瑞珍合著),主编《港台和海外华人女作家作品选》(2卷)、《她们的抒情诗》《新时期女作家百人作品选》(2卷)、《二十世纪华夏女性文学经典文库》(11 卷)、“著名女作家散文经典”等关于女性文学的书系和专著《二十世纪中国女作家研究》《黄庆云评传》(与陈红合著)。他的专著《中国女性文学的前世与今生》《台港澳女文学史论》及近二百万字的《百年中国女作家》还在做最后的加工与完善。另外,他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至今已经写了近千万字的日记。有一次,他悄悄地告诉我,在他的日记中,有许多是记叙我的。我不知道,在阎老师的笔下,我是什么样子呢?

2012 年,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组建世界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我担任所长,阎纯德老师担任名誉所长。我们组织召开了第一届跨文化论坛,当时邀请了乐黛云、曾繁仁、严绍璗、王宁、杨慧林、陈跃红、张辉等专家学者参加。在闭幕式上,我对各位与会专家、学校领导、会务人员都表示了感谢,却唯独忘记了感谢阎老师。曾繁仁老师批评我说:“你最应该感谢的是阎老师。”

是的,我会把这份谢意永远珍藏在心中。2019年阎老师八十大寿时,我组织了一帮学界朋友为他祝寿。他在吃饭前给我们朗诵了一首他刚刚写好的诗歌《照片——母亲之歌》:

墙上的照片是我娘,

我娘是我的红太阳!

她脸上的皱纹是家乡,

温暖的笑容像阳光。

儿出生,娘九死一生,

儿长大,娘受尽风霜;

我至今,都记得,

一口奶,一口饭,一口汤,

从小到大全靠娘喂养。

小时候,

娘的怀抱,就是我的摇篮,

长大后,

娘的微笑,就是爱的善良!

……

在座的方铭、陈戎女、周阅、顾钧都知道他的身世,无不为之动容。2020 年12 月5 号,我跟张西平、任大援、葛承雍、欧阳哲生、单纯等又给他祝贺生日。我的心愿,每年都为他过生日,希望永远延续下去。他生逢乱世,从小逃荒要饭,被卖被买,个人奋斗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四次出国教书,在北京语言学院外语系、语文系当系主任,创办《中国文化研究》《汉学研究》,主编“列国汉学书系”,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方面笔耕不辍。他为北京语言大学写的校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唱,必将永远流传。他自己曾说:“人活着就是做事,这是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我喜欢做的事,无非就是写点儿小文章,研究点儿小学问。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做自己力所能及且于国家有益的事,也就算不罔顾此生。”阎老师不光这样说,也的确是这样做的。2020 年年初,他发给我一条短信,我一看是《女作家学刊》的约稿。他不仅没有休息,反而以八十岁的高龄又新创一份大杂志。我觉得他的心态永远是年轻的,永远是不知疲倦的。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阎老师,后来在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的一次会议上,见到他很消瘦,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说,他患了膀胱癌。我当时惊呆了。他却轻瞄淡写毫不经意地告诉我,前段时间做了手术,术后始终尿血,查了很多次都没有查出原因,后来查出,原来在手术中,一个支架留在了体内,大夫忘了取出。我觉得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应该找医院理论一番,让他们赔偿。但阎老师却说:主刀医生是好人,疏忽大意而已。

阎老师就是这样,永远把自己放在后面,永远记着别人的好!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好人,他才是真正的好人!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一生平安。不久之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不仅完全康复了,而且健步如飞,恰似年轻人,我都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这两年因为疫情原因,再加上我到了杭州工作,跟他见面少了。但我们经常通过微信联络,每逢佳节,互致问候。2022 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希望阎老师永葆青春,希望阎老师的生活中永远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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