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工智能形象对人机关系认知的影响*
2022-08-12曹漪那蒋忠波
—曹漪那 蒋忠波—
一、研究缘起与研究问题
人工智能已经开始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因其潜在、深远的影响而引发关注。同传统的机器相比,人工智能及其赋能的机器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这使得人们在开发、使用该类机器时面临着与以往不同的问题,比如:人们应该如何对待这些具有某种程度的自主性的实体?这些实体的进一步发展会如何影响人们对社会和自我的认知?在开发这些实体时又应该如何处理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计算机领域、工程技术领域、哲学领域、传播研究领域的研究者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研究这些问题。古兹曼(Guzman)提出,可以将这些不同领域的学者对这一问题的研究纳入“人机传播”领域之内。①在2016年的国际传播学会(ICA)上,“人机传播”作为传播学研究的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被正式承认。②从人机传播的视域来看,人工智能驱动的传播技术具有更为鲜明的“传播者”特征,如可以自动筛选和分发信息、自动生成稿件、自动播报、与人类进行实时聊天等,这些功能都表现出了一定的能动性和自主性。因此,人与智能机器进行交互的过程,不仅仅是信息的传递过程,还可能是“意义生成”甚至是“情感生成”的过程,而后者——“人机交流中的意义生成”更是人机传播研究的核心。与此相应,人机传播研究的问题包括:在人机交互的过程中人是如何感知和看待智能机器的?在这一过程中,人又是如何反观自己的?人与智能机器之间应该形成什么样的关系?人应该如何对待智能机器人?
人机传播的倡导者们所提出的这些研究问题具有很强的前瞻性,然而当下仍然处于弱人工智能时代,因此关于以上问题的研究更多是基于研究者/受众对人工智能的想象而非对人工智能的实际体验。那么,人们关于人工智能的想象来自何处呢?文学作品、影视作品、新闻报道、科学杂志等关于人工智能的内容可能共同形塑了人们关于人工智能的想象。其中,关于人工智能的影视作品,尤其是电影作品,由于具有通俗性、大众性以及对人工智能超前的想象等,在大众中具有很高的影响力,因此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的电影获得了来自学界的较多关注。这些研究主要是立足于电影文本,对电影中所塑造的人工智能的形象③、电影的艺术特色④、电影中所表达或引发的科技和伦理问题⑤等进行分析。但是,目前已有的研究很少对人工智能形象是否形塑了受众关于人工智能认知的有关问题进行追问与探讨。而本文则试图通过分析受众影评的方式,来探讨电影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是否会影响受众对电影中以及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认知与态度,以及这是否会进一步影响到受众关于人类与人工智能关系的认知。具体而言,本研究需要探讨如下几个问题:
1.观众是如何感知和评价电影中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的?
2.观众对电影中的人工智能形象的感知是否会延伸至他们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看法?
3.电影对人工智能形象的塑造是否会影响到观众对人类自身的认知?
4.观众对未来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关系的感知是否会受到科幻电影对人工智能形象塑造的影响?
二、研究方法
(一)电影的选取
科幻电影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大致可以分为善、恶两种类型。⑥《机器管家》中塑造的机器人安德鲁、《人工智能》中塑造的机器人小男孩等为善的代表;而《机械姬》中的艾娃、《西部世界》中的机器人杀手等则为恶的代表。由于本文的研究目标不仅在于讨论受众对电影中人工智能形象的感知,而且还要进一步分析这种感知是否会影响到受众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人机关系以及人类本身的认知,因此我们需要选择塑造了善、恶两种不同类型人工智能形象的科幻电影作为研究对象,通过比较来分析电影塑造的不同的人工智能形象是否会导致受众对人工智能、人机关系等产生不同的认知。
本文以国内具有较大影响的影评网站——时光网为进行电影筛选的网站,根据评分及评论量对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的电影进行了初筛。初筛时,选择了《2001太空漫游》《机器人总动员》《我,机器人》《她》《机器管家》《人工智能》《机械姬》等多部电影。对这些电影的用户评论进行抓取后共获得16000余条数据。对其进行初步分析后发现,大多数电影的用户评论主要聚焦在对剧情、演员的演技、影片的艺术特色的讨论,而《人工智能》《机械姬》两部影片的用户评论则较多地讨论了对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关系等。由于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是电影对人工智能形象的塑造是否会影响到受众对于人工智能及人机关系的认知,因此我们选择了《人工智能》《机械姬》两部电影及其用户影评作为研究对象。
(二)影评数据的采集和分析方法
本文用网络爬虫爬取了时光网上关于《人工智能》《机械姬》这两部电影所有的用户影评,共计3556条。对于所爬取的数据我们采用了人工分析的方法,具体分析受众在影评中所谈及到的行动主体,各行动主体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行动主体自身的属性等。具体而言,由两位编码员对所爬取的受众影评进行逐条阅读,标记出至少包含了以下三个维度中的一个维度的受众评论:1.直接或间接表达出的对人工智能的评论(包括对电影中的人工智能形象的评论和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评论);2.对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评论;3.对人类或人性进行反思的评论。剔除那些同本研究目标不相关的影评(比如:关于演员、导演的评论,关于影片艺术特色的评论,关于电影优劣的简单评论等)。然后,对标记出来的受众评论逐条进行阅读与内容编码。
在仔细阅读了所有标选出来的影评之后,根据观众评论的内容以及本文的研究目的,将内容分析的类目划分为以下四种:1.对电影中人工智能形象的评价;2.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评价;3.对一般意义上的人类及人性的评价;4.对人与人工智能关系的看法。由于在受众的评论中,这些电影内外的行动主体本身之间具有不同程度的关联,而各行动主体的属性既有相同的部分,也有不同的部分。因此,为了更好地呈现出各行动主体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行动主体所具有的属性的异同情况,我们对前三个类目采用社会网络分析编码要求进行编码,并将其可视化(如图1和图2所示),以便更好地理解在受众感知中这些行动主体之间的关系及其各自所具有的属性。而对于“对人与人工智能关系的看法”则按照传统的方法来进行编码和可视化呈现。两位编码员独立进行编码,编码的平均信度为0.797(卡帕一致性系数)。
图1 《人工智能》中行动者及属性网络图
图2 《机械姬》中行动者及属性网络图⑦
三、研究发现
(一)对电影中人工智能形象的认知
《人工智能》这部影片塑造了诸多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形象,例如:电影中的主角机器人小男孩(David)、舞男(Joe),以及机器人屠宰场上的各类机器人。这些机器人都具有高程度的拟人化特征,从外形、语言等方面都体现出了和人类几乎完全相同的特点。受众对人工智能的认知主要体现在对机器人小男孩的看法上。由于机器的设定,小男孩对人类母亲的爱一旦开启便永远不会改变,因而他虽然被人类母亲抛弃,但却相信,只要自己变成真正的人类孩子便可重新获得母亲的爱,因此踏上了寻找蓝仙女让自己变成人类孩子的路程,历经千年而不改。影片中对David形象的设定确立了受众评价该形象的基调,受众对于这一形象所表达出来的感情大多是正面的,他们为机器人小男孩的永恒的爱而深深感动,觉得David是可怜、可爱的。从图1可见,在观众对机器人小男孩的评价中,“令人感动”这一属性最为突出。虽然观众明明知道影片中的小男孩只不过是由人类皮肤所包裹着的一部高度拟人化的机器,其对母亲的爱也只是一种不可改变的设定,但是大多数观众仍然被他对母亲执着的、永恒的爱所深深感动。比如以下评论:
“哭到几近崩溃。我甚至可能都没有勇气再看一遍。一个虚构的故事用最真实的情感打动了你,就如同故事中的戴维。是的,他不是机器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孩,就像他所期望的一样。”(GracieG)
“让人落泪的金属之躯…”(细yun)
“记得第一次看电影,居然看哭,感动到我的机器人。”(parrot)
也有少部分观众表达了与此相反的感受,觉得机器人小男孩是自私的、令人讨厌的。比如这一评论:
“看着David砸烂他的同类,我心惊肉跳。”(心_知道)
但在负面认知方面,更多的是认为机器人小男孩的行为是诡异的、令人恐怖的,如:
“感觉那个小孩很恐怖。”(wheatwee)
“有点毛骨悚然,机器人越像人就越可怕……”(文学青年)
而与此相比较,拟人化程度较低的人工智能泰迪熊反倒获得了观众们的一致喜爱。
“发人深省的电影~对人性的深刻剖析,对未来的悲观展望,值得看的电影~里面的泰迪熊熊最是让人难忘……”(沧海一粟)
“看完后最喜欢的是泰迪熊,一直默默付出帮助David……”(Liwen221)
从图1中也可见,泰迪熊是除机器人小男孩之外被观众提及得较多的行动体,“可爱的”和“可怜的”则是被提及得最多的两种属性。
“David终其一生,历尽千辛万苦,穿越千年却无怨无悔,只求他爱的人能爱他多一些。虽然为此感动,但是全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只泰迪熊,没有他故事无法向下发展,他不也是默默牺牲,默默付出,真心实意,不求回报……”(FoxyCutiE)
“这么看来泰迪那电影完全是对AI的恶搞啊,最后就剩下小熊独自生活,我怎么觉得最可怜的是它啊!”(Byebyeinternet)
《机械姬》则主要塑造了一个“恶”的人工智能形象——艾娃(Ava),她利用人类程序员对其的同情与爱慕杀害了其人类制造者,并换上了人类的皮肤进入了人类世界。对于这一形象,观众们所表达出来的几乎是一边倒的感知,即认为Ava具有“欺骗”“冷漠”“残忍”等特征。比如:
“Alicia塑造的Ava是如此的优雅和完美,可就是这样完美的AI却欺骗了所有人。”(Dar⁃kLegacy)
“女主角和龙妈长得挺像,这人工智能也是够冷酷可怕的。”(不羁de天空)
观众们对Ava形象用得最多的比喻便是“心机姬”“心机婊”这样的词语,这凸显出他们对该人工智能形象“欺骗的”这一属性的强调。观众们对该形象的认知,与电影赋予的该形象的特征是一致的。
(二)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感知
电影中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所具有的特征,影响到了观众们对这些形象的感知,那么这些感知能否进一步延伸到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感知与评价上呢?
在《人工智能》中,观众们表达了他们对未来人工智能较为乐观的感知,从图1可见,观众们将人工智能同那些主要是正面的属性(可爱、可怜)关联起来。比如:
“我一直觉得,人工智能是善良的,他们有灵魂,会爱,甚至比人爱得更深,更单纯。”(MiRNA)
观众们所关心的是人类是否应该赋予机器人永恒的情感,如果要,人类应该承担何种义务和责任,而几乎没有谈到人工智能可能具有的负面属性。
然而,《机械姬》的评论中所表达出来的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的思考却与此有很大差异。在《机械姬》的评论中,几乎没有观众对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表达正面认知。由图2可见,人工智能几乎全部都与负面属性(比如“欺骗的”“冷漠的”“恐怖的/可怕的”“残忍的”“坏的/恶的”)关联在一起。其中,“欺骗的”和“恐怖的/可怕的”是用来描述人工智能频度最高的两个属性。比如:
“人工智慧的最高成果就是自由和谎言。”(杀手)
“AI智能到一定程度,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飞天舞1503876)
“看来人工智能到一定程度,就真智能了,机器人能思考,很可怕啊,能利用人类的情感,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史蒂文)
(三)对人性的认知与反思
人工智能给传播研究所带来的挑战的核心在于,人工智能模糊了人类与机器之间的本体论的区分⑧,因此,探究人在与人工智能的交互中所产生的“人的本质是什么”“人和机器的本质区别是什么”等形而上学的问题对于回应这一挑战具有重要的意义⑨。虽然哲学上对这些关于“人的本质是什么”“人性是什么”等本体论问题有较多探讨,然而关于这些问题的实证研究却非常稀少。而在具有某种主体性的人工智能技术出现后,人与智能机器的交互所引发的关于人本质的反思成为了一个现实问题,这为进一步从实证层面来讨论这些原本形而上学的问题提供了契机。这也非常明显地体现在观众对人工智能系列电影的观看和评论中。不少观众在观看电影之后,将电影中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及其与人类之间的社会互动作为反思人性的一面镜子,从中反思人类的本质、人性、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本质区别等形而上的问题。
《人工智能》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但又被人类抛弃或摧毁。这些人物和情节的设定也引起了观众们对人类自身的思考与批判。如图1所示,在观众的评论中,“人类”主要同负面的属性(诸如“残忍的”“自私的”“贪婪的”)关联在一起,其中,“残忍的”“自私的”被观众们标注为人类最主要的属性。比如:
“机器人都懂得爱而相比之下人类却显得如此无情。”(酸枣又叫桑葚)
“还是开头那句话说得对,如果机器人对人付出爱,那人对机器人负什么责任呢?可见人类的自私与残酷!”(trueman)
“一部令人心酸的电影。人永远是最自私的生物,连机器人尚且都有真情,可是人类却只愿意付出那么一点点。”(乌拉)
如果说《人工智能》是以机器的“善”来反衬人性的“恶”,那么《机械姬》则是以人工智能的“恶”来映射人类的自大、愚蠢与恶。比如:
“愚蠢的人类,这就是科技过度开放的结果,人类已经误入歧途,如果再滥用所谓的最高度发达的大脑,最终将被自己的自大毁灭。”(ET猫猫)
“若人心如此又将如何,现实永远比电影残酷,人心永远比人工智能可怕!”(Unity7)
“任何事物只要掺杂了人性就会有阴暗的一面?”(鹰派)
这两部影片塑造的分别是善与恶两类人工智能形象,但引发的关于人及人性的反思却表现得非常一致。《人工智能》中所引发的是观众对人性自私、残忍的反思,《机械姬》中对人性的愚蠢、欺骗、冷漠等的反思更为突出,而且直斥“人性恶”的也不在少数。同时,从图1、图2可见,无论是哪部影片,观众们所讨论的并不仅仅是影片中所塑造的具体形象,还延伸到了对一般意义上的人类和人工智能的讨论,并且常常是将人类和人工智能并置起来进行讨论。在这种讨论中,人工智能既是人类的创造物,又成为了映照人类的一面镜子。因此,无论电影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观众们都从人工智能的这面镜子中看到了人性自私、残忍和自大的一面。
(四)对人类与人工智能关系的认知
人工智能因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因而可能会对人类社会产生深远影响,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也是科学家、哲学家等重点关切的话题。英国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就表达了对人工智能的担忧,认为“人工智能有可能取代人类,最终会演变成一种超越人类的新生命形式”⑩。这种对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想象将可能影响到人类开发人工智能的技术路径和未来人工智能在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社会角色。那么人们对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想象是否会受到人工智能电影的影响呢?为回答此问题,我们进一步对这两部电影的评论分别进行了分析。
在《人工智能》的影评中,观众们所表达出来的关于人机关系的看法主要分为四个方面,即人工智能将超越人类、人类应该学会同人工智能和平共处、人工智能是否应该得到人类的尊重和保护、人工智能将毁灭/威胁/控制人类。在这四种看法中,观众们关于“人工智能是否应该得到人类的尊重和保护”的思考最多,达到了62%。比如以下评论:
“机器人的发明无疑是人类社会的极大进步,但是因为自己发明的机器人影响了自己的权利就不顾一切地毁掉它们,这样真的合适吗?它们也是有生命的,这样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M_1608011315065683936)
“令人反思,任何生物甚至是机器人的情感都该给予尊重。”(Erica879649)
在影评中虽然也有部分观众认为人工智能将超越人类,但并不意味他们觉得人工智能就可能控制甚至毁灭人类,在他们看来,人工智能超越人类的地方在于:他们对于爱的执着程度会超越人类,他们生命的持久性将会超越人类,甚至当人类灭绝后他们还可以重新创造人类。而认为人工智能对人类产生威胁的评论占比不到20%,人类难以和人工智能和平共处的评论在关于人机关系的评论中只占了不到10%,如图3所示。
图3 观众在《人工智能》影评中所表达的对人机关系的看法
而在影片《机械姬》的评论中,关于人机关系的看法则呈现为截然不同的情况。从图4可见,《机械姬》评论中所体现的关于人机关系的看法主要包含四个层面,其中有三个层面都是对人机关系的负面认知。其中,认为人工智能将会/可能会毁灭,或者威胁、控制人类的看法占据了82.1%。此类评论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
图4 观众在《机械姬》影评中表达的对人机关系的看法
“人类对于高级AI的渴望一直与恐惧相伴,随着21世纪后科技的指数型发展,这也是今后几十年不得不面对的事。当一个智慧文明遇到同等智慧生物体后,两种文明的冲突必将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影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俊宇)
“看完之后对人工智能的印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细思极恐。人工智能有没有情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可以运用人类的情感控制人类,以实现自己的目的,想想也觉得可怕,这到底是对人类智能的赞叹还是讽刺?”(Dwarf)
以上分析可见,观众在这两部电影的影评中所表达出来的对未来人机关系的认知具有明显的差异。在《机械姬》的相关评论中,对未来人机关系持负面认知的比例超过了80%,而在《人工智能》中这类评论所占的比例不到20%;同样,在《人工智能》的评论中,人工智能是否应该被敬畏、被尊重的讨论超过了60%的比例,而在《机械姬》的讨论中此类评论只有1.5%。
四、结论与讨论
正在发展的人工智能,将会在未来承担何种社会角色,如何重新型构社会,如何重塑人机关系都是未知数。而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想象、认知、期望及担忧都有可能汇聚成一股社会力量,从而影响到人工智能的发展。因此,讨论人工智能的媒介呈现及其对受众认知的影响成为了人机传播研究的领域之一。本文以科幻电影为个案,探讨了电影对人工智能形象的呈现及其对受众认知的影响。本文所研究的两部电影呈现了两种不同的人工智能形象,而这导致了观众们对人工智能及人机关系的不同认知。影片《人工智能》所塑造的人工智能形象以“善”为主要特征,因而观众在该电影的评论中体现出了对电影中人工智能形象的同情,并将其延伸到对一般意义上人工智能的认知上。在人机关系的思考中,人工智能是否应该受到敬畏和尊重则成为了观众们讨论得最多的问题。与此相反,《机械姬》所塑造的人工智能以“欺骗”“冷漠”为主要特征,而结局则是作为造物主的人被人工智能所杀或所困,因此观众的影评集中表达的是对人工智能的不信任,对人工智能获得意识的警惕与恐惧,进而在人机关系的思考中,“人工智能将毁灭/控制人类”的认知成为了主流。因此,从两部电影的观众影评的差异可见,电影对人工智能的不同呈现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受众对人工智能及其与人类关系的认知。
人机传播的相关研究发现,机器人的拟人化程度(anthropomorphism)是影响人们感知机器人的一个重要因素。所谓拟人化,是指机器人与人的相似程度,包括外形的拟人化(form anthropo⁃morphism)和行为的拟人化(behavior anthropo⁃morphism)两个维度。前者指机器人在外形上和人相似,后者指机器人按照人们所期望的方式来说话、移动和行动。研究发现,拟人化程度越高,人们对机器人的正面感知越明显(比如可信度、喜好度等)。然而森政弘(Mori Masa⁃hiro)在“恐怖谷”假设中提出,人们对机器人的喜好程度会随着机器人的拟人化程度升高而上升,但是当机器人拟人化达到一定程度时,人们对机器人的正面感知度会显著降低,形成一个断崖式下降,而当这种拟人化程度继续升高,同真正的人类几乎完全一致时,人类对机器人的正面感知又会大幅提升。这一情况在《人工智能》的影评中也有所体现。人工智能小男孩具有高度的拟人化程度,与人类孩子几乎完全一样,而泰迪熊的拟人化程度要低得多。但是从影评来看,这种与人类外形一致,而且具有人的感情的人工智能,会引发部分观众在心理上的不适感(诸如“诡异”“恐惧”等),而相比较而言,那种拟人化程度较低的人工智能形象(泰迪熊)似乎更容易获得观众们的普遍青睐。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恐怖谷”假设,同时也提醒在人工智能研发的进程中,将拟人化保持在何种程度可能也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方面是,在这两部电影中,观众们都知道作为机器的人工智能所表达的情感只是一种程序的设定,但是这些人工智能的情感表达仍然激发出了受众真实的情感。比如观众们都知道《人工智能》中的机器小男孩对母亲的爱不过是程序的设定,但为什么他们仍然会为小男孩伤心、感动而落泪呢?这也是人机传播中所重点讨论的一个话题,即人工智能如果能够模拟人的话语和情感反应,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人工智能具有了真正的感情?虽然人类中心主义和后人类中心主义对此的看法并不相同,但值得关注的是,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或是否承认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了人类情感,但是在人机交互中人们都会因为人工智能的表达而产生真实的情感,这就是问题所在。面对这种情况,在未来的人机交互中,人们如何看待人工智能的“情感”?人们又如何反省自己在人机传播中所被激发的情感?这都将是人机传播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
注释:
① Guzman,A.L.(Ed.).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Rethinking Communication,Technology,and Ourselves.New York:Peter Lang Publishing,In⁃corporated,2018.p.15.
② 牟怡、许坤:《什么是人机传播?——一个新兴传播学领域之国际视域考察》,《江淮论坛》,2018年第2期,第149-154页。
③ 林方:《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机器人女性形象的转向思考》,《出版广角》,2019年第11期,第86-88页;黄鸣奋:《超他者:中国电影里的人工智能想象》,《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第65-76页。
④ 薛峰:《“虚实主义”与“幻真电影”:人工智能时代的电影美学转向》,《文艺争鸣》,2020年第7期,第113-120页;陶然、丁杰:《人工智能视域下科幻电影的色彩嬗变》,《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147-150页。
⑤ 李维、李佳:《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AI)的科技形塑与伦理反思》,《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第100-108页;朱旭辉:《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的技术哲学之维》,《电影艺术》,2019年第3期,第70-75页。
⑥ 许乐:《AI童话与AI梦魇——解读科幻电影中的人工智能》,《当代电影》,2016年第2期,第56-60页。
⑦ 在图1和图2中,节点的大小代表该节点被受众所提及的次数,节点面积越大,则表示在受众的评论中被提及的次数越多;节点与节点之间的连线代表两个节点被关联起来的程度,连线越粗,表示受众在评论中将这两个节点联系起来的次数越多。
⑧ Gunkel,D.J.Communication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for the21st Century.Communication+1,vol.1,no.1,2012.pp.1-25.
⑨ Guzman,A.L.,Lewis,S.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Communication:A 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 Research Agenda.New Media&Society,vol.22,no.1,2019.pp.70-86.
⑩ 张梦然:《霍金忧心人工智能取代人类》,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tech/2017-11/07/c_1121914947.htm,2017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