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丽加·金芭塔丝之“女神文明”对文学人类学研究的启示

2022-07-30苏磊

语文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证据法女神神话

○ 苏磊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女性问题是人类遇到的普遍难题,亦是全球性的问题。我们常听到“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是祸水”“女人是狐狸”这些污名化的言论,甚至出现了“毒药猫”理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这或许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贬低和蔑视以及对女性社会权利的“切割”与“仇视”,亦凸显了女性在人类社会角色中的不平等现象。在21世纪以前,女性虽然有自觉觉醒的意识,曾一度掀起过“女权运动”,但是依旧没有实现男女之间权利的平衡与对等。但是经过学人的研究,人们发现人类早期曾经亦有过“女神文明”。

一、马丽加·金芭塔丝寻找另一种文明——“女神文明”

1861年,瑞士学者巴霍芬用德文发表的《母权论》,揭开了人类对于史前女性的认识。巴霍芬将人类历史的第一阶段归结为女神时期(即与父权制相对应)的阶段。这改变了人类对史前以往的认识。父权制的出现伴随着狩猎与农业的发展,由于需要充足的劳动力,男权逐渐取代了母权。中国汉字甲骨文的“男”(右图)与金文的“男”(左图)形象地说明了在田里出力的人,就是男性。

巴霍芬的《母权论》诞生以后,欧洲掀起了研究早期的“女神热”。生在立陶宛,在德国取得博士学位并在美国生活的马丽加·金芭塔丝(Marija Gimbutas,1921—1994)终其一生都专注于考古研究,其代表作是关于女神研究的四部曲:《古欧洲的女神与男神:公元前6500—前3500年》(TheGodsandGoddessesofOldEurope, 7000—3500 B.C., 1974)、《女神的语言》(TheLanguageoftheGoddess, 1989)、《女神的文明》(TheCivilizationoftheGoddess, 1991)和《活着的女神》(TheLivingGoddesses, 1999)。马丽加·金芭塔丝一生著述颇多,出版了20部书,发表了300多篇学术论文[1]2。中国文学人类学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叶舒宪及其学生将马丽加·金芭塔丝的论著《女神的语言》及《活着的女神》(这是其最后一部英文作品,她去世时尚未完成)翻译成汉语。马丽加·金芭塔丝对青铜器时代的著作受到主流考古学的称赞,经过多年的学术研究,她对古欧洲女神的解读发表在《女神的语言》(TheLanguageoftheGoddess, 1989)一书中。在这本书中,她写道,“欧洲新石器时代礼器和陶器上的符号和纹饰就像一个大型拼图的残片……它们代表了一种元语言的语法和句法,借此语言,一系列完整的意义得以传达”[2]3。根据马丽加·金芭塔丝的说法,这种“元语言”讲述了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之间神圣的关系,成千上万的出土之女性形象反映了女性在远古时期的宗教和文化生活中的地位。

女神神话作为世界性的话题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都大量存在,女神神话是远古时期先民们文化的记忆,比如我国的女娲、西王母,古埃及的女神伊西丝,古希腊神话的母神盖娅,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印度的悉多等。由此可见,女神神话曾经有过辉煌的时代,她们承担了社会的主要角色,在造人、社会分层、治理大地、管理人类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比如女娲用泥土造人,用五彩石补天,救生民于水火,这都凸显了女娲作为社会的管理者、代治者的英雄形象。黎巴嫩大学教授阿剌祖·艾哈迈德用比较的方法阐释了女神的功能,他认为在各种历史神话中,如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希腊和古代伊朗,女神进入了人们的圣礼,在一些古代文本中已经有所命名了。因此,在美索不达米亚神话和古代苏美尔文献中,女神“伊什塔”或“苏美尔伊娜娜”,与伊朗的阿娜希塔,作为战争和爱情的女神,代表了当时美索不达米亚社区妇女的政治和社会价值。在希腊、埃及和古印度的神话中,主要凸显了妇女的养育和生育能力。另一方面,女神象征着春天、大地与天堂的使者,她们被人们崇拜,她们的一些雕像也被保留下来。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先民的社会需要,女神的功能也不相同。在这一研究过程中,艾哈迈德试图运用描述、分析和比较研究法来探索美索不达米亚、伊朗、印度、希腊和埃及文明中的女神,艾哈迈德从中推断出早期人们崇拜女神是一种现实的需要[3]24。

除了这些文字文本、口头文本叙述女神以外,我们还从出土的文物中看到很多女性形象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正如叶舒宪所言:

从几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末期,到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再到五千年前的铜器时代,考古学家在成为历史出现之前的神坛和圣庙中,在史前人的聚落遗址中,发现大量石制的、陶制的和骨制的女性雕像。其数量之多,持续时间之久,在整个欧亚大陆上分布之广,足以让学者们提出一种关于“女神宗教时代”或“女神文明”的宏大假说[4]33。

因此,远古人类将女性形象制作成雕像,其中有很多的奥秘,为女神文明的假说提供了可资证据。然而,“人类的非洲起源说”最为流行,尤其在欧洲和美国的大学里。作为权威的知识体系,人们一直认为文明始于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随后伴随着帝国建设、常备军的产生、阶级分层、纪念碑式建筑的出现和为统治阶级服务协作的兴起,形成了以奴隶为基础的经济,为统治阶级提供卑微的劳动。历史上对女性的压制和男性统治地位的确立通常都没有被注意到,也许人们认为男性统治社会都一直存在。

马丽加·金芭塔丝从根本上挑战了欧洲文化甚至人类文化中认为男性一直为主导人类社会的既定观点。她断言,“我拒绝文明的假说仅指男权的勇士社会,男权社会未必是真正的社会文明”[5]8。相反,她认为女神文明才是一个真正的文明,马丽加·金芭塔丝认为文明包括“艺术创造的程度、审美成就、非物质价值和使生活有意义和享受的自由”,或者是所有的公民,以及两性之间的权力平衡。她在新石器时代的前印欧文明中发现了这些特征,并将其命名为“古欧洲文明”。

马丽加·金芭塔丝的早期欧洲起源的理论是什么?它挑战的是文化进化理论?当我们的理论相互矛盾时该怎么做?马丽加·金芭塔丝关于早期欧洲文化起源的理论可以概括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公元前6500—前3500年的新石器时代和铜器时代的欧洲,有一个前印欧女神文明,它是母性的、社会平等的、公共的、和平的女神崇拜。

第二阶段,公元前4500—前2500年外族入侵欧洲,随后的欧洲文化是印欧文化和古欧洲文化的杂交,占主导地位的父权制斗争文化与和平的母权制文化部分被摧毁,部分被同化[6]。马丽加·金芭塔丝在她《女神的文明》中指出,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认为文明意味着等级政治和宗教组织、战争、阶级分层和复杂的劳动分工。然而,古欧洲文明在公元前6500年到前3500年之间繁荣,克里特岛文明在公元前1450年之前繁荣,享有长期不间断的和平生活,产生了优雅的美与艺术表现,比男权社会的生活质量更高。

从青铜时代到现在,频繁的战斗和修建防御工事确实貌似是我们大多数祖先的生活方式。然而,她认为战争是人类特有的这个观点是不成立的。在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情况并非如此,旧石器时代的洞穴壁画中没有武器的描绘,也没有古欧洲新石器时代战争武器的遗存。古欧洲村庄遗址并不是因为防御而引人注目,而是因为其方便的环境、良好的水源和土壤以及可利用的动物牧场。古欧洲人不知道位于偏远地方的山丘堡垒,甚至对匕首、长矛和戟的制造也缺乏认识。

在这一时期,先民们发展了定居的农业社区,经历了人口的大量增长,并发展了丰富而复杂的艺术表现和象征系统,围绕着女神的崇拜形成了女神文明。事实上,在整个史前记录中,没有发现过圣父神的图像。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符号和图像,围绕着一个自我再生的女神和她作为生命的提供者大量存在。然而,外族入侵以完全不同的经济、社会和意识形态结构导致女神文明主导的死亡和再生信仰功能的消逝,逐渐改变了旧欧洲世界的面貌。这些事件不仅解释了古欧洲文明的解体,而且界定了向父权社会和好战社会的过渡。

二、马丽加·金芭塔丝之“女神文明”的跨学科阐释

马丽加·金芭塔丝用跨学科方法研究史前文化的案例,调查物质和精神现实。欧洲以前关于新石器时代的书籍,其目光集中在对栖息地和遗迹的研究上。正如叶舒宪在《活着的女神》中译本序中所言:

当神话学、宗教学的研究者拥有了考古学的新视野、新知识,其效果就好像我们成语里说的如虎添翼。同样道理,当职业的考古学家能够把自己的研究拓展到神话学、宗教学、语言学和民俗学的广阔领域时,那种打通之后的知识创新格局就会显示某种出类拔萃的超越性效果[1]。

这就需要我们达到知识上的通观效果,以往我们主要关注的是从美学的角度研究出土的器物,而忽略了对史前人类最本质的认识以及神话与宗教信仰问题的研究。在初民时期,世俗和神圣是不可分割的,“圣”与“俗”的融合构成了先民整体性的社会结构。忽视了新石器时代的神话与宗教的研究,就忽视了先民的文化特性。考古学、神话学、语言学和历史学等学科的融合与发展,为我们理解史前文化的物质和精神现实提供了可能性。此外,新石器时代的社会结构和宗教相互交织、互为反映。马丽加·金芭塔丝用多学科方法研究欧洲史前文明,是为了更真实地反映史前的文化,所以我们有必要摆脱以往由于技术革命的分工带来的“文化切割”的学科界限,以分段、切割学科知识来认识史前文化的弊端。马丽加·金芭塔丝在她的研究中将经验主义考古学与语言学、神话学、民间文学、宗教学、历史学等看似不可通约的学科领域相结合,突破了以往单一学科的学科限制,以整体性的研究方法探讨史前文化,对西方男权主导的社会进行了强烈的“反抗”,给我们提供了史前人类热爱和平、团结友爱的画面与“女神文明”的假说,让我们不得不反思父权制统治下的文化弊病,对马丽加·金芭塔丝来说,这是对她一生考古工作的总结。她对印欧青铜器时代的文化进行了研究,然后转向了对新石器时代欧洲的研究,包括她自己的考古发掘工作,以及在东欧和西欧的博物馆中对鲜为人知的新石器时代手工艺品的研究。此外,她还继续详尽阅读了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欧洲的学术报告,她把自己的语言学知识和二十多种欧洲语言的应用知识以及考古出现的图像材料作为证据运用到史前欧洲的文化研究中。最后,她把所有相关的知识与她对民间传说(从她的祖国立陶宛开始,那里曾经被战争征服并受到文化上的压制)、神话和宗教历史的研究结合起来,加上她自己的经验,运用到发现古欧洲文化生活方式的难题上,最后提出“女神文明”这一宏大的历史假说。她以考古遗址的发现为基础,搜集了广泛的考古材料,比如来自波斯尼亚的奥布勒(Obre)、马其顿的安札(Anza)、希腊北部的西塔格奥(Sitagroi)、希腊塞萨利(Thessaly)南部的阿切莱恩(Achilleion),还有意大利南部的一些地方。马丽加·金芭塔丝根据这些遗址材料,写了三部著作:《新石器时代的马其顿》(1976)、《西塔格奥一期的发掘》(1986)、《阿切莱恩:希腊塞萨利的一个新石器时代遗址,公元前6500—公元前6400》(1989)[1]2。如果我们只是怀疑马丽加·金芭塔丝是否对经验数据提供了更好的重建和解释,那么我们可以使用科学证据和推论的常规标准来评估这个问题。马丽加·金芭塔丝范式在许多方面都可以接受科学的检验。在她的论著中,马丽加·金芭塔丝为重建古欧洲文化及推翻对经验性考古数据进行了全面的研究。她使用大量的经验证据来支持她的解释。她认为史前的欧洲是和平的、平等的、母性的,那个时期人们主要是对女神的崇拜。她指出,村庄经常被安置在空旷的平原上,没有防御工事,没有武器和战争的艺术形象,也没有村庄遭到暴力破坏的证据;男性和女性具有相似的葬礼,这给我们当下的战争、饥饿、妇女儿童问题、瘟疫、新冠疫情等提供了一种参照,人类的未来向何处去?

希腊考古学家马瑞妥思在她的著作《克里特岛的米诺斯宗教》(AncientCrete,MinoanReligion)中也提到了考古学研究中经验主义方法的狭隘性,与马丽加·金芭塔丝一样,她主张一种更全面的方法,包括对宗教的考虑,她说:

宗教是难以捉摸的,数据的统计和量化可能比对心理过程的推测产生更可靠的结果,每一次重建仪式的尝试都带有幻想的危险。谁能说自己理解一个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资料的宗教呢?这种怀疑是合理的,但逆来顺受的态度是危险的,因为任何古代文化都不能脱离宗教而被理解。如果我们把对文化的研究简化为陶器的分类和数据的量化(加上一些社会经济领域的香料),人文主义者的范围可能就会被伪科学的范围所取代[7]。

尽管如此,马丽加·金芭塔丝还是做了一个重要的挑战,她在考古学和神话、科学和精神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在后现代时代,对于科学家来说,重要的是重新定义科学意味着什么,即能够以科学的方式调查心灵和精神等非经验现实。与此同时,学界正在走出“冷静客观”和“绝对确定”的范式,进入“参与”“相互依赖”“或然性”和“主体间性”的范式。马丽加·金芭塔丝开始着手解决性别问题和意识形态在表达中的作用。不仅是对古代文化,考古学家对自己的文化构建于解释框架也有偏见。相比之下,神话学研究领域较为容易接受马丽加·金芭塔丝的考古神话学作为更好地理解不同时代神话表达的方法论。女神文明已经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认识论,使我们能够看到马丽加·金芭塔丝方法的价值。

马丽加·金芭塔丝主要以出生、生命、死亡与再生这一人类永恒的命题结合考古图像进行探索,将给予生命和维系生命的形象概括为给予生命的生育女神、母亲与婴儿、熊与鹿;维系生命的鸟与鸟女神、蛇与蛇女神[1]11-15。其实归根结底,人类不断地围绕“生与死”构建各种不同的文化,都是对于生命的历史性叩问。从秦始皇派人寻访丹药到《西游记》中唐僧肉可以延寿的描写,以至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他们谈饮食、谈运动、谈睡眠,话题虽然不一,然则追求的依旧是生命的长度与身体机能的可持续发展。

三、马丽加·金芭塔丝之“女神文明”对文学人类学的“方法论”启示

马丽加·金芭塔丝的图像“语言”,主要由女神的标记、符号和形象组成。她认为,新石器时代女神的几种主要神格——生育女神(呈一种自然的分娩状态)、丰产女神(能影响作物的生长和繁殖,被塑造成怀孕的裸体像)、生命与食物的赐予者和保护者(被塑造成长者乳房、臀部凸出的半人半鸟的形象)、死亡支配者(呈现为一具僵硬的裸体,即所谓“骨头”)——均可以上溯至首次出现骨头、象牙或石头雕像的时期(约公元前25000年),她们的象征符号——女阴纹、三角纹、乳房纹、山行纹、Z形纹、曲线纹、水洼纹——甚至可以上溯到更早的时期[1]7-8。阿恩海姆认为:“原始艺术既不是产生于单纯的好奇心,也不是产生于创造性的冲动本身。原始艺术的目的,并不在于去产生愉快的形象,而是把它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实践工具或一种超凡的力,有时甚至还把它当成了性交中的真正配偶。”[8]178所以说,马丽加·金芭塔丝把史前先民所制造的器物图像当作证据,对于探究欧洲的文化源头有一定的开拓作用,这给学者叶舒宪也带来了启迪,他说:

以我个人的经历而言,在年过50岁时,迎来这样一次学术生涯的大转向,缘于去辽宁和赤峰地区实地探访红山文化遗址,观摩5000年至8000年前的出土文物,体会兴隆洼文化石雕人像(女神像)、动物像(神熊),红山文化泥塑神像和玉雕的神话动物形象等。因为目睹了在牛河梁女神庙里发掘出的熊头骨和熊塑像,这才恍然大悟: 5000年前的至高神圣偶像不是龙与凤,而是枭与熊(红山文化玉枭出土者不在少数)[9]2。

国外对于女神的研究,亦为我国的女性研究提供了参照。2004年,叶氏《千面女神:性别神话的象征史》[10]出版,用了比较图像学(所谓比较图像学的方法,又可称为原型图像学的方法,力求从最古老的表现传统根源上入手把握基本的原型,从而洞悉不同文化中各种女生形象的源流演变,做到查源而知流,克服见木不见林的短视,培育一种整体性的系统关照的文化眼光)的方法阐释了女神的“源”与“流”。全书将图片分为10个主题: 女神的进化、母神的变容、天使与飞天、女神的象征、女蛙与女娲、美人鱼传说、美女蛇幻象、斯芬克斯今昔、爱神与美神、从花神到花妖。叶氏运用考古实物的图像给我们呈现了从古至今女神形象的演变,从横向与纵向阐释了女神“神”一样的存在。横向就是同一时间段国内外出土的实物图像的女神,纵向就是从史前到现在的女神图像。叶氏的著作使得我们对于中国神话有了新的认识,比如为什么会有造人的女娲、保护婚育长寿的西王母等女性形象在中国神话中的存在。

除此之外,叶舒宪还发表了《西王母神话:女神文明的中国遗产》[11]《略论当代“女神文明”的复兴》[12]等对中国女神研究的文章。叶氏之后,国内掀起了女神研究的潮流,比如,罗麒的《“乡土女神”的迷失与抗争——从白雪形象塑造看〈秦腔〉中乡土文明的命运》[13]、林玮生《飞飏于文明与野性的张力之中——“文化范式”视角下女神Aphrodite的神格》[14]、黄悦《从河北涉县女娲信仰看女神文明的民间遗存》[15]、李南《印度河流域文明与吠陀时期的女神》[16]、赵曙薇《论女神伊西丝对古代埃及文明的影响》[17]等共计14篇论文。内蒙古师范大学朱会芳《女神文明的解构与重塑:山东德州四女寺传说研究》[18]的硕士学位论文对于山东德州的四女寺传说进行系统性研究,她发现女神文明在山东地区的存在,找出女神文明的主要内涵与功能,在现实中对女神的功能重新定位等进行比较系统的研究。

然而与西方不同的是,2005年学者叶舒宪提出的“四重证据法”(第一重证据是文字书写的材料;第二重证据是出土的甲骨卜辞;第三重证据是民俗、民间的口头表达;第四重是考古之物与图像)是对马丽加·金芭塔丝运用民间故事、语言、习俗等的方法总结,亦是对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继承与发展,顺应时代潮流。四重证据法就像一个容器、一个模型或者一个动态的全息图,它是一种宏观的综合,把各种媒介(语言、文字、图像)结合在一起并相互联系成一个连贯和全面的整体,解释了许多部分及其关系。正如叶舒宪所说的四重证据法能达到立体释古的效果[19]380-403。叶舒宪概括出文学人类学特有的四重证据法之后,有很多学者论证了四重证据法之合理性、价值意义以及四重证据法对于我国文学人类学与国学的价值更新。比如唐启翠《认知、证成与呈现——论人类学“四重证据法”》[20]、代云红《“媒介场”视域中的“多重证据法”》[21]、彭兆荣《格物致知:一种方法论的知识——以食物为例兼说叶舒宪的四重证据法》[22]、杨骊《反思二重证据法的局限——兼论多重证据法的演变之必然》[23]、公维军《新世纪以来文学人类学的理论建构》[24]、孙凤娟《“虹”文化意象的文学人类学解读——四重证据法与大传统新知识观的整合与重构》[25]等。笔者根据中国知网(CNKI)检索,检测到121篇有关以四重证据法为主题的论文(检索时间2020年11月9日)。可见,四重证据法提出之后受到很多学人的关注。该研究方法从提出到实践也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绩,这些成果部分收入了由四川社科院杨骊教授与叶舒宪教授编著的《四重证据法研究》[26]一书中。该著作由十三章组成,分别从“四重证据法”之理论与实践两个大方面进行详实研究。理论部分包括“四重证据法”的学术沿革、学理研究、方法论价值;实践部分为从比较图像学看猫头鹰的文化象征、证据间性以及四重证据法探源玉文化等。《四重证据法研究》是国内第一部全面论述四重证据法的学术著作,该书体现了理论与实践的完美衔接。在理论上,该书梳理国学与西学的方法论传统,整合了文学人类学学科历经30年提出的一系列原创理论,充分体现了文学人类学这门在跨学科潮流下诞生的新学科所具有的强大理论原创力和阐释力。在实践上,该书收录了先前以“天熊神话再钩沉”“猫头鹰的比较神话学解读”“中国医学与熊崇拜”“玉璜与虹的原型”等个案研究,体现其整体释古和深度释古的阐释效果,令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彰显了四重证据法的综合优势。

理论(例如文化进化)应该与经验事实相一致并具有预测或启发式价值,也能对以前的文本进行新的阐释并拓宽新的研究领域。四重证据法对我们阐释凌家滩遗址、石峁遗址、三星堆遗址都有一定的方法论价值,这些出土遗址有很大部分是一些墓葬。墓冢的器物大概有两个功能:其一,这些出土的实物图像很可能是生者在世时所用的物品,去世以后作为陪葬品掩埋;其二,这些出土的实物图像也反映了先民对于生命永恒的追求,他们拒绝虚无并延续生命,制造的各种形具也是为了抵御恐惧并扮演了死者的“守护神”。汪宁生曾在《谈史前器物用途的研究》中认为:

确定出土器物之用途,至少应从三方面入手。第一,通过微痕观察或其他分析手段复原当时使用情况。第二,弄清与周围器物共生关系(即Context现象)。第三,尽可能搜集国内外后,进行民族曾经或仍在使用有关器物相互类比,看是否可能有相同的用途[27]104。

所以说,对于器物我们要仔细观察,结合一定的背景(Context)从细节入手,莫雷利使用此方法,识别出波提切利或贝里尼画耳朵或画手的“基本套式”[28]41。文学人类学学者根据四重证据法的推理原则运用久远的神话传说去解读出土的远古的文物图像,这能让我们对于先民们的文化有所管窥。我们也发现,从史前出土的墓葬得知先民们对于长生的渴望与来世乐园的追求,构建了世界上有别于西方的东方文明。然而,这一方法的阐释在中国尤以叶舒宪最为代表,他开启了中国以考古实物(图像)为证据的四重证据法,这是继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后的第二次继承发扬,它结合中国本土特色与出土的实物图像,以整体性的视角赋予人类社会的整体认知。

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而文字记载的文明非常有限,由于考古学只能借助于现代科技手段探源其年代、探究其特征,鲜有学者从文化上去研究这些出土的图像,这就给这些出土的图像留下了遗憾。探源其文化的作用才能更好地理解先民的生活状态,更好地阐释这些出土的器物。比如,叶氏根据出土的文物图像,以及文字记载与口传记忆提出了四重证据法,确定了史前先民们还有熊图腾,也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是鸱鸮,亦即猫头鹰。最近根据人类学的田野考察方式,叶舒宪带领他的学生们走出书房到大地去寻找先民的足迹文化,总结出了“玉帛之路”这一论断。虽然我们知道中国各民族尚玉、崇玉,但是鲜有人探究其源。叶氏贯通古今考辨、融会东西阐释,将理性思维与田野调查完美结合。新发掘的石峁遗址、三星堆遗址、凌家滩遗址、二里头遗址等史前遗址都有玉璧、玉璋、玉环,叶氏提出了“玉教”这一新论断,真是“熟知非真知”,丰富了中国的地方性文化,也向世界阐释了中国特色的文化理念。由此可见,叶氏根据出土实物提出的四重证据法有助于我们了解先民文化,以神话解读实物图像,以实物图像与神话论证先民的生活文化。文物的“活”需要人类的探索,久远的历史遗迹需要借助神话的思维、神话的想象编织先民们的生活。

四、结 语

马丽加·金芭塔丝对大量出土器物图像的象征符号进行解读,对于出土的实物图像本身的所指层面理解它们,按照其内在逻辑进行划分归类,围绕生命的赐予、生生不息的大地、死亡与再生、能量及其释放四个方面对考古图像进行破译,将古欧洲人的符号模式进行甄别归类,从中找出规律,丰富了文学研究的学术材料,发现了古欧洲的女神文明,并对中国女神再发现提供了借鉴价值,达到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

叶舒宪教授革故鼎新、大胆创新、与时俱进,在文学人类学领域率先提出“四重证据法”,开辟了文学人类学研究的跨学科视野,丰富了中国史前的文化脉络,比如《熊图腾》[29]《文学人类学新论——学科交叉的两大转向》[30]《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31]等大量新成果的问世,凸显了“四重证据法”的价值所在,引起了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

猜你喜欢

证据法女神神话
东方神话
普通法系证据法的五个基本谬误
“女神”不易做
神话之旅——奇妙三星堆
从“二重证据法”到“史料实证”——历史教学中学生实证思维和求真意识的培养
神话谢幕
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我见
女神犯二的爆笑瞬间
“神话”再现
关于刑事证据法的价值结构应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