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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虞《文章流别论》诗体观“俳谐”辨正

2022-07-30张福清

中国韵文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杜甫

张福清

(韩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挚虞(?—311),字仲恰(一作仲治),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晋武帝泰始年间举贤良,拜中郎,历任闻喜令、秘书监,官至太常卿。挚虞著述颇丰,但现存较少,基本散佚。史书及相关文献有载其著述情况。《晋书·挚虞传》载:虞“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隋书·经籍志》云:“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钟嵘《诗品序》说:“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钟嵘所说的《文志》,应该就是《流别》。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挚太常集题辞》说:“《流别》旷论,穷神尽理,刘勰《雕龙》、钟嵘《诗品》,缘此起议,评论日多矣。”挚虞的《文章流别论》现今只残存片断,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现今关注其诗学“俳谐”观的成果极少,有必要论述之。

一 挚虞《文章流别论》残存片断揭示的诗体观

最早见于《艺文类聚》卷五十六引挚虞《文章流别论》曰:

诗之流也,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此唐代类书记载的关键词是“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在五、七言所举诗句之后只有“之属是也”四字。《太平御览》卷五八六引《文章流别论》云:

“诗言志,歌永言。”古有采诗之官,王者以知得失。古诗之四言者,“振鹭于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是也,乐府亦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是也,。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此宋类书记载在七言所举之诗后少了“之属”二字,而多出了“于俳谐倡乐世用之”一句。明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唐虞世南撰)卷一百二引挚虞《文章流别论》则出自《太平御览》。明梅鼎祚编《西晋文纪》卷十三引挚虞《文章流别论》:

《书》云:“诗言志,歌永言。”言其志,谓之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以知得失。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西晋文纪》这段文字是否为《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两段文字的合并,还很难说。《西晋文纪》所引挚虞《文章流别论》,其作者有可能见过这篇完整的文章。近人严可均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又全引过来,故后世影响很大。不管是出自《艺文类聚》,还是出自《太平御览》《西晋文纪》《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它们最大的不同在于五言之后多出“于俳谐倡乐多用之”一句,七言之后多出“于俳谐倡乐世用之”一句。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挚虞坚持“四言为正”,五、七言皆为不正即“俳谐”。为什么《艺文类聚》在七言之后没有“俳谐倡优”等字,而在《太平御览》中又有呢?难道宋代类书编纂者所见原文便是如此?作为类书编纂者,很清楚是要忠实原著,而不应该随便更改原作。非正体的五、七言诗真正成熟是在唐宋,而挚虞的观点显然落后于唐宋时代,当然不能满足后来五、七言诗创作的实际需要。既然挚虞的时代“四言为正”,那么五言、七言“于俳谐倡乐多用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今有学者辨析“五言”非“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则看出了唐宋类书记载之间的差异,但没有考虑挚虞提出这一诗体观的特定时代和背景。

从《艺文类聚》和《太平御览》残存片断来看,《文章流别论》对当时各类文体的性质、体制特点、来源及历史演变诸多问题,都做了较为细致的梳理,体现出当时文体研究的最高水平,所以《晋书·挚虞传》说它“辞理惬当,为世所重”,《隋书·经籍志》说它“各为条贯而论之”。清刘师培《魏晋文学之变迁》说:“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其著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其文体种类除上所列之外,还有诔、碑等,大凡有十几种类型,足见挚虞对文体划分已经相当细致。而挚虞之前,曹丕的《典论·论文》,陆机的《文赋》已经涉及了文体论。挚虞《文章流别论》则是我国古代文体论进一步发展的重要标志。刘勰《文心雕龙》中的不少材料和论点都引自《文章流别论》。挚虞《文章流别论》云:

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成功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庙,告于神明,故颂之所美,则以为名。

挚虞诗体观的理论依据是《诗经》等经典,沿袭的是《诗经》“采诗说”,主要申明《诗经》以来四言为正体的地位。有学者认为:“《文章流别论》论诗首先指出诗之本在言志,他说:‘言其志谓之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以知得失。’并指出诗‘以情志为本’,这明显继承了《诗大序》的观点。然后他对三言至九言各体诗的起源进行考察。从挚虞的论述可知,他认为各体诗都是从《诗经》中演变而来的,从这可以看出他的宗经思想。在对各体诗考察的基础上,挚虞进一步指出‘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将四言视为诗歌之正体,而将其他各体称为‘非音之正’,体现了他崇尚雅正的审美观,这与西晋时期的文学风尚基本一致。后世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称四言为‘正体’,五言为‘流调’,显然受到挚虞的影响。”著名学者詹锳指出:“《文心雕龙》上篇的文体论部分,基本上就是仿照《文章流别论》的体例写出来的。”台湾学者吕武志以《文章流别论》现存佚文与《文心雕龙》全书进行梳理对比,从“进行文体分类”“追溯文体源流”等五个方面进行了长篇论证,指出挚虞《文章流别论》深刻启迪了刘勰,并使之建构完成了《文心雕龙》文体论的篇章结构模式。这些论述,无一不在强调挚虞《文章流别论》文体观对后世刘勰等人所产生的影响。

另外,杨明先生《六朝文论若干问题之商讨》一文,从文章风格和审美角度对挚虞诗论“雅音之韵,四言为正”说进行辨析。指出“挚虞推重四言诗,与他所处时代风气一致”,“从美学角度说,体现了一种崇尚典雅风格的审美趣味”。有学人在论文中进一步论说挚虞“正体”以外的诗歌观念,乃有高下之别。“三言用于郊庙,其用近于颂,地位也相当尊崇,次之为六言,用于乐府,亦可登大雅之堂,最次为五言和七言,俳谐倡乐所用,等而下之。至于九言,极不常见,则存而不论。在征圣、崇经思想下,这种观点是追源溯流时的主流看法。”这些观点亦在突出挚虞诗论“雅音之韵,四言为正”的诗体观,当然,也有评论者持指斥的态度。

在挚虞三言至九言的诗学观念中,常常被后来的研究者所诟病的,主要在于七言之后的那句“于俳谐倡乐世用之”,认为是故意贬低七言诗的价值。加之《全晋文》编撰者将“五言者”一句转引为“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由此推断挚虞对五言诗也是持否定的态度。的确,挚虞是以四言为正体。“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但要注意,挚虞所论“汉郊庙歌多用之”“于俳谐倡乐多用之”“乐府亦用之”等皆是从汉代音乐的使用角度为出发点。诗歌发展到魏晋,它们逐渐与音乐分离。上述只涉及五、七言与音乐的关系,却遗漏了五、七言与俗言的关系,这在《文心雕龙·时序》多人创作的比较区别中有所体现,其对挚虞的文章所做“结藻清英,流韵绮靡”的评价应该是比较客观的。

二 挚虞诗文创作体现的诗体观

《世说新语·文学》说“挚仲治长于翰墨”,刘孝标注引王隐《晋书》说“虞长笔才”,《晋书》亦记载挚虞擅长创作。《文章流别论》是魏晋时期文学理论的集大成之作。刘勰在评价《文章流别论》时,称其品评与创作似“黄白之伪说”。“黄白之说”源于《吕氏春秋·别类》,一位相剑之人说“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韧也。黄白杂则坚且韧,良剑也。”此当源自桓谭之疏,说明其品评诗文和创作要有金石之声,是延续和守正《诗经》的传统。

挚虞现存完整诗歌五首(另有一首五言残篇),皆为《诗经》四言体。这些作品在艺术上有明显的模仿《诗经》的痕迹,但在模拟中又有新变。挚虞留存文章五十二篇。其中,赞、颂、箴、铭等均为四言体韵文,仿《诗经》语言体式。刘勰《文心雕龙》云“流别精而少巧,翰林浅而寡要”,钟嵘《诗品序》云其“详而博瞻,颇曰知言”,正为洵言。

《文心雕龙·才略》云:“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从刘勰的记载中可知挚虞所推赏“雅”文,是具备儒家“温柔敦厚”之特点的。如东汉王粲《赠蔡子笃》诗:“翼翼飞鸾,载飞载东。我友云徂,言戾旧邦。舫舟翩翩,以溯大江。蔚矣荒涂,时行靡通。……率彼江流,爰逝靡期。君子信誓,不迁于时。及子同寮,生死固之。何以赠行,言授斯诗。中心孔悼,涕泪涟洏。嗟尔君子,如何勿思。”就正符合“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义”之规范。

在“四言为正体,五言为流调”的时代,挚虞的诗歌创作免不了沿袭或化用《诗经》等书的成句,如在其《答伏武仲诗》一诗中,“邂逅之遇,良愿是适”“同闬比屋,笑语卒获”“望宋谓近,曾不咫尺。一苇则杭,矧兹隔壁”就分别语出或化用《诗经》之《野有蔓草》《楚茨》《河广》。引用或化用其他书成句者,如上诗第四章中的“金声玉振”出自《孟子·万章下》。再如《赠褚武良以尚书出为安东诗》之“武有七德,众鲜克举”“虽有周亲,唯能是与”“智名不彰,勇功斯废”分别引自或化出《左传·宣公十二年》《尚书·泰誓中》《孙子兵法·军形篇》等等。

挚虞现存颂文有《太康颂》《释奠颂》《连理颂》三篇;赞文有《庖牺赞》《神农赞》《黄帝赞》《帝尧赞》《夏禹赞》《殷汤赞》《周文王赞》《周武王赞》《周宣王赞》《汉高祖赞》《汉文帝赞》等十五篇;官私箴有《新婚箴》《尚书令箴》两篇,铭文有《武库铭》等三篇,皆以《诗经》四言句式写成,言简意赅,篇制短小;隔句押韵,一韵到底。如其赞文:“汉之光大,实惟孝文。体仁尚俭,克己为君。按辔细柳,抑尊成军。营兆南原,陵不崇坟。”(《汉文帝赞》)重在赞文帝之德。还有如铭文:“搏噬爪牙,锋距之先。毒螫芒刺,矛矢以存。圣人垂象,五兵已陈。”(《武库铭》)“门之设张,为宅表会。纳善闲邪,去柝防害。”(《门铭》)皆是四言,句式整齐,两句一韵;四六句一篇,篇制短小。内容上皆强调正德修身,弘扬孝道和德性。

从挚虞的诗文创作来看,他强调的“四言为正”诗体观在其创作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平心而论,在挚虞所处的时代,他所主张的诗体观应该说继承了《诗经》的传统,但后世批评家们在解读挚虞的诗体观时认为其陈腐落后,这是有失公允的。

三 挚虞诗体观之“俳谐”与唐宋诗歌之“俳谐体”“俳体”

挚虞诗体观之“俳谐”与刘勰之“俳谐”相比,除了刘勰《文心雕龙》在其基础上继承诙谐幽默之“俳谐”论之外,还有一个长期以来被人们所忽视的俳谐观,即“雅音之韵,四言为正”之外的五、七言“俗言体”,后世以唐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李商隐《俳谐》诗之“俳谐体”为代表,就是继承挚虞的五、七言“俗言体”俳谐观。但因历来解读含糊不清、莫衷一是,有必要正本清源。

上文分析了挚虞之“俳谐”是指“雅音之韵,四言为正”之外的五、七言俗言体。那么到了南朝刘勰《文心雕龙》中,“俳谐”成了一种怎样的文体观呢?《文心雕龙》在其文体论的最后一章专论“俳谐”的文体“谐隐”,其开篇云:“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又蚕蟹鄙谚,狸首淫哇,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隐言,亦无弃矣。”这段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通过芮良夫之诗和华元弃甲、臧纥丧师之例定义了什么是“俳”,刘勰说“内怨为俳也”,老百姓心中有怨恨,就会以讴歌形式吐露;二是这种讴歌是来自民间的“蚕蟹鄙谚,狸首淫哇”之词,且有一定的箴诫作用。接着刘勰云:“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说“谐”就是浅俗之辞,能引人发笑。指出“谐”起源于民间的特点。合而言之,“俳谐”就是将心中的不满怨恨用浅俗而令人发笑的语言表现出来。刘勰此篇对“谐隐”的系统阐述,首先明确“谐隐”的意义,即“谐辞隐言”“无弃矣”。他认为普通民众用戏谑语言来表达隐藏于内的悲愤之情,对统治者有一定的箴戒价值。在当时条件下,能够提出这种观念具有相当的进步性。其次是具体探讨“谐”的特点,它是一种“辞浅会俗,皆悦笑也”的文体。这种文体符合一般民众需求,是可逗引发笑的产物。刘勰列举一系列例子来加以说明。最后,其赞语认为“古之嘲隐,振危释惫”,此语说明谐辞隐语有挽救危机,解除苦难的作用。很明显,刘勰的“俳谐”观受到了挚虞的影响,其《文心雕龙·明诗》称四言为“正体”,五言为“流调”便是挚虞诗体观的体现。

既然挚虞认为五、七言“于俳谐倡乐多用之”为俗言体,那么晋以来诗歌的发展恰好是向五七言方向,这就导致了挚虞的诗学观被正统的诗学所屏蔽,而后世的杜甫的俳谐体正好是践行其诗学观。杜诗“俳谐体”之“俳谐”的含义应该就是最早继承晋挚虞《文章流别论》“俳谐”观的代表实例。我们来看很多研究者把其当作另类看待的唐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其云:

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

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

旧识能为态,新知已暗疏。

治生且耕凿,只有不关渠。

西历青羌坂,南留白帝城。

于菟侵客恨,粔籹作人情。

瓦卜传神语,畲田费火耕。

是非何处定,高枕笑浮生。

晚唐的李商隐有一首与杜甫“俳谐体”相同的《俳谐》诗:“短顾何由遂,迟光且莫惊。莺能歌《子夜》,蝶解舞宫城。柳讶眉双浅,桃猜粉太轻。年华有情状,吾岂怯生平。”这是一首用通俗之语调,写一位少女急于求偶的情态的诗歌,并没有多少幽默诙谐的成分。但李商隐目之为“俳谐”,当是因其与挚虞“俗言体”有关联。清姜宸英云:“‘遮莫邻鸡下五更’,‘遮莫’旧注:俚语,犹言尽教也。按(唐郑綮著)《传信记》:刘朝霞献明皇幸温泉词:‘直撄得盘古髓,掐得女娲瓤,遮莫你古时千帝,岂如我今日三郎。’此是俳谐,正合俗语。”“俳谐”即是“俗语”。也有学者认为“俳谐指戏谑取笑的曲词,但又绝非打油之词。下字不太文雅,而以俗为趣,故俳谐被称之为曲中之科诨”,此言道出了“俳谐”的“以俗为趣”的特点。清代彭定求等编纂《全唐诗》,其中专设“谐谑诗”类,辑有近二百首诗歌。诗题中大多含有有“戏”“嘲”“诮”“谑”等字样,但并未收杜甫的《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与李商隐的《俳谐》诗,可见编者对俳谐体的理解正是与晋挚虞“俳谐”观一脉相承的。

沿袭晋代挚虞、唐代杜甫、李商隐的“俳谐体”之路,宋代黄彦平、范成大、杨万里、朱熹、方回等人在俳谐诗创作上也体现了这样的观念。黄彦平(?—1139,一云1146),一名次山,字季岑,江西丰城人,黄庭坚族子,有《三余集》。《全元文》《全明文》均有危素《黄次山传》。其《宿新喻县戏为俳体》:“短短长长柳,疏疏密密杉。秧深先熟稻,叶贵再眠蚕。御暑乌油伞,伤春白纻衫。乡风尽江右,魂梦莫湘南。”“短短长长、疏疏密密、熟稻、眠蚕、乌油伞、白纻衫”都是典型的农家语、浅俗易懂。陆游淳熙七年(1180)七月作于抚州的五言律《初秋小疾效俳谐体》:“宿疢逢秋剧,衰容逐日添。专房一竹几,列屋万牙签。遣闷凭清圣,忘情付黑甜。晚来风月好,一笑卷疏帘。”“专房、竹几,列屋、牙签、清圣、黑甜”亦平实通俗。清圣,指清酒,典出《三国志》卷二七《魏书·徐邈传》。黑甜,出自苏轼《发广州》诗,其“一枕黑甜余”句自注:“俗谓睡为黑甜。”当然以俗言、民间语为“俳谐体”的典型体表要数范成大五言古诗《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

斗野丰年屡,吴台乐事并。

酒垆先叠鼓,灯市蚤投琼。

价喜膏油贱,祥占雨雪晴。

筼筜仙子洞,菡萏化人城。

樯炬疑龙见,桥星讶鹊成。

小家厖独踞,高闬鹿双撑。

屏展辉云母,帘垂晃水精。

万窗花眼密,千隙玉虹明。

薝蔔丹房挂,葡萄绿蔓萦。

方缣翻史册,圆魄缀门衡。

掷烛腾空稳,推球滚地轻。

映光鱼隐见,转影骑纵横。

轻薄行歌过,颠狂社舞呈。

村田蓑笠野,街市管弦清。

里巷分题句,官曹别扁门。

旱船遥似泛,水儡近如生。

钳赭装牢户,嘲嗤绘乐棚。

堵观瑶席隘,喝道绮丛争。

禁钥通三鼓,归鞭任五更。

桑蚕春茧劝,花蝶夜蛾迎。

凫子描丹笔,鹅毛剪雪英。

宝糖珍粔籹,乌腻美饴饧。

捻粉团栾意,熬稃腷膊声。

筳篿巫志怪,香火婢输诚。

箒卜拖裙验,箕诗落笔惊。

微如针属尾,贱及苇分茎。

末俗难诃止,佳辰且放行。

此时纷仆马,有客静柴荆。

幸甚归长铗,居然照短檠。

生涯惟病骨,节物尚乡情。

掎摭成俳体,咨询逮里甿。

谁修吴地志,聊以助讥评。

这首诗有着丰富的民间俗语特色的自注。如第3句自注:“岁后即旗亭先击鼓不已,以迎节日。”第4句自注:“腊月即有灯市。奇珍者,数人醵买之,相与呼卢彩,胜者得灯。”第7句自注:“坊巷灯,以连枝竹缚成,洞门多处,数十里。”第8句自注:“荷花灯最多。”第9句自注:“舟人接竹桅樯之表,置一灯,望之如星。”第10句自注:“桥灯。”第11句自注:“犬灯。”第12句自注:“鹿灯。”第13句自注:“琉璃屏风。”第14句自注:“琉璃帘。”第15句自注:“万眼灯,以碎罗红白相间砌成。工夫妙天下,多至万眼。”第16句自注:“琉璃球灯,每一隙映成一花。”第17句自注:“栀子灯。”第18句自注:“葡萄灯。”第19句自注:“生绢糊大方灯,图画史图故事。”第20句自注:“月灯。”第21句自注:“小球灯,掷空中。”第22句自注:“大滚球灯。”第23句自注:“琉璃一瓶,贮水养鱼,以灯映之。”第24句自注:“马骑灯。”第25、26句自注:“民间鼓乐,谓之社火。大抵以滑稽取笑。”第27句自注:“村田乐。”第28句自注:“街市细乐。”第29句自注:“每里门作长灯,题好句其上。”第30句自注:“官府名额,多以绢或琉璃照映。”第31句自注:“夹道陆行为竞渡之乐,谓之划旱船。”第32句自注:“水戏(一作木象)照以灯。”第33句自注:“紫灯。”第34句自注:“山棚多画一时可嘲诮之人。”第39句自注:“春蚕自腊月即入食次,所以为蚕事之兆。”第40句自注:“大白鹅花无贵贱,悉戴之为迎春之物也。”第41句自注:“红画鸭子相馈遗。”第42句自注:“剪鹅毛为雪花,与夜蛾并戴。”第43句自注:“吴中谓之宝糖饣追,特为脆美。”第44句自注:“乌饴糖即白饧,俗言能去乌腻。”第45句自注:“米团子。”第46句自注:“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称糯米花。”第48句自注:“俗谓正月百草灵,故帚苇针箕之属皆卜焉。多婢子之辈为之。”第49句自注:“敝带系裙以卜,名扫帚姑。”第50句自注:“即古紫姑,今谓之大仙,俗名筲箕姑。”第51句自注:“以针姑卜,伺其尾相属为兆,名针姑。”第52句自注:“苇茎分合为卜,名苇姑。”诗歌最后说:“掎摭成俳体,咨询逮里甿。”范成大本人即点明此诗不过为“俳体”诗,所记曾在乡里百姓中征求意见。

此诗描叙宋淳熙以后平江吴郡(今苏州)一带灯节盛况,节日活动热闹纷繁,令人目不暇接,所述人情习俗,无不跃然纸上。大致可分四类,第一类为灯市品种繁多,有坊巷灯、荷花灯、桅樯灯、桥灯、犬灯、鹿灯、万眼灯、琉璃球灯、栀子灯、葡萄灯、大方灯、月灯、小球灯、大滚球灯、马骑灯、紫灯、灯棚等;第二类为丰富多彩的鼓乐游戏活动,如民间鼓乐、村田乐、街市细乐、划旱船、水戏等。有社火,节庆搬演的民间鼓乐杂戏;有披蓑戴笠、表演动作有些粗俗的“村田乐”;有在陆上模拟水中竞渡的民间舞蹈“划旱船”;有在水中嬉戏的“水傀儡”。《东京梦华录》云“驾幸临水殿观争标”,“继有木偶筑球舞旋之类,亦各念致语、唱和,乐作而已,谓之水傀儡”。第三类为吴中特色的小吃,有糖饣追、粔籹、乌饴糖、米团子、糯米花等;饣追质脆而味美,如同珍贵的粔籹。宝糖,吴中称饣追为宝糖。粔籹,古代一种美食。《楚辞·招魂》:“粔籹蜜饵。”王注:“言以蜜和米面,熬煎作粔籹。”乌饴糖即白饧,也是一种甜美的食物,食之可去乌腻。饴饧,即饴糖,泛指甘美的食物。颜师古注:“渜弱者为饴……厚强者为饧。”第四类为民间占卜活动,有扫帚姑、针姑卜、苇姑等。其材料采集于本乡本土,且广泛征求过乡里百姓意见,堪称详备、确切、可信。后世追溯灯彩艺术源流,考校民俗文化沿革,以及编撰辞书相关条目等,皆常征引此诗为据。应该说此俳谐体诗是一首珍贵的民俗诗。诗中所用皆为吴郡俗语,如果不是自注,我们今天是无法理解的。

《河南通志》卷七十四有仿范成大此诗的《戏纪大梁元宵节物仿范石湖俳谐体二十四韵》:“两间交泰日,四海屡丰年。泽遍人兼物,恩深地与天。上元迎气始,中土望光先。劫转重轮后,灯张九市前。规模仍北阙,技巧自南船。五色笼纱丽,千层剪纸鲜。收来便折迭,携去各团圆。界画分心画,丹青写意填。蹋歌争角逐,打谜费钻研。队子工游戏,群儿太剧颠。围场排绛树,按谱演红莲。抹额昭君艳,腾身刘海狷。喧阗来士女,仿佛见神仙。旦即黄昏达,明当白昼眠。街衢纷闹鼓,边塞忽凄弦。鳞甲行空至,冉页耏顾影旋。鸢飞纯是火,马走乱生烟。脱手流星去,当空赛月悬。长竿埀玉合,遍地落金钱。竹借梁园爆,花偷艮岳燃。繁华虽未极,和阜实相连。万岁环亭祝,千春度曲传。豫名州果称,乐举世同然。不夜平台路,光添丽藻边。”此诗描写了汴京无比热闹的元宵节,有花灯、剪纸、丹青,有蹋歌、打谜、游戏,有演红莲、昭君和观者士女;从早到晚,从晚到白昼,角鼓声声,震耳欲聋,还有鳞甲、冉页耏、鸢、马等各式花灯,令人目不暇接。可见范成大“俳谐体”对当时和后世有一定之影响,但是,这种俗言之“俳体”“俳谐体”并没有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值得注意的是,杨万里有一组《初秋戏作山居杂兴俳体十二解》,应属同类型的佳作。此组诗中“针来大”“鸡下唇”“千取百”“一生三”“十六七”“十分亏二分”“笑杀官人”“浪欢喜”“早禾酸”“煮吃”“只生吃”“白醭”“兹缁滓”“谷古孤”“堆饤金”“作么生”“两头冷”“四面凉”“不粟肌”“没赛”等俗言俗语,让人好像走进了一座有丰富盛景的民俗文化宫。其七自注:“谚谓早秫酒为早禾酸。”其校云:“谚谓,杨本与四库本作‘俗谓’。备要本作‘俗云’。”其实,谚谓、俗谓、俗云,意思完成一样,没什么差别。其九的“兹缁滓”,象声词,象蝉叫声。“谷古孤”,象声词,象蟋蟀叫声。其十的“蜜青房”,谓蜜渍李子。青房,李的一种。其十一的“火伞”,喻太阳。其十二的“不粟肌”,谓肌肤不感到寒冷。“没赛”,犹云“没如”。此诗杨万里命名为“俳体”,亦是承袭挚虞的俗言体“俳谐”观。

之后,大理学家朱熹创作有《云谷合记事目效俳体戏作三诗寄季通》、《苦雨用俳谐体》等,将“俳谐体”或“俳体”诗向俚俗化更推进一步,体现了朱熹关心民间疾苦、与乡民休戚与共的情怀。“仰诉天公”“九关虎豹”的诗句感情强烈,通俗易懂。另外,宋末元初的方回亦是遵循俗言体原则,创作了《春日俳体》《俳体戏书二首》《久苦春寒三月三日戏作俳体》等“俳体”诗。

从晋到唐宋“俳谐体”诗歌的创作,我们可以用金人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之“曲学虚荒小说欺,俳谐怒骂岂诗宜? 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却雅言都不知”来做总结。很多学者关注点在“俳谐怒骂”,胡传志先生《金代文学研究》中有相关论述,其中关注到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上的一段话:“(参寥)尝与客评诗,客曰:‘世间故实小说,有可以入诗者,有不可以入诗者,惟东坡全不拣择,入手便用,如街谈巷说鄙俚之言,一经坡手,似神仙点瓦砾为黄金,自有妙处。”胡传志认为“《风月堂诗话》为朱弁羁金时所作,在金有传本,元好问当能读到。他作此诗,心中必有此语,故能为前两句作注”。但元好问接下来对李白、杜甫等的批评就脱离了其论诗诗的题旨,并非针对汉魏以来的雅正观来批评杂体诗如“衣冠语俳优”“俳谐怒骂”“俳谐怒骂岂诗宜”等,而是重点批评“今人”嘲笑古人之“拙”,“除却雅言都不知”,只知有雅言,不知有俗言。这正是对今人以曲学、小说、俳谐等俗言入诗的肯定。

四 历代文人对“俳谐”“俳谐体”的主要解读

历代文人对“俳谐”的解读主要认为其与“滑稽”属同一概念。《广韵》卷五:“滑:滑稽,谓俳谐也。”司马迁撰、唐司马贞索隐《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第六十六:“索隐:滑,谓乱也。稽,同也。以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能乱同异也。楚词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崔浩云:滑音骨。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词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扬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籍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以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也。”而《春秋左传注疏》卷三十八(起襄公二十七年尽二十八年)“优俳音义”疏:“注正义曰优者,戏名也。晋语有优施。《史记·滑稽列传》有优孟、优旃,皆善为优戏而以优著名。史游《急就篇》云,倡优俳笑是优俳,一物而二名也。今之散乐,戏为可笑之语,而令人之笑是也。宋大尉袁淑取古之文章令人笑者,次而题之名曰《俳谐集》。”后人认为“俳谐体”来自《俳谐集》,这也是较早的一种解读。

但是,宋司马光撰《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太子洗马刘讷言尝撰《俳谐集》以献贤。贤败,搜得之。上怒曰:‘以《六经》教人,犹恐不化,乃进俳谐鄙说,岂辅导之义邪?’流讷言于振州。”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七十“哲宗”:“元祐元年闰二月辛亥,诏:‘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章惇,累有臣僚上言轻薄无行,好为俳谐俚语,及尝受内臣宋用臣馈遗。’”在宋代的史籍中经常使用“俳谐”与“俚语”两词连用的情况,说明“俳谐”起源于民间,当时朝廷中人是看不起的。这与挚虞的“俳谐”观一脉相承。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三在“四言、五言古、七言古、乐府、律诗、五言律、七言律、排律、绝句、咏史、咏物、和韵、联句”之后专列“杂俳谐体”:“杂诗。自孔融离合、鲍照建除、温峤回文、傅咸集句而下,字谜、人名、鸟兽、花木,摹仿日烦,不可胜数。至唐人乃有以婢仆诗登第,孩儿诗取祸者。诗文不朽大业,学者雕心刻骨,穷昼夜致功,犹惧弗窥奥妙,暇役志及此?皆诗道之下流,学人之大戒也。”明胡应麟《诗薮》《明诗综》等持相同的观点,皆云杂俳谐体为诗道之下流者。明袁中道亦认为“俳谐”与方言、时语、调笑是同类产物。

清代四库馆臣对“俳谐”的解读有回归非雅言、俗语、俚语及俗体的层面。这些提要的原著大多是明人。如:“语皆粗鄙,杂以俳谐,殊乖说经之体。”“采摭虽富,而俳谐琐事。”“语意纤仄,体近俳谐。”“体近俳谐,无关大雅。”“皆近俳谐之言。”“兼及经义史论诗话,又参以神怪俳谐。”“杂记神怪俳谐,事多猥鄙。”“体近俳谐,颇伤猥杂。” “自纪皆俳谐杂说及游戏诗赋。”“所作杂文,而俳谐游戏之篇居其大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二十明安盘撰《颐山诗话》二卷:“其论诗以严羽为宗,持论往往中理,虽载及俳谐,未免涉于小说,然不害其宏旨也。”以上提要和目录的指向:一种是“语皆粗鄙”“俳谐琐事”“俳谐游戏”“俳谐猥琐”指向“俳谐”的民间性,语言浅俗,这应该是挚虞俗言诗的传递;一种是“体近俳谐”“神怪俳谐”“俳谐杂说”认为“俳谐”是与小说、神怪、杂说类似的不被人瞧得起的文体。

近现代最早对挚虞“俳谐”具有代表性的实践者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做出解读的当是胡适,其《白话文学史》云:“杜甫最爱作打油诗遣闷消愁,他的诗题中有‘戏作俳谐体遣闷’一类的题目。他作惯了这种嘲戏诗,他又是个最有谐趣的人,故他的重要诗(如《北征》)便常常带有嘲戏的风味……他晚年无事,更喜欢作俳谐诗,如上文所举的几首都可以说是打油诗的一类。后人崇拜老杜,不敢说这种诗是打油诗,都不知道这一点便是读杜诗的诀窍:不能赏识老杜的打油诗,便根本不能了解老杜的真好处。”胡适将杜甫“俳谐体”当作打油诗,其实与俗言诗为同一个概念,认为不能赏识老杜的这一类诗,便不识老杜诗的妙处。胡适应该说真正理解了杜甫“俳谐体”源自挚虞的“俳谐”的真谛。因为杜甫“俳谐体”是挚虞“俳谐”观的真正体现。

新时期以来的学者对“俳谐体”的理解基本是建立在南朝张勰、宋黄彻、张表臣、明杨慎、清四库馆臣、近现代胡适等人对“俳谐”的解读之上。今人论述“俳谐”“俳谐体”时往往追溯到刘勰的“谐隐”理论。如曾枣庄、马兴荣、傅璇琮诸先生对“俳体”“俳谐体”的定义便是如此。很显然,以上诸先生认为“俳谐体”与谐趣体、诙谐体、滑稽体是一体或近似的文体,但却忽视了挚虞“俳谐”之俗言体,以至于将杜甫《戏作俳谐体解闷》二首俗言体作为例证,这就值得商榷,因为杜诗二首并不诙谐、幽默、滑稽,也没有讽刺意味。魏裕铭著将杜甫的戏题诗分作四种类型,其中第一类是自为戏作以消遣愁闷的,云:“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等都是以审美的眼光观照自然和生活,抒写心愫,排遣忧愁。”但是在具体论述杜甫的风趣幽默的戏谑诗风时,并没有列举这首著名的“俳谐体”诗。这里作者在分类时,显然关注的是诗题中“戏”的成分,而没有观照“俳谐体”这一文体特点。王毅认为:“杜甫的这两首诗,我们今天读来并不觉得好笑,也不会感到低俗或俚俗,其中有些词还很难理解……但是,我想杜甫称此为俳谐体的主要原因,还应该是内容情感上的自嘲与豁达。”将“俳谐体”解读为“内容情感上的自嘲与豁达”,事实上是不存在的。亦有学者持杜甫“俳谐体”是“嘲人自嘲”的观点。杜甫此二首“俳谐体”并没有自嘲意味,但他们均沿袭“自嘲”这样的观点。

当然,还有外国学者对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进行解读。韩国学者林荧泽认为:“这首诗的基本诗题是《遣闷》(驱走苦闷)二首。‘戏作’与‘俳谐体’则是对本题的说明,即为玩笑而作的俳谐体诗。俳谐体是以玩乐态度而做的诗的总称,类似戏子的噱头或趣话,有些许轻视的口吻。上面的诗是杜甫首次赴夔州(中国西蜀之地)时有感于当地与众不同的习俗而作,表达了要适应这遥远陌生的土地上的奇怪习俗的无奈,并借此抚慰自己凄凉可怜的身世。作者或许是想借‘弄’字来一笑排遣心中的苦闷。因其形式与俳谐体相近,由此可以窥见戏作的端倪。”韩国学者的理解离真相也还有一定的差距。

在当代戏谑、幽默诙谐文学研究中,当然也有例外。有学者以“玩笑诗”“嘲讽诗”“劝世诗”“游戏诗”的分类来讨论“唐代的幽默诗歌”,从“嘲戏之风”“饮酒之风”“狎妓之风”三个方面来探讨“唐代幽默文学所反映的时代风尚”,但均未涉及杜甫此二首“俳谐体”诗,说明论者已看出它们不属于幽默诙谐诗歌。

挚虞“俳谐”观,指“雅音之韵,四言为正”之外的五、七言俗言体。从文学正变来看,挚虞所处的时代正是五言诗刚刚兴起之时,所以他不可能正确对待这一新兴的文体。但是纵观中国文学史,诗词文赋的发展无一不是经历了从雅到俗,再从俗到雅的过程。挚虞“俳谐”观,在唐代及以后诗歌创作中的呈现是无法屏蔽的,在唐及以后的诗话和诗评中是无法回避的,因此有必要梳理那些被我们忽视的或屏蔽了的挚虞“俳谐”诗学观,还原历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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