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科技创新对经济增长的支撑效应和途径研究
2022-07-29张杰,陈容
张 杰,陈 容
一、如何认识科技创新对GDP支撑作用的新理论框架
(一)理解创新引致经济增长停滞之“谜”的新框架
当前,发达国家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普遍出现了一个发展之“谜”,即随着发达国家政府和企业层面创新研发投入的持续增加,R&D 经费投入占GDP 比重稳定在一个较高水平,但大多数发达国家的真实GDP增速乃至经济潜在增速却并未随之得到有效增长;相反,经济长期处于一个较低水平增速,甚至零增长、负增长状态。由此带来疑问,为什么这些国家的创新研发投入难以支撑经济增长?这就是创新引致经济增长停滞之“谜”。针对创新引致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停滞之“谜”,我们提出一个新理论框架予以分析和解释(图1)。
图1 一国的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影响效应的内在逻辑
依据新理论框架,一国创新研发投入可以分为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依据(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简称NSF)的定义,基础研究指的是一项系统性研究,旨在获得更全面的知识或对研究主题的理解,而不考虑具体的应用,而应用研究被定义为以获得知识或理解,满足特定的、公认的需求的系统研究。依据国家统计局的定义,基础研究指一种不预设任何特定应用或使用目的的实验性或理论性工作,其主要目的是为获得(已发生)现象和可观察事实的基本原理、规律和新知识,而应用研究是指为获取新知识,达到某一特定的实际目的或目标而开展的初始性研究。应用研究是为了确定基础研究成果的可能用途或确定实现特定和预定目标的新方法。基础研究一般由一国的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来承担,部分由大型企业或跨国企业内部的研发机构来实施,其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效应。一方面,可以通过对产业发展的长期溢出效应,逐步放大成为一国乃至全球的经济增长动力;另一方面,因为局限在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或者单个企业内部,难以对产业发展和经济增长形成有效溢出效应。对比而言,应用研究主要由一国的企业部门来承担,以帮助企业获得个体层面的创新垄断优势和市场竞争优势为主要目的,因而难以对一国的产业发展或经济增长产生溢出效应。因此,从狭义的角度来看,在多数情况下,应用研究有利于个体企业层面的垄断竞争优势和获取垄断利润能力,而对一国的产业或经济整体层面的拉动作用相对有限。为此,可归纳出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可能产生不同形式且内在逻辑复杂的影响效应。
第一,经济增长促进型创新投入,核心思想是一国各主体的创新研发投入对GDP 产生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大,具体的两条作用机制是:基础研究→高等院校+各类科研机构+企业部门→对GDP 乘数效应较大→有效促进经济增长;应用研究→企业部门+各类科研机构+高等院校→对GDP 乘数效应较大→有效促进经济增长。针对第一条作用机制,导致其对经济促进效应产生的关键是高等院校或各类科研机构以及企业部门,在基础研究方面的投入均可以对产业部门和经济总体层面产生较大范围的溢出效应;针对第二条作用机制,导致其对经济促进效应产生的关键是无论是企业部门或是科研机构及高等院校,在应用研究方面的投入均可以对产业部门和经济总体层面产生较大范围的溢出效应。
第二,经济增长停滞型创新投入,核心思想是一国各主体的创新研发投入对GDP 产生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具体的两个作用机制是:基础研究→高等院校+各类科研机构+企业部门→对GDP 乘数效应较小→难以促进经济增长;应用研究→企业部门+各类科研机构+高等院校→对GDP 乘数效应较小→难以促进经济增长。针对第一个作用机制,导致其难以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环节是大多数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基础研究主要由高等院校来执行,较小部分是由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来实施,更少由企业部门来承担,这就难免会造成一系列影响。由于基础研究到应用研究的转化和溢出具有较高不确定性,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的部分基础研究并不能有效转化为产业增长机会,也可能因为类似我国这样处于转型背景国家的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在构建贯通式的产学研一体化体系的各环节存在突出的机制体制障碍,造成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发展的“头部失灵”和“肠梗阻”等困局。针对第二个作用机制,导致其难以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在于应用研究主要是由企业部门来承担,一方面,无论是从企业的工艺创新或产品创新角度,还是从企业的渐进性创新或突破性创新角度,企业进行创新研发投入的根本目的是通过企业创新垄断势力来获得创新超额利润,企业非但不愿意进行创新的扩散和溢出,相反,偏向于采取知识产权策略保护自身的创新知识和技术秘密,这是个体企业层面的创新研发投入难以带来一国经济增长的内在原因;另一方面,从各国对创新研发活动的现实操作手段来看,倾向于采取各种财政扶持政策对企业主导的应用研究活动进行激励,这就产生一个困局,单个企业或特定领域企业内的创新研发投入相对越多,越会强化特定企业的创新垄断优势,进而会削弱创新对经济增长的总体溢出效应和促进效应,这就是当前很多国家的创新引致经济增长缓慢或停滞之“谜”的主要原因。
(二)理解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异质性乘数效应的新理论框架
科学理解一国的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的复杂影响效应,必须从一国创新活动的内在结构性特征出发,探讨不同类型、不同主体的创新活动对经济增长可能产生的乘数效应。
第一,一国不同类型的创新投入通过不同机制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效应,第一个作用机制是基础研究→偏向于人力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相对高收入的研发人员边际消费倾向相对较小→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在此作用机制中,需要理解以下两个关键环节:一是大多数的基础研究活动是偏向于人力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特别是需要全球顶级的科学家和高级专业化人才的集聚效应以及全球有竞争力的薪资水平加以支撑,很显然,基础研究活动的主要支出是研发人员的各种人力成本支出;二是针对相对高收入的创新研发人力资本群体,由于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投入科研工作,消费边际倾向必然相对较低,因此,其对GDP的乘数效应也必然相对较小,进而导致基础研究投入对GDP 的促进效应或拉动效应相对较弱。第二个作用机制是应用研究→偏向于固定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对本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外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大或较小,在此作用机制中,仍然需要理解以下两个关键环节:一是大多数的应用研究活动是偏向于固定资本密集型特征的创新活动。固定资本密集型的产品通常具有较长的产业链传递效应,导致在一般情形下应用研究投入活动具有较大的乘数效应,进而拉动一国的GDP增长。二是在类似我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之中,在创新研发活动所需要的大多数高端研发设备和关键原材料需要进口的情形下,应用研究活动所蕴含的固定资本密集型投入活动显然会拉动进口国的GDP增长,而非本土的产业链发展和GDP 增长,因此,导致应用研究对一国GDP 增长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弱,进而对一国GDP 的拉动效应较小(图2)。
图2 一国不同类型的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影响效应的内在逻辑
第二,一国不同主体的创新投入通过不同作用机制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效应,第一个作用机制是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偏向于人力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相对高收入的研发人员边际消费倾向相对较小→对GDP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在此作用机制中,关键的环节是理解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部门主要承担的研发活动的基本特征,按照一般逻辑,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部门是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主要承担者,因此,根据图2的第一条作用机制阐释的逻辑,可以得到的判断是,其必然对GDP 带来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因而对GDP 的支撑作用就相对较弱。第二个作用机制是企业部门→偏向于固定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对本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外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大或较小。针对此作用机制,可以得到的判断是,一国的企业部门是应用研究投入活动的主要承担者,由此,根据图2的第二个作用机制阐释的逻辑,可以得到的判断是,倘若在企业部门的应用研究活动需要的关键研发设备和原材料均是需要进口的前提下,其必然对GDP带来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进而对GDP的支撑作用较弱(图3)。
图3 一国不同主体的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影响效应的内在逻辑
根据一国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所产生影响效应及其内在作用机制的新理论框架,可以分析和解释当前部分发达国家乃至发展中国家发生的创新对经济增长的停滞效应。一方面,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同程度存在基础研究→高等院校+各类科研机构+企业部门→对GDP 乘数效应较小→难以促进经济增长以及应用研究→企业部门+各类科研机构+高等院校→对GDP 乘数效应较小→难促进经济增长的特定作用机制。事实上,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均存在对GDP 的乘数效应较小的困局,进而削弱了创新投入对国家经济增长的促进效应和拉动效应。另一方面,从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具有较小乘数效应的内在成因来看,主要是存在基础研究→偏向于人力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相对高收入的研发人员边际消费倾向相对较小→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以及应用研究→偏向于固定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对本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外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大或较小的特定作用机制。而从一国的创新投入活动的不同承担主体来看,存在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偏向于人力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相对高收入的研发人员边际消费倾向相对较小→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小以及企业部门→偏向于固定资本密集型创新活动→对本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外国产业链拉动效应较大→对GDP 的乘数效应相对较大或较小的特定作用机制。
二、我国科技创新对经济增长可能存在的停滞效应甚至断裂效应
从以上提出的新理论框架观照,当前我国的科技创新投入对GDP增长产生支撑效应存在一系列制度性障碍。
第一,我国各级政府依靠投资驱动周期的通行做法,与当前迫切需要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和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的内在需求不相适应,非但不能有效激发创新投入对GDP增长的支撑效应,相反,由于阻断创新链和产业链之间的融合发展关系,可能削弱创新投入对我国GDP增长的支撑效应。从我国“十五”时期至“十三五”时期R&D 经费支出额增长率变化趋势来看,一个重要的变化规律是五年规划的最后一年均出现R&D 经费支出额增速下滑的态势,然后在下一个五年规划的第一年或第二年,R&D 经费支出额增速又出现较大幅度上涨的态势。从这些特定的变化规律可以发现,我国各级政府在激励地区R&D 经费投入方面,可能存在较为突出的官员政绩激励下的驱动型周期特征。具体表现为,在进入新的一个五年规划的前期,各级政府官员存在加大R&D 经费投入的激励动机,而在五年规划的末期,各级政府官员对R&D 经费投入的激励动机均出现不同程度的弱化。我国各级政府在实施对关键核心技术创新、颠覆性技术创新和关键共性技术创新突破的支持资助政策方面,在不同五年规划的衔接和过渡期间,存在政策非衔接性现象和资助断裂效应。“十三五”期间,由于我国遭受了美国发起的技术创新和关键高科技产品的封锁和围堵策略,使得我国重点产业链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领域面临诸多“卡脖子”问题,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重要环节领域面临“掉链子”问题。在此压力之下,我国各级政府针对性地实施了相关领域的重大科技攻关专项。然而,在“十四五”时期的第一年,我国部分地方政府并未周密考虑针对这些“卡脖子”关键核心技术创新领域和“掉链子”领域必须实施持续性资助计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导致了部分研发项目出现了相对停滞现象,从而影响了我国实施科技自立自强和保障产业链安全等重大战略的实施效果,进而抑制了创新投入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支撑效应。
图4 我国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试验开发研究投入情况(2010—2020年)
第三,我国企业部门实施的应用研究和试验开发研究主要是侧重于信息网络体系建设和打造数字经济优势,而对制约产业链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技术颠覆性创新、关键共性技术创新等方面的投入严重不足。从数字经济和关键核心技术创新投入对我国GDP增长的支撑效应来看,由于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对产业链的全球竞争优势具有决定性作用,对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培育和发展有着更为广泛的催生作用和拉动作用,相反,数字经济可能会强化单个企业平台的网络垄断效应,甚至对我国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产生难以忽略的“索罗悖论”效应,这会导致偏向于数字经济优势导向的创新投入,难以对GDP 增长形成足够的支撑效应,而偏重破除制约产业链安全发展和竞争优势提升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的创新投入,则可以更为有效地促进GDP 的增长。一方面,随着我国数字经济规模的持续扩大以及数字经济占GDP 比重的持续提升,实际GDP 增速却处于持续下滑之中,这种变化趋势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当前数字经济主导的增长模式并不能有效遏制经济的下行态势以及提升经济潜在增速。另一方面,我国互联网企业的利润率远远高于制造业企业。根据互联网公司发布的2020年度财报,2020年,阿里巴巴的净利润为1404亿元,同比增长74.93%;腾讯净利润为1227.42亿元,同比增长30%;京东净利润为493.37亿元,同比增长314.94%;字节跳动净利润450亿,同比增长130%;百度净利润220 亿元,同比增长21%。与此同时,2020年我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利润总额64516.1亿元,同比增长4.1%。由此可以发现我国互联网企业的盈利能力已经超过制造业企业,进而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互联网企业利用自身的信息网络垄断优势,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制造业部门的盈利能力和创新研发投入能力,从而从更深层次削弱了互联网企业的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的溢出效应和支撑效应。
第四,我国R&D经费投入规模存在显著的区域不平衡特征,突出表现为R&D经费投入集中在少数东部发达省份,这意味着尚未形成有效的国内创新链分工体系,同时也意味着创新投入并未形成基于国内统一大市场的产业链分工体系,必然会阻碍创新投入对GDP 的支撑效应。一方面,我国R&D 经费投入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广东、浙江、江苏等东部发达省份。2010—2020年,北京、上海、广东、浙江、江苏5个省份R&D 经费投入总和占全国R&D 经费投入额的比重由2010年的49.05%逐步上升到2020年的50.37%,在2019年达到最大值(51.06%),占全国R&D经费投入的半壁江山(图5)。虽然我国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省份R&D 经费投入逐步增长,但北京、上海、广东、浙江、江苏5个省份R&D 经费投入增速更快,在全国的领先优势和“马太效应”更加突出。另一方面,虽然中西部地区R&D 经费投入增势相对较快,但与东部地区R&D 经费投入规模的绝对差距仍在持续扩大。2020年,东部、中部、西部地区R&D 经费投入规模分别为16517.3 亿元、4662.9亿元和3212.9亿元,东部地区与中部、西部地区的R&D 经费投入规模绝对值仍然在逐步扩大,这导致了我国难以形成国内创新链和产业链融合发展的大循环体系,难以充分利用自身快速扩张和升级换代的内需市场和统一大市场来形成有效支撑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
图5 我国主要省份R&D经费投入占全国R&D 经费投入比重情况(2010—2020年)
第五,从我国政府R&D 经费投入角度来看,存在中央政府财政投入呈现缓慢增长态势以及投入规模相对不足的现象,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逆周期调节思维和政策体系尚未形成。一方面,中央政府财政投入呈现缓慢增长态势。从2010—2020年的统计数据来看,虽然我国R&D 经费投入中的国家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由2010年的4114.4 亿元增长到2020年的10095 亿元,11年间的增长幅度为145.36%(图6)。但是,存在一个突出结构性问题是,相对于地方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中央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呈现相对缓慢增长的基本态势。具体来看,中央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由2010年的2046.4亿元逐步增长到2020年的3758.2亿元,11年间增长幅度为83.65%,而地方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由2010年的2068亿元增长到2020年的6336.8亿元,11年间增长幅度为206.42%。另一方面,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R&D 经费投入中的政府支出产生负面冲击。2020年,国家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比2019年减少622.4 亿元,同比下降5.8%,其中,中央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同比下降9.9%,地方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同比下降3.2%。由此可见,我国各级政府并未利用加大创新研发投入来对冲外部事件带来的GDP下滑效应的逆经济周期调节,并未很好地发挥政府创新研发投入的“自动稳定器”功能。
图6 我国中央和地方财政科学技术支出额变化情况(2010—2020年)
第六,由于严重依赖国外研发设备和关键原材料进口,削弱了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乃至企业部门实施的基础研究以及应用研究投入对我国GDP的乘数效应。国家海关总署相关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在科研仪器这一项的进口高达3380亿元,占总进口额的16%。客观事实是,我国不仅从发达国家进口各种高精度光学仪器及各类半导体仪器等科研仪器,还包括大量与这些仪器配套的专业零部件。因此,我国在科研仪器方面的实际进口额比重远高于16%,可能达到20%左右。从发达国家进口的各种科研仪器设备及其关键零配件和原材料既容易受到“卡脖子”式问题的束缚,也由于支付过高的购买费用而大幅提高科研投入成本,降低企业创新研发投入的能力和动力。更为重要的是,科研仪器设备及其相关的关键零配件和原材料不仅是一国前沿和高端自主创新能力的集中体现,更是一国创新链和产业链能否具有独立自主功能的决定性因素。我国从发达国家进口的各种科研仪器设备及其关键零配件和原材料会严重降低创新投入对我国GDP增长的乘数效应,进而削弱创新投入对GDP增长的拉动效应。
第七,当前我国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的投资面临极大风险,我国一旦通过巨大投入实现对重点产业链领域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并形成市场优势,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就会进行技术和产品解禁,通过低价市场倾销方式,彻底遏制我国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而形成的企业产品的销售空间、盈利机会和后续研发投入能力,进而从根本上削弱我国企业自主创新能力,造成政府和企业创新投入难以对国内产业链形成有效的拉动作用。当前,我国正在实施的科技自立自强发展战略所面临的外部最大风险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对我国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实施的“抽梯子”式的威胁风险,即一旦我国政府或企业通过巨额前期研发投入实现了某个领域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就会遭遇掌握市场优势的发达国家跨国企业的低价倾销式竞争压力,造成政府和企业的前期巨额研发投入难以通过市场销售获得补偿,抽掉我国企业通过创新研发活动来创造企业盈利能力的“梯子”,从根本上摧毁企业创新研发投入的内在动力。在这种困境之下,我国企业逐步丧失在“卡脖子”领域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方面的创新研发投入动力,进一步降低了我国企业部门创新投入对GDP的乘数效应,削弱了创新投入对GDP增长的支撑效应。
三、我国科技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支撑效应的具体途径及规模预测
我国已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必须坚持创新在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把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这就意味着,必须研究科技创新投入投资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撑“十四五”时期我国GDP 增长的目标。换言之,如何通过激发我国全方位的创新投入动力,有效弥补和抵消我国经济新旧动能转化过程中形成的投资缺口,进而重塑和强化我国经济的内生型增长动力。根据创新投入对一国经济增长复杂影响效应的新理论框架,结合当前创新投入的内在结构性特征以及不同的承担主体,可以将科技创新投入对我国经济增长可能产生的有效支撑作用归纳为以下不同形式的具体途径。
第三,从高等院校和政府所属科研机构R&D投入→GDP增长渠道来看,2020年高等院校经费支出为1882.5 亿元,同比增长4.8%;政府所属科研机构经费支出3408.8 亿元,同比增长10.6%。其中,高等院校和政府所属科研机构经费支出占全国R&D 经费支出比重分别为7.7%和14.0%。由此,可以得出以下基本判断:一方面,在“十四五”时期,我国R&D 经费投入规模实施“倍增”计划的前提下,高等院校经费支出将由2020年的1882.5亿元提升到2025年的3800亿元左右,政府所属研究机构经费支出将由2020年的3408.8 亿元增加到2025年的6800 亿元,因此,期间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R&D 投入的增加规模,分别为3400 亿元和1900 亿元左右。客观事实是,为了尽快促进我国全面进入全球创新型国家的领先行列,需要通过加大针对重点领域、前瞻性领域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另一方面,我国高等院校在全球领先的原始创新、前沿研究和基础研究能力方面的自主能力不足,实质上与政府财政投入的相对不足密切相关。因此,必须从顶层设计层面加大对我国高等院校基础研究的资助力度,尤其要激励高等院校顶级人才聚焦最为前沿科学探索领域的研究。为此,在“十四五”时期可以针对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实施瞄准原始创新、前沿研究和基础研究领域的重点资助计划,力争主要依靠加大政府的财政投入,在“十四五”期末促使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R&D投入的增加规模分别达到4500亿元和3000亿元左右。对比来看,从企业部门R&D投入→GDP增长渠道来看,2020年我国企业部门的R&D经费支出为18673.8亿元,同比增长10.4%。很显然,我国的企业部门已经是R&D 经费投入的主体,2020年企业部门R&D 经费投入占R&D 经费总投入的比重为76.6%。然而,我国企业部门现有的研发投入规模和结构模式与我国的科技自立自强和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全面提升的内在需求不相匹配,也与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和打造现代产业体系的内在需求不相匹配。由此,基于我国正在全面进入创新驱动高质量发展阶段的基本事实,企业部门R&D 经费投入规模仍然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有必要实施针对企业部门(特别是高端制造业部门)的研发投入有效增长计划的必要性。“十四五”时期企业部门R&D 经费投入年均增速为12%,到2025年末企业部门R&D经费投入规模达到32909.62亿元,期间增长14240亿元左右。
综合以上的分析,初步可以假定我国不同类型创新活动或不同形式创新主体的研发投入对GDP可能产生的异质性乘数效应。从总体层面来看,“十四五”时期我国的总研发投入对GDP带来的增加值规模达到39200亿元,对“十四五”时期GDP年均增长的贡献达到0.8个百分点;从基础研究角度来看,“十四五”时期我国的基础研究投入对GDP 带来的增加值规模达到2650~2990 亿元,对“十四五”期间GDP年均增长的贡献达到0.1个百分点;从应用研究角度来看,“十四五”时期我国的应用研究投入对GDP 带来的增加值规模达到36800 亿元,对“十四五”期间GDP年均增长的贡献达到0.7 个百分点。类似地,从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角度来看,在“十四五”期间,我国高等院校及政府所属科研机构部门研究投入对GDP 带来的增加值规模达到9750 亿元,对“十四五”时期GDP年均增长的贡献达到0.3个百分点。对比而言,从企业角度来看,“十四五”时期我国企业部门研究投入对GDP带来的增加值规模达到24208亿元,对“十四五”时期GDP年均增长的贡献达到0.5个百分点(表1)。
表1 我国不同类型创新活动或不同形式创新主体的研发投入对GDP拉动效应的预测
四、改革突破口及对策建议
第一,深刻理解科技创新机制体制改革、加快构建创新链和产业链深度融合体系的重要性。不容忽略的是,我国在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以及强化创新在经济高质量发展中的基础地位等一系列重大改革举措过程中,要将改革重点适当调整到瞄准如何通过强化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和企业部门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对GDP的乘数效应,加快形成创新投入对经济增长的支撑效应。一是尽快构建符合我国现实条件的新型政产学研一体化贯通体系,打造具有我国特色的创新链和产业链新型融合发展体系,加快从研究创意、基础研究和原始创新到产业化商业化的转化和渗透速度,提升创新研发活动反哺经济发展的能力,从而彻底解决高等院校、政府所属科研机构和企业部门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对GDP增长所产生乘数效应相对不足的发展困局。二是从我国传统产业链、高技术产业链和战略性新兴产业链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关键共性技术创新和颠覆性技术创新等入手,通过构建政府和企业创新研发投入相结合的机制体制,解决基础研究乘数效应相对较低的问题,从而提升创新投入(特别是财政资金的创新投入)对GDP增长的支撑作用。
第二,加快布局和实施我国科技创新投入“倍增”计划。牢牢依靠和激发创新对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支撑作用,无论是从政府部门还是企业部门的研发投入活动来看,创新投入对GDP 的有效支撑效应均存在一定的滞后期和延续期。“十四五”时期,全面启动针对政府部门和企业部门创新研发投入的“倍增”计划,加大创新研发投入,从而在“十五五”和“十六五”时期形成对创新链和产业链的拉动作用。因此,将制定和实施激励科技创新投入增加和各主体的R&D 经费投入的“倍增”计划作为各级政府财政支出的重点方向。适当提高政府财政赤字率,更为重要的是,新增加的政府财政资金不能再走各级政府通过增加对一般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投资基金来刺激投资的老路,必须深刻理解和重视政府运用财政资金来有效支撑经济潜在增速的重要作用,各级政府应将相当比例的财政资金运用到刺激各主体的R&D经费投入增长。
第四,强化以企业为主体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自主能力,同时鼓励以企业为主体的工程化和产业化研究,尤其是布局以促进产业链整体竞争优势能力提升为导向的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产业化研究融合体系。针对企业基础研究能力提升的目标,将高新技术企业减税政策和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的发力方向,向激励企业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自主能力提升倾斜,对企业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实施分梯级式、更大力度的减税力度。更为重要的是,充分利用好企业部门设立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将从事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活动企业部门的国家重点实验室纳入国家财政资金保障范围之内,适当将政府财政资金投向企业部门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完全放开和降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科技重大专项等国家基础研究重点资助计划对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的申请门槛,鼓励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独自或联合申请国家重大基础研究项目。设立专门针对企业部门的国家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重大专项计划,进而创造企业进行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投入的新机制体制。针对企业工程化和产业化研究自主能力提升的目标,在运用好现有高新技术企业减税政策和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的基础上,优先设立针对基于产业链的关键核心技术创新、关键共性技术创新、颠覆性技术创新环节企业的政府财政资金主导的创新资助计划,进而提升产业链基础能力和现代化水平。
第五,尽快布局和实施“以人才为中心”的基础研究资助机制,特别是加强培育和储备全球领先的青年科研人才和顶级人才。进入21 世纪,全球主要国家逐步改革以科研项目为主导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资助机制,纷纷积极构建以培育和激励顶尖人才(特别是有潜力的年轻人才)为中心的新型资助支持体系。一方面,充分认识顶级人才和青年人才在确立科技自立自强和促进企业基数的基础性地位,设立和强化以激励顶级人才和青年人才为中心的新型创新资助体系,在提高针对高等院校和各类科研机构的人才资助力度和鼓励自由探索的前提下,尤其要将企业部门的各类专业化人才和青年人才纳入国家人才资助体系之中,将之作为提升企业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能力的核心手段,重点构建鼓励跨高等院校、各类科研机构和企业部门的复合型人才资助制度;另一方面,强化和提升对重点领域的博士生培养计划,特别是提升国家重点科技创新领域、重点产业链发展所需领域博士的工资水平,并将之作为青年人才培养机制的重大改革任务。
第六,探索和实施创新研发投入的区域均等化计划,构建以区域为主体单元的创新链协同体系,加快建设以区域创新链体系推动区域产业链体系形成、以区域产业链体系支撑区域创新链体系提升的国内大循环体系。客观事实是,我国的创新研发投入日益集中在东部发达省份,这是由科研资源和产业链向东部发达省份不可逆转聚集效应所决定的。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的创新研发投入增速虽然在短期内呈现出一定的追赶效应,但无论是产业链的竞争优势还是创新链的完整性,抑或是产业链和创新链融合发展体系,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与东部地区的创新研发投入绝对规模差距仍然在扩大。必须从加快实施我国创新研发投入的区域均等化计划和布局区域创新链协同发展体系入手,构建区域创新链和产业链协作分工和深度融合发展的产业循环体,打造供给体系和需求体系充分联通的经济循环体系,从而通过优化布局创新投入对不同区域GDP 增长的异质性促进效应,从根本上破解区域发展不平衡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