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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数据与个人体验:数字技术下艺术创作的意义初探

2022-07-23

大众文艺 2022年12期
关键词:盲文艺术创作感官

张 春

[传统热成型手工技艺与数字化设计文化和旅游部重点实验室(中国美术学院),浙江杭州 310000]

一、大数据:数字技术的情感计算

如果说2016年AlphaGo击败人类顶尖围棋高手标志着数字技术在智力方面已超越人类,那么数字技术绘画,则已将其技术触角延伸至人类独有的艺术审美领域。2018年10月25日,第一张作品数字技术绘画作品《爱德蒙·贝拉米的肖像》(Portrait of Edmond de Belamy)在纽约佳士得(CHRISTIE'S)Prints&Multiples拍卖专场上以43.25万美元成功拍卖,引起艺术界的广泛讨论。更有人声称:“这幅新鲜出炉的作品将和毕加索《亚威农的少女》、蒙德里安《红、黄、蓝的构成》和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一起名垂史册”。同时,数字技术音乐也在当代取得长足的进步,如谷歌、索尼、苹果,百度等大公司,又或者Amper、Popgun、Jukedeck和Popgun等创业团队,都在积极推动自己的数字技术音乐项目。就目前而言,依靠数字技术专业化的部分作曲作品,似乎真的能超越二三流作曲人的音乐作品,从而满足日益增长的音乐市场需求。

而数字技术的不断发展也逼促我们做这样的思考与判断:暂且悬置人工智引发的道德伦理问题和拍卖事件只是单纯的资本与艺术合谋的论断,我们有必要展开对艺术存在论的反思,在尊重数字技术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可能性的同时,正面应对数字技术创作中人的“身体性”缺失的问题,并以此作为考察对象进行深入、长期的研究。

在思想脉络上,英国的莫里斯、拉斯金等人发起的“艺术与手工艺术运动”、日本的柳宗悦等人发起的“民艺运动”、德国的格罗皮乌斯等人深度参与的“包豪斯”革命,是身处在工业时代的人思考人性与机器之间竞争关系的有效结果。可以说,工业时代的机器制作是同质化的批量生产方式,而数字技术的图像生产则是建立在这样生产方式上的数理逻辑推演与科学技术物质化体现。以色列畅销科普书作者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1976—)在《人类简史》中甚至指出:在不远的未来,人类的情感将被高效的“计算”出来,就连创造性劳动也将完全被人工智能取代,却往往将人驱逐出劳动的现场,人只有得享其成——数字技术使人成为“无用阶级”,而非工业时代的无产阶级。在此,笔者强烈地感觉到人类最为宝贵的情感正处于一种被拟态的计算状态中。

首先,大数据引发了人类必要的艺术存在论反思。数字技术绘画的出现,迫使我们从知识论转移到了生命体验存在论的讨论上。早在1945年,梅洛·庞蒂就在哲学、美学著作《塞尚的疑惑》(Cezanne's doub)一文中就指出:“物理学(科学)中为了证明每一种新发明的理论,是通过计算、设想,将其意义与人们所公认同一概念联系起来。”他接着说,“一个像塞尚这样的画家、一个艺术家、一个哲学家,应该不仅创造和表现一种唯一的思想,还要唤醒植根于个人生命体验。”因此,在比较数字技术绘画与塞尚的创作之时,数字技术缺乏的是如同塞尚对一个景物五十遍的修改,和对肖像动态一百五十遍的改动。这如中国的书法家在书写的时候,每一笔都是根据上一笔进行修改与延展,且每一笔都蕴含了人(画家)的思考与情感,画作即是手与画布的协作结果。与这种通过生命体验创作不同的是,数字技术通过计算与芯片成影输出作品。在这个输出过程中,人的彷徨、激情都被精准计算出来。简言之,《爱德蒙·贝拉米的肖像》使得我们看待艺术的方式从 “上手状态”,变成了“在手”状态。与其说《埃德蒙·贝拉米肖像》是一件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品,不如说它其实是现代科学与人类身体感知博弈的胜利结果,是数理逻辑发展的当代证明。

其次,大数据作为一种人类生产方式的焦虑。梅洛·庞蒂在论述科学与艺术的差异时候说:“就像撒一张网到海里,却不知道要捞点什么”。贝拉米家族所做的数字技术作品,其电子计算(哪怕GAN算法增加了随机性)也是公式化的。它脱离了人(感知意识与身体意识兼具)的知觉后,数字技术变成了一种生产方式,其引发的恐惧可想而知——这是一种并非被其毁灭,而是担心被其超越的恐惧。

最后,大数据存在对人类身体性的缺失。数字技术的智能总归与人的智能所不同,因为手工性艺术创作是人的“身体感知”等特殊感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创作结果——它与“欲望”“情感”“感觉”这些有血有肉的有机感知浑然一体,相互交融。而正当我们面临前所未有的科技文明的滥觞与数字技术对人类身体和智能的挑战时,我们的肉身存在——作为一个生命有机体的能动性、独特性、多样性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二、个人体验:艺术创作中的感官感知

艺术的真实性植根于我们每个个体的感官感知。我们用个体的身体来观看、触摸、聆听和度量世界,因此,在体验与创作艺术作品时,也应该以我们的各异的感官感知为中心展开具体的创作行为。因为这些感官感知就是我们与作品之间不断对话和作用的有效途径。本文接下来将从触觉、听觉、场域三个不同维度的人类体验,论述手工性艺术创作中不同于数字艺术的重要方面。

首先是触觉感官体验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从总体上看,人类视觉艺术的历史发展是从触觉的,近距离观看的知觉方式开始向视觉的,远距离观看的知觉方式不断前进的。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也通过视觉与触觉的相通联觉角度指出:可视性与可触摸性是相通的空间性,视觉的对象具有可触摸性,触觉的对象具有可视性。如果不在空间中触摸,那么触摸就是先天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体验是对一个世界的体验。在反思视觉为唯一导向的创作方面,艺术家吕品昌的《触摸世界》与艺术家李秀勤的《盲文》系列是其典型代表,他们的作品均将盲文(一种以纯触觉形式识别的文字系统)作为创作素材。

在创作过程中,艺术家吕品昌将盲文制作成当代陶艺作品,其作品除了在表面上唤起正常人对目盲者的关怀之外,艺术家更引起了观众对陶瓷质感的触摸行为兴趣。这也证实了在趋于视觉中心主义的观展制度下,触感感知对于视觉感知而言并非仅仅起到补充作用,而是作为人类感知体系中另一元而独立存在。他在视觉上没有刻意去逢迎时下以感官享乐为核心的感官经验主义,而是剔除了作品所有不必要的讯息和修饰化的语言,进一步使作品达到视觉的提纯状态。而艺术家李秀勤则是把她个人生命经历——由于疾病之故,她将在大学毕业时短暂失明的经历作为创作的起点。这次痛苦的体验不仅使她对生命的缺憾有了切身感受,也使她对触觉感知有了新的认识——艺术家以此作为创作基点,在1992年时艺术家李秀勤严肃地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如果人丧失了视觉功能,生命是否存在?艺术家将视觉感知提高到与生命同样的高度,通过这种自问方式,艺术家李秀勤在生活实践与艺术创作实践中找到了感官中更为多重的意义。正如她本人所言:“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盲文,我就知道它里面涵盖了一种非常深刻、沉重的生命意义。”“它(盲文)是一种凹凸文字,是一种‘触摸的文字’,这本身就是一种观念!盲文的凹与凸——盲文的触摸性!”盲文(触感)对于艺术家李秀勤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文本的信,一个艺术创作观念,而是一个通过多重感官联觉达到与生命有关的综合体验。另外需要补充的是,当艺术家李秀勤邀请他的盲人朋友来参加她的展览时,当那些盲人触摸到作品时,一个个热泪盈眶,因为他们在触摸中阅读到了生命感知的深刻意义。该作品除了表现了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怀,也开拓了当代雕塑创作的新方向。艺术家吕品昌与艺术家李秀勤的“触觉”(盲文)作品,在处理各个身体器官和感知行为的统一性上,都有意识地将李格尔所言的“艺术意志”重新拉回“触感的”和“视觉的”的平衡之中。

其次是听觉感官体验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法国艺术家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Céleste Boursier Mougenot)毕业于法国尼斯国立音乐学院。他的陶瓷装置作品《趋势》极为关注作品中的听觉感知体验,他将陶瓷器皿漂浮水上,通过电机驱动水体,陶瓷器皿则在蔚蓝色的水池中轻微泛动。在这过程中,近百只瓷碗相遇、碰撞、分离,作品碰撞的声音则在整个美术馆空间回响。他认为,声音是一种最能让人直观体验无形、感知抽象的媒介形式。这样通声作品的现场不仅仅是视觉感知与听觉感知的体验场,更是人的身体感知当下场域的绝佳方式。

艺术家梁绍基是中国最为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自1980年代末开始进行养蚕艺术实验。三十余年来,他潜心在艺术与生物学、装置与雕塑、新媒体、行为艺术的临界点上进行探索,创造了以蚕的生命历程为媒介,以与自然互动为特征,以时间、生命为核心的“自然系列”作品。其最新个展《蚕我、我蚕》(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21)上,《荧光》《蚕声》等作品展现了其艺术作品中感性创作与理性研究的交叉与融合。与科学家合作的作品《荧光》将海洋生物中提取的荧光蛋白植入蚕基因结构中所得,这使得蚕丝获得了一丝神秘的荧光;而作品《蚕声》则来自蚕的四个基因序列。艺术家认为,基因在编码的时候就在进行置换行为,有置换就会有颤动,有颤动就会有波与电流,就会产生声音,而目前的科学仪器均无法实际测量出来这种声音,梁绍基则将这种具有冥想的、神秘的、微观的基因之声称之“天籁之声”。于是,艺术家把这种基因进行组合,再将声音一个个代入,其编译出来的就变成了可听的音乐——冥想给艺术家提供了一个可能性:艺术家、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希望抵达不可言传的遥远彼岸,对于梁绍基而言,基因音乐,像流水,又像蚕声。所以他写了“蚕声”:宇光、逝水、孕育、裂变、涅槃,就像基因的序列表一样无限绵延,在其颤动中,我们则能感知到基因的能量。

最后是场域性体验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笔者创作的作品《身体纪念碑——混沌》展于2021年第四届世界青瓷大会展览作品现场,该作品试图通过综合的空间场域装置唤起观众视觉、嗅觉、听觉等较为综合的感知体验。在这件作品中,笔者利用瓷、泥浆、脏土(来自受到污染的大地)、化石、毛发、音频、影像等综合手法在展厅中营造出一个“混沌”的场域,在这些材料中尤其加入了母亲与女儿的头发,使得艺术家的身体与更多的独立个体身体相连,直至与大地相连。《身体纪念碑——混沌》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艺术家试图唤醒人的身体和世界成为同质的某种神秘力量,论述物质与灵性相互交织的可能性。

结语

在可见的未来,数字技术将越来越深入地改变世界的面貌与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其结果隐有造成人们生活世界同质化、平庸化的危机。而笔者认为,打破这一危机的有效途径就是在艺术中强调对个体体验的确认与追求。

对艺术领域中个体体验的确认与追求,它强调人是个体化的、具有灵性的个体。艺术创作是个体的身体力行,是以个体真实感官感受为基础的劳动结果。其人身体的能动性、独特性、多样性是数字技术无法相提并论的,再强大的数据结果也无法代替个体感官感知的真实性。这也是数字技术下艺术创作的最为宝贵的意义之所在。

简言之,注重个人体验的艺术创作方式,正是对数字技术中大数据所导致的世界同质化、平庸化的一种有效抵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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