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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汉画像中的牛元素及其民间信仰

2022-07-22郭建汝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9期
关键词:画像石南阳画像

郭建汝

(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2000多年前,汉代人们将图形刻在砖石上,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画像石艺术,这种特殊的艺术表现手法,是两汉社会生活最直观的记录,对牛的艺术展现是我们探讨汉文化的一个侧面。目前已有学者对汉画中的牛图像进行了相关研究,如徐燕的《从汉代画像石看汉代的牛耕技术》文章专门探讨了汉代牛耕的类型及其改进技术与意义;曹旭、曾庆硕的《由汉画看牛在当时社会生产、生活中的作用》一文从生产、畜牧、庖厨、交通运输、田猎、竞技娱乐、神话传说与驱魔升仙等八个方面对汉画像中牛图像的内涵进行了考证;贾勇、赵唯的《汉画中的牛神话》探讨了汉画中牛的神性以及“仙话”和“神话”的矛盾性及价值;牛天伟、金爱秀的《牛神图像》从民俗的角度对牛图腾崇拜及其背后的辟鬼、协调阴阳、逐疫升仙、雷雨之神、神农炎帝和蚩尤的关系等方面做了较为详细的考察。虽然上述研究已经相当全面和深入,但整体系统地论述汉画像中的牛图像仍有进一步完善的可能。

1 牛耕与牛车:先进生产力及出行工具的载体

人类由蒙昧时代步入文明社会,最主要的标志之一就是从渔猎采集演进为农耕养殖的生产方式。汉代是我国古代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铁农具的使用和牛耕技术的逐步推广是推动这一发展的重要原因。汉画像中的牛耕及牛车图像,正是物质文明进步的体现,是先进生产力的载体。

目前出土的均为东汉时期的牛耕画像,且大多分布在陕北、山东、河南、山西、内蒙古等中原及北方地区,南方地区仅见于江苏。根据所用犁具的不同,具体可将其分为四种牛耕方式:第一种为二牛抬杠单直辕犁,如山东金乡《汉石牛耕图》,画面上二牛抬杠共挽一犁,牛前一人双手执系引牛,牛后右边一人执竿赶牛,长辕犁的后边有一人扶犁掌控方向和深度,两头牛之间有一孩童扶辕,似在玩耍,扶辕上方还有一牛犊随耕前行;第二种为一牛牵引的双直辕犁,如山东滕县宏道院《牛耕图》,左侧一人扶犁,另一人引牛耕地,大树下一人坐,三人执禾立;第三种为一牛牵引的单直辕犁,如在陕西绥德县王得元墓室东壁门上的《牛耕图》,其采用一牛挽犁的耕作方式,一牛在前拉犁,犁辕比二牛抬杠的辕短很多,一人着紧身衣裤,一手扶犁一手挥鞭;第四种为二牛牵引的双直辕犁,如江苏睢宁双沟《牛耕图》,一人扶犁驾驭双牛耕种。

通过比较上述牛耕方式的不同并结合相关文献的记载,我们可以推知汉代的牛耕技术是在不断进步的。《汉书·食货志》记载:“用耦犁,二牛三人。”由此可见,早期的牛耕相对烦琐,所用人力、物力较多。之后无论是“二牛抬杠”还是“一牛挽犁”,均只有一人扶犁。这显然要比《汉书》里的记载更为先进。这也说明了汉代的驯牛技术越来越高,其使用也逐渐演化为一人二牛或一人一牛。

牛不仅是耕作生产的动力,也是交通运输的动力。当马匹数量紧缺时,牛也常常承担着交通运输的重任。西汉初期,国家由于长期处于动荡之中,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牛车既能作为平民出行的选择,王公贵族在马匹紧缺时也会乘坐牛车出行。如陕西绥德县王得元墓室西壁门左右立柱下格的《牛车出行图》,一牛拉车,车棚前乘坐一御者,车棚内似有乘车者(图1)。由此可见,牛车也曾被官员所用,具有礼仪的性质。

图1 王德元墓牛车出行汉画像石

2 斗牛与牛首:远古部族的斗争及其融合的象征

在文献记载中,描述了古代中国的原始部族中如伏羲和神农的牛首、女娲的牛面以及蚩尤的牛蹄,均体现了这些部族是以牛为图腾的,这些部族很可能驯化并使用了牛,因此牛也成为其标志。如徐州铜山汉画像石中有一幅《炎帝升仙图》,画面刻画炎帝“身披蓑衣,一手持耒耜一手牵凤凰,下方刻画一肩生羽翼的神牛衔草”。有学者认为牛在牛耕中从远古的氏族图腾神逐步演变为农神,是中国古代崇拜耕牛思想在神话领域的形象化反映。

在汉画像中也有很多斗牛戏牛的场景,除了可以看出汉代人对牛的重视和喜爱之情外,若结合牛作为原始部族的象征这一角度来看,我们便能发现这些斗牛戏牛图像实际上是远古部族作战的象征。

在远古传说时代,黄帝曾进行过两次统一战争。第一次战争是黄帝取代炎帝之战,第二次战争是黄帝为巩固统一联合炎帝与蚩尤作战,而且黄帝族人的标志是熊,这样汉画像中关于牛熊虎斗的场面,是远古部族征战的象征记忆也变得有迹可循。在一幅南阳画像石中,画左一熊作逃遁状,旁有一戴面具的象人挽袖力斗一牛,右为一虎一牛相斗,空间刻以云气,下部饰以山峰,显示了黄帝族人联合虎族人正在与炎帝族人或蚩尤族人战斗。

随着黄帝战胜炎帝和蚩尤,其族人与当地原来部族如伏羲神农、女娲等逐渐融合,早期伏羲氏、女娲的蛇身,后来黄帝族的熊爪和被征服的炎帝族、蚩尤族的牛首融合在一起,组合为龙的形象特征。如陕西绥德延家岔墓门立柱上的汉画像石(图2)翼龙持长戈,立于西王母打坐玄圃图的下格,龙头上的角有鲜明的牛首特征。因此,显示斗牛与牛首的图像不仅是远古部族逐渐融合的标志,也对中华民族信仰的形成有重要的作用。

图2 陕西绥德延家岔墓门立柱上翼龙汉画像石

3 牛神与牛身:精神信仰与物质食粮的代表

牛被奉为神灵,当源于原始社会万物有灵时期的图腾信仰崇拜,且牛被驯化为家畜后,其社会功能和地位也大幅提高,人们对牛的崇拜意识更为强化,牛的神性也更为复杂。牛已由原来单纯的一种图腾动物演变为身兼农神、战神、水神及财神等拥有众多职司的神祇。本节以汉画像中一些与牛相关的画像为例,对我国古代的牛神崇拜习俗略做探讨。

通过对陕西、山东等地的汉画像石的观察,我们能够看到头戴牛首之人。如山东费县出土的画像石,“上格刻伏羲执矩,下格为一头戴牛角之人,牛角之间有一日轮,其双手于胸前抱一月轮,月内画有蟾蜍。此画像上还刻有极有价值的榜题铭文,虽有些字已漫漶不清,但其中可辨认者有“戴日抱月,此上下……圣人也”。画像和铭文相互对照,可以看出画像中头戴牛角之人是一位能沟通天地、协调阴阳的圣人,即具有了阴阳合体的神性。

值得注意的是,牛角和牛本身应分开看待。牛角坚硬锋利,拥有再生的属性,被认为是阳性之物。然而古人又认为牛为土属,属阴性,是土地和下方的象征。牛在中国古代具有阴阳合一的神性,因此巫师要头戴牛首面具,借助牛的神性来增强自身的法力。同时牛角属阳性,被认为具有辟邪的神力,其以法器形式出现的次数也较多。在南阳汉画像石中,以“逐疫升仙”为题材的画像极为常见,汉画中“方士”手中所持牛角,也是巫师使用的一种法器。

在陕北及晋北地区的汉画像中,出现了牛首人身像与鸡首人身像相对应的画像。鸡是鸟类,立于扶桑树上的天鸡代表了东方太阳神的形象,其为阳性之物,与之相对应的牛神自然应为阴性之物,且有东王公与鸡神相配,旁边有西王母与牛神相配的画像。山西离石马茂庄二号汉墓前室东壁左侧画像的中部刻西王母打坐于玄圃之上,下部有一位牛首人身的使者,执符节,着长袍侧立,并与右侧的鸡首人身的使者相望(图3)。

图3 山西离石马茂庄汉画像石

另外,牵牛星作为祥瑞的象征也时常出现在汉画像石中。如在南阳出土的牛郎织女汉画像,“左上七星呈圆形,内刻一兔,画中间雕一虎,虎前有一星,虎首上方二星相连,虎身上方横三星。右上一人扬鞭牵牛,其上三星连线为牵牛星,左下方四星连成‘口’形,内有高髻女子拱手跽坐,应为织女星,空白处饰有云气”(图4)。由此可以看出在长生不死、追求升仙的两汉时期,牛因其特殊的宗教属性被看作是祥瑞之兽,甚至被尊奉为仙界之神。

图4 南阳牛郎织女汉画像石

牛不仅是汉代人精神信仰上的偶像,同时也是物质生活的重要来源。如陕西横山县(今横山区)党岔乡收回的孙家园子汉墓石的门楣右半部左边,一人戴冠,舒袖长衣,赤裸半肘,双手伸向前方站立的牛的胯下,地面上放一小罐,显然是挤牛奶的画面。山东沂南汉墓中室南壁横额东段的画像中,画面描绘五头牛:《收获图》中有一牛卧于树下,被绳子系于树上;三牛分别系于三辆车后,其中两牛站立,一牛卧倒;《庖厨图》中有一牛,一人右手举锤,左手牵牛,牛双角竖立,尾巴上翘,作后退挣扎状,即所谓的“锥牛”,欲食其肉。因此,牛不仅是农耕劳作中的生产力,也是社会生活中的食物来源之一。

4 阉牛与金牛:汉代牛的驯养技术及其财富理念

春秋战国时期,牛耕开始逐渐推广,到了汉代,牛耕已被普遍使用。为了更好地发展生产、恢复经济,汉初的法律规定了诸多保护牛的措施,杀牛、盗牛等行为会被处以很重的处罚。汉代对牛的重视程度很高,使其在驯养技术上也不断改进,其中的阉牛画像为研究我国汉代家畜阉割术以及古代畜牧兽医史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在南阳一座汉墓中发现的一块汉画像石中刻画了以下场景:虎猛扑,牛以角相抵,牛后刻一阉者,戴尖顶帽,左手抓牛睾丸,右手割之。虎后刻一猿。阉牛的目的在于制服牛的野性,使其驯顺,便于耕地驭车。同时,也有学者指出此画像中牛体躯高大,雄健有力,符合早期“南阳黄牛”的特征,为研究“南阳黄牛”也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历史图像。

在山东汉画像石中牛与财富的关系非常密切。如山东新泰市西柳树出土的八角石柱的柱础上刻有羊、鳖、牛等画像,原材料将其中的牛画像误释为“一人牵牛”,实为一人跪地双手前伸,承接牛口中吐出的圆钱(图5)。这些牛吐钱的汉画像石表明牛是财富的来源和象征,古代奉牛为财神观念的产生应当基于畜牧饲养业中牛的巨大经济价值。在民俗中常常把牛比喻成“金牛”,其原意即在于此。

图5 山东新泰牛吐钱汉画像石

5 结语

综上所述,牛作为先进生产力及出行工具的载体,其在农耕生产及交通运输方面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汉画像石中的斗牛图及牛首图像象征着远古氏族的征战及其融合,也对中华民族信仰的形成有着重要的作用。在牛神崇拜习俗中,牛头人身之神、翼牛以及牵牛星是常见的形象,牛奶和牛肉也在汉代人的物质生活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阉牛图为研究我国汉代家畜阉割术及古代畜牧业实践提供了珍贵的资料,也为研究“南阳黄牛”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历史图像,汉画像石中牛与财富的关系也非常密切,“金牛”即代表了民俗观念中牛的巨大经济价值。通过梳理总结汉画像石上的牛图像,可以得知这些图像基本反映出牛在当时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及其相关的精神信仰。

①徐燕.从汉代画像石看汉代的牛耕技术[J].农业考古,2006(1):13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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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俞伟超.陕西、山西汉画像石:图版第78、79[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⑩《路史·后纪一》曰:“太昊伏羲氏……龙身牛首。”《路史·后纪二》又曰:“女皇氏妑娲(即女娲),云姓,一曰女希,蛇身、牛面、宣发。太昊之娣。”《竹书记年》云:“(神农)人首牛身。”《述异记》上曰:“逐鹿在今冀州,有蚩尤神,俗云人身牛蹄。”

⑪常任侠.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十八:画像石画像砖:图版第65[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

⑫李真玉.汉画中的农事习俗[J].南都学坛,2004(5):17-18.

⑬王聘珍《解诂》曰:“赤帝者,炎帝神农之后也。”

⑭《山海经·大荒北经》曰:“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⑮《史记·封禅书》中引《帝王世纪》云:“黄帝有熊氏,少典之子,姬姓也……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故因以为号。”

⑯南阳汉画馆.南阳汉代画像石刻:图5[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⑰⑳卜友常.鲁迅藏汉代斗牛角抵戏画像浅议[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10(1):99-103.

⑱《月令章句》曰:“是月之建丑,丑为牛。寒将极,是故出其物类形象,以示送达之,且以升阳也。”

⑲南阳汉画馆.南阳汉代画像石刻:图10[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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㉘俞伟超.陕西、山西汉画像石:第3册:图版第219[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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