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我燃起

严晴晴

几乎整个4月份，上海每天本土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的人数都长居1万以上。随着疫情的日益严峻，我所在的小区每栋高层住宅楼都出现了阳性病人，楼里开启了“半自治”模式。

我爸爸是一家小微企业的职工，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人到中年却依旧热情四射。听闻楼下的孙阿姨报名当了志愿者，我爸也跃跃欲试，和我们母女俩商量着：“我也去当志愿者吧？”

在我们犹豫的支持下，第二天我爸就穿着“大白”服上岗了。

过去，我感觉人们套上医用防护服后都变成了一个模样，但当我爸爸站在一众“大白”之间时，我还是很容易就认出了他。他个子不高，壮墩墩的——像一堵厚厚的白墙，戴着一次性手套的短圆手指戳着手机屏幕，正协助核酸采集人员采集居民信息。从头到脚，我爸只有一双眼睛是没有被遮住的——他眼神不好，若是带着透明防护面罩，雾蒙蒙的水汽会让他看不清楚。

在这段容易使人胡思乱想，感觉毫无所依的焦虑时期，每天早晨8点核酸检测团队中总能看到我爸的熟悉身影，这无疑对我和我妈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

冲在前线做志愿服务，会怕吗？当然怕，但总归要有人去做。

2f8a9b8f1e8dafab404a04ff54a7dda61.居委会配送的蔬菜包2.我给爸爸理发     3.我的“大白”爸爸     4.拿着“出门证”出门

我爸从前发过一条朋友圈动态，配文是“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如今到了急需邻里互助、志愿接力的时刻，一位中年男人的担当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每到需要抗原自测的日子，早上7点半，妈妈就会推开我房间的门，“噔噔”地走近半梦半醒的我，动作果断地把棉签插入我的鼻孔。一阵酸爽的感觉突袭了我迷迷糊糊的神经，经常会刺激得我连打好几个喷嚏。完成上报后，妈妈会睡个回笼觉，我则会悄悄地起床。客厅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儿，锅里热气腾腾的是爸爸给我们预留的早饭——他往往一大早就出门做志愿者了。

居家的漫长日子里，家里的厨房成了我的主场。与父母同住20多年的我深谙家庭和睦之道——那就是要多干活儿，力所能及地减轻父母的工作量。利用有限的食材做一桌荤素俱全的料理，就是我的看家本领。

由于调料短缺，作为蘸料的酱油要被收集起来，第二天烧肉用;一份方便面料包能得到三份面条的垂青;馄饨料包则要与馄饨分家，被郑重地添加到正餐的汤里。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在一次调料的团购后才得到缓解。

易于运输和储存的蔬菜“三巨头”——西葫芦、卷心菜和土豆，是最常出现在保供物资里的，也占据了我家冰箱的半壁江山。食材种类虽然不多，但运用巧思还是能将餐桌变得丰富起来。与肉炖在一起的土豆软糯绵软，但它不仅是优秀的配菜，还可以作为主角。土豆斜切成薯角，用平底锅煎成微微的焦褐色，趁热撒点盐就很美味，搭配一小袋快餐店的番茄酱，就能得到酸甜脆香的入口满足感。卷心菜做手撕包菜，急火快炒能赋予其特殊的焦香“锅气”;加少许水，煮软一点则比较入味。西葫芦是荤菜的万能拍档，我喜欢将它与虾仁或鸡蛋同炒，清爽的绿色能给餐桌增添生机。

我曾开玩笑说过：“要想抓住爸妈的心，要先抓住爸妈的胃。”多样的菜品确实会给人带来惊喜和舒坦。例如，一根粗壮的莴笋在得当的搭配下能烹饪出三道菜：一道莴笋片清炒木耳，翠绿清香，鲜美爽口;一道麻辣香锅，荤素结合，色香味俱全;还有一道莴笋叶子版本的咸肉饭——熟的莴笋叶有点像莜麦菜，给饭赋予了特殊的香味。不产生任何浪费，物尽其用的感觉真好。

挥动的锅铲向父母彰显了我独立生存的能力，我时常飘飘然地调侃：“要是没我，你俩都要挨饿了。”这时爸妈会连声附和，并附赠对我从头到脚的一通夸赞。作为家庭主厨，第二天我便会卖力地做出更有难度的菜，来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若非每天晚上坚持跳操运动，我的居家日记就可更名为“养肉日记”了。

解决吃饭这个大问题后，一些平日里不是问题的问题也悄悄冒头，为生活增添了不便。

封闭满一个月时，我爸浓密的“三千烦恼丝”造成了他实实在在的困扰——前面的刘海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后面的头发在肩颈处往外翘，令他刺痒又闷热，他对此念叨了好几天。

我主动请缨，为他理发。家里工具简陋，没有理发电推子，只有一大一小两把剪刀。爸爸的要求很简单：“剪短就行，但也别把耳朵剪下来。”想着他常常要见志愿者“同事”，需要保持良好的形象，看了几个剪发入门视频后，我决定精益求精——不仅要剪短，更要剪出一个漂亮的发型。

亲自上手才知道，剪发是个体力活。为寻找合适的下剪角度，常常要扎马步，并且要做到手眼协调，精神保持高度集中。我边挥舞剪刀边构思：首先要给我爸爸的脑袋顶上多留点头发，起到增高颅顶、修饰他圆脸盘的作用。其次，脑后侧可以剪短一些，除了凉快，刚硬如铁的短发还能彰显男士魅力。最后为了美观，要用我的小修眉刀把靠近后颈和耳朵的细小杂毛修理干净。

由于剪刀不够专业和锋利，剪下一缕头发后，不能立马抽出，我需将剪刀先张开，边轻轻抖动，边缓慢远离头皮，否则部分头发就会被夹着一起抽离，我的“顾客”也会发出不满的疼痛声。因为手法生疏，即便每一个操作我都小心翼翼，有时还是会剪深了，在头发中留下一小处凹陷。“呀——”我心里发慌，又觉得好笑。为了不给爸爸增添额外的心理压力，我会一边叨叨“剪得真好”，一边笑盈盈地把周围头发也一同剪短，让凹坑隐身于一大片短发之中。

既然无法做到虎虎生风，我便选择了精雕细琢的路线。对于较长的头发，我会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住头发，作为“标尺”来控制长短;对于手指夹不住的短发，就只能专注地用意念控制右手将手中的剪刀持稳了——所幸那把小号剪刀很小，爸爸的脑袋又偏大，两者的结合为我提供了充足的“训练场”，一刻钟后，我就摸清要领，渐入佳境了。

虽然用了三倍于理发店的时间，但最终的效果让初次当“理发师”的我和作为“顾客”的爸爸都很满意。功能性方面，头发被剪短并打薄了，消除了长发扎人的不适感;造型方面，后脑的弧线很圆润，由短至长的过渡也很流畅，从各个角度看都没有凹凸不平的区域。头发清爽了，人看着也年轻了许多，我爸一照镜子，更是忍不住自拍起来，甚至在他的朋友圈里小范围带动了一次居家理发热潮。

隔天，得知他同事的妻子用家里狗狗的剃毛器给同事理了个寸头后，我爸愈加得意地笑了。

随着日增病例减少，上海开始向恢复生产生活秩序的步伐迈进。5月29日，我所在小区的工作人员给近两日核酸检测阴性的家庭发放了一户一张的“出门证”。这意味着，即使还未全面解封，我还是可以在一定时间段内自由地出入小区。

傍晚，天际飘着舒展的白云，惬意的风吹过我的耳畔。目标明确，我直冲闺蜜的小区而去——我俩的住处只隔了一条500米的马路，我们却已近3个月没有见面了。

许久没和同龄人交谈，我仿佛一下子丧失了社交能力，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向她描述了一下在路上看到的景象——不变的街景、飞驰而过的外卖小哥、路边凉亭里吹萨克斯的老年人，以及一辆没有乘客的公交车……但我们都知道，熟悉的烟火气正慢慢回来。

老舍有言：生活是一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趣味就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微微暗些，再明起来，则暗得有趣，而明乃更明。

从寒意料峭的初春等到绿树成荫的仲夏，我们终于迎来了拨云见日的时候。疫情渐远，我与邻里、家人与友人的心却越来越近。

責任编辑：曹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