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路径的实践探索
——基于主体性身体技术视角的社会学分析
2022-07-20张晓溪
张晓溪
(东北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24)
在社会学有关“发展研讨”的持续更新中,世界体系论坚持,“发展”必然面临着以“资本和全球化”为重心的竞逐;而新发展社会学揭示,虽存在诸多发展环节的瓶颈,但不确定性风险与新发展机遇并存,世界大变局与新发展经验并举。[1]现阶段“新发展格局”下的中国,伴随城乡一体化纵深推进,乡村振兴与乡村发展问题面临的症结为乡村内卷化、空心化和原子化等。中共中央2016、2017年的一号文件中提出倡导“农村发展新理念”“部署农村发展新动能”“激活农业农村内生发展动力”等系列决议,其中“大力发展依托乡土文化资源”“加强乡村生态环境和文化遗产保护”“加强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作为专项政策为乡村的未来发展方向指出了构想和规划。与此同时,学术界亦纷纷在外生发展、内生发展、新内生发展之间寻觅解决方案以回应这一反身性的现代性难题。本文从乡村文化生活的主体性身体技术视角在新内生发展语境下展开社会学路径探索。
一、乡村新内生发展理念的源流
“内生发展”的主旨,即为以需求为导向,适应人类物质和非物质需求,基于公平获得资源的价值观和未来愿景、展开多元化发展模式的自力更生、自我参与管理的过程。基于国际新秩序这一背景,“发展”理念提出的初衷致力于内生性和自力更生发展方式的探寻。因它关涉每个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多元化发展内容,故研讨方向包括但不限于经济关系。这是1975年瑞典Dag Hammar-skjǖld(哈玛斯库德)基金会与国际项目合作的报告[2]中提出的主旨框架。它以需求为导向、自我参与、多元化模式发展的倡议,奠定了由社会内部推动发展的基础。
作为民族国家与社会整体发展进程的一部分,乡村发展模式常常被区分为两个过程:外生发展和内生发展。外生发展观认为,乡村发展是乡村地区外部力量支持、主导的结果,它由外部决定,包括经济市场和(国际)国家的政策措施。[3]285外生发展也有将其称为外源式发展、外发式发展,它通过外部力量介入、以现代化和工业化为价值目标刺激农村的发展和经济增长。[4]它以“自上而下”(top-down)为基本特征。内生发展被认为是一个“自下而上”(bottom-up)的过程,其中乡村发展是地方行动者自主追求的结果,主要以地方资源为基础。传统上,外生模式主导着乡村发展的思维。然而,目前有关乡村发展进程的一个主要关注点是,需要通过刺激地方社区的主动行动和自下而上的规划进程来加强内部发展。[3]285无论是外生发展还是内生发展,二者皆以不可置疑的发展信念为前提。这意味着乡村发展问题也无可避免地陷入全球化与现代性的镜像之下。
此外,内生方法基于这样的假设:一个地区的具体资源(自然、人文和文化)是其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外生发展认为其主要挑战是通过推广普遍技术技能和实物基础设施的现代化来克服乡村差异和独特性;而内生发展则认为,发展的主要挑战是通过培养当地独特的人力和环境能力来确保差异化的独特性。[3]286这一争论源于乡村发展目标的不同需求以及乡村发展在整体发展格局中的特殊性。而其真正的关键问题在于,如何提高当地乡村自身潜能,引导激活这些更广泛的进程、资源和行动,使其受益,实为另一种内生发展——即新内生发展路径的探索问题。
早在1999年,Ray C.即已提出城乡互动中区域空间合作的构想,2001年将其概括为“新内生发展”。这一概念来自于以社会和文化资本为主要驱动力的全球——地方合作参与模式。其基础是利用内生要素和文化潜力,在地方参与式民主或地方政府的推动下,在企业、专业团队和组织网络中发展社会资本。参与者被描述为内生单位、地方/全球参与者和新内生单位 。[5]新内生乡村发展遵循的论点是,乡村地区不是孤岛,而是全球化世界的一部分。这意味着,地方发展的关键在于建设地方体制能力,既能调动内部资源,又能应对在一个地区发挥作用的外部力量。这一观点不仅强调经济或商业发展需要融入该区域,而且实现这一目标是通过强调激励当地行动者参与内、外部发展进程等手段而促达的。该方法的核心是,一个地区已经或必须获得承担某种责任的能力,以实现其自身的社会经济发展。[6]
与内生发展相较而言,新内生发展具有以下几个特征倾向:第一,通过对当地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进行价值评估和开发,重新调整经济和其他发展活动的方向,最大限度地保留当地区域内的利益。除了这种外部注入之外,当地人民的需求、责任能力和潜能,发展状况与当地环境融入[3]286的考量,使发展主体的吸引力、责任观念独立出来。第二,社会与文化资本相互协调、多元主体参与推动下的合作模式。地方倡议可以通过其积累的实际经验构建特定的概念框架,但这种观点只有通过探索自上而下(外生)和自下而上(内生)方法相互作用的界面才能得到加强。[5]发展目标开放性和不确定性并存。第三,乡村可持续发展的技术、制度激励和改革[7],必然面临知识经济、技术渗透、制度改革与乡村多元化发展进程中其特殊性的接合碰撞。可见,乡村发展与乡村独特性的维护、乡村发展的潜能境遇与居民需求、乡村可持续发展的激励措施、团队引领和主体责任的贯通,以对冲外生发展的整齐划一和被动性、附属性,确立其竞争力,规避乡村发展的失衡风险,是乡村新内生发展的重心。在日本,该理论形成初期主要特征为,政府主导性的地方财政独立、差异化发展和城乡交流。日本学者鹤见和子认为,作为全人类的一致性目标——内发型发展在文化遗产、更广泛地说是在传统的再创造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8]进入21世纪,在乡村主体性理念下,城乡交流显现为深层“协作”、多元化外部参与乡村振兴以及多元共治的乡村社区营造和可持续发展等,这被称为乡村新内生发展理论。[9]
在新内生发展主题倡议和实践中,乡村文化内生发展的目标是升级并转换当地文化资源以及如何利用这些资源重建乡村文化特殊性(即可识别性)等问题,是一个区域性的文化复兴运动。即通过对当地文化的重新评价,提供一个比现代化和自上而下的发展价值观、发展规模和文化动态更具包容性的环境,[10]也是文后要讨论的发展潜能、文化认同问题。乡村文化的新内生发展不是独立或孤立的进程,而是与经济社会相互融入、相互渗透的交叉领域,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过程。这种诠释路径正好与乡村社会生活混融交错的本质特征相弥合。国内学术界的研究,这种新内生发展主要关涉的要素包括——自主性或内生动力,发展社会资本、多元交流、多元共治与城乡协作、内外结合以及传统再造与乡村认同等。[11][12][13][14][15][16]实际上,乡村新内生发展更深层的意义和根蒂在于乡村发展的责任主体、乡村价值再评估、乡村认知重构和实践操作等问题。
当引入国内外不同的关注焦点后可发现,乡村内生发展与乡村新内生发展并非为一个历时性的线性发展过程,其学术语境不可简单二分,亦不可将内生发展与外生发展隔绝孤立。纵观学界研讨,内生发展议题作为一个过程,其基础是激活一个地区的特色或合适的内生资源和潜力。[3]288-289然而,如何真正有效地激活,答案并未统一,国内本土实践方案也仅散见于少数民族乡村文化的研究上。实际上,在新内生发展模式的探究过程中,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的实践路径研讨并未充分展开,而如何激活乡村全社会的原动力,追根溯源,在于乡村特定地域社会的“场的邀请”和主体性身体技术主动介入和全程参与。前者构成打破乡村封闭的边界、内卷圈化的场域条件,后者作为乡村文化价值重建的核心媒介,成为解决乡村空心化、文化乌托邦等困局的“阿里阿德涅之线”。乡村文化复归与重建,似乎是终不得其解的迷宫,而主体性身体技术却汇聚成为破解迷宫的金钥匙。
二、“场的邀请”与乡村文化主体性身体技术的耦合
在乡村新内生发展的实践进程中,伴随数字传媒与互联网的普及,乡村对文化娱乐生活产生充实化、丰富化的渴求,这一切作为场域背景,成为“场”的邀请的逻辑先在,使文化生活这一身体技术的注入与传递成为可能。透视分解布迪厄之“场”,至少在三个层面展开其意涵:第一,“场”总是承担唤醒责任、扮演理性的客观意义角色。“场”的“外部性”特征,如同神秘的召唤和预警,将自身置于“社会事实”之外,并假之以“智慧”的化身。第二,“场”并非静止封闭的空间,而是有行动者参与的、流动的关系过程。布迪厄申明,“过程终了,各个不同的场将获得具有场的正常运作所必需的习性的行为人。”[17]103第三,“场”的从属关系中,信念是一个基本因素,它是作为引力的价值观。[18]客观性的警醒、开放性、价值观引力成为“场”的邀请与流动的必要前提,使其具有持续的感召力并唤醒、激发行动者勇往实践。而实践信念不是心理状态,而是一种身体状态(état de corps)。[17]105可见,场域并不等于空无一物,相反,它是与具有权责意向的主体相互交错混杂的特定空间,信念与身体、与时间、与经验中的场域持续交换,从而将到“场”经验的身体跃升为知觉观念的身体。
场域将身体塑形为一种碑刻,记录场域空间;身体及其行动也并非被动接纳,它们通过实践意向和实践过程扩张场域,其属性特征表征为——“身体之力具有空间扩张性”;而其主体性一旦展开,身体总要突破禁锢自己的空间。[19]城乡文化互动的空间场域必然在主体意向、行动实践、空间规范之间施展多种可能性,其结果为“身体倾向”参与进程中“场”的空间打开与邀请。身体经验的空间位移、象征运用,将身体空间、宇宙空间和社会空间统合并一体化,遵循同一性范畴,这是一种逻辑的宽容。[17]119-120主体性身体技术——反思——再生产知识,按照布迪厄倡导的逻辑,即在身体实践与关系聚合引力之间形构一种内生发展动力。
本文的“场”包括三个层面,即国家宏观政策之场,乡村对公共文化娱乐生活的需求之场以及城乡文化互动中超越乡村边界的社会关联——互动引力之场。这种场的邀请,同时面对乡村传统文化诸多特质,如乡村文化具有生活样态混融性特征,乡村传统文化生活的封闭性及其对文化生活持有的自然主义态度,这种文化生活较少渗入理性认知与反思的讨论。
乡村文化场域空间的开放与身体技术存在机遇偶发的选择性交汇。默顿曾提出,“经验研究中存在‘偶发机遇性’成分,这就是说,由于机会或由于明睿,有根据地发现了并未寻求的结果。……它涉及到相当普遍的经验,即由于观察到一个不期而遇,异乎寻常而有关全局的事实”。[20]面向乡村社会文化考察,当下的一个现实是,很多乡村文化站形同虚设,乡村居民除生产以外皆处于自我消遣或散兵游勇状态,很难形聚方向感和价值感。本文认为,在乡村文化场域空间里,存在多元主体需求,它包括国家宏观政策上城乡协调发展的落实需求,乡村亟待全面发展的需求,以及多元社会主体交融参与的需求,其耦合并非偶然,而是参与乡村文化复活的各主体、时空交叉、参与经验与身体在场观念的体验耦合。这种“有关全局”“不期而遇”“异乎寻常”的偶发机遇重新点燃了乡村文化发展空间的诉求与火种。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的偶发汇合,基于以下几种事实成立。如在国家支持下社会组织与特定区域乡村社会的文化合作项目;公益组织在社会力量(如乡村教育文化基金会)支持下基于乡民需求与乡村村民合作成立的文化艺术团队;立足于公共文化建构而展开的乡村文化遗产保护等行动。在乡村内生发展过程中,借助身体技术的媒介链接、场域耦合,激活乡民的主体诉求,考量乡村区域利益和区域差别,关注技术、制度激励和包容性的发展环境,发挥乡村文化应有的开放性、公共性价值,开启乡村文化空间的唤醒、重构及其实践过程的感召力,皆利于凝聚乡村集体意识、聚合多元主体的关系联结。这其实即为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的具体实践路径。
现在普遍的共识,即乡村发展的最终目标是改善乡村人民的生活质量。乡村发展是一个由各国政府、非政府组织和国际、国家内部地方各级不同行动者推动的持续进程,以维持乡村经济的增长,改善乡村社区的生计。乡村发展的内容涉及各种旨在改善乡村经济、提高社区生活质量、完善景观特性、加强环境保护和增加乡村地区吸引力的措施。在乡村发展的过程维度上,要考虑的一个主要方面是乡村制度、程序和文化的更新,以及它们对乡村空间的影响。[3]284而乡村的内生发展实际为乡村文化及乡村价值认知的更新,这正是主体性身体技术介入乡村发展的优势与契机。基于主体性身体技术,从乡村文化发展设计到行动实践,利益需求均沾,容易介入。对于个体来说,传递身体技术,乡村文化的公共场域对于每个个体都是相同的,能够形成顺畅的平衡机制。在现存技能之下,有相应的关注度(公共效益)与之相匹配。
国外学者依据乡村地区与其广泛的政治、制度、贸易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动态互动和中介因素,将新内生发展与内生性发展、外生性发展进行比较得出结论,关键原则、动力机制、乡村功能、发展举措是乡村新内生发展的核心参考指标。外生性发展向内生性发展转换的重心,即由外源驱动增长极向地方激励(主动性)的转换,而本土的新内生发展路径凸显的核心问题则为多元主体聚合引力或动力机制、参与乡村振兴的各行动主体怎样获得包容性环境下的国家与社会支持,激活乡村自身发展潜力和发展的可持续性问题。现将新内生发展模式进行矩阵比较,参考表1。[3]286
表1 新内生发展模式比较
在乡村文化发展建构中,依据主体性身体技术,可以创造耦合链接关节点,架通多元主体关系,在乡村主体需求与目标原则基础上开发乡村的功能,实施发展措施。身体技术嵌入乡村社会生活全景,参与乡村文化建构,能够塑就“期权(选择权)价值(option value)”,而这些效益可以在将来的潜在用途中产生。人们可能在未来拥有使用乡村项目开发的选择权,节省交往成本。[21]总体上来说,由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驱动,通过身体技术链接多元主体合作参与乡村发展进程,能够在认知和体验反思中推进新内生发展,这是反身性与现代性并存的演生实践过程。
三、多元主体性身体技术的交汇及其韧性联结
实质上,偶发机遇的交汇在于多元需求的交汇与融合,如全球化进程与国家政策发展目标、乡村社会文化发展需求以及各种社会组织和社会力量的关注需求等。一些相关研究提出,中国城乡社会融合发展的逻辑在于,以制度变迁影响主体行为、以主体行为影响城乡关系,或者通过制度变革引领主体行为,从而实现城乡协作共赢、嵌套发展的制度体系设计。然而问题是,这种理想的制度——行为设计真正的交汇点仍然是模糊的甚至仅仅诉诸于“制度”输送,行动者何去何从仍然不得而知。本文提出,主体性身体技术是乡村文化发展中“期权”选择性、多元力量交汇、制度与技术变革中的关节点,多元主体关系聚合引力与韧性联结的形构、身体技术的反身性参与、表达以及身体技术的社会认同,是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路径的重心,是主客体的统一。
现在乡村关联城市的主要媒介,除了物资供需、资源相互借重等之外,乡村还具有人类文化空间和传统技艺的天然窖藏优势。日常生活中大多留存着“自然主义”生存方式,沉淀的是传统社会共同生活的“生存技艺”“参与合作”“技艺习得传递”等身体技术文化,这是一种直达创造和维系社会关系[22]20的人类文化生长空间。莫斯揭示,“技艺”并非是一些个体权力欲望的表达,或者是控制自然的工具,其社会价值可让我们重新检视与思考。莫斯提出,“身体是人第一个、也是最自然的工具。……身体技术是人们在不同的社会中,根据传统了解使用他们身体的各种方式……没有传统就没有技术和技术的传承。”[22]84-85莫斯将身体的维度嵌入于社会制度、社会惯习以及社会文化系统之中,使其获得新生并焕发出另一种活力。技术一词,莫斯用语为technique和technology。综合词源及其解释,前者为一般意义上的“技术”,相对于方法和技巧而言,还可译为“技艺”或“技巧”。后者通常指工业技术或科学技术,指科学知识、科学研究以及生产应用技术。莫斯作了技术(技艺)社会生活的列举,其意图仍然是从具体到抽象的准备,而不是相反。[22]78-79莫斯推崇的“身体技术”[23](1)对比而言,希林探究的是“技术态身体”,主要讨论的角度是生产技术与知识向内部移动,侵入、重构支配身体,以符合社会的结构。希林认为,“技术态身体”被现代生活剥夺了具身性主体的创造力。但本文探讨的是参与的、反思的相互交流、相互建构的主体性身体技术,是与日常生活相混融的身体技术。指向的是一种共同而非个体精神特征的生活,本质为社会的产物,其意义为功能传递及其社会效用。显然,莫斯在源头上不但拒绝了其孤立独存、无法控制甚至消极破坏性的意向,而且赋予了“理性主义、人道主义的‘总体的人’的整合视角”,使身体技术的文化特质传播、扩散并混合,充满日常生活与符号表达的社会性意涵。[22]9,19-20正如斯宾格勒所言,如果它们是“谋生策略”,那么它们是共同的思维和行动;它们首先是社会生活生产和再生产的手段与媒介。[22]21乡村文化生活立足于技术或技艺,在需求的行动者之间链接,成为机遇耦合交汇点,从而实现城市与乡村的社会文化互动与交流。
中国处于新发展阶段,新的城乡关系是新内生发展的宏观社会背景。乡民主体身体技术其关系联结与实践过程即为新内生发展路径的探索,它是在主客体作用关系中实现的。除了场域空间的先在条件之外,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的多元主体交汇及其实践路径具体表现为下述几个层面。
首先,从个体行动上看,乡村文化生活中身体技术能够具身参与传统再造。伴随身体技术的流动、其主体性激活与身体技术的自然建构,塑就传统再造和空间实践。乡村文化娱乐生活中的身体技术体验,可扩展认知,能够实现乡村整体社会行动的关联。当村民的文化娱乐生活主体需求渐渐填补,他们便拥有一种驾驭身体技术的特定知识,从而产生“舒适感”和“自豪感”。莫斯确立的“身体技艺行为”是作为一个社会生活总体被观察、记录、拍摄、取样、搜集和理解的。它串联的是,从做什么、何时做、与谁合作、如何使用工具、工序参照到如何影响行动甚至仪态的评价和认可等多个环节,即在共同作用以及反思体验中将身体技术与生活环节自然嵌合起来。这样一种方法,具有颠覆性的意义——即在日常的生活实践中,身体技术嵌入在社会生活各个环节,建构为一种总体性认知。通过传统手艺、技法知识的填补,形构为主体需求下持续的交流体验。这种体验“处于世俗社会,与现象学还原领域的构成现象无关,反而只和自然态度的相应项(entsprechende Korrelate)有关。……是自然态度的构成现象学”。[24]52
“所谓体验具有意义的说法一般会有所误导,因为它是深植于反省的本质当中,‘有意义的’正是位于自我对待过去生命流程的态度之中。”[24]93这种态度是一种被注视或关注的状态。孟德拉斯也提出,“在没有亲身感受、没有十分熟悉农民的生活和他们的每个人之前,先不要提出问题。”[25]克里斯·希林也相信,作为使用工具能力的这一身体技术,在社会环境中更具有创造性和生成性。例如个体发现,某些身体技术非常成功,便在社会文化生活中习惯性地使用,并加以传承。当然,亦包含通过规范化将身体技术作为社会知识、社会资料以具身性形态去扩张的延伸形式。[23]83-84
在乡村文化娱乐生活中,身体技术嵌入村民的日常社会生活之中,伴随着认知、反思和知识技术的科学性渗透,成为社会生活结构总体链条下的身体技术,非传统意义上自然生长情境下的构成形式。在身体技术实践、文化生活空间的建构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是身体技术的主观体验、文化属性、身体技术主体际(仪式、规范、合作展演)的建构,即主体表达、体验反思的形式成为身体技术激活的最主要动力。[26]悬置先入之见、强化过程“体验”及其主体际关系、社会意义的创造,在乡村文化生活中更容易推广。
其次,依中观群体关系来说,通过乡村文化资源与社会资本合作,可实现以身体技术为媒介的交流群体的多元联结。从静态属性与动态实践上看,“身体技术”包含文化娱乐的科学知识与“关系世界”的呈现两个层面,展现的是乡村社会生活景观中的身体技术、身体技术之力的空间化生成以及关系聚合引力的形构。乡村文化生活中身体技术空间其界限模糊复杂、静动关系混合,是关系联结模式的场域特征。通过身体技术的操控,在差异化身体技术之间能够建立一种多元主体间的联结。这种多元联结,是超越封闭边界的、流动的和开放的具有回弹力的韧性联结,当“关系世界”中其中一个链条中断,其他链条仍然能够承接、恢复,因此,这种“韧性”只有凭藉多元主体身体技术才能够建立并稳固扩展。通过关系重构、“行动韧性”建构,转换分析视角、培育主体能力,构建韧性发展秩序和组织结构[27],这是主体性身体技术的行动发展方向。专业“身体技术”主体,立足于身体,即从局部性的、有视角的、反普遍性的观点去透视,我们考察的对象不仅呈现于人的反身性意识之中,而且与身体的当下存在、目的和过程交叉重叠并凸显出来,经验中的身体成为重心。
身体技术可以链接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建构乡村新的增长极,进而塑就乡村人口回流、形构未来乡村社会的吸引力。人力资本可能与个人相关联,与个人拥有的技能和知识以及一个地区的人口特征和生活质量关联。社会资本指的是个人和社会网络之间的联系,以及由这些联系产生的互惠关系。身体技术实践过程与人力资本、社会资本融合,可升级转换为特定形式的文化资本。根据布迪厄的观点,文化资本的分析贡献即来自于社会实践的概念、符号和意义的社会再生产。[3]288-289凭借主体性身体技术,乡村社会文化资源与社会资本相互借重、相互依存、纵深拓展,从而实现乡村文化的再生产循环。
最后,从宏观格局及终极目的来说,乡村可识别文化的社会认同与乡村生态可持续发展,都需要身体技术的牵引和联结。在某种意义上,“文化”是“地域认同”的同义词,它是人类创造并感知空间差异的方式,它不同于任何时候都存在的政治——行政边界的拼图。[10]身体技术是建构韧性社会关系的关节点,主体性身体技术对乡村文化生活的全景式嵌入,也是乡村社会循环再生产、乡村可识别文化发展空间的重塑过程。乡村文化生活中的身体技术通过训练学习,一方面增进了技能,另一方面通过在各大节日庆典以公开展演的形式传播,其艺术表达的主体意愿、经验体验在微信圈、视频号及电视传媒等媒介分享,在社会评价与社会认同中以“流量”关注的形态获得“当代农民新形象”“新复合身份”,这也成为乡民建构乡村文化空间的又一重要动力。通过参与乡村文化行动,反思与认知提升,村民超越了狭隘的自我中心和家族主义观念。艺术团成员以交流合作、训练身体技术为互动主题,分享技术体验,这一过程其意义远远超越了身体技术自身的共享价值。如前所述,因乡村地区拥有不同的资本类型,故都有不同的发展资源或潜力。Potonik,Slavi将“发展潜力”定义为一个特定地区的资源、吸引力和资本,这些资源可用于今天或未来的可持续发展。社会资本作为非常重要的因素,在不同级别的治理和地方行为体之间的伙伴关系与合作中增加了乡村地区取得成功的可能性,并促进了积极经验的交流,[3]288-289从而建立了可持续增长的入口。
实际上,这是身体技术知识化与社会化的过程,也是身体技术的在场创造功能,其社会化的意义凌越于知识技术之上。梅洛-庞蒂曾辨析,“通过从客观世界中退回来,身体将驱动把它与其周围环境联系起来的各种意向之线,并且最终会向我们揭示知觉主体和被知觉世界。”“……身体并不处在空间之中,它寓于空间。是身体存在的展开,是它作为身体获得实现的方式。……它不是建立在对某个法则的认识之上,而是建立在对一种身体在场的体验之上。”[28]事实上,乡村文化主体性身体技术的参与行为作为一种具身性的社会行为,这种具身性同时具有反身性与现代性,使每个人能够在社会规模上定位和认同自己,并界定他们与他人的关系(通过认同和分化),最终改善社会整体的福利——这是发展的实际目标——可以通过改善社会关系而不是通过无休止的竞争来实现,这就是可持续增长的可见的前景。[29]它构成了最核心的乡村文化新内生发展的动力。
城市里“专业化”的社会力量、社会组织以及承接乡村发展项目的团队与乡村社会的艺术文化团队互动交往中,对传统技艺留存、革新,对乡村可识别文化挖掘整理、记录储藏与传播彰显,形构为与乡村经济并行的甚至可直接转化为经济发展动能。乡村发展的物质需求与非物质需求并列共存,这与“发展”理念萌芽初现之时的需求导向——自力更生、自我参与管理的多元化发展取向是一致的。因此,激活主体性身体技术,可以发现乡村内生发展崭新的生命线。
四、结 语
身体技术考察的是,身体技术所处的关系世界,亦为身体意向性及其空间实践。我们可以一种审美的态度去欣赏这些技术活动:感受技术活动的精密与巧妙,体验在生活世界中技术活动带给身体意向性的便捷、愉悦和趣味。身体意向性在实践空间中表征其自身。[30]这种身体意向性,不仅是占据空间的物质存在, 还是一种行为系统和实践模式。身体的感知和移动是主体行为和体验的核心, 它既能表达主体内部情感和认同, 又能体验外部世界。[31]体验关系的直接来源,或者说,由于身体技术,使我们人类自身不断生成新的空间体验形式。考察人们如何占有、享有、体验和再现空间的实践过程,转换动力,以及人际互动与体验再现等诸类问题,无疑我们无法置身体技术于不顾。这与新内生发展的理念恰好一致——即调动内部资源、激励并促达内外部资源循环和韧性联结,以实现从需求到责任意识的转换。
日常文化娱乐生活中的身体技术与身体技术再生产是不同的力的关系的结果,也是不同社会关系相互作用的呈现。身体技术的形构是在多元主体共同努力、共同参与下展开的,它意味着乡村文化空间的建构预期必然承载着公共性的社会价值。乡村社会文化内外关系的多元主体联结与互动,是当下乡村社会面临的内卷化破圈、城乡关系重构的主题。尤其,走出内生——外发困局是乡村新发展理念的核心。学者们将乡村内生发展地域活性化厘析为“社会的活性化”和“经济的活性化”[32],超越了经济效益视野的狭隘,赋予“社会活力化乡村”这一新的内涵,将乡村居民积极参与其社会事务的动力来源深刻揭示出来,指明乡村新内生发展实为包容性环境下乡民日常生活中其生机与活力的复活,是多元主体需求与自我表达、共同建构的可持续动态发展过程。身体技术也是权利获取或权利抗争的形式,是获得社会认同的介质。它代表了身体技术一旦升华为主体性意识,转换为身体意向性,便产生了开放性后果,即以实践——空间形态扩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