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图》中的酒具考——兼论其绘制年代

张浩然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032

《韩熙载夜宴图》卷（以下简称《韩》卷）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绢本，设色，纵28.7厘米，横335.5厘米。画卷内容为南唐重臣韩熙载夜宴宾客的场景，全图共分为五个段落，分别是听乐、观舞、暂歇、轻吹和送客场景，其中听乐和暂歇两段中均有注壶温碗等酒具出现。关于这些酒具的时代与窑口等问题，过去普遍认为是五代青白瓷，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是该卷传为南唐顾闳中所作。近年来，随着研究不断深入，学界对《韩》卷的时代问题已有了不少新的看法，本文将从画卷中酒具的形制出发，探讨其时代与窑口，兼论《韩》卷成画年代。

一、有关《韩》卷中注壶的窑口的问题

长期以来，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韩》卷都被错误地当做南唐顾闳中的作品。在陶瓷史上，江西景德镇和安徽繁昌县都在五代烧造青白瓷，两地当时均处于南唐统治之下，因此许多学者都想当然地认为《韩》卷中所绘注壶温碗等酒具为五代青白瓷产品，甚至以此作为五代青白瓷生产面貌的佐证，这显然是在《韩》卷断代不清的基础上得出的错误结论。对比考古出土的五代及宋代注壶温碗可知，《韩》卷中的注壶温碗在形制上与定窑系产品接近，而与青白瓷相去甚远。

《韩》卷中出现的酒具共有注壶温碗3套，酒盏酒台子4副，且造型基本一致，应为同类器物。其中的注壶带盖，盖钮为细长的圆柱形；注壶直口，长颈，折肩，曲长流，另一侧置弯带式柄，柄上端接在壶颈中部。温碗平口，深腹，弧腹渐收，圈足（图一）。

图一 《韩熙载夜宴图》中注壶温碗

对比出土的白瓷注壶（图二）和青白瓷注壶（图三）可知，五代和北宋早期的注壶均为圆肩造型，如辽应历九年（959年）驸马墓[1]出土的白瓷注壶和辽开泰六年（1017年）韩相墓[2]出土的青白瓷注壶。折肩造型的注壶要到北宋中期才流行起，如辽重熙十三年（1044年）李继盛墓[3]出土的白瓷注壶温碗，同时圆肩注壶也还在使用，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陈氏六娘墓[4]出土的青白瓷注壶温碗便在此例。到了北宋晚期，注壶就基本都是折肩造型了，且造型更加修长俊美，如三河县辽晚期（相当于北宋晚期）墓[5]出土的白瓷注壶，镇江谏壁北宋墓[6]和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吴正臣墓[7]出土的青白瓷注壶温碗。

图三 青白瓷注壶温碗

而《韩》卷中注壶为折肩式，显然不可能是所谓的五代青白瓷产品。此外，《韩》卷中的注壶柄上端接在壶颈中部，而青白瓷注壶的柄则大多接在壶肩近颈处，少数壶柄接在壶颈上，盖钮又均为蹲狮形，与《韩》卷存在明显区别。定窑白瓷注壶则在形制上非常接近《韩》卷中的注壶，如李继盛墓和三河县辽墓中出土的白瓷注壶温碗（图二，2、3），同样为细长颈，折肩，柄上端连接在壶颈中部，其中三河辽墓出土者盖钮亦较为细长，风格更加接近《韩》卷中注壶。

图二 定窑白瓷注壶温碗

无论是定窑系白瓷注壶或是景德镇青白瓷注壶，其发展脉络均较为清晰，造型上也具有各自的特色，白瓷注壶的柄始终是弯折造型，且上端接在壶颈上，青白瓷注壶的壶柄则绝大多数贴在壶肩近颈处，经过对比不难看出《韩》卷中所绘注壶显然并非青白瓷，而是更接近定窑系白瓷产品。

二、《韩》卷中注壶温碗的年代问题

经前文对比可知，《韩》卷中注壶在造型上与北宋中晚期（特别是北宋晚期）的定窑系白瓷注壶颇为接近，但是亦有不同之处。出土的定窑系白瓷注壶多为子母口，且盖为母口（即壶盖套住壶口），盖钮亦多作宝珠型，细长圆柱形盖钮极少见。北宋墓室壁画中的注壶亦可见明显的子母口造型，如山西大同辽乾亨四年（982年）许从赟墓[8]壁画（图四，1）和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李守贵墓[9]壁画（图四，2）等。从北宋早期到北宋晚期，无论是出土实物或者墓室壁画中的注壶，均可见明显的子母口结构，在其他传世宋画如《文会图》和《春宴图》中的注壶亦是如此（图四，3、4）。

图四 宋代墓室壁画和绘画中的注壶

图五 南宋许峻墓银注壶

《韩》卷中注壶盖造型与北宋时期的注壶实物、墓室壁画及绘画作品均不同，首先其盖壁较短，盖面略内凹，并非典型的字母口结构；其次其盖钮也非宝珠型，而是呈细长的圆柱形。这些特征与北宋注壶均不相同，而是更接近南宋金银器注壶。福州茶园山南宋许峻墓[10]出土的银注壶，其盖壁较短，盖钮为细长的圆柱形，与《韩》卷中注壶的壶盖造型几乎完全一致。

综上可知，《韩》卷中的注壶在整体造型上与北宋晚期定窑注壶相似，但是盖钮却更接近南宋银注壶，说明其创作年代应在南宋时期。同时作者在绘制时可能参考了北宋的《文会图》和《春宴图》等画卷，这一点经过对比亦不难看出，《韩》卷中的注壶温碗、酒盏、酒台子等与《文会图》及《春宴图》中颇为相似。

为什么作者在绘制《韩》卷时要参考北宋绘画，是因为五代顾闳中等人所作的《韩熙载夜宴图》在“靖康之难”以后已经失踪了，因此作者不得不参考《文会图》和《春宴图》等北宋绘画中的宴会场景及陈设器皿。据余辉先生考证，南唐有三位画家以韩熙载夜宴为题材作画，分别是顾闳中、顾大中和周文矩，其中顾闳中与顾大中创作的《韩熙载夜宴图》均被收录于《宣和画谱》中，周文矩《韩熙载夜宴图》可能未入北宋御府，因此不见于《宣和画谱》。就在《宣和画谱》成书后不久，“靖康之难”发生，金兵掳徽、钦二宗北去，更带走大量文物书画，顾氏《韩熙载夜宴图》应亦在此列，《南宋馆阁续录》中已无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卷[11]。因此南宋画家重新绘制此卷时，便不得不参考其他北宋绘画了。

结 语

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韩熙载夜宴图》卷并非南唐顾闳中原作，而是南宋画家参考北宋《文会图》《春宴图》等所作，顾氏原本早在“靖康之难”时就已下落不明了。《韩》卷中注壶亦非青白瓷，而是更接近定窑产品，并参考了部分南宋金银器注壶的特征。对《韩》卷中注壶温碗等酒具的研究，不仅可以确定其创作年代，同时还能对陶瓷史论研究上的部分错误观点进行纠正，使五代青白瓷的生产和使用面貌研究更趋于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