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发展与安全之间寻找均衡点: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三种模式权衡
2022-07-20克里斯托弗奇维维斯伊桑卡普斯坦
克里斯托弗·奇维维斯 伊桑·卡普斯坦
王 宇译
一、政策权衡的重要性
美国对外经济政策关系到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然而美国政府在制定对外经济政策时,往往并不清楚这样一件事情,即对外经济政策及其理论基础需要进行权衡、选择和取舍。许多时候,关于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讨论,都是在没有充分理解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包括国内的政治压力、国际谈判的复杂性以及对外经济政策设计的专业性等。本文将通过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三种理论模式研究,说明政策权衡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之间权衡、选择与取舍的重要性。
目前美国政府制定对外经济政策时,需要权衡以下三种理论模式:第一种模式是“美国优先”,主要内容是强化美国竞争力,甚至可以考虑美国经济与全球经济脱钩。第二种模式是“经济联盟”,主要内容是进一步加强与那些具有共同价值观、共同国际安全观和共同国际经济政策承诺的盟友和伙伴国家的关系。第三种模式是“全球化2.0”,主要内容是进一步完善自由市场秩序,加强多边经济合作。这三种模型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理念或思潮。
二、“美国优先”模式及其权衡
“美国优先”模式的经济学含义或经济政策含义是对传统国际经济秩序和全球化的质疑。此前,“美国优先”是与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当然还有一些政治家和政治学家也支持这一观点。从一般意义上讲,“美国优先”模式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二是倡导购买美国国内商品,三是将供应链转移到美国国内或美国附近地区,四是对新的多边贸易协定和多边投资协定的质疑,五是保护国内就业市场,六是减少对全球供应链的依赖。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尽管逆全球化思潮在许多民主国家愈演愈烈,但“美国优先”模式却是与美国政治学界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的。
“美国优先”模式会对美国国家安全和地缘政治产生什么影响?“美国优先”模式可能的好处在于,由于失去了进入美国市场和获得美国资本的机会,可能阻碍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然而,这里的矛盾也很明显,如果美国拒绝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进入美国市场和获得美国投资,那么,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还可以进入其他国家的市场,获得其他国家的投资,也可以通过进一步拓展国内市场发展本国经济。
“美国优先”模式可能带来的好处还有,美国通过限制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引入美国先进科学技术,从而继续保持自身科技领先地位。但是矛盾也很明显,美国固然可以为其他国家提供较为先进的科学技术,但其他国家也同样可以互相提供较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并且发展中国家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促进国内的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
由此可见,“美国优先”模式为美国带来的国家安全和地缘政治利益是不确定的,相反,一些负面影响却是确定的,比如削弱美国的全球实力。贸易保护主义、汇率操纵政策和预算赤字增加最终都有可能导致美元不能继续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这是“美国优先”模式可能对国家安全带来的重大隐患。“美国优先”模式还会削弱美国经济的国际影响力,而美国经济的国际影响力是美国全球实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决定美国全球实力的不仅是美国产出总规模,还包括美国企业和投资在世界各地的存在,以及其他国家企业和投资进入美国市场的便利。如果美国政府限制一些国家的企业和投资进入美国国内市场的话,那么,其他国家也会限制美国企业和投资进入该国市场。
三、“经济联盟”模式及其权衡
“经济联盟”模式的主要内容是进一步加强美国与主要盟友和合作伙伴之间的经济联系,通过重组美国的贸易和投资,转向与美国价值观和国际安全观相同的国家。因此,“经济联盟”模式强调技术合作,尤其是与欧洲国家的技术合作。拜登政府已经开始行动,成立了欧盟—美国贸易和技术委员会,呼吁加强与那些具有共同国际安全战略观的国家之间的技术合作。
《北大西洋公约》第二条提出,“在对外经济政策制定中,应着力消除冲突,鼓励双边或多边经济合作”。历史上,美国与欧洲国家的贸易和投资关系一直非常紧密,重振美国与欧洲国家之间的“经济同盟”关系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回报。美国希望将对外经济关系的更大份额转向与其有着共同地缘政治利益的主要盟友和贸易伙伴国家。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最近表示,美国的对外贸易政策应该突出盟友取向,通过征收优于现有世界贸易组织条款的优惠关税来建立新的国际贸易协议和国际投资协议,美国不会单方面对“经济同盟”国家设置贸易壁垒和投资壁垒。
“经济联盟”模式同样具有“美国优先”模式的缺点,因为越大一统的“经济联盟”越有可能发生各种摩擦和冲突,未来美国经济增长前景、全球实力和国际影响力都会受到影响,尽管这种负面影响可能会随着“经济联盟”模式的多样化而减少。此外,“经济联盟”模式也存在网络效应,即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经济收益也会增加。
在地缘政治和国家安全方面,“经济联盟”模式可能带来两个方面的好处:第一,可以为美国与主要盟友之间的经济合作奠定基础,随着“经济联盟”内部各国之间经济依存度的增加,政治联系也会增强。第二,提供了较好的保护美国技术优势的选项。与选定的盟友进行经济技术合作,有利于维持现行国际经济技术生态系统的平衡,通过在“经济联盟”内部加强经济技术合作,美国企业可以实现规模经济,保持在重要科学技术领域的主导地位。很明显,这一点在“美国优先”模式下,是很难做到的。
“经济联盟”模式也存在一些明显的矛盾和问题。它可能会使一些中立国家或“不结盟”国家不得不就加入哪一个经济阵营做出选择,对于包括巴西、印度和印度尼西亚在内的许多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经济联盟”模式可能会对其造成某种政治困境。
四、“全球化2.0”模式及其权衡
“全球化2.0”模式的主要内容是通过推进世界经济发展,重振美国对全球自由化的领导力量。美国将进一步强化自身关于推进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和全球自由投资制度的努力,并进一步推动改革和完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经济机构,进一步完善以多边规则为基础的国际贸易制度和国际投资体系,在互惠互利、国民待遇、最惠国地位以及和平解决争端等基本理念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和完善国际经济秩序的行为规则和基本行为规范。
支持“全球化2.0”模式的观点认为,“全球化2.0”模式为世界经济增长以及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发展提供了坚实支持,有利于各国经济发展,对于发达经济体来讲是这样,对于发展中国家和低收入国家来说也是如此。毕竟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是低收入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重要来源之一。
三种模式中,“全球化2.0”模式是对发展中国家和发达经济体都有利的选项。“全球化2.0”模式可能会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更多的市场准入机会,同时,发达国家的企业由于其规模经济效应需要一个更加全球化的国际市场,而“全球化2.0”模式正好为发达国家的企业提供了机遇。
不过,“全球化2.0”模式不可能一帆风顺,它会遇到国内和国际的多种阻力。在国内,美国政府对建立新的多边自由贸易协定的热情正在下降,正是这种态度加强了“美国优先”的倾向。一些国家可能会由此质疑美国对于多边自由贸易协定承诺的可信度,最近一个时期美国政府面对任何新的多边自由贸易协议谈判时,都会表现得犹豫不决。
如果选择“全球化2.0”模式并且为其建立更加有效的动力体系,可能需要在多边自由贸易协议讨论中表现诚意。全球化有利于推动世界经济增长,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也已经被历史证实过。但是,“全球化2.0”模式到底是会加剧还是会缓解美国国内的政治紧张局势还存在不确定性。从理论上讲,持续较快的经济增长固然有助于缓解社会紧张局势,但是,如果在经济较快增长的过程中加剧了收入不平等,扩大了贫富差距,则有可能助长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
五、权衡的成本收益分析
在上述三种模式中,最不稳定的是“美国优先”模式,虽然“美国优先”模式有利于解决目前美国社会面临的一些经济问题,但它助长了民粹主义思潮和民族主义倾向,使世界视角下的美国看起来有更强的攻击性、更少的合作性。从根本上讲,“美国优先”模式会强化美国经济的弱项,削弱美国的全球实力。
本文认为,较好的权衡是将“经济联盟”模式与“全球化2.0”模式结合起来。由于目前美国和欧盟在相关经济问题,包括数字税收和金融监管方面仍然存在分歧,现在实行“经济联盟”模式的时机可能还不成熟。为此,在重振全球多边经济贸易体系的同时,探索“全球化2.0 模式”模式的可行性具有积极意义,包括推动世界贸易组织上诉法院的改革,使其能够充分发挥解决国际贸易争端的功能。由于目前建立新的多边贸易和投资计划还会面对许多挑战,可以考虑建立一个以主要盟友或主要贸易伙伴国为重点的双边合作机制或区域合作机制。
总之,上述三种理论模式的主要内容和主要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处理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之间的关系。每个模式都会涉及具体的成本和收益,因此,对于上述三种理论模式的权衡、选择和取舍不仅取决于当前它们可能带来的政治经济机遇,而且取决于未来它们可能带来的政治经济收益。
从目前情况看,美国不会单独选择上述三种理论模式中的任何一种,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对外经济政策的理论基础可能仍然是三种模式的结合。具体看,“美国优先”模式存在巨大的国内成本,因为保护主义和产业政策都需要庞大开支,同时也不排除来自美国主要盟友和贸易伙伴的贸易报复问题。“经济联盟”模式除了面对改革现行国际贸易体系的挑战外,还面临这样的现实问题——美国的主要盟友和贸易伙伴都具有不同的政策偏好。相比之下,“全球化2.0”模式可能是一个较好的选项,但也未必能够解决目前美国国内政治与国际自由贸易和国际自由投资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尽管如此,美国政府在制定对外经济政策时,在寻求最有效率、最能持久推进美国经济利益的选项时,应当认真思考和权衡以上三种理论模式,理解其时代背景,认识其优劣利弊。未来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取决于现在对上述三种理论模式的权衡、选择和取舍。对全球市场的影响力、对各国经济的吸引力是美国经济最重要的资产之一,为此,美国政府在选择对外经济政策、权衡经济发展与国家安全时应当以此作为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