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先生的北京之行
2022-07-13张桂徵
⊙ 张桂徵
1973年,同学邓阜炳引我见祝嘉先生,我们穿街绕巷,来到民生里19号祝嘉先生的家。那蹬木板楼梯的脚步声犹在耳边,不觉已是半个世纪的情缘。
1985年5月我因解决两地分居,被借调到北京昆仑饭店。行前,与祝先生道别,邀请祝先生来北京,先生欣然同意。后接祝先生9月27日信,希望我陪同他参加10月11日—18日在山东掖县(现在莱州)举办的“云峰诸山北朝石刻学术讨论会”,因顾虑多,没有请假,未能成行。先生小小愿望,我没有做到,直到今日,每每想起,总是心里作痛,此事也促使我想尽早实现接先生来北京的诺言。从与先生来往的信件中看,大概自云峰山讨论会回苏州后不久,先生便启程来京了,我的记忆是住了一个月,因为我收到先生平安到苏州家中的信,是先生写于12月15日。
当时先生86岁。这样岁数的老人,一般不宜远行,更何况地殊南北。有人为祝先生、为我担心,而我一直就没有任何顾虑,只想祝先生来北京,我们陪伴他看看京城。他年岁已高,没有来过北京,我人在北京,对于老人,该做的事,有能力做到要尽早、尽快做,否则那种遗憾的滋味,会伴随你一生,让你心痛。
叙玄、祝疋因为孩子小,又上班,不能陪同,他们送先生上苏州到北京的火车,我们在北京这边接站。那时我们住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福利楼宿舍,当时福利楼将要被拆,建教学楼,大多数老师已搬出。祝先生住楼北面的一间,与我们房子的房门相对。
祝先生初到北京,由于暖气干燥,有两三天感到不适,但稍做调节,身体一直很好。当时葛鸿桢先生在北京师范学院欧阳中石书法班学习,外出参观葛先生多有陪伴。祝先生将去过的地方高兴地记录在卡片上:故宫、北海、中南海、地铁、天坛、琉璃厂、雍和宫、颐和园、动物园、碧云寺……去碧云寺那天大雪初停,《中国日报》的朋友李正明找的车,祝先生登石阶几乎到了顶,眺望远方皑皑白雪,红墙白塔青松,这在南方是罕见的景致,先生很高兴。
遗憾的是长城没能去成。12月的一天,行车已开往去长城的路上,被告知前方大雪封路,无奈返回。去的时候我们说:“不到长城非好汉,祝先生您是好汉了!”叹天公不作美。我与祝先生说:“您明年春天雪融时一定来,我们一起去长城。”祝先生欣然应允。但这愿望最终没有实现,我与我家先生每谈起此事,总是唏嘘不已。来年,我多次邀请先生再来,先生那边太忙,未能成行。
那时我们刚买彩色电视机,祝先生对彩电很有兴趣,有时会聚精会神看一个多小时。
学校(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陶瓷系教授、原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书法家叶喆民先生也来拜望过祝嘉先生。在学校工作的书法家武元子先生来请教祝嘉先生,并邀请祝先生到学校图书馆观看所藏书画。
祝嘉在北京期间与张桂徵(最后排窗下)、王玉良(前排右一)及其友人涮火锅
我们到城里,经过北沙滩,看见路旁“涮羊肉”馆的标牌,因那时南方这种吃法不多见,先生将其读成“刷羊肉”。于是,朋友们就在我家用木炭铜火锅“刷羊肉”。冬寒乍到,屋内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祝先生非常开心,很高兴地与朋友们交谈。朋友家至今仍然摆放着与祝先生一起“刷羊肉”的照片。用餐间歇,先生还为我家藏金圣叹著作题字:“绝世而独立,才奇字更奇。笔曾干气象,力与古人齐。”
祝嘉致张桂徵、王玉良函(1986年2月15日)
祝先生还为《中国日报》成立五周年题写“木铎声高”四字,后发表在该报纪念刊中。祝先生1986年9月12日给我的信中写道:“《中国日报》五周年纪念册上,我的‘木铎声高’你们殆见到了,自觉不让目前大书家。”
先生在北京期间,王玉池、谭右铭先生曾来拜访。谭右铭是11月22日拜访祝嘉先生的,祝先生当时不在家,回来见谭先生留言,就草拟回信:“昨日失迎,将近日找时间拜访。星期日将外出,不在寓,下星期二将到师院讲话,在寓时间不多,现先了解何时在家。”
葛鸿桢先生告诉欧阳中石先生祝先生在北京,欧阳中石先生邀请祝先生来北京师范学院讲学,讲学时间应是11月26日,葛鸿桢先生陪同并翻译。
因为我与孙天牧先生相识,他的父亲孙墨佛先生当时102岁,我们陪祝先生到位于东南二环外的孙墨佛老先生家拜访,两位老先生初见如故,答应互赠书作。祝先生回来后便拟诗句:“铁画有真气,金刚不坏身。”“菩萨千古容,金刚不坏身。”“古柏乃本性。”祝嘉先生选用了“铁画有真气,金刚不坏身”书四尺对联,自然疏朗,雄健有力。题记:“墨佛先生年逾期颐,龙马精神,不杖而行,书以祝之。乙丑冬,后学祝嘉。”从1986年2月15日祝先生寄我的信中知道,墨佛老写的“寿”字于2月5日已收到。信中还说:“前也得到(上海)百岁老人苏居仙诗四首,从书法上看,孙老精神较佳,一仙一佛,都到此中来了。”
祝先生是12月14日晚上回到苏州,15日早上来信中说:“我已平安回家,请勿念!唯昨晚火车八时半始到苏州。(火车时刻表怕旧些)中午才知道,但也无法通知家中了,疋儿一下班即到火车站,她等的时间是很长了,一下车她已等在东门口,雪后地湿,用六元租一车回家。还算顺利。”
现在回忆1985年祝先生在北京,很不容易,很辛苦,观游的行程安排得太紧密。那时交通不便,没有出租车,原工艺美术学院旁的三环路,那时只有公交车道,车道两侧,荒草萋萋。十一二月寒冷的北京对于一位一直生活在南方的老人,出门上公交,乘地铁,进出站,一出去四五个小时,需要何等的毅力!
祝先生回苏州后给我的信里说:“回来后身体很好,饭也吃两碗了。”这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了。
与祝先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也是我与我家先生最美好的回忆。